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的一天,从清晨 5 点的闹钟开始。作为深圳南山区的一名外卖员,他负责的片区覆盖 3 个大型商圈和 5 个居民小区,早高峰送早餐、午高峰送商务餐、晚高峰送家庭餐,是雷打不动的节奏。11 月 4 日这天,深圳的傍晚飘着零星小雨,气温降到 20℃以下,路面湿滑导致交通拥堵,这对依赖准时送餐的外卖员来说,无疑是 “噩梦”。
下午 4 点半,胡先生已经送完 12 单午餐和下午茶订单,坐在电动车上啃了半个凉馒头。手机 APP 不断弹出新订单提示,红色的 “晚高峰即将开启” 字样在屏幕上闪烁 —— 晚 6 点到 8 点是订单最密集的时段,也是他一天收入的关键:超时 1 单罚 5 元,差评 1 单扣 20 元,而顺利完成 1 单能赚 8-12 元。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指关节因为长时间握车把有些僵硬,前一天只睡了 4 小时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往上涌。
“得找个办法撑过去。” 胡先生骑着电动车,拐进路边一家 24 小时便利店。货架上的功能性饮料摆了满满一层,蓝色、红色的罐装包装上印着 “快速提神”“抗疲劳” 的字样。他拿起最常买的一款,看了眼配料表 —— 每 100 毫升含咖啡因 32 毫克,一罐 330 毫升的饮料,咖啡因含量超过 100 毫克。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拿了 6 罐,结账时收银员提醒:“哥,这饮料少喝点,上次有个骑手一次买 4 罐,说心慌得厉害。” 胡先生笑了笑,把饮料塞进电动车的储物格:“没办法,今晚订单多,不撑着不行。”
下午 5 点整,第一单晚高峰订单来了 —— 商圈写字楼的奶茶订单,要求 5 点 40 分前送达。胡先生拧开第一罐饮料,仰头灌下大半,冰凉的液体带着甜味滑进喉咙,几分钟后,咖啡因开始起效,他感觉精神好了些,握紧车把冲进车流。接下来的 1 小时 20 分钟里,他送完 8 单订单,也喝掉了 6 罐功能性饮料:送完第 3 单在小区门口喝第 2 罐,送完第 5 单在便利店门口喝第 4 罐,送完第 8 单在红绿灯路口喝第 6 罐。期间,他偶尔感觉心跳比平时快,但想着 “忍忍就过去了”,没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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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6 点 40 分,胡先生接到第 9 单订单 —— 送往某居民小区的酸菜鱼套餐,要求 7 点 10 分前送达。他骑着电动车,沿着南山大道往小区方向走,此时雨下得大了些,他放慢车速,却突然感觉胸口发闷,心跳快得像要跳出喉咙,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胡先生后来在医院回忆。行至小区门口的斑马线时,他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电动车失去平衡,往右侧摔倒在地,车筐里的酸菜鱼套餐撒了一地,汤汁溅到路人的裤脚上。周围的行人吓了一跳,一位穿风衣的女士赶紧上前:“师傅,你没事吧?” 胡先生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四肢抽搐得更厉害,眼睛往上翻。
路过的另一位外卖员认出他,赶紧拨打 120,同时联系了站点站长。120 救护车在 15 分钟后赶到,医护人员测量他的心率 —— 每分钟 156 次,远超成年人 60-100 次的正常范围,血压也高达 165/105mmHg。医护人员初步判断是 “急性中毒”,给他吸氧、扎上静脉针,抬上救护车往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送。路上,胡先生的意识时断时续,模糊中听见医护人员说:“可能是咖啡因摄入过量,得赶紧做检查。”
晚上 7 点 30 分,胡先生被送进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急诊室。急诊医生王主任第一时间安排抽血检查,结果显示,他血液中的咖啡因浓度达到 480 微克 / 毫升 —— 成年人咖啡因中毒的临界值是 200 微克 / 毫升,他的浓度是临界值的 2 倍多,确诊为 “急性咖啡因中毒”。
