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辅导员办公室的门口,看到那张关于大四下学期住宿申请的通知的。
一张薄薄的A4纸,用最大号的字体打印着截止日期,红得像个警告。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然后猛地松开。
有救了。
这是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我几乎是跑着回那套小房子的。
那是我爸妈在我考上大学那年,用大半辈子积蓄给我买的,一室一厅,离学校地铁三站地。
他们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住得安全点。
他们说,周末可以自己做点好吃的,别老吃食堂。
他们说,毕业了要是留在这里,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套房子,是我的底气,我的避风港,我的一切。
直到一年前,它变成了我和我表妹,萧晶的“家”。
我推开门,一股混合着螺蛳粉和甜腻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客厅的茶几上,外卖盒子堆成了个小山,喝了一半的奶茶杯子旁边,还躺着两只没配对的袜子。
萧晶盘腿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一边追剧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
她完全没注意到我回来了。
这就是我的日常。
一个即将面临毕业论文和找工作双重压力的准毕业生,和一个把这里当成免费酒店的职场新人,共享一个五十平米的空间。
我的书桌被她的化妆品侵占了一半,阳台上晾着她的裙子,我的专业书只能委屈地塞在床头。
夜里十二点,我挣扎着想入睡,她可能正在和朋友连麦打游戏,大呼小叫。
早上七点,我需要安静地思考论文结构,她可能在卫生间里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一待就是四十分钟。
我跟她提过,用很委婉的方式。
“晶晶,我最近要赶论文,晚上能不能早点休息?”
她摘下一只耳机,眨巴着大眼睛看我:“姐,我也不想啊,同事们非要拉着我。再说,你戴个耳塞不就好了?”
“那……早上卫生间……”
“哎呀姐,女孩子出门前不都得收拾一下嘛,你理解一下啦。”
她笑得天真又无辜,好像我才是那个斤斤计较、不近人情的人。
我把那口气咽下去,一次又一次。
因为她是我舅舅的女儿。
我舅舅,在我爸妈当年做生意最艰难的时候,二话不说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这份情,我爸妈记了一辈子,也从小教育我,要记一辈子。
所以一年前,萧晶毕业来这个城市找工作,舅妈一个电话打给我妈,我妈又一个电话打给我,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微微,你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让你妹妹去住,省点房租,刚毕业的孩子不容易。”
“你们姐妹俩,正好做个伴。”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好像也没怎么想。
我觉得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可我没想到,这份“理所当然”,正在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把我逼到悬崖边上。
那张宿舍申请通知,就是悬崖对面伸过来的一根救命稻草。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沙发前,抽走了她的手机。
“干嘛呀姐!”她不满地叫起来,想抢回去。
我把手机举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萧晶,我们谈谈。”
她的表情从不满变成了警惕。
“谈什么?”
“我下学期,准备搬去学校宿舍住。”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而不是在和她商量。
萧晶愣住了,足足有五秒钟。
然后,她笑了,是一种觉得荒谬的笑。
“姐,你没搞错吧?你有房子不住,去住宿舍?那四人间,上下铺,没空调,还没独立卫浴。你疯了?”
“我没疯。”我说,“我大四了,毕业论文、找工作,很多事情都需要在学校,住宿舍更方便。”
“方便?”她挑起眉毛,“你从这里去学校,地铁也就二十分钟,哪里不方便了?我看你是借口吧。”
“这不是借口,是事实。”我的耐心在一点点被她那种理直气壮的质疑消耗掉。
“那……我呢?”她终于问到了关键点。
“你已经工作一年了,工资也稳定了,可以自己在附近租个房子。”我看着她,“我帮你一起找。”
空气瞬间凝固了。
萧晶脸上的那种荒谬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和受伤。
“姐,你这是……在赶我走?”
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点颤抖,好像我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
这种扮演受害者的姿态,让我所有理性的、正当的理由,都显得那么冷酷无情。
“我不是赶你走,萧晶。”我放缓了语气,“我只是需要我自己的空间,去完成我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这套房子,本来就是我的。你在这里住了一年,我从来没说过什么。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她站了起来,声音陡然拔高,“不就是嫌我吵,嫌我烦,嫌我碍着你了吗?你就直说啊!何必找什么住宿舍的借口!”
