周彦跟我说,我们换个新娘吧。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地点是我们那套婚房。
明天就是婚礼。
窗户上还贴着红艳艳的喜字,是我下午亲手贴上去的,贴歪了,周彦还扶着我的腰,笑我笨手笨脚。
现在,他坐在我对面,沙发陷下去一小块,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恳切。
“安安,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
我看着他。
我没激动。
真的,一点都没有。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血液流不动,连带着情绪也一并冻结。
我甚至还有闲心打量他。
他穿着我给他买的灰色家居服,头发有点乱,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
为了跟我摊牌,他熬了一夜。
真是辛苦他了。
“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能激动起来的吗?”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问他晚饭吃了没。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是这种反应。
“安安,我知道这件事很突然,我对不起你。”
“但是,我不能骗你,更不能骗我自己。”
“我爱的人是微微,我不能在婚礼上,对着你,心里想的却是她。这对你不公平。”
微微。
林微微。
他的青梅竹马,他的红颜知己,他口中永远“只是妹妹”的那个女孩。
多可笑啊。
七年的感情,我们从大学走到现在,经历了毕业季分手潮,经历了异地恋,经历了父母的反对,最后终于要修成正果。
结果在婚礼前夜,他告诉我,他不爱我,他爱别人。
这他妈的算什么?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骂人的词,但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
“不公平?”
“周彦,你现在跟我谈公平?”
“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公平?现在让我祝福你们,然后把这个婚房,连带我们这七年一起打包送给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的语气依然很平,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脸上那点愧疚迅速被一种烦躁所取代。
“安安,你别这样,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好好谈?”我笑了,“行啊,你想怎么谈?”
“钱,房子,车子,我都可以补偿你。我知道这些年你付出了很多,我不会亏待你的。”他似乎觉得找到了突破口,语气急切起来。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比陌生人还可笑。
一个自以为是的。
“补偿?”
“周彦,你拿什么补偿我?”
“用钱买我的七年青春?还是用这套写着我们俩名字的房子,来买断我曾经对你全部的信任和爱?”
他沉默了。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在给我们的过去倒计时。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被冻住的血,好像终于开始慢慢流动,带着刺骨的寒意,流遍四肢百骸。
疼。
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的恶心。
“所以,明天的新娘,要换成林微微,是吗?”我问。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她同意了?”
“我跟她说了,她……她一开始也不同意,觉得对不起你。但是我告诉她,感情的事不能勉强,长痛不如短痛。”
长痛不如短痛。
说得真好。
所以,我的痛是短痛,他和林微微的幸福才是长久。
凭什么?
“那我们的父母呢?亲戚朋友呢?明天几百号人看着,你打算怎么收场?”我继续问,像个没有感情的采访机器。
“我爸妈那边,我会去说。你爸妈那边……安安,我知道这很为难,但能不能请你……”
“让我去说?”我接上他的话,笑了。
“让我去告诉我爸妈,他们的女儿在婚礼前一天被甩了,因为新郎找到了真爱?”
“周彦,你他妈的是不是觉得我没脾气?”
最后那句话,我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他被我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对不起,安安,真的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这三个字,此刻听起来,比世界上任何一句脏话都更刺耳。
我站了起来。
“行了。”
我说。
“别再说对不起了。”
“我答应你。”
他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和……如释重负。
是的,如释重负。
他大概以为我会哭,会闹,会歇斯底里地打他一顿,会死活不同意,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让他下不来台。
但他没想到,我答应了。
答应得这么干脆。
“安安,你……”
“我只有一个条件。”我打断他。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他立刻说。
“明天婚礼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我爸妈那边,我家的亲戚朋友,我自己会通知。”
“至于你和你那位‘真爱’要怎么跟几百个宾客解释,那是你们的事。”
“我不会配合你们演任何一出戏。”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可能想过我会答应,但没想过我会撂挑子撂得这么彻底。
他想要的是我“通情达理”地退出,甚至帮他圆谎,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
他想要我当个识大体的“前任”,成全他的“真爱”。
做梦。
“安安,这……这怎么行?明天那么多人在……”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我转身走进卧室。
这是我们的主卧,床上铺着大红的龙凤被,衣柜里挂着我明天要穿的婚纱和他的西装。
一切都红得刺眼。
我拉开衣柜,拿出我的行李箱。
周彦跟了进来,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安安,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要换新娘吗?”
