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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旧相识 一切都恍如梦中
早春三月,夜幕初降。
宋林霖从家中出来,拉开车门,系好安全带。车子驶出院子,目的地却和大多数时候不同。
她今天要去见个新的相亲对象。
车从辅路开进主干道缓缓汇入车流,时值下班高峰期,又是周五,道路并不通畅。她绕过了热门旅行景点,却忘记A市今晚有一场万人演唱会,没躲开人流如织的体育馆。
水泄不通的街道上寸步难行,宋林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意识到自己的躁动后,又摁下车窗,深呼吸一口气。晚风善解人意,拂过她的脸庞。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表盘的时针距离数字“7”越来越近了,她难免心焦。
虽然不想去相亲,却也不愿在陌生人那儿失礼。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在她看来,没有准时的观念是件挺没道德的事。
昨晚夜班,今早八点多她才离开医院,大半天都忙着补觉了,醒来草草垫了下肚子,才磨蹭到了这个时候。
相亲这事是答应奶奶在先,她没有一丝期待,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让老人家宽心。
奶奶去世后她就没再见过新的人,这次算是个意外。
宋林霖进入二院工作后一直和老人家生活在一起。三层独栋别墅,距离医院很远,奶奶去世后她依然念旧,迟迟不愿搬走。
她们的邻居是个刚退休的时髦阿姨。
上次这位阿姨来给宋林霖送自己做的鲜花饼,说起了自己老同学的一个儿子,185大帅哥,有房有车,人如何如何优秀,还和她同龄,是她的高中校友。
听起来,像是一桩好姻缘。
奶奶生前受阿姨照顾颇多,宋林霖感恩在怀。
念在阿姨是第一次牵红线,她实在没忍心拂人好意,于是答应见一面看看。
绿灯亮起时,她果断地换了条车道。二十分钟后停好车,走进了约定的西餐厅。
没有迟到。
宋林霖是A市本地人,她在这里经历了童年和青春,经历了挣扎和离别。这座城市很大,她开车数次经过这个路口,却从未走进过附近的任何一家门市。
门口的服务员带领她走到二楼靠窗的位子,之后就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住脚步,虚虚一指。宋林霖微微点头表示感谢,看到了座位上男人的侧影。
肩宽背直,侧脸无比优越。穿了一件质感很好的黑色衬衫,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窄腰长腿。
男人正在摆弄手机,看上去好像有些无聊。
其实阿姨早早给过她这个人的手机号码,只是宋林霖没有主动去联系他,而对方也一样,直到今天下午她才收到了简单的短信。
虽然看上去也对相亲态度消极,短信中的措辞却礼貌得体,那边发来了相亲的餐厅和座位,并询问她时间是否可行。
应是修养不错。
宋林霖不爱在陌生人身上浪费脑细胞,意识到对方也兴致缺缺后倒是放松不少。
想到这,她提步朝对面的座位走过去。
西餐厅放着轻音乐,周围的交流声不大,隔壁桌是一对情侣,正一起过生日,桌上摆着精致的蝴蝶蛋糕和雪山玫瑰。
梁恕听到了逐渐清晰的脚步声,缓缓抬起眸子。
那双桃花眼如初如旧。
在这样一个瞬间,他们同时意识到了对视的魔力,彼此的眼睛里都带着像是能把对方卷入的情绪。
A市游客众多,地铁拥挤,路上的车流永不停歇,CBD大楼直入云霄,灯光几乎彻夜明亮。但在此之前,他从未在任何一条街道或是任意一个街角偶遇过她。
她的眉眼比当初多了一分冷淡和锐利,眼下的那颗痣却依然灵动美丽,并不陌生。
宋林霖。
这个名字在梁恕喉咙里刀割似的滚动了一圈,到底也没叫出来。
之后的那个瞬间里,他却发现对面的人眼圈好像红了。
“好久不见。”梁恕开了口。
和之前的好多次那样,他迈出了第一步。
“你……还好吧?”