“是,你确实影响到我了!”被她这么一逼,我的火气也上来了,“我晚上睡不好,早上没法专心,我的书桌变成了你的梳妆台!我让你小声一点,你让我戴耳塞!我让你快点用卫生间,你说女孩子都要收拾!萧晶,到底是谁不理解谁?”
我们俩怒目而视,胸口都在剧烈地起伏。
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正面争吵。
以前所有的忍耐和粉饰,都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好,好,好。”她连说了三个“好”,眼圈红了,“我知道了,你就是容不下我了。这房子是你的,你说了算。”
说完,她抓起沙发上的包,摔门而出。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墙壁都在嗡嗡作响。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突然感到一阵虚脱。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吵崩了,也算是有个结果。
我天真了。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那天晚上,萧晶没有回来。
我给她发微信,不回。
打电话,不接。
我开始有点慌了。
她一个女孩子,能去哪儿?
我甚至开始反思,我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
是不是应该再委婉一点,再给她多一点时间?
就在我坐立不安的时候,我妈的电话来了。
“微微,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要赶晶晶走?”
我妈的语气很急,还带着一丝责备。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告状告到长辈那里去了。
“妈,我没有赶她走,我只是……”
“你还说没有!你舅妈都打电话给我了,说晶晶哭着给她打电话,说你嫌弃她,让她滚出去!微微,你怎么能说这么重的话?她是你妹妹啊!”
我简直要气笑了。
“滚出去?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词?妈,是她自己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告诉她,我要住宿舍,她需要自己租房子住了!”
“那不就是一个意思吗!”我妈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让她一个刚毕业的孩子去哪儿租房子?外面的房租多贵啊!她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妈,她已经工作一年了,不是刚毕业!她的工资在涨,她还经常买好几百的化妆品,上千的包!她不是没钱,她只是不想花这个钱!”我对着电话喊。
“那也是人家自己挣的钱,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得着吗?”
“那我自己的房子,我想怎么住,她也管不着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我妈被我噎住了,但她肯定不服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微微,妈知道你学习压力大。可是,你再忍一忍,行不行?就半年,等你毕业了,不就好了吗?为了这点事,跟你舅舅家闹得不愉快,多不好啊。你忘了小时候,你舅舅是怎么对我们家的?”
又是这套说辞。
用过去的恩情,来绑架我的现在。
“妈,一码归一码。我们家感谢舅舅,可以有很多方式,给他钱,给他买东西,这都行。但这不代表我要牺牲我自己的前途和生活,来替你们还这份人情债。”
“什么叫人情债!说得这么难听!”我妈又被我激怒了,“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自私了!”
“我自私?”我苦笑一声,“如果争取自己的正当权益也叫自私,那我就是自私。妈,这件事我决定了,宿舍我已经申请了。你跟舅妈说,让她劝劝萧晶,尽快找房子吧。”
没等我妈再说什么,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她会很生气,但我真的没有力气再跟她掰扯了。
我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一件明明是我占理的事情,到头来,却好像是我错了?
是我不顾亲情,是我冷酷无情,是我自私自利。
第二天,萧晶回来了。
她眼睛肿得像核桃,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拾她的东西。
我看着她把她的瓶瓶罐罐,她的衣服鞋子,一件件塞进行李箱,心里五味杂陈。
我走过去,想说点什么。
“晶晶,对不起,我昨天话说得有点重。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我,眼神里满是冰冷的恨意。
“你不用假惺惺的。我妈都跟我说了,你跟你妈说,我们家在拿恩情绑架你,让你还人情债。”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妈竟然把我的原话,学给了舅妈。
而舅妈,又学给了萧晶。
这家人之间的传话游戏,真是能要人命。
“你现在满意了?”萧晶冷笑一声,“把我从你这高贵的房子里赶出去,你就清净了,你就可以安心当你的高材生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就是那个意思!”她把一件衣服狠狠摔在地上,“林微,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伪君子,表面上装得大度,实际上自私得要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她开始翻旧账。
说我上次过生日,她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个包,我嘴上说着谢谢,转头就背了另一个更贵的。
说我带她去见我的朋友,全程都在聊她们学校的破事,她一句话都插不上,我觉得她给我丢人了。
说我爸妈每次来看我,都只给我带我爱吃的东西,从来没问过她想吃什么。
她说的那些事,有的我根本不记得,有的在我看来,根本就是鸡毛蒜皮。
那个包,我确实没怎么背,因为款式太成熟了,不适合我。
见朋友那次,聊的都是申请国外研究生的事,她确实插不上话,但这能怪我吗?
