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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棋子
苏晚离开后,顾家客厅的气氛更加沉闷。
安安最终还是哭了出来,伸着手朝着门口的方向,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
孩子的哭声像是一把锉刀,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顾母心疼地哄着孙女,忍不住埋怨地看了儿子一眼。
顾老爷子重重叹了口气,疲惫地挥挥手:“行了,都散了吧。沉舟,你跟我到书房来。”
书房里,檀香袅袅。
顾老爷子坐在书案后,看着站在面前,身姿笔挺却满脸倔强的孙子,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沉舟,你跟爷爷说实话,你和晚晚,到底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顾沉舟沉默了片刻,艰涩地开口:“爷爷,是她先不要这个家的。”
“那你呢?你就没有一点责任?”老爷子目光如炬,“你一年到头,有几天着家?晚晚一个人带着孩子,操持这个家,容易吗?你以为她在意的是那点房子和钱?她在意的是你这个丈夫的关心和陪伴!”
顾沉舟抿着唇,无法反驳。
“是,我是做得不好。我可以改!我以后会把所有时间都用来陪她们母女!可她连机会都不给我!”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和委屈,“她直接判了我死刑!还要抢走我的女儿!”
“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女儿!”老爷子加重了语气,“那是晚晚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你凭什么说抢就抢?”
“就凭我是她父亲!就凭她姓顾!”顾沉舟脱口而出,依旧是那句固执的话。
老爷子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沉舟,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长大了,成熟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幼稚,这么自私!”
“我自私?”顾沉舟像是被踩到了痛脚,猛地抬头,“我只是想守住我的女儿!我有什么错?!”
“你错在不把晚晚当成一个平等的、有感情的人来尊重!你错在把女儿当成你的私有财产!你错在用最伤人的方式,去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老爷子痛心疾首,“你看看你今天的样子!还有一点我们顾家儿郎的担当和胸怀吗?”
顾沉舟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并不服气。
老爷子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再谈下去也无益,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了。但是沉舟,你给我记住,无论你们怎么闹,孩子是无辜的。别让大人的恩怨,毁了孩子。”
“还有,”老爷子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晚晚今天能坐在这里,就不是毫无准备。你最好想清楚,如果真的对簿公堂,你有几分胜算?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你让安安以后怎么做人?”
说完,老爷子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顾沉舟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僵硬地转身,离开了书房。
老爷子最后那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被愤怒和占有欲烧灼的头脑上。
对簿公堂。
他真的有必胜的把握吗?
苏晚作为母亲,有着天然的抚养优势。而且她这三年对女儿的付出,有目共睹。而他,一个常年缺席的父亲,除了提供优越的物质条件,在情感陪伴上,几乎是一片空白。
法律会偏向谁,不言而喻。
难道……他真的要用非常手段?
顾沉舟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幽深而冰冷。
他走到客厅,从顾母怀里接过还在小声抽泣的安安。
女儿柔软的小身体靠在他怀里,带着依赖。
他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手。
苏晚,既然你选择了战争。
那我,奉陪到底。
第十一章:手段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暗战。
顾沉舟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开始搜集对自己有利的证据。他联系了最好的离婚律师,咨询抚养权争夺的细节。他甚至开始记录自己每天陪伴女儿的点滴,拍照,录像,试图构建一个“尽责父亲”的形象。
同时,他也没有停止对苏晚的施压。
苏晚所在的外贸公司,突然开始遇到一些“小麻烦”。海关查验变得格外严格,几个重要的订单莫名其妙地黄了,甚至连合作多年的银行,也开始对公司的贷款资质重新审核。
苏晚忙得焦头烂额,她知道,这背后一定有顾沉舟的手笔。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和他作对的下场。
她感到一阵心寒,随即是更深的愤怒。
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屈服吗?
做梦!