他一时间没有理解宋林霖情绪强烈波动的原因。
当初不告而别的是眼前这个人,不接电话的是她,删掉他联系方式的也是她。可她现在却这么不平静。波浪汹涌、风雨欲来。
宋林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梁恕是在询问自己的状态。
她刚刚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会儿才察觉到眼眶都热得发涨。
眼前的人褪去了高中时的少年意气,多了沉稳和淡然,甚至还在桌边抽了两张餐巾纸递过去,礼貌得体。
好像他们真是因为相亲局凑到一起的萍水相逢陌路人。
如果不是刚刚那句“好久不见”,宋林霖几乎以为他不记得自己。
她回了神,也客气地回了句“没事”,“是好久没见了……”
见到梁恕的面色仍是关心的样子,她闭了下眼,固执地说:“风有点大,眼睛里进沙子了。”
梁恕轻缓地点了下头,撤回手,往窗外看了眼。
夜幕笼罩着城市,夜里无星,风确实猛烈起来,不如日落时那般温柔。
这座城市就是这样,风和雨脾气都很大,春秋两季就好像一夜即逝的昙花。
宋林霖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抿了下唇,定了定心神,道:“我没想到是你。”
在意识到今天的相亲对象是梁恕的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此时再抬眼,又发现这人头发比高中时短了一些,打理得很利落,把简单的衬衫穿得如此挺括有型,薄唇轻抿。虽然眉眼如初,气质却陌生起来。
梁恕拒绝了服务员的菜品介绍,自己抬手把桌上的菜单翻开递给对面的人,看到她的手指开始翻动纸页,他才启唇,轻笑了声:“很意外?”
宋林霖抬眸望向他,他也回望,两人都在努力辨认对方的情绪。
梁恕心想:久别重逢,她会有一点开心吗?
“很巧……你竟然会来相亲。”
回答完,她又垂下眼睫,直白道:“你不像会为了结婚而结婚的人。”
宋林霖本想说“不是”,话到嘴边,改成了“不像”。
十年过去了,有几十层的高楼平地而起,有沉寂多年的火山再次喷发,也有十八岁时的旧友再相逢。只是物换星移,一切都不一样了。
“爷爷年纪大了,一直在催我。”他简明扼要。
宋林霖点了下头,想了想他家的状况,倒是对这个答案不意外。
梁恕在医学世家长大,爷爷奶奶再到更上一辈都是医生。从小家规严格,小时候挨罚是被爷爷用戒尺打手心,再长大一点就已经开始抄写医书了。
他打小聪明礼貌,带到哪儿去都是人见人夸,爷爷见他对抄医书并不抗拒,心里颇为欣慰。他爸当年读的是商科,本想着好孙儿终于能回来学医了,谁知道乖孙迟来的叛逆期轰轰烈烈,对自己的高分置之不理,反而一心要考航大去开飞机。
这事当时给老爷子气坏了,他在梁恕长大后头一次又掏出了书房的戒尺。
梁恕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两人都很忙,他在爷爷身边长大,和老人家感情更深,愿意听话。
宋林霖翻过菜单后合上准备递给眼前的男人,梁恕示意自己看过了,叫她先点,她没客气。服务员走了过来,她点了两人的餐食后,梁恕又加了两道清爽不腻的甜品。
十年前的默契多少存续一点,这么想时,他终于觉得有些欣慰了。
不一会儿,服务员尽职地开口道:“请问两位有什么忌口吗?”
他即答:“不要香菜。”
宋林霖脱外套的动作顿了下,抬眸看他,掩掉眼底有些复杂的神情,问:“你不能吃香菜吗?”
梁恕被问住了。
“你不能吃。”
他说了一个陈述句,语气却并不那么确定。
宋林霖:“我现在能吃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言。
服务员离开后,又剩下他们两人。这次是宋林霖主动挑起了话题,她借着刚刚的话接着问:“你爷爷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硬朗得很,”他把餐前果盘和奶酪递到宋林霖桌前,说:“还能拿戒尺打我呢。”
她终于笑了下。
她问他答,已经进入了下一个话题,刚刚的插曲被轻轻揭过,好像根本就无人在意一般。
“哦?”她惊讶,“你怕那把戒尺,所以才来相亲?”
梁恕抬眸,定定地看了宋林霖一眼。
他扯了下唇角,问她:“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宋林霖淡淡地开了句玩笑:“因为想结婚。”
这家餐厅很不错,但两人各怀心思,又多年不见,倒是没人在认真吃饭。
梁恕听到她的回答顿了一下。
高三那年,在宋林霖转学到一中后,梁恕确信自己当时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了解宋林霖,猜到那不是她的真心话。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他当真那么清楚吗?