我爸妈来看我,当然是先顾着自己的女儿,这有什么错?
但在她充满怨恨的叙述里,这些都成了我虚伪、自私、看不起她的铁证。
我百口莫辩。
我发现,当一个人想要指责你的时候,你的任何行为,都能被她解读成恶意。
你对她好,是虚情假意。
你对她疏忽,是故意冷落。
你追求自己的生活,是自私自利。
“说完了吗?”我平静地问。
她被我的反应弄得一愣。
“说完了,就继续收拾吧。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付第一个月的房租。”
这大概是我能做出的,最后的让步和善意。
她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收起你那套施舍的嘴脸吧!我不需要!我就是去睡大街,也不会要你一分钱!”
她拉上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次,我知道,她是真的走了。
房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看着她没来得及带走的,那堆在角落的杂物,和空气中没有散尽的,那股熟悉的螺蛳粉味道。
我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
反而是一种巨大的,沉重的悲哀,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淹没。
我赢了这场战争,却好像输掉了整个世界。
我以为,萧晶的离开,就是这件事的终点。
我再一次,天真了。
真正的暴风雨,是在一个星期后,我舅妈的突然到访。
那天是个周六,我正在家里大扫除。
我想把这间房子里,所有属于萧晶的痕迹,都清理干净。
也想把我自己心里的那份压抑和烦躁,都一并扫除。
门铃响的时候,我以为是快递。
我穿着家居服,头发乱糟糟地挽着,手上还戴着橡胶手套,就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我舅妈。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阴沉。
“舅妈?您怎么来了?”我愣住了。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推开我,径直走进了屋里。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焕然一新的房间里扫视了一圈。
然后,她停在我面前,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
“微微,你长本事了啊。”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我摘下手套,有些不知所措。
“舅妈,您……您先坐。”
“坐?”她冷笑一声,“我可不敢坐。你这金贵的房子,我怕把我这身旧衣服弄脏了。”
这话里的讽刺,尖锐得能戳穿我的耳膜。
“舅妈,您到底想说什么?”我不想再跟她兜圈子。
“我想说什么?”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想问问你,林微,你的良心呢?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她终于爆发了。
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你把晶晶赶出去,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得意?你看着她一个女孩子,拖着那么重的行李,到处去找那些又小又破的出租屋,你是不是心里特别痛快?”
“我没有!”我试图辩解,“我跟她说了,我可以帮她……”
“帮你?你怎么帮?给她付一个月房租?你这是帮她还是羞辱她?啊?”她步步紧逼,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林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演戏呢?在你爸妈面前,在我们这些长辈面前,你永远都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结果呢?背地里,一肚子男盗女娼!”
“舅妈!”我被她最后那四个字彻底激怒了,“请您说话放尊重一点!”
“尊重?你配跟我谈尊重吗?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容不下,你还有脸跟我谈尊重?”
“她住在这里,严重影响了我的学习和生活!我让她搬出去,有什么错?”
“影响你?她怎么影响你了?她不就是晚上跟朋友说说话,早上多用一会儿卫生间吗?多大点事?你就这么容不下人?你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书本没教过你,什么叫亲情,什么叫包容吗?”