“我这个旧新娘,总得把地方腾出来吧。”
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衣服,我的护肤品,我的书,我的电脑。
我动作很快,很麻利,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每收拾一件东西,就感觉心里的某个角落空了一块。
收拾到最后,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放着一个丝绒盒子。
我打开它。
是那枚求婚戒指。
周彦也看到了,他的呼吸一滞。
“安安……”
我没理他,把那枚戒指从无名指上撸下来。
有点紧。
七年了,我的手指都长粗了一圈。
我用力一拔,戒指带着皮肉,终于脱离了我的手指,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我把戒指扔进盒子里,“啪”的一声盖上,然后连同盒子一起,扔进了行李箱。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我带走,没问题吧?”我看着他。
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至于你送我的那些……”
我扫了一眼房间里那些包,那些首饰。
“就当是你提前支付的补偿款吧。”
“反正,跟你那所谓的补偿比起来,这些也不值一提。”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刺耳的“唰”的一声。
整个过程,我没掉一滴眼泪。
不是不难过。
是心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拉着行李箱,从他身边走过。
他在我身后,终于挤出一句话。
“安安,你要去哪?”
“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那股强撑着的冷静就会瞬间崩塌。
我怕我会忍不住,把这个二十六寸的行李箱,狠狠砸在他那张虚伪的脸上。
走出单元门,午夜的冷风吹在脸上,我打了个哆嗦。
我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安安?怎么了?明天都要结婚了,还熬夜啊?”
是我的闺蜜,肖楠。
我的声音在抖。
“楠楠。”
“我在我家楼下。”
“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你怎么了?你哭了?是不是周彦那孙子欺负你了?”
“我没哭。”
我说。
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颗,两颗,滚烫的,砸在冰冷的手背上。
原来我不是不难过,只是反应慢了半拍。
肖楠开着她那辆骚包的红色小跑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
看到我拉着行李箱,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她二话不说,跳下车就把我抱住。
“操,怎么回事?周彦那王八蛋人呢?”
我把脸埋在她肩膀上,积攒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决堤。
我没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只是断断续续地重复着。
“他不结了。”
“他要换新娘。”
“楠楠,他不结了……”
肖楠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嘴里骂着我这辈子听过最脏的话。
“他妈的!周彦这个!老娘现在就上去剁了他!”
“别……”我拉住她,“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他把我们安安欺负成这样,我弄不死他!”
“为了那种,不值得。”
我擦干眼泪,抬起头。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走吧。”
肖楠把我塞进车里,行李箱扔进后备箱,一脚油门,离开了这个我曾经以为会是我一辈子家的地方。
车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肖楠一边开车,一边给我递纸巾。
“哭,哭出来就好了。别憋着。”
我摇摇头,“不想哭了。”
“哭给谁看呢?他现在估计正抱着他的‘真爱’,畅想美好的未来呢。”
我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自嘲。
肖楠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那女的是谁?林微微?”
“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就知道是那个绿茶婊!”肖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我早就跟你说过,防火防盗防闺蜜,你还跟我说周彦跟她清清白白,只是兄妹。我呸!哪家的兄妹能大半夜打电话一聊两小时?哪家的兄妹能在男朋友生病的时候比正牌女友还先到?!”
是啊。
这些事,我不是不知道。
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我总觉得,七年的感情,牢不可破。
我总觉得,周彦不是那种人。
原来,是我太天真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这个我生活了七年的城市,此刻看起来,陌生又冰冷。
“有用!怎么没用!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肖楠义愤填膺,“明天婚礼,我们去砸场子!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这对狗男女的真面目!”
“别。”我立刻阻止她。
“为什么?你怕丢人?”
