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叫“古二”的编剧,最近在自己社交媒体发布了据称是《繁花》剧组王家卫与秦雯等人的对话录音,音频中,两人的聊天有很多都在“蛐蛐”(即背地里对别人说长道短)圈内人,这引发了网络关注。
截至11月6日,录音中的两位当事人还没有对“古二”发布的录音内容有回应。但从更早前的《繁花》片方声明来看,“古二”确实曾在剧组确呆过,还“擅自带走前期筹备所整理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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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卫 图据视觉中国
也因此,网友们现在也“蛐蛐”起王家卫等人。录音里、录音外,我们为何如此热衷于“蛐蛐”别人?
壹
要理解网友为何如此兴奋地“蛐蛐”王家卫,不妨先提起那部经典电影《楚门的世界》。
看过这部电影的观众一定记得,节目组是如何费尽心机地向楚门隐瞒真实世界的存在,又是如何阻止他逃脱这个节目,其目的只有一个:看这个可怜的男人,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知情地过着私人生活。
他的每一次喜怒哀乐、每一个真实反应,都被观众尽收眼底。这样的爽感,来自偷窥带来的刺激,也来自信息差带来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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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门的世界》
楚门作为一个普通男人,都能让观众们欢呼雀跃,更何况这次“吃瓜”对象是王家卫——那个电影行业“神”一般的人物?
这份录音之所以传播得够快够广,最根本原因就是网友认为录音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导演,成了被围观的楚门。
没办法,人类天生就是对窥探别人的私隐感兴趣,天生就是喜欢聊八卦。
英国牛津大学进化心理学教授罗宾•邓巴,在《梳毛、八卦及语言的进化》中甚至提到,人类语言进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闲聊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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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生活经验中总结出来的论据显得如此合理:当我们坐在咖啡馆或酒吧里与他人闲聊,三分之二的对话内容其实都是生活琐事——谁和谁在做些什么,这件事情是好是坏;谁来了谁又走了,为什么;如何处理复杂的亲子、情侣、同事关系……
即使是来到大学校园或酒店会议厅里,当他们的重要问题一结束,话题马上就会以寒暄的方式回归社会生活话题——好久不见,上次见到还是在哪里;课程/会议结束后你要去做什么?要不要一起去……
邓巴总结,像当代文化、政治、哲学、科学这样的重量级学术问题,其实不会超过这些“重要人物”谈话内容的四分之一。
再看看身边的图书,销量最高的总是讲主人公的“八卦”小说。而小说中,阅读量最高的又是以故事性取胜的网络小说。
还有在出版市场受到欢迎的名人传记,难道我们读《埃隆·马斯克传》,是把它当作一部创业指南吗?更多读者还是想要知道马斯克的成长经历、私生活和他的内心感受——这统统可以被归结为关于马斯克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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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巴认为,被我们如此夸大的语言能力,大多数时间仅仅是用来交流生活琐事的:“大多数人宁愿去了解那些名人,甚至是名气稍差一些的人的所作所为,也不愿意去了解艰深、复杂的经济运行原理或科学所取得的进步发展。”
放到互联网语境下,这种八卦冲动被无限放大。“蛐蛐”疯狂生长在弹幕、热搜、评论区之间,于是人人都在发声,人人都在围观,人人都在“蛐蛐”。
贰
在一个缺乏面对面关系的时代,我们早就习惯了在网络上寻找情绪同伴。
点赞、转发,参与讨论,或者哪怕评论一个“哈哈哈哈哈哈”,这些看似只是随意娱乐的互动,经过无数次重复之后,便建构出一个个暂时的“我们”,也就是一种临时共同体:我们可能素昧谋面,互不相识,但因为在“蛐蛐”同一个人,就在当下成为了目标一致、兴趣一致的“我们”。
这样的“我们”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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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只要点开各个社交平台,就可以发现建构“我们”,几乎已经是各大互联网产品的底层逻辑:豆瓣的小组,微博的超话,抖音的拍同款,以及各个平台上都有的热搜话题词功能,都在为我们提供一种短暂的群体归属方式。
当有新鲜刺激的八卦出现的时候,一个新的“我们”就被召唤出来。
当一个个“我”汇聚成“我们”时,“我”便消失了。正因为如此,这样的“我们”是流动的,脆弱的,是可以随时倒戈的。
拿近日频繁登上热搜榜的白百何话题举例。