她的逻辑,简直是强盗逻辑。
在她的世界里,我的痛苦是“多大点事”,而她的女儿受的“委屈”,就是天大的事。
我的需求是自私,而她的女儿的索取,是理所当然。
“舅妈,我不想跟您吵。”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房子是我的,我有权决定谁能住在这里。萧晶已经成年了,她应该为她自己的生活负责,而不是一直依赖别人。”
“依赖别人?说得好听!”舅妈指着我的鼻子,“她依赖谁了?她依赖的是她亲姐!你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戚!你现在跟我说依赖?林微,你是不是觉得你考上个好大学,你爸妈给你在城里买了套房子,你就高人一等了?你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来的穷亲戚了?”
她开始给我扣帽子。
一顶比一顶大,一顶比一顶重。
“你变了。”
她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你真的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放了暑假,就跑来我家,跟晶晶玩得满头大汗的微微了。你变得冷漠,变得自私,变得六亲不认。”
“你忘了你小时候,发高烧,你爸妈都出差了,是我半夜背着你去镇上的医院吗?”
“你忘了你上初中,你爸做生意赔了钱,是我跟你舅舅,把准备给晶晶交学费的钱,先拿给你爸妈应急吗?”
她开始一件一件地,数落那些陈年旧事。
那些恩情,像一条条绳索,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越收越紧,勒得我喘不过气。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被告席上的罪人,正在接受最严厉的审判。
而我的罪名,就是“忘恩负义”。
“舅妈。”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您说的这些,我都记得。我们全家都记得。但是,报答恩情,和无底线地纵容萧晶,是两回事。”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看不起谁。我只是想在我自己的家里,有一张安静的书桌,有一张能让我睡个好觉的床。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
我不知道是被她气的,还是觉得委屈。
舅妈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有更深的失望和鄙夷。
“过分。当然过分。”
她斩钉截铁地说。
“在你的学业和亲情面前,你选择了你的学业。这就说明,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亲人。”
“在你眼里,我们还不如你那本破书重要。”
我彻底无话可说了。
我发现,我跟她,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们争论的,也不是同一件事。
我在争的是“界限”,而她在争的是“态度”。
我试图讲道理,而她,只想用亲情和道德,把我牢牢地钉在十字架上。
“好。”舅妈看着我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露出了最后的底牌,“林微,话我今天就说到这里。晶晶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让她受了委屈,就是让我受了委屈。”
“从今天起,我们两家,就当没这门亲戚了。”
“以后,你有什么事,别来找我们。我们家,也高攀不起你这个城里的高材生。”
她说完,转身就走。
那背影,决绝得像是在奔赴刑场。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甩上。
和那天萧晶离开时,一模一样的声音。
我终于支撑不住,沿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我做错了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和舅妈大吵一架之后,我病了一场。
高烧,头痛,喉咙像是被刀割一样。
我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谁的电话也不接,谁的信息也不回。
我妈打了无数个电话,我全都按掉了。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是告诉她,舅妈要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了吗?
还是告诉她,在她眼里那件“多大点事”的小事,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无法收场的家庭战争?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又在噩梦中惊醒。
梦里,所有亲戚都围着我,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白眼狼”,“忘恩负义”。
我爸妈站在最外围,一脸为难,想替我说话,却被舅妈一把推开。
萧晶躲在舅妈身后,探出半个头,对我露出一个得意的,又带着点怨毒的笑容。
我从梦中吓醒,浑身都是冷汗。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光。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我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安静吗?
没有萧晶打游戏的吵闹声,没有她外放的短视频声音,没有她和朋友煲电话粥的咯咯笑声。
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快乐?
反而觉得,这空荡荡的房子,像一个巨大的牢笼,把我一个人困在里面。
我拿起手机,看到了我爸发来的微信。
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微微,开门。”
我愣了一下,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我爸。
他风尘仆仆,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看到我通红的脸和虚浮的脚步,他眉头紧锁。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烫得吓人。
“发烧了?吃药了吗?”
我摇摇头,喉咙干得说不出话。
他没再多问,扶着我回到床上,然后打开保温桶,倒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先喝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我带你去医院。”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是我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暖暖的粥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舒服了一点,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也好像开始融化了。
“爸,你怎么来了?”我哑着嗓子问。
“你妈不放心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说你一直不接电话。我怕你出事,就请了半天假,赶过来了。”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我。
“你舅妈来找过你了?”他问。
我点点头。
“都跟你说了?”