“不是。”
我摇摇头。
“我只是觉得,恶心。”
“为了一对垃圾,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出闹剧,太掉价了。”
“我不想我这七年感情的结尾,是那么不堪的一场戏。”
肖楠沉默了。
车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那你想怎么办?”她问。
“不怎么办。”
“他想换新娘,就让他换。”
“他想收拾烂摊子,就让他自己收拾。”
“我累了,楠楠。”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了。”
回到肖楠家,她给我找了睡衣,给我倒了杯热水。
我捧着杯子,坐在沙发上,整个人还是懵的。
手机一直在震。
不用看也知道,是周彦。
我直接关了机。
世界清静了。
肖楠坐在我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爸妈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提到爸妈,我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他们为了我的婚礼,忙活了大半年。
我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一辈子没出过几次远门。为了参加我的婚礼,他们提前一周就从老家赶了过来,住在我给他们订的酒店里。
我妈特意去做了新发型,买了好几套新衣服,每天都喜气洋洋地跟我讨论婚礼的细节。
我爸虽然话不多,但我知道,他比谁都高兴。昨天还特意打电话给我,嘱咐我明天别紧张,说他会把我稳稳地交到周彦手上。
现在,我要怎么告诉他们,这场他们期待已久的婚礼,没了?
我要怎么告诉他们,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婿,在最后一刻,背叛了他们的女儿?
我不敢想他们会有多失望,多难过。
“明天一早,我就去跟他们说。”
我哑着嗓子说。
“我陪你一起去。”肖楠握住我的手。
“嗯。”
那一晚,我睡在肖楠的客房里,一夜无眠。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梦里,全是婚礼的场景。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走向周彦。
他站在红毯的尽头,对我微笑。
可我走近了才发现,他身边站着的,是林微微。
她也穿着婚纱,挽着他的手臂,笑得一脸幸福。
所有宾客都在为他们鼓掌。
只有我,像个局外人,被全世界抛弃。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天已经亮了。
今天是我的婚礼。
哦,不。
是周彦和林微微的婚礼。
我拿出手机,开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周彦的。
还有一堆微信消息。
“安安,你到底去哪了?你接电话啊!”
“我知道你生气,但你不能玩消失啊!我们说好的,好好谈。”
“我爸妈知道了,他们快气疯了,你快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安安,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可以不取消婚礼,只要你……”
看到最后一条,我冷笑一声。
不取消婚礼?
只要我怎么样?
只要我配合他演戏,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等风头过了再离婚?
还是他良心发现,决定不换新娘了?
不管是哪一种,都晚了。
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电话,微信,全部拉黑。
然后,我给我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喂,安安,醒啦?准备得怎么样了?化妆师到了没?”我妈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我深吸一口气。
“妈。”
“我在你和爸住的酒店楼下。”
“你下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别告诉我爸。”
我妈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下来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走进酒店大堂,找了个角落坐下。
几分钟后,我妈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色旗袍,快步走了出来。
她看到我,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僵住了。
“安安?你怎么穿成这样?你的婚纱呢?化妆师呢?周彦呢?”
我穿着昨天的衣服,素面朝天,脸色苍白。
任谁看了,都不像一个即将举行婚礼的新娘。
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妈。”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这个婚,不结了。”
我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你……你说什么?”
“周彦,他要娶别人。”
“婚礼取消了。”
我妈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的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是铺天盖地的愤怒和心疼。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都在发颤。
“那个天杀的!他怎么敢!”
“妈,你别激动。”我反过来扶住她。
“我怎么能不激动!他把我们家当什么了?把你当什么了?说不结就不结了?他凭什么!”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知道,她不是气婚礼取消,不是气丢了面子。
她是在心疼我。
心疼她的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
“妈,你听我说。”
我把她扶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这件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和周彦之间的问题。”
“我们已经结束了。”
“今天,你和爸,什么都不用做,就待在酒店里,或者我带你们出去转转。”
“至于亲戚那边,我会一个个打电话通知。”
我妈看着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没有再骂周彦,只是抱着我,一遍遍地说:“我的安安啊……我可怜的女儿……”
安抚好我妈,我让她先回房间,稳住我爸,别让他知道。
我爸心脏不好,我怕他受不了这个刺激。
然后,我开始打电话。
大伯,二姑,三姨……
每一个电话,都是一次凌迟。
我要一遍遍地重复那个残酷的事实。
“喂,大伯,我是安安。”
“婚礼取消了。”
“嗯,是,临时有点状况。”
“对不起,让您白跑一趟。”
电话那头,是各种各样的反应。
有震惊的,有追问的,有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我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一应付着。
打到最后一个电话,我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肖楠一直陪在我身边,给我递水,给我揉着肩膀。
“都打完了?”她问。
“嗯。”
“辛苦了。”
“还好。”
我靠在沙发上,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
“不知道。”
我看着窗外,天色大亮。
阳光很好。
按照原计划,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化好妆,穿上婚纱,等着周彦来接我了。
“你想不想……去看看?”肖楠突然说。
“看什么?”