作为大家熟知的女演员,白百何意味不明的发言“还能这么操作…… ”,加上提前回国,未出席东京电影节颁奖典礼,便足以引起网友关于“资本操作”的联想与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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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大部分网友以为她被资本打压,为她感到愤愤不平,甚至跑去王传君微博下嘲讽谩骂;可随着疑似评审细节的内容被爆出,风向又迅速逆转。评论区重新站满了新的“我们”:从未认识过现实中白百何的网友们,挖旧瓜、补细节,从东京电影节出发分析白百何性格与人品。
至于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我们可以找到一起恶搞、并肩“蛐蛐”的对象,可以互相填补细节作证,有抽丝剥茧破案之爽,也有嘲讽谩骂宣泄情绪之爽。
不得不承认,这种参与会带来一种类似于“搞小团体”的心理满足:就像是在学校时候和同学评论老师,在公司茶水间和同事评论领导。这种共鸣让我们获得一种微妙的归属感:是共同的我们,在评价作为异类的他们;我们评论他们,是为了一遍遍确认自己属于作为大多数的“我们”。
用一个听起来些许残忍的比拟来说,那个被“蛐蛐”的人,无论是王家卫、秦雯、白百何,亦或是一个压根没听说过的小网红,都像是被群体围观的猎物。他们崩塌、失控,抑或言行失态,都在为我们提供一轮又一轮“蛐蛐”的绝佳素材和社交资本。
毕竟当我们要聊点什么的时候,无论是聊政治、文学或是科学,都显得太过深奥晦涩,这时候我们拥有一个可供八卦的对象,岂不是一个安全、友好、轻松的绝佳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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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谈到互联网上的“蛐蛐”,自然不能忽略平台的算法。
在每一场声势浩大的“蛐蛐”中,算法都在起着隐秘但关键的助推作用。
在古二爆出录音后,“王家卫说唐嫣很装”“王家卫疑似对金靖开黄腔”“王家卫秦雯录音受害者名单”等话题接连长时间霸榜热搜。你只要点开一次,就会被算法持续推送相关内容,造成“全世界都在关注王家卫”的幻觉。
可怕的是,这样虚假的幻觉,却真的会反过来对现实产生影响:它不仅放大了我们的情绪,提升了大家参与讨论的兴奋感,也在不断降低肆意表达的道德门槛。
在现实生活中,或许还会有人提醒:“在别人背后乱说,不太好吧”;但在互联网上的“蛐蛐”,变得既安全又热闹,“大家都在骂,那我也骂两句没关系”,这种匿名带来的纵容,往往带来更多的情绪上瘾。
叁
这种情绪的背后,来自网络审判时道德正义的快感。
在一轮轮网络热议事件中,网友们通过互联网重新分配了话语权。多位社会学研究者都提到过,现实世界中,那些拥有话语权、资源与社会地位的人,在网络上往往变得脆弱。他们因为更容易看见,而被置于一个可以随时被围观、被评价、被放大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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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网络上,我们更容易获取现实生活中无法企及的权力。无论是跑去别人微博质问还是私信辱骂,亦或是随大流“哈哈哈哈”“活该”等看似轻飘飘的文字,都是在行使一种互联网惩罚,让一位名人在网络上跌入声誉谷底。
这时候,谁的权力最大呢?自然是最会八卦、最会“蛐蛐”的人。
你掌握的信息越多,你“蛐蛐”的方式越精妙绝伦,便会越迅速地获得其他网友的反馈与追捧。这种权力的获得,也是一种隐秘的快感。
但这种权力往往披着正义的外衣。当我们集体“蛐蛐”某一个人时,其实是在通过指认坏的、不对的那一个,共同完成对规则的确认。
英国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在《洁净与危险》中阐述过这样一种观点,当一种行为打破了现有秩序,就会被认定为污秽,它往往意味着危险和界限模糊带来的恐慌。
这时候,人们就会采用清洁仪式来恢复秩序——就像是我们聚在一起小声“蛐蛐”时,总会用一些带有主观色彩的形容词形容被“蛐蛐”的对象。我们一方面谴责他们,另一方面也在表达对这种“不道德”行为的不齿,用他人的故事证明自己的正常、清醒与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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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录音里的人议论其他演员、导演,其实也是在建立他的圈内秩序:什么样的演员行、什么样的导演low,通过八卦和贬损,强调属于他的行业规则。
而当网友们在“蛐蛐”录音里的人时,同样也是因为这段录音动摇了我们(特别是文艺青年们)心中的道德规则:原来被奉为文艺片“神”一样的人,也会在背后嚼舌根,甚至开黄腔?原来所谓的文化人也这么俗?
这是一种集体的心理防卫:我们要通过“蛐蛐”他们,来重新划定什么才是体面的、高级的和道德的。
不得不说,“蛐蛐”是一种廉价但性价比极高的心理安慰方式。毕竟现实改变不了,逞逞口舌之快也挺好。
红星新闻记者 毛渝川 任宏伟 编辑 袁诗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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