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杨斌律师上海昌申律师事务所原主任、创始合伙人、中国政法大学刑法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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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的世界在雨雾中眩晕开来,麦田、树木、村庄都褪成了模糊的水墨。高铁以三百余公里的时速撕裂雨幕,却撕不开我心头的阴翳。作为李C案的二审辩护人,此刻奔赴菏泽中院开庭,心情比窗外的天空更加沉重。
指缝间滑过一周前收到的开庭通知。那份薄薄的文书没有带来预期的喜悦,反而像一块冰冷的铁。为了这场开庭,我与法院反复拉锯——从法官明确表示要书面审理,到我据理力争后的勉强同意,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此刻提前一周赶往菏泽,像极了奔赴一场明知凶多吉少的战役。
案件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
回想一审时,公诉人如何对有利证据视而不见,如何曲解法律条文,庭审程序如何被任意延期,刑事起诉书指控的事实被匠心独运的变更。我至今记得自己在法庭上陈述辩护意见时的情形——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法理都梳理得清晰透彻,可这一切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法官的目光越过辩护席,落在某个虚空处,那些精心准备的法律意见,如同雨滴落入深井,连回声都吝于施舍。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无故多次延期”。无须理由,理由也随意。每次接到延期通知,都像在心上缠一道丝线,不致命,却一点点剥夺呼吸的自由。当事人和家属在希望与失望间反复颠簸,信任在拖延中慢慢磨损。而最终那份“非常公正得不可理喻的判决”到来时,反倒有种靴子落地的释然——残酷的释然。
提审时,法官对李C说“本案书面审理”的语气,通过当事人的转述,依然能想象那种程序化的平静。正是这种平静最让人心惊——一个人的自由、一个家庭的命运,在某些人眼中不过是一叠可以快速翻阅的卷宗。
此刻,李C不知他是否正透过狭窄阴沉的铁窗,也在看这漫天的雨?想起上次会见他时,他反复问:“律师,这次会公平吗?”“能改判吗?”“我能出去吗?”我整理着材料,没有抬头:“相信法律吧。”话出口才发觉,自己的语气竟与那些法官如此相似,相似中少了一份坚定。
夜宿菏泽,宾馆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雨滴顺着玻璃滑落,把灯光拉成长长的泪痕。摊开卷宗,那些被一审法院忽视的证据在台灯下显得格外苍白——一份份本应改变判决的书证,此刻安静地躺着,像从未被翻阅过。
手机放在案桌上,生怕家属发来信息:“律师,这次庭审结果会怎样?”在这个案件中,我目睹了法律如何在程序空转中被架空,真相如何在司法惰性前被模糊。当开庭审理需要“争取”,当法官倾向于书面审,当有利证据被系统性地忽略,当律师的庭审辩护意见在“庭审笔录”“刑事判决书”上变成可怜的几句话,几个字时,刑辩律师的战场早已不止在法庭之上。
路还长,法治还在路上!
快了,法庭上将再度交锋,痛快淋漓。我会一如既往地引经据典、逻辑严密地论证。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问:当程序的正义需要如此艰难地争取,实体的正义又将栖身何处?
呼唤叫不醒装睡的人,辨护推不翻聋子的想法!
雨还在下。翻开代理词最后一页,在辩护意见之后,我添上一句:“请法庭记得,这个案件关乎的不仅是一个人的自由,更是法律程序本身的尊严。”
窗外,雨更大,夜更深了。
鹧鸪天·菏泽中院李C案忧怀
法槌蒙尘雾锁冠,
卷宗凝雪朱笔横。
玉门不度春风信,
菏花凋零阴雨绵。
铁窗月,
照无眠,
浊浪翻卷淹誓言。
犹记法袍初心愿,
九重司槛障如磐。
莫道浮云能蔽日,
残菏犹立寒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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