苏晚也并没有坐以待毙。她联系了圈内最擅长打离婚及抚养权官司的律师团队。同时,她开始系统地整理这三年来,自己为安安付出的一切。
从孕期到生产的每一次产检记录,安安出生后的成长日记,每一天的辅食记录,生病时的就诊病历和护理笔记,购买各种婴幼儿用品的票据,幼儿园的联系记录、亲子活动的照片……她事无巨细,将所有能证明她作为主要抚养人的证据,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楚楚。
她还联系了安安幼儿园的老师,以及经常来往的邻居,希望她们能在必要时,出庭证明她与女儿之间深厚的感情和依赖关系。
她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这天晚上,苏晚加班到很晚才回到苏家老宅。身心俱疲地洗完澡,正准备休息,手机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视频通话请求。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屏幕那边,出现的竟然是安安的脸。
小家伙似乎刚洗完澡,穿着小睡衣,头发湿漉漉的,小脸红扑扑,对着镜头甜甜地笑:“妈妈!”
苏晚的心瞬间被揪紧,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安安……”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怎么还没睡呀?”
“爸爸说,可以和妈妈视频。”安安抱着平板电脑,兴奋地指着屏幕,“妈妈你看,这是爸爸给安安新买的小熊!和妈妈买的那只好像!”
镜头晃动,苏晚看到了站在安安身后不远处的顾沉舟。他穿着家居服,靠在墙边,手里拿着毛巾,正看着这边,眼神深邃难辨。
苏晚立刻明白了。
他在用女儿,对她进行攻心战。
他想让她看看,没有她,他和女儿依然过得很好。他想用女儿对她的思念,来软化她,动摇她。
卑鄙!
苏晚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酸楚,努力对女儿露出温柔的笑容:“小熊真可爱。安安要乖乖听爸爸的话,早点睡觉,知道吗?”
“嗯!安安听话!”安安用力点头,然后小脸凑近屏幕,小声说,“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安安想你了……”
苏晚的眼泪差点再次决堤。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顾沉舟走了过来,拿过了安安手里的平板。他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眼神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看到了?女儿很想你。”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苏晚,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只要你放弃抚养权,你可以随时来看她。我们……甚至可以像现在这样,经常视频。”
苏晚看着屏幕里那张曾经深爱入骨,如今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所有的悲伤、愤怒、委屈,在这一刻,都沉淀成了冰冷的决心。
她看着顾沉舟,眼神平静无波,一字一句,清晰地回道:
“顾沉舟,别白费心机了。”
“法庭上见吧。”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视频。
将手机扔在一旁,苏晚靠在床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绝不会认输。
第十二章:裂痕(下)
顾沉舟看着瞬间变黑的屏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竟然……如此决绝!
连女儿的面子都不给了?
“爸爸,妈妈怎么挂了?”安安仰着小脸,不解地问。
顾沉舟压下心头的怒火,蹲下身,摸了摸女儿的头:“妈妈……妈妈可能有事要忙。很晚了,安安该睡觉了。”
他把女儿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像往常一样,拿起床头的故事书。
“今天讲小美人鱼的故事,好不好?”
安安却摇了摇头,大眼睛看着他:“爸爸,你和妈妈……是不是再也不住在一起了?”
顾沉舟翻书的手一顿。
孩子远比他们想象的敏感。
他沉默了几秒,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说法:“爸爸和妈妈,因为一些原因,需要分开住。但我们对安安的爱,永远不会变。”
“像妞妞的爸爸妈妈那样吗?”安安小声问。妞妞是幼儿园的小朋友,父母去年离婚了。
顾沉舟喉咙发紧,点了点头:“……嗯。”
安安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了。
顾沉舟心里一阵难受。他试图继续讲故事,但安安似乎失去了兴趣,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小声说:“爸爸,我困了。”
顾沉舟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他默默地坐在床边,直到听到女儿均匀的呼吸声,才轻轻起身,关掉了床头灯。
走到客厅,那瓶喝了一半的烈酒还放在那里。他走过去,又灌了一口。
酒精无法麻痹神经,反而让思绪更加清晰。
苏晚最后那个冰冷的、毫无转圜余地的眼神,反复在他眼前闪现。
法庭上见。
她是要和他不死不休了。
他走到儿童房门口,轻轻推开门一条缝。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女儿熟睡的小脸上,依稀可以看到睫毛上未干的泪痕。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弯下了腰。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用这种强硬的方式留下女儿,却让女儿失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让这个家变得支离破碎,充满了恨意。
可是,让他把女儿交给苏晚,他做不到!