“再晚来半小时,可能会出现心律失常、电解质紊乱,甚至引发休克。” 王主任解释,大量咖啡因会刺激中枢神经系统和心血管系统,导致心跳加快、血压升高,严重时会引发心室颤动,危及生命。由于胡先生出现抽搐、意识模糊等症状,医院决定将他转入 ICU 进行密切监护治疗。
ICU 病房里,医护人员给胡先生插上心电监护仪,通过静脉输液补充电解质、使用药物控制心率。监护仪上的曲线不断跳动,心率从 156 次 / 分钟慢慢降到 120 次、100 次,直到凌晨 1 点,终于稳定在 85 次左右。胡先生的妻子接到医院电话时,正在家里给孩子喂奶,她连夜打车赶到医院,隔着 ICU 的玻璃看到丈夫躺在病床上,眼泪止不住地掉:“他早上出门还说,今晚送完单给孩子买玩具,怎么就进 ICU 了。”
11 月 5 日上午,胡先生的意识完全清醒,复查血液显示咖啡因浓度降至 120 微克 / 毫升,脱离危险;11 月 6 日,他从 ICU 转入普通病房;11 月 8 日,经过 4 天的治疗,他康复出院。出院时,王主任特意把他和妻子叫到办公室,递上一张写着 “咖啡因安全摄入量” 的纸条:“以后千万别这么喝了,身体累了就休息,别拿命换钱。”
胡先生的经历,不是个例。在深圳的外卖行业,晚高峰的 “时间博弈” 每天都在上演。记者从胡先生所在的外卖站点了解到,站点规定,晚高峰(18:00-20:00)每位骑手的平均订单量在 15-20 单之间,每单的配送时间通常在 30-40 分钟,扣除取餐时间,实际在路上的时间只有 20-30 分钟。
“超时罚钱是最直接的压力。” 站点站长李师傅说,骑手的收入由 “基础单价 + 距离补贴 + 好评奖励 - 超时罚款 - 差评罚款” 构成,晚高峰的订单单价比平时高 20%,但超时率也更高 —— 遇上堵车、电梯排队、找不到地址,很容易超时。胡先生出事前,已经连续 3 天晚高峰超时 2 单以上,扣了 100 多元,他跟站长说 “这周一定要把罚款挣回来”。
除了订单压力,家庭负担也是胡先生不敢休息的原因。他的父母在老家务农,母亲有高血压,需要常年吃药;孩子刚满 3 岁,妻子在家带孩子,没有收入,全家的开销都靠他一个人送外卖支撑。“他每个月要还 3000 元房贷,给父母寄 2000 元,孩子的奶粉钱 1500 元,不敢停一天。” 胡先生的妻子说,之前胡先生感冒发烧,也只是吃点感冒药,继续送单。
为了提神,很多骑手都会选择功能性饮料、香烟、浓茶等方式。记者在南山区几个外卖站点采访时发现,80% 的骑手表示 “喝过功能性饮料提神”,其中 30% 的骑手承认 “曾一次喝 3 罐以上”。“有时候实在太困了,喝了饮料能多送两单,多赚几十块。” 一位骑手说,大家都知道喝多了不好,但 “比起罚款和家庭开销,这点风险好像不算什么”。
11 月 8 日下午,胡先生在妻子的陪同下出院。走出医院大门,他抬头看了看深圳的天空,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妻子把一个保温杯递给他:“里面是我煮的小米粥,你喝点垫垫肚子。” 他接过杯子,手指碰到温热的杯壁,突然想起出事那天,电动车储物格里还放着没喝完的半罐功能性饮料。
回到家后,胡先生做的第一件事,是把电动车储物格里的功能性饮料全部扔掉,换成了妻子准备的保温杯和苹果。他打开手机 APP,给站点站长发了条消息:“站长,以后晚高峰我想少接两单,保证不超时,也不想太累了。” 站长很快回复:“没问题,身体重要,以后有困难随时说。”
11 月 10 日,胡先生重新开始送单。他调整了送单节奏:晚高峰只接 10 单左右,每送完 2 单就找个地方休息 5 分钟,喝几口温水;遇到堵车或找不到地址,提前给顾客打电话说明情况,大多数顾客都会表示理解。他的电动车把手上,多了一个小小的计时器,提醒自己 “不要赶时间,安全第一”。
下午 6 点,送完第 8 单订单,胡先生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吃着妻子准备的苹果。手机 APP 弹出新订单提示,他看了眼时间,还有 40 分钟送达,足够从容。远处的车流灯光闪烁,晚高峰的喧嚣依旧,但他的心里,却比以前平静了很多。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保温杯,里面的温水还带着温度 —— 原来,不依赖功能性饮料,也能撑过晚高峰,甚至过得更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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