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慧,三十九岁。在我以为人生就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平淡无味地走向终点时,生活却用一盆冰水,把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丈夫的公司破产了,一夜之间,我们从城市里有房有车的中产,变成了背着七位数债务的流浪狗。
那个曾经对我百般体贴的男人,在巨大的压力下,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狰狞。他红着眼对我说:“慧慧,我们没退路了。我朋友介绍了一个活,在申城,给一个老板当保姆,管吃管住,一个月两万。”
我愣住了,保姆?我一个读了大学,在办公室坐了十几年的女人,要去给别人当保姆?我下意识地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去,我再找找工作……”
“找什么工作!”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杯子都跳了起来,“你都三十九了!哪个公司还要你?我们现在每个月利息都要还好几万!你去当保姆,是我去坐牢,你选一个!”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插进我心里最软的地方。我看着他憔悴的脸,看着这个家的满目疮痍,最终还是点了头。就这样,我被“逼”上了去申城的火车,像一件被打包好的货物,送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命运。
雇主姓陈,叫陈默。人如其名,沉默寡言。他住的地方在申城最贵的滨江地段,一个三百多平的大平层,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空旷得像个博物馆,没有一丝烟火气。他本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身材挺拔,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衫,眼神锐利又疏离。他是一家科技公司的高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家里还有一个七岁的男孩,叫陈书。这孩子比他爸爸还沉默,整天抱着一个旧旧的奥特曼玩偶,不看电视,不玩游戏,也不说话。我到家的第一天,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
陈默给我安排的房间很大,带独立的卫生间,比我以前的主卧还好。他带我参观完房子,最后站在我的房门口,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对我说了一句话,正是这句话,像一颗定时炸弹,在我心里埋下了不安的种子。
他说:“林阿姨,家里没什么规矩,只有一条,晚上睡觉,不要锁门。”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锁门?我一个单身女人住在这里,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安全常识吗?我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但看着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或许,是有什么消防安全的特殊要求?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第一晚,我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黄浦江上传来的汽笛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房门那把形同虚设的锁,像一只窥探的眼睛,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把一个行李箱顶在门后,才勉强有了一点安全感。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卫生,准备一日三餐,接送陈书上下学。陈默早出晚归,我们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他从不评价我做的饭菜,也从不关心我是否适应。他付钱,我干活,我们之间是纯粹的雇佣关系,清晰得像玻璃一样,也冷得像玻璃一样。
我试着去亲近那个叫陈书的孩子。我给他做可爱的动物饭团,给他讲故事,但他始终像一只把自己藏在壳里的小蜗牛,偶尔探出头看我一眼,只要我稍微靠近,就立刻缩回去。
这个家,安静得可怕。没有争吵,也没有欢笑,只有我和陈书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陈默深夜回来时,钥匙插进锁孔的金属摩擦声。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在一个家庭里当保姆,而是在看守一座华丽的坟墓。
那种不安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我发现陈默有一些奇怪的习惯。他书房的灯总是彻夜亮着。有好几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都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不抽烟,也不看手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雕塑。
我不敢问,也不敢多看。我只是一个保姆,拿钱办事,别人的私事与我无关。我用这句话反复催眠自己,努力压下心底滋生的恐惧和好奇。
直到我来这里的第三个星期。那天晚上,我因为白天陪陈书去公园玩,累得够呛,所以睡得特别沉,连顶在门后的行李箱都忘了放。
睡到半夜,我被一阵极其轻微的“咔哒”声惊醒了。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在寂静的深夜里,那声音被无限放大,是房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高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是陈默。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他没有走向我的床,只是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像个梦游的人。我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想干什么?那个“不许锁门”的规定,难道就是为了方便他半夜闯进来?
我紧紧地闭着眼睛,假装熟睡,但急促的心跳声仿佛擂鼓一般,我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毒蛇的信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尖叫的时候,那个黑影动了。他缓缓地转过身,又悄无声。。。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地带上了门。
我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冲到门边,不顾一切地反锁了房门,然后背靠着门板,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控制不住地发抖。恐惧、屈辱、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我撕裂。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脸色惨白。陈默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看到我,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的冷静,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几次想开口质问他,或者直接收拾东西走人。可是一想到丈夫那张绝望的脸,想到那笔能压垮人的债务,我的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
我开始失眠,每晚都用椅子、箱子把门堵得死死的。可是,那种被侵犯的感觉,那种随时可能有人闯入的恐惧,像噩梦一样缠着我。更让我害怕的是,这种事不是偶然。隔了几天,深夜里,我又听到了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虽然因为被我堵住,门没有被推开,但那轻微的“咔哒”声,足以让我夜复一夜地惊醒。
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有什么变态的癖好?我越想越害怕。我开始悄悄观察他,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我发现,这个看似强大冷漠的男人,其实非常疲惫。他的眼底总有化不开的乌青,喝咖啡像喝水一样。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在这个家里,我看不到一张女主人的照片。
按理说,像他这个年纪和条件的男人,不可能单身。就算离婚了,孩子这么小,家里总该有些前女主人的痕迹吧?可这里没有,一点都没有,干净得就像那个女人从未存在过。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天电闪雷鸣,雨下得特别大。陈书似乎很怕打雷,晚饭都没怎么吃,就一个人抱着奥特曼躲进了房间。到了深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我以为是陈书,便起身想去看看。可当我走出房门,才发现哭声是从主卧,也就是陈默的房间传出来的。
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极度痛苦的、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独自舔舐伤口。我愣在原地,心里那堵由恐惧和厌恶筑成的墙,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就在这时,他的房门开了。陈默走了出来,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闪电的光,我看到他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了白天的冷漠和疏离,只有一片茫然和痛苦。他的眼睛是空洞的,像是失去了灵魂。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向了我的房间。
我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但这一次,恐惧中却夹杂了一丝别样的情绪。我没有回房,也没有躲开,就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他熟练地拧开我的房门,走了进去。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悄悄站在门口,从门缝里往里看。
他还是和上次一样,站在房间的中央。但这次,借着窗外的月光,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表情。那是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迷惘和无助。他环顾着这个房间,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寻找什么。然后,我听到他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梦呓般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小雅……”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站了很久,然后像上次一样,默默地转身离开。我迅速躲回阴影里,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走廊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窗外持续的雨声。
第二天,我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用冷漠和戒备武装自己。我看着坐在餐桌前,又恢复了那副精英模样的陈默,心里五味杂陈。吃完早饭,他正要出门,我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陈先生。”
他回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陈先生,”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果……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虽然我只是个保姆,但……”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arbre的惊讶,随即又被冰冷的盔甲覆盖。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那天下午,我陪陈书在客厅里拼图。我状似无意地问他:“小书,你妈妈呢?阿姨怎么一直没见过她呀?”