“你妈都跟我说了。”他叹了口气,“你舅妈给你妈打电话,把你骂了一顿,说的话很难听。你妈气得不行,又心疼你,在电话里跟我哭。”
我的眼圈又红了。
“爸,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桓了很久的问题。
我爸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微微,你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
“这房子,是我和你妈给你买的。它的第一使用权,就是你。你想让谁住,就让谁住。你不想让谁住,谁也不能强迫你。”
“至于你舅妈说的那些……恩情。”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恩情是恩情,但恩情不能成为绑架。我们家感谢你舅舅,但这不代表你要无条件地为你表妹的人生买单。”
“你妈那个人,心软,耳根子也软,总想着息事宁人,面子上要过得去。但这次,连她都觉得你舅妈做得太过分了。”
听到这里,我有些惊讶。
“妈……她不怪我了?”
“她不是怪你,她是心疼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爸摇摇头,“她夹在中间,一边是自己的妹妹,一边是自己的女儿,最难受的是她。”
“那你呢?”我看着他,“你觉得我……自私吗?”
我爸笑了,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傻孩子。如果你连保护自己学习和生活的权利,都被定义为自私,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无私的人了。”
“人啊,首先要学会爱自己,才能去爱别人。你如果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你又有什么能力去顾及别人呢?”
“你舅妈她们……有她们的局限性。在她们的观念里,亲情就是一锅大杂烩,所有人的筷子都要伸进来搅和,不分彼此。但你不一样,你读了书,见了世面,你知道人与人之间,哪怕是亲人,也需要有界限。”
“坚守自己的界限,这个过程,可能会很痛苦,会得罪人。但这是你成长的必经之路。”
“你不需要为别人的情绪负责,你只需要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爸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心里所有阴暗的角落。
那些委屈,那些自我怀疑,那些负罪感,在这一刻,好像都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爸没有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他只是告诉我,我没错。
这三个字,比任何安慰都有效。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他站起来,“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天塌下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我爸妈还站在我这边,只要他们还理解我,支持我,我就有底气去面对一切。
去医院挂了水,烧退了一些。
我爸没急着走,而是在我家多住了一天。
他什么也没干,就是给我做做饭,洗洗衣服,陪我说说话。
他跟我聊他单位里的趣事,聊我妈最近迷上了跳广场舞,聊家里的那只老猫又胖了。
他绝口不提舅妈和萧晶。
他就像一个高明的心理医生,用最日常的琐碎,把我从那个牛角尖里,一点点地拉了出来。
第二天他要走的时候,我送他到楼下。
“爸,舅妈那边……”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别管了,我来处理。”他说,“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好好写论文,好好找工作。别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影响了你的前途。”
“我们家,就你一个大学生。你过得好,就是对我和你妈,最大的报答。”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向地铁站。
看着他有些微驼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了。
真正的家人,不是用恩情来捆绑你,而是用行动来支撑你。
他们不会要求你牺牲自己,去成全所谓的“亲情”。
他们只会希望你,过得比谁都好。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重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
文档的名字,是我的毕业论文题目。
我把之前写的那些杂乱无章的草稿,全都扔进了回收站。
我要重新开始。
从我爸那里获得力量之后,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毕业季的洪流中。
我按照计划,搬进了学校的宿舍。
四人间,上下铺,公共卫水房。
条件确实比不上我自己的小房子。
但是,这里有规律的作息,有浓厚的学习氛围,有可以随时讨论问题的同学。
室友们都是考研党,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图书馆,晚上十一点熄灯准时睡觉。
整个宿舍楼里,都弥漫着一种安静而奋进的气息。
我再也不用担心半夜被游戏声吵醒,也不用在早上为了抢卫生间而焦虑。
我可以在图书馆里,安安静静地待上一整天,饿了就去食堂吃一份热腾腾的饭菜。
我的论文进展得非常顺利。
那种久违的,能够完全掌控自己时间和空间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我偶尔会想起萧晶。
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我曾经在微信上,点开过她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是半个月前发的。
一张她在某个网红餐厅的自拍,配文是:“新的生活,加油!”