那是他的骨血,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无法想象没有女儿的日子!
两种极端的情感在他脑海里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拿出手机,调出苏晚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
现在打过去,又能说什么?
道歉?乞求?还是继续争吵?
他们已经走上了对立面,回不了头了。
这一夜,顾沉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无眠。
而城市的另一端,苏晚同样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他们之间,那道名为“信任”与“爱”的桥梁,已经彻底崩塌。
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名为“仇恨”与“争夺”的裂痕。
第十三章:转机?
就在顾沉舟和苏晚为了抚养权官司紧锣密鼓地准备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打破了僵局。
安安生病了。
这次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而是来势汹汹的急性肺炎。
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突然高烧不退,咳嗽不止,小脸烧得通红,呼吸都带着急促的哮鸣音。
顾沉舟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抱着女儿冲向了军区总院。
安安被直接送进了儿科病房,挂上了点滴,戴上了氧气面罩。小小的人儿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因为呼吸困难而痛苦地蹙着眉头,看得顾沉舟心都要碎了。
他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握着女儿滚烫的小手,眼睛布满血丝。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孩子免疫力偏低,这次感染很严重,需要住院观察治疗。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密切注意体温和呼吸情况……”
免疫力偏低……
顾沉舟知道,这和他最近情绪低落,以及家里气氛紧张,脱不开关系。
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如果……如果苏晚在,她一定会把女儿照顾得很好吧?她总是那么细心,能第一时间发现女儿的不对劲。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犹豫了很久,看着女儿痛苦的小脸,最终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晚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清冷:“什么事?”
顾沉舟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得厉害:“安安……生病了,急性肺炎,在军区总院儿科病房。”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然后,顾沉舟听到电话里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以及苏晚骤然变得急促而颤抖的呼吸声。
“我马上到!”
电话被猛地挂断。
不到二十分钟,病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苏晚几乎是冲了进来的。她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煞白,身上还穿着职业套装,显然是直接从公司赶过来的。
她看也没看顾沉舟一眼,直接扑到病床前,看着床上戴着氧气面罩、小脸通红的女儿,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安安……宝贝……妈妈来了,妈妈在这里……”她颤抖着手,想去摸女儿的脸,又怕惊扰到她,只能紧紧握住床栏,指节泛白。
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女儿的额头,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心如刀绞。
顾沉舟站在一旁,看着苏晚瞬间崩溃的样子,看着她对女儿毫不掩饰的心疼和爱意,那些准备好的、关于“他会照顾好女儿”的说辞,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在母爱面前,他那些基于占有欲的坚持,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苏晚仔细询问了医生安安的情况,又查看了用药记录。她的专业和冷静,与刚才那个崩溃的母亲判若两人。她甚至指出了用药中一个微小的、连医生都忽略的细节,建议是否可以调整。
医生有些惊讶,在确认了她的建议确实更优后,立刻进行了调整。
顾沉舟站在旁边,像一个局外人。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照顾女儿方面,苏晚远比他专业,远比他在意,也远比他有资格。
那天晚上,苏晚没有离开。
她不顾顾沉舟复杂的目光,执意留在病房,守在女儿床边。她用温水一遍遍给女儿擦拭身体物理降温,轻声哼着女儿熟悉的摇篮曲,尽管女儿在昏睡中可能听不到。
顾沉舟也没有离开,他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着苏晚忙碌而憔悴的背影,看着她在女儿稍微安稳时,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
那一刻,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怨怨,似乎都被女儿的病痛暂时搁置了。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名为“担忧”和“爱”的共通情绪。
后半夜,安安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苏晚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
顾沉舟拿起一条薄毯,轻轻走过去,想给她披上。
靠近了,才看到她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蹙着,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他动作僵在半空,最终,还是轻轻将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他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相依偎的母女俩,心里百味杂陈。