“婚礼现场。”
我愣住了。
“去干嘛?看他们俩怎么出糗?”
“不。”肖楠摇摇头,“我们不去现场,就在附近找个咖啡馆坐着。”
“我就是觉得,你应该亲眼见证一下,这场闹剧是怎么收场的。”
“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告别,也是一种解脱。”
我沉默了。
说实话,我有点心动。
我不好奇周彦和林微微的下场。
我只是想给我的过去,画上一个亲眼所见的句号。
“好。”我说。
婚礼的酒店,离我们不远。
是本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之一。
周彦家境不错,他爸妈坚持要办得风风光光。
我和肖楠在酒店对面的咖啡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酒店门口的景象。
巨大的婚礼海报还立在那里,上面是我和周彦的婚纱照。
照片上的我,笑得一脸幸福。
现在看来,真是讽刺。
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到了。
穿着体面,笑容满面。
他们还不知道,今天这场盛大的婚礼,新娘跑了。
不,是新郎,想换新娘。
肖楠的手机一直在震。
是她安插在婚礼现场的“内线”发来的实时报道。
“!周彦他爸妈的脸都绿了!一直在门口跟人解释,说新娘身体不舒服,婚礼延迟。”
“我们家的亲戚一个都没来,周彦他妈都快急哭了。”
“周彦那孙子呢?还没出现?”我问。
“没呢。估计在后台做他那个‘新娘’的思想工作吧。”肖楠撇撇嘴。
快到十一点,吉时快到了。
酒店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气氛开始变得有些骚动。
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停在了酒店门口。
周彦从驾驶座上下来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他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
林微微从车上下来了。
她也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
款式很简单,看起来像是临时租的,尺寸也不太合身。
但她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般的笑容。
她挽住周彦的手臂,两个人一起往酒店里走。
那一刻,我看到周彦的父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周彦的妈妈冲上去,想拉住他,被他甩开了。
周围的宾客,全都惊呆了。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机,对着他们拍照。
“我操!真换了啊!”肖楠低声骂道,“这对狗男女,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我没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周彦拉着林微微,穿过人群,走进那个本该属于我的婚礼殿堂。
我的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电影。
“内线”的消息又来了。
“现场炸了!所有人都疯了!都在问新娘怎么换人了!”
“周彦拿着话筒上台了,他说他找到了真爱,希望大家祝福他!”
“下面一片哗然!有人开始骂了!”
“林微微的父母好像也在,脸都丢尽了,想上去把女儿拉下来,被拦住了。”
肖楠把手机递给我看。
屏幕上是一段小视频。
视频里,周彦站在台上,高声宣布:“我爱的人是林微微!我要娶的人也是她!我知道今天这样做很自私,但我不想后悔一辈子!”
林微微站在他身边,哭得梨花带雨,一副“为爱奋不顾身”的模样。
台下,乱成一锅粥。
我看着视频里那个慷慨激昂的男人,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以为这是什么?
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不。
这只是一场自私自利的笑话。
我把手机还给肖楠。
“我们走吧。”
“啊?不等结局了?”