看起来,她似乎也适应得不错。
我默默地给她点了个赞。
然后,关掉了手机。
或许,保持距离,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至于舅妈那边,我爸说他会处理,我就真的没再管。
我妈偶尔会打电话给我,小心翼翼地问我最近怎么样,学习忙不忙。
对于家里的事,她也绝口不提。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地过去。
直到我的论文提交了初稿,开始准备找工作的简历时,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舅舅打来的。
说实话,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我的心是悬着的。
舅舅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平时话不多。
在这场风波里,他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不知道他今天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
是兴师问罪?还是做个和事佬?
“微微啊。”舅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舅舅,您好。”我恭敬地回答。
“最近……学习还好吧?”
“挺好的,舅舅。论文初稿已经交了。”
“那就好,那就好。”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微微,舅舅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愣住了。
“舅舅,您……您说什么呢?”
“你舅妈她……脾气不好,说话不过脑子。还有晶晶,从小被我们惯坏了,不懂事。她们给你添麻烦了,舅舅替她们,跟你道个歉。”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奈。
我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在这场风M里,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跟我说“对不起”的人。
“舅舅,您别这么说。这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当时话说得太急了,没考虑到晶晶的感受。”
“不,不是你的错。”舅舅打断了我,“我都知道了。晶晶回来之后,什么都跟我说了。是我和你舅妈,没把她教育好。总觉得你是姐姐,就应该让着她,什么都应该帮着她。我们忘了,你也是个孩子,你也有自己的难处。”
“那天你舅妈从你那回来,跟我大吵了一架。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说要跟你家断绝关系。我当时也气糊涂了,没拦着她。”
“这阵子,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是我们做错了。亲戚之间,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们不能拿着那点陈年旧事,就理直气壮地要求你做什么。”
“你爸说得对,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你的学业和前途。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耽误了你。”
听着舅舅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我心里所有的委屈和芥蒂,好像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我终于明白,不是所有的长辈,都像舅妈那样不可理喻。
也不是所有的亲情,都必须用绑架和索取来维系。
“舅舅,都过去了。”我说,“我没放在心上。”
“那就好。”舅舅似乎松了口气,“对了,还有件事。晶晶她……最近工作上遇到点麻烦,可能要换个工作。她想……她想回家待一阵子,调整一下。”
我心里一动。
“是公司裁员了吗?”
“也差不多吧。她那个公司,效益不好,很多人都走了。她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发展,就不想干了。”舅舅的声音听起来很失落,“这孩子,眼高手低,在外面碰了壁,才知道家里好。”
我沉默了。
我想起了萧晶朋友圈里那张“新的生活,加油”的自拍。
原来,那光鲜亮丽的背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挣扎。
我们都一样,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这个世界抗衡。
“舅舅,如果晶晶需要帮忙,您让她随时联系我。”我说。
“不用了,不用了。”舅舅连忙说,“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她自己的路,让她自己去走吧。”
挂了电话,我坐在宿舍的书桌前,很久都没有动。
窗外,阳光正好。
楼下的操场上,有男生在打篮球,充满了青春的荷尔蒙气息。
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充满希望。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只会忍气吞声,或者只会激烈反抗的小女孩了。
我学会了理解,学会了和解。
和这个世界和解,也和自己和解。
毕业答辩,我顺利通过。
找工作也出乎意料地顺利,我拿到了一家心仪公司的offer。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毕业典礼那天,我爸妈都来了。
我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在学校的标志性建筑前,和他们拍了很多照片。
我妈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的微微,真的长大了。”
我爸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跟周围的人炫耀:“这是我女儿,厉害吧!”