这曾经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画面。
如今,却变得如此奢侈。
女儿的这场病,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无能,也照出了苏晚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他第一次,对自己坚持争夺抚养权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也许……也许把女儿交给苏晚,才是对安安最好的选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了他的心脏。
痛彻心扉。
却又……无法忽视。
第十四章:病房夜话
安安的情况稳定下来后,转到了普通病房。
苏晚请了假,日夜不休地守在女儿身边。顾沉舟也推掉了所有不重要的事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
两人之间依旧没什么交流,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女儿的病床前,缓和了许多。他们默契地分工合作,一个负责陪护,一个负责处理外面的事情,准备饮食。
安安在妈妈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转。小脸上恢复了血色,也开始有精神撒娇了。
这天晚上,安安睡着后,苏晚坐在床边,轻轻握着女儿的小手,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沉舟拎着保温桶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静谧的画面。
他放轻脚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炖了点汤,你喝点。”他低声说。
苏晚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沉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和女儿相似的侧脸轮廓,心里堵了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了许久,他才艰涩地开口:“那天……在民政局,我的话,说得太重了。”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顾沉舟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她了。”
苏晚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恨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苍凉。
“顾沉舟,你只知道你害怕失去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顾沉舟的心脏,“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每天睁开眼睛,身边是空的。闭上眼睛,身边还是空的。”
“安安第一次笑,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坐起来,第一次叫妈妈……所有这些重要的时刻,你几乎都不在。”
“我抱着生病的孩子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走到天亮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被幼儿园老师暗示‘父亲角色缺失’可能影响孩子性格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累得直不起腰,却还要强打精神陪孩子玩游戏、讲故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一句一句地问着,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有平静的陈述,却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顾沉舟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风雨侵蚀的雕像,无言以对。
“我不是怪你。”苏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我理解你的身不由己。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要独立,要替你守好这个家。”
“可是顾沉舟,我也是人,我也会累,也会委屈,也会……想要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
“我提出离婚,不是不爱你了。”她看着他,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是因为我爱你爱得太累了,累到……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走下去了。”
“我要安安的抚养权,不是因为我想用孩子来报复你,或者要挟你。”她的目光转向熟睡的女儿,眼神温柔而哀伤,“是因为她是我这三年,唯一的精神支柱,是我全部的爱和心血。没有她,我活不下去。”
“而你,”她重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顾沉舟,你扪心自问,你要安安,到底是因为你爱她,不能没有她?还是因为……你的占有欲作祟,因为你无法接受属于你的东西,脱离了你的掌控?”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顾沉舟一直刻意忽略、不敢面对的心门。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啊。
他要安安,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爱吗?
当然是爱的。那是他的骨肉,他怎么可能不爱?
可这份爱里,掺杂了多少不甘、占有欲,以及被苏晚“抛弃”后的愤怒和报复?
他口口声声说爱女儿,可女儿生病时,他手忙脚乱,远不如苏晚冷静专业。女儿需要情感慰藉时,他除了笨拙的拥抱,给不了更多。
他所谓的“爱”,在苏晚日复一日的付出面前,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苍白无力。
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是苏晚狠心,是苏晚要拆散这个家。
却从未真正反思过,自己在这个家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一个……可有可无的、提供物质基础的、名为“父亲”的符号吗?