“不用等了。”
我已经看到了结局。
他的结局,从他决定换新娘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我和肖楠离开了咖啡馆。
外面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我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那股令人窒息的腐朽味道。
真好。
接下来的几天,我带着我爸妈在城市里四处转了转。
我没告诉他们婚礼当天的闹剧,只说我和周彦和平分手,婚礼取消了。
我爸妈虽然心疼,但看我状态还好,也就没再多问。
他们只是嘱咐我,好好生活,别想太多。
一周后,我送他们回了老家。
送走他们,我一个人回到了我和周彦的“婚房”。
哦,不,现在应该只是我的房子了。
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这是我爸妈当初坚持的。
现在想来,真是明智。
房子里,还保留着婚礼前的样子。
喜字还在,龙凤被还在。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所有跟周彦有关的东西,都清理了出去。
他的衣服,他的牙刷,他送我的礼物。
所有的一切,打包,扔掉。
最后,只剩下那张巨大的婚纱照。
我踩着凳子,把它从墙上取下来。
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那么甜。
我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觉得陌生又熟悉。
我拿起美工刀,沿着两个人的中间,用力划了下去。
刺啦一声。
我和他,彻底分开了。
这期间,关于周彦和那场“换新娘”婚礼的后续,像雪片一样,通过各种渠道飞到我这里。
肖楠是我的第一情报来源。
“你知道吗,婚礼当天,周彦他爸当场就气得犯了心脏病,被救护车拉走了!”
“他家公司的好几个大客户,当时都在场,亲眼目睹了这场闹剧。据说好几个合作都黄了,股票跌停了好几天!”
“林微微也没好到哪去。她爸妈觉得脸都丢尽了,把她锁在家里,不让她出门。她成了我们整个圈子的笑柄。”
“最搞笑的是周彦那个。他以为他上演了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林微微就会对他死心塌地。结果呢?林微微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觉得他家就是个火坑。”
“现在,周彦是里外不是人。事业受挫,爱情也没了,成了个孤家寡人。”
我听着这些,心里没什么感觉。
不好笑,也不解气。
只是觉得,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周彦也试图联系过我。
他换了无数个号码给我打电话,发短信。
内容无非是道歉,忏悔,说他后悔了,说他那天是鬼迷心窍。
他说他发现,他爱的人还是我。
多可笑。
当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成了他的真爱。
当他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旧物。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
我把他所有的新号码,都拉黑了。
我不想再听到他的任何一个字。
一个月后,我办好了离职手续,卖掉了房子,离开了这座我生活了七年的城市。
我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我去了南方的一个海滨小城。
租了个小房子,开了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日子过得简单又平静。
每天画画图,散散步,逗逗猫。
我渐渐忘了周彦,忘了那场失败的婚礼。
我以为,我们的人生,再也不会有交集。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那天,我正在海边写生。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是周彦。
他瘦了,也憔悴了,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他看着我,眼睛里是复杂的情绪。
“安安。”
他声音沙哑。
我收起画板,没有理他,转身就走。
他跟了上来,拉住我的手腕。
“安安,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甩开他的手,“周先生,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有关系!”他急切地说,“安安,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周彦,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你转?”
“你想要的时候就要,不想要的时候就扔。现在你落魄了,又想起我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垃圾回收站吗?”
他被我说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安,我……”
“别再来找我了。”
我打断他。
“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
“也请你,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离开。
他没有再追上来。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后来,我从肖楠那里听说了他的结局。
他家的公司,因为那场婚礼的负面影响,加上经营不善,最终破产了。
他爸妈也离婚了。
他一个人,背着一身的债,不知道去了哪里。
至于林微微,听说她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过得并不幸福。
听到这些,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们的世界,早已与我无关。
又过了一年。
我的工作室渐渐有了起色,接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项目。
我也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
生活,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那天,是我的生日。
肖楠特意飞来看我。
我们在海边的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安安,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真为你高兴。”肖楠举起酒杯。
“敬我们独立又美丽的新女性!”
我笑着跟她碰杯。
“也敬我们,终于告别了垃圾。”
喝完酒,我们沿着海边散步。
海风吹着,很舒服。
“对了,”肖楠突然想起什么,“我前几天,好像看到周彦了。”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在哪?”
“就在我们公司楼下。他好像在送外卖,骑着个破电瓶车,又黑又瘦,我差点没认出来。”
“他看到我了,低下头,飞快地骑车走了。”
我沉默了。
“你说,他会不会后悔了?”肖楠问。
“也许吧。”
我说。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的后悔,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是啊。
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人生,早已翻开了新的篇章。
而他,还停留在过去的那一页,被他自己的选择,永远地困住了。
我们走到一片礁石上坐下。
看着远处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涌来,又退去。
肖楠突然问我:“安安,你还相信爱情吗?”