我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觉得这四年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典礼结束后,我们一家人去了一家不错的餐厅吃饭。
席间,我妈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了。
“微微,你舅舅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
我的心提了一下。
“他说……晶晶回家了。”
我点点头:“嗯,舅舅跟我说过了。”
“他说,想找个时间,两家人一起吃个饭。把你舅妈和晶晶也叫上,大家把话说开,这事就算过去了。”我妈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和请求。
我知道,她还是希望我们能恢复从前的关系。
毕竟,那是她唯一的亲妹妹。
我爸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我夹了一块排骨。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决定权在我。
我看着我妈期盼的眼神,想起了舅舅在电话里那番真诚的道歉,想起了萧晶那条故作坚强的朋友圈。
我笑了笑,说:“好啊。”
我妈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爽快。
“你……你真的同意了?”
“嗯。”我点点头,“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再说,我都毕业了,马上要开始新生活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妈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
那顿饭,定在了一个周末。
地点是一家中餐厅的包间。
我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到了。
舅舅,舅妈,还有萧晶。
差不多有大半年没见了。
舅妈看起来,好像老了一些,头发里夹杂了更多的银丝。
她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局促地站起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微微……来了啊。”
萧晶坐在她旁边,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她剪了短发,看起来比以前清爽了一些,也憔悴了一些。
我爸妈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坐下。
我走到萧晶身边,拉开了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短发挺适合你的。”我主动开口。
她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是……是吗?”
“嗯,显得很干练。”
她没再说话,又低下了头。
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闷。
大家都在没话找话,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天气,菜价,谁家亲戚又添了个孙子。
没有人敢去触碰那个敏感的话题。
直到饭局快结束的时候,舅妈端起了面前的茶杯,站了起来。
“那个……微微,你爸,你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她。
“之前的事……是舅妈不对。舅妈……给你赔个不是。”
她说着,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舅妈,您别这样。”我赶紧站起来。
“不,是我错了。”她摆摆手,眼圈红了,“是我思想太老旧,总觉得亲戚之间就该不分你我。我没考虑到你的难处,还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伤了你的心。”
“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说完,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下。
我妈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姐妹俩抱在一起,无声地哭了起来。
我看着她们,心里也酸酸的。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萧晶,突然也站了起来。
她端起茶杯,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姐,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浓重的鼻音。
“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把你对我的好,都当成了理所当然。我总觉得,你是姐姐,就应该让着我,包容我的一切。我从来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替你想过。”
“离开你那里之后,我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才知道生活有多不容易。工作上也不顺心,被老板骂,被同事排挤。我那时候才明白,你当初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姐,我真的很后悔。我不该跟你吵架,不该说那些伤害你的话。”
她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你……还能认我这个妹妹吗?”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让我又爱又恨的表妹。
她不再是那个娇纵任性的小公主了。
生活的磨砺,让她褪去了一身的骄傲和尖刺,露出了柔软而脆弱的内里。
我接过她手里的茶杯,也喝了一口。
然后,我伸出手,轻轻地抱了抱她。
“傻瓜,我们本来就是姐妹啊。”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趴在我的肩膀上,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天,我们两家人,好像把过去大半年所有的委屈和隔阂,都用眼泪洗刷干净了。