顾沉舟看着苏晚泪流满面却依旧倔强的脸,看着床上对此一无所知、安然酣睡的女儿,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彻底的怀疑和否定。
他一直坚守的堡垒,在这一刻,从内部,开始土崩瓦解。
第十五章:放手
安安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
苏晚抱着女儿,顾沉舟提着东西,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住院部大楼。
经过几天的相处,尤其是那晚的谈话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没有了之前的针锋相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车子就停在楼下。
苏晚抱着安安,站在车边,看着顾沉舟把东西放进后备箱。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送安安回你那里吧。”
顾沉舟动作一顿,关上后备箱,转过身,看着她。
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女儿红润的小脸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沙哑和疲惫:
“不用了。”
苏晚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顾沉舟走上前一步,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安安的脸蛋。小家伙以为爸爸在跟她玩,咯咯地笑起来,抓住他的手指。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女儿柔软的触感和温度,顾沉舟的心脏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些偏执的、疯狂的火焰,似乎已经熄灭了,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灰烬。
他看向苏晚,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不舍,有挣扎,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你带安安走吧。”
他说。
五个字。
轻飘飘的五个字。
却像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苏晚彻底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着顾沉舟,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或者试探的痕迹。
但是没有。
他是认真的。
“顾沉舟,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得对。”顾沉舟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我可能……真的没有那么爱她。至少,没有你爱得那么纯粹,那么毫无保留。”
“我要她,更多的是因为我自私的占有欲,是因为我无法接受失去。”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自己,“我甚至……利用她对我的依赖,去伤害你,去逼迫你。”
“这样的我,确实不配当一个好父亲。”
“跟着你,比跟着我,对她更好。”
他说完,收回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她们母女的距离。
这个动作,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支撑,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萧索和孤寂。
苏晚抱着女儿,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应该高兴的,不是吗?她终于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女儿的抚养权。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瞬间被击垮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片死寂的灰败,她心里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酸楚和悲凉。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照顾好她。”顾沉舟最后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转身,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他没有再看她们一眼,发动车子,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医院,汇入车流,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仿佛,也从此驶离了她们的生命。
苏晚抱着安安,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怀里传来女儿软糯的声音:“妈妈,爸爸去哪里了?”
苏晚低下头,看着女儿纯净无邪的眼睛,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她抱紧女儿,把脸埋进女儿小小的肩膀里,泣不成声。
她赢了。
赢得了女儿。
却好像……输掉了整个世界。
第十六章:终章·姓氏
一个月后。
顾沉舟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操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
他瘦了一些,轮廓更加分明,眼神也比以往更加深沉内敛,让人看不出情绪。
那辆黑色轿车最终没有开回他和苏晚曾经的家,而是直接开回了部队。他递交了调离一线作战部队、转任高级参谋的申请。报告已经批下来了。
他选择了放手,也选择了离开。
用另一种方式,去弥补他对这个家,对女儿的亏欠。
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快递文件。是苏晚寄来的。
里面是已经签好字、办理完所有手续的离婚协议书副本。抚养权一栏,明确地写着:婚生女顾念安,由女方苏晚抚养。
另外,还有一份公证书的复印件。
是关于女儿姓氏变更的同意书。
申请人:苏晚。
变更事项:顾念安,更名为苏念安。
生父顾沉舟,同意变更。
在“同意人”签名处,是他自己的签名。笔力遒劲,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天从医院回去后,他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在那份苏晚早就准备好、他却一直拒绝签字的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姓顾。”
曾经,他那么斩钉截铁地宣告,以此作为占有和胜利的象征。
如今,他亲手,将这个姓氏,从女儿的名字上抹去。
不是不爱了。
而是因为太爱,爱到终于明白,什么才是对女儿最好的选择。
爱到愿意放手,给她更广阔、更自由的天空。
他失去了丈夫的身份,也即将失去“父亲”这个名分。
但他知道,他永远是安安的父亲。这份血缘和爱,不会因为一个姓氏的改变而消失。
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但他知道是谁。
信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下周一带安安去澳洲。勿念。”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顾沉舟拿着手机,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回复了两个字:
“保重。”
点击,发送。
他放下手机,重新看向窗外。
天空很高,很蓝,有鸟群飞过,奔向遥远的南方。
他想起很久以前,苏晚刚怀上安安的时候,曾靠在他怀里,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笑着说:
“顾沉舟,以后我们带着宝宝,一起去环游世界好不好?去看南极的极光,去看澳洲的袋鼠……”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好像说:“好,都听你的。”
可惜,这个承诺,他终究是失约了。
以后的路,要她们母女自己走了。
而他,会留在这里,守着这片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土地,守着这份刻骨铭心的记忆,和那份深埋心底、永不磨灭的爱与愧疚。
继续他未尽的责任,和孤独的征程。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一如他们,再也回不去的,旧日时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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