我愣了一下。
然后,我笑了。
“相信啊。”
“为什么不信?”
“我只是,不再相信那个人了而已。”
说完,我站起来,张开双臂,对着大海,用力地呐喊了一声。
“啊——”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
在这一声呐喊里,都随着海风,烟消云散。
生活还要继续。
太阳,明天照常升起。
而我,姜安,也将会拥有一个,全新的,属于我自己的,光芒万丈的未来。
婚礼那天,我没有去现场。
但后来,肖楠把一段视频发给了我。
她说,这是她花钱从一个婚庆公司的小助理那里买来的,是现场最清晰的一段。
她说:“你必须看,这是你的‘毕业典礼’。”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点开了。
视频的开始,就是周彦拉着林微微,在一片混乱中走上舞台。
背景音嘈杂,有宾客的质问,有他父母的哭喊。
然后,周彦拿起话筒,开始了他那段“真爱宣言”。
镜头晃动得厉害,但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表情。
一种破釜沉舟的,自以为是的悲壮。
他讲完,台下有人鼓掌,但更多的是嘘声和咒骂。
他似乎并不在意。
他转过身,深情地看着林微微,准备亲吻他的新娘。
就在这时,司仪大概是脑子短路了,按照原定的流程,拿起话筒,用一种激昂的语调喊道:
“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最美丽的新娘——姜安小姐!”
全场,瞬间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舞台的入口。
那里,空无一人。
周彦的身体,僵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个空无一人的入口。
然后,他的目光,又缓缓地,移到了主桌。
主桌上,摆着名牌。
镜头拉近。
“新郎 周彦”。
“新娘 姜安”。
那两个字,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像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我看到,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急剧地收缩了一下。
他好像这才意识到,我,姜安,是真的,彻底地,从他的婚礼上,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不是在演戏。
这不是一场他可以掌控的,小小的感情波折。
这是一场,由他亲手导演的,无法挽回的,彻底的崩盘。
他旁边的林微微,脸色煞白,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阿彦……”
他像没听见一样。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写着“姜安”的名牌。
然后,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推开林微微,冲下舞台。
他冲到主桌前,拿起那个名牌,翻来覆去地看。
好像想从那两个字里,看出花来。
“安安呢?”
他喃喃自语。
“安安去哪了?”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台下的宾客。
“你们看到姜安了吗?我的新娘呢?”
没有人回答他。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他开始变得狂躁。
他冲到他父母面前,抓住他爸的衣领。
“爸!安安呢?你把安安藏到哪里去了?!”
他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妈在一旁嚎啕大哭。
他又冲到我父母本该坐的位置。
那里,也是空的。
一个人都没有。
他愣愣地看着那两把空椅子,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们家的人,一个都没来。
我不是在跟他赌气。
我是真的,不要他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他。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掏出手机,开始疯狂地给我打电话。
一遍,两遍,三遍……
电话里传来的,只有“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冰冷女声。
他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
“姜安!”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姜安!你给我出来!”
“你不是说爱我吗?你不是说非我不嫁吗?!”
“你他妈的耍我呢?”
“你出来啊!”
他的吼声,在空旷的宴会厅里回荡,显得那么可悲,又可笑。
林微微跑过来,想扶他。
“阿彦,你别这样,我们……”
“滚!”
他一把推开她,林微微摔倒在地,婚纱上沾满了污渍。
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陌生。
周彦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只是坐在那片狼藉里,抱着头,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发出痛苦的呜咽。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关掉视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肖楠说得对。
这是我的毕业典礼。
我终于,从那段长达七年的,名为“周彦”的课程里,毕业了。
虽然毕业的过程,不太体面。
但好在,我拿到了合格的证书。
那就是,自由。
我删掉了那段视频。
就像删掉我生命里那段不堪的过去。
然后,我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我的小屋。
楼下,有孩子在嬉笑打闹,有小贩在叫卖。
远处,海鸥在鸣叫,海浪在歌唱。
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我对着镜子,给自己梳了个新的发型,画了个淡妆。
镜子里的女孩,眼睛亮亮的,嘴角带着笑。
真好看。
我对自己说。
姜安,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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