回家的路上,我妈挽着我的胳膊,心情特别好。
“微微,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大度。”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那不是大度。
那只是成长。
是成长让我明白,亲情不是一道单选题,不是非黑即白,不是你对我错。
它是一道复杂的应用题。
需要我们用智慧,用耐心,用爱,去寻找那个最优解。
或许,这个解,并不完美。
它充满了妥协,充满了包容,甚至充满了伤痕。
但它,却是维系我们走下去的,唯一答案。
后来,我正式入职了。
每天挤着早高峰的地铁,穿梭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成了一个真正的“打工人”。
工作很忙,很累,但也很有趣。
我开始慢慢理解了萧晶当初的某些状态。
比如,下班回到家,只想瘫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干。
比如,周末只想蒙头大睡,谁也别来打扰。
比如,偶尔也想放纵一下,吃点垃圾食品,追一部无脑的甜宠剧。
我那套小房子,又恢复了它作为“单身公寓”的本来面貌。
干净,整洁,但也有些冷清。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会突然有点怀念。
怀念那个,虽然吵闹,虽然混乱,但却充满了烟火气的“家”。
怀念那个,一边跟我抢零食,一边跟我吐槽老板的萧晶。
我和萧晶的关系,并没有完全回到从前那种亲密无间。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个安全而舒适的距离。
我们会在节假日的时候,给对方发个祝福微信。
会在对方的朋友圈下面,点个赞,留个言。
但我们很少再像以前那样,煲几个小时的电话粥。
那场争吵,像一根看不见的刺,虽然拔掉了,但伤口愈合后,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
它时刻提醒着我们,有些界限,不能轻易跨越。
萧晶在老家待了几个月后,又回到了这个城市。
她没有再来找我。
而是在一个离我公司不远的地方,和另外两个女孩合租了一套三居室。
她找了一份新的工作,是一家小公司的行政。
工资不高,但很稳定。
她偶尔会约我周末一起吃饭,或者逛街。
我们聊工作,聊八卦,聊新上映的电影。
她会很自然地跟我AA制,会在我买单的时候,迅速地把钱转给我。
她不再是那个心安理得接受我一切好的小女孩了。
她变成了一个,和我平等的,独立的成年人。
有一次,我们逛街累了,坐在咖啡馆里休息。
她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说:“姐,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理解你当初的决定了。”
我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没有说话,示意她继续说。
“以前,我总觉得,你什么都有。有好成绩,有爸妈买的房子,有光明的未来。我觉得你得到的一切,都太容易了。”
“后来我自己出来闯,才知道,每一步都很难。合租的室友,会半夜带男朋友回来。公司的老板,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骂得你狗血淋头。想要的东西,都要自己一点一点去挣。”
“我现在住的地方,每天早上,三个人抢一个卫生间,那场面,简直就是战争。”她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才明白,当初我在你那里,过得有多幸福。而我,却把那种幸福,当成了理所当然。”
“姐,谢谢你。”她看着我,眼神很真诚,“谢谢你当初,把我‘赶’了出来。不然,我可能永远都学不会长大。”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原来,那场让我痛苦了那么久的争吵,竟然在无意中,成全了我们两个人的成长。
我学会了坚守界限,而她,学会了独立行走。
我们都在那场风波里,失去了什么,也得到了什么。
那天之后,我感觉,我们之间那道浅浅的疤痕,好像也消失了。
我们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过去,也坦然地面对彼此。
又过了一年,我工作稳定,有了一些积蓄。
我爸妈开始催我找男朋友。
我妈甚至还拉着舅妈,一起给我物色对象。
两个曾经吵得不可开交的姐妹,现在又成了最亲密的“战友”,每天在各种相亲群里,为我的终身大事,出谋划策。
我哭笑不得,但也觉得,这样真好。
生活,总是在一地鸡毛里,开出温暖的花。
有一次家庭聚会,大家又聊起了当年的事。
舅妈喝了点酒,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微微啊,舅妈现在想明白了。这孩子啊,就像小树,你得让她自己去经历风雨,才能长得结实。总护在翅膀底下,是长不大的。”
我爸在一旁笑着接话:“你这觉悟,可比我晚了好几年啊。”
大家哄堂大笑。
萧晶坐在我旁边,偷偷给我发了条微信。
“我妈现在天天念叨你的好,说你是我们家的骄傲。”
后面跟了一个捂脸笑的表情。
我看着手机屏幕,也笑了。
我抬头,看向窗外。
城市的天空,被霓虹灯映照得五光十色。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站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和憧憬。
那时候的我,绝对想不到,我会因为一套房子,和亲人闹得差点决裂。
也绝对想不到,那场决裂,会成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堂课。
它教会我,什么是界限,什么是独立。
什么是亲情,什么是成长。
它让我明白,真正的家人,不是永远不争吵,而是在争吵过后,依然愿意拥抱彼此。
它让我懂得,成长,就是一个不断失去,又不断获得的过程。
我们会失去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失去一些理所当然的依赖。
但我们也会获得坚守自我的勇气,获得独立行走的能力,获得与世界和解的智慧。
我关掉手机,端起酒杯。
“来,为了我们这个吵吵闹闹,但永远分不开的家,干杯。”
所有人都举起了杯子。
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一首,关于家,关于爱,关于成长的,最动听的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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