一直沉默的孩子,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指了指窗外的天空,轻声说:“妈妈,去天上当星星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又低下头,小声地补充了一句:“爸爸开车载妈妈,然后,妈妈就飞走了。”
一瞬间,所有的疑点都串联了起来。那场车祸,那个叫“小雅”的女人,陈默的失眠,他的夜游,他对这个房间的执念……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终于明白,他深夜进入我的房间,不是为了侵犯我,而是在寻找一个逝去的灵魂。这个房间,或许曾经是他妻子的书房,或许是他们吵架后,她独自待着的地方。他只是在用一种病态的方式,来悼念他的爱人,来惩罚他自己。
而那个“不许锁门”的规定,也不是对我的不尊重,而是一个濒临崩溃的男人,给自己留下的一线生机。他害怕在某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被一扇冰冷的门彻底隔绝。
晚上,我没有再堵住房门。我甚至没有关严,虚掩着留了一道缝。我睡在床上,心里却异常平静。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我只是想为那个痛苦的灵魂,点一盏灯。
后半夜,熟悉的“咔哒”声再次响起。他推门进来,像往常一样,站在房间中央。我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了床头那盏昏黄的台灯。
光线很柔和,没有惊扰到他。他看到我,空洞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波动,像是从漫长的梦境中,被唤醒了一丝神智。
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羞耻,有痛苦,最后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陈先生,你太太……她一定很爱你。她肯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情绪的闸门。这个在人前永远坚不可摧的男人,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然后,他缓缓地蹲下身,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从他的指缝间泄露出来,像困兽的哀鸣,绝望而悲恸。
那一刻,我没有觉得害怕,也没有觉得尴尬。我只是觉得,生命好脆弱。我走下床,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身边的地板上。然后,我就静静地坐在床边,陪着他。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我只是陪着他,陪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度过这个漫长而黑暗的夜晚。
从那天起,这个家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陈默不再深夜进入我的房间。他开始接受心理治疗。他话依然不多,但眼神里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些。他会在我做好饭后,说一句“辛苦了”。他会给我买一些我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我也开始真正地,把这里当成一个需要我去温暖的地方。我不再仅仅是打扫卫生和做饭。我开始在空旷的客厅里,插上鲜艳的花。我买了很多绿植,让这个冷冰冰的“博物馆”有了一点生机。
我花更多的时间陪陈书。我带他去放风筝,去科技馆,我教他包饺子。我告诉他,妈妈变成了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会一直守护着他。小家伙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有一次,他甚至在睡前,主动抱了我一下,软软糯糯地说:“林阿姨,你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三十九岁,被生活逼到了绝境,来这里做保姆,本以为是人生最大的屈辱。我曾无数次地抱怨命运的不公,憎恨自己的无能。可是在这个夜晚,当我看着一个比我更痛苦的灵魂在我面前卸下所有伪装时,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被需要的、深刻的价值感。我发现,我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还债。我可以用我的耐心和温柔,去治愈一个破碎的家庭,去温暖两颗冰冷的心。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给予,比索取更能让我感到充实和强大。原来,人生的价值,并不完全由你的职业、收入和社会地位来定义。有时候,仅仅是作为一个善良而温暖的人存在着,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后来,我用工资,慢慢还清了自己应该承担的那部分债务。我和丈夫离了婚,平静地。我没有回老家,而是留在了申城。陈默给我涨了工资,还帮我报了营养师和心理咨询的课程。他说:“林慧,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现在,陈书已经上小学了,性格开朗了很多。陈默的公司发展得很好,但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工作的机器,他开始学着做一个真正的父亲。我们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雇主和保姆,我们更像是一起从废墟里爬出来,相互扶持的家人。
我依然是这个家的保姆,但我不再觉得卑微。我用我的双手,为自己赢得了尊严,也找到了迷失已久的人生方向。三十九岁,我的人生看似跌入谷底,却没想到,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房间里,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方式,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重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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