想着想着,切牛排的动作都比最初重了一些。
宋林霖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和高中时的剪影重合了起来。
她心里想,自己对梁恕已经足够抱歉,这时候又和他较什么劲呢。在他眼里她是个不告而别又冷暴力的旧相识,他朋友那么多,未必想念她。
她终于认真地回答了问题,语气放得柔和:“我也不是主动要来的。”
命运牵了一条错误的红线,给了原本这辈子都可能不会再联系的两个人一个相遇的理由。
梁恕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但聪明敏锐,双商足够高,她在高中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些,并且得到了他颇多照拂。
他意识到了对面的人不想多说,于是得体地换了话题。
时间的流速是单向客观的,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无论你希望时间快些还是慢些,都不会改变任何。
一顿饭就这样吃完了,过程中两人聊了几句现状,又聊了聊工作,没有冷场,甚至算得上投机。
梁恕没有质问她当时所作所为的缘由,好似这件事并不存在。这次意外的相亲竟然让她很放松,她自己不得不承认,十年过去了,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最称她心意的聊天对象。
站在餐厅门口最高那级台阶上,她下车时的狂风已然消失不见。黑夜阒寂,远处的街道川流不息,高楼大厦俯瞰环形公路,微风轻拂。
梁恕结了账,在她身后出门,他今天穿了深色长风衣,褪去了十八岁时张扬的青春气,腕上扣着一块黑色腕表,举手投足间显出一种成熟的魅力。
宋林霖净身高一米六五,身材比例非常好,遇到的人都说她非常显个子。
身边的男人比她高了二十厘米。
她不习惯穿高跟鞋,看梁恕的视角和高中时无二,从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看到他优越的侧脸,一切都恍如梦中。
梁恕忽然问:“怎么过来的?”
宋林霖答:“我开了车。”
走下两级台阶后,她被身边人叫住,听到男人礼貌问:“方便捎我一程么?”
她以为这人刚刚的问询是绅士风度的体现,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要蹭车?
“你就这样相亲?”她到现在是真的有点想笑,于是真正放松地笑了一下。
“我第一次相亲就遇到了你。”梁恕语气淡淡。
宋林霖走到一辆白色奔驰旁边,和不远处的人说:“上来吧。”
系安全带时感受到男人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她想偏头看,最终却只抬了下眼,就这么一眼的工夫,一朵玉兰花落到了车窗上。
梁恕动作很轻地关了车门,伸手去拉安全带。
十年啊,命运真是不可说。
宋林霖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打开雨刷器扫掉了那朵花。
倒车时她单手转着方向盘,很奇妙的,忽然感受到了春夜。
第2章 人情债 高中初见
宋林霖不是喜欢回忆过去的人。
回忆过去毫无意义。这句话在十几岁到二十岁的那些年一直作为她的座右铭。
可能是因为和梁恕重逢的这个春夜太温柔,她难得想起了高中。
更确切地说,是想起了刚刚坐在她对面吃饭、和她聊天的那个人。
她和梁恕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梁恕这人出生带着基因彩票,在当时的学校混得风生水起,而她是砸钱进一中的借读生,在新学校人生地不熟。
“砸钱进一中”并不是她对自己的评价,而是转学过去后的某天从其他同学嘴里听到的——当然,也是事实。
那天还没到正式开学的日子,但刚进入高三的学生们已经补课两周了,前几天还进行了例行的摸底考试。
宋林霖没有在新学校交到一个朋友,却因为自己空降尖子班的行为成了一些同学的课后谈资。
一中的判卷速度很快,考后第三天卷子就被各科课代表拿回班级,在上课之前下发给大家。听说年级大榜第二天就会挂上,大家都很兴奋。
本次摸底考试是全省联考,数学很难,老师在课上说最后一道填空题只有几位同学答对了,他在课上念了名字,并加以简单的表扬。
宋林霖是其中之一。
这段时间没有晚课,算是给大家一个过渡的时间。
放学后,宋林霖单手利落地把椅子倒放在桌上,和往常一样背书包出了教室门。她已经走出了好几步,却忽地想起自己落下了刚发下来的卷子,于是转身折返。
之后就听到了后门处的同学们对她的议论。
“杨迎、祝晨曦、陈子豪……这都是学霸级别的,梁恕虽然有点偏科,但在数学这儿可是能走竞赛的选手。他们几个做对了没啥疑问,这转学生怎么做对的?她不是十三中的借读生吗?”
“十三中的分数线得比咱们学校低五六十分吧。”
又一个声音道:“她摸底考试的时候座位旁边是梁恕啊,他们两个就隔着一条过道,眼睛不近视的话什么都能看见……啧,不过借读怎么不早来?这都高三了。”
宋林霖目标明确,十分清醒,她想要成绩和名次,想要能够得到的未来,因而并不太在乎背后的声音和别人对她的看法,整个人可以说是自在独行。
她本想忽略,拿完东西就走的,但好巧不巧,书包上的挂件和身边一个男生的书包拉链莫名纠缠在了一起。
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她抬头,男生低头,两人面色都很惊讶。
宋林霖心说,哦,这位就是他们口中的梁恕。
她和梁恕的座位离得并不近,补课时又没有什么别的活动,两人并无交流,知道他的名字纯粹是因为上课时老师们喜欢叫他。
第一次互批数学卷时他的卷子被分到了宋林霖手里。
因为那条理清晰、字迹大气舒展的卷面,宋林霖得以记住他的名字和长相。而且她能看出,这个梁恕同学人缘很好,身边围着一群人,下课时从不落单。
她来一中借读这事不假,中考分数不高也不假,但她自认学习不错,到了一个新环境会不自觉地最先关注成绩好的同学。
梁恕惊讶过之后就笑了下,又纳闷又无奈似的,一边说抱歉一边动手去解。
“没关系,不怪你。”解开后,宋林霖向后撤开到安全距离,朝他轻点了下头:“谢了。”
之后她就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梁恕在她身后开了口:“我那道填空题是收卷前五分钟改的,我记得那时候宋林霖已经交卷了。”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宋林霖回头看了过去。
梁恕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在和刚刚议论的那三个同学说话,语气很淡,表达却十分清晰。
这话不是什么给她撑腰的意思,而是春风化雨似的替她做了解释。
那三个同学张了张嘴又闭上,不再说什么了。
如果梁恕不说这话,宋林霖自己也不会开口辩解什么。她的成绩是实打实的,知识在脑子里也不会消失,她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就算非要证明,以后有的是机会,毕竟高三最不缺的就是考试。
但梁恕……宋林霖想,他其实真的没什么必要帮自己说话,如果自己真的是抄的怎么办?他也会跟着难堪的。
在取过了卷子后,宋林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快走几步追上男生的脚步,和他说:“刚刚谢谢你。”
梁恕对她特意来道谢的行为有些意外,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刻意去帮她,于是就笑了下,随意道:“没事啊,座位分到一起也是缘分。”
话音落下,他又补充:“哦,对了,谢谢你上次帮我刷卡。”
这话一出,宋林霖自在了很多。
梁恕的形象也从一个成绩好长得帅的普通同学变得更加丰满了。
他这人情商很高又十分细心,大概是看出她不想欠人情,特意补上了那么一句。
毕竟上次刷卡的事,他已经谢过她了。
那是宋林霖转学过来第三天的事情。
暑假虽然被迫结束了,但暑气仍然没散,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好,热得像蔫了的蔬菜。午休过后,超市人不算多,蝉声很烦,宋林霖心情平静。
她不喜欢假期,在家的日子很闷,不如来上学。
一中的超市还不错,文具食品生活用品品类齐全,门口还有烤肠、包子和关东煮。
她选了一个靠边的结账口排队,没一会儿眼前就剩一个男生了。她知道这是她的同班同学梁恕。
男生穿着一身干净的夏季校服,只拿了瓶冰水,把水放上收银台后伸手去兜里拿卡。大概是没摸到想要的东西,他动作顿了顿,抽出了手。
一边向收银员道歉,一边往旁边让了一下准备让排在他身后的宋林霖先结账。
他偏头张望了一下,像是在找能帮他刷下卡的人。
这时候倒也没有显得局促。
宋林霖离他最近,虽然没有交流,但毕竟要同窗一年,于是把自己买的东西也放上了收银台,拿出校园卡递上前去:“阿姨,一起算吧。”
男生的视线收回,落在她身上。
“谢谢啊。”他有些意外,看着宋林霖的脸至少十秒钟才意识到不礼貌,移开了目光。没一会却又问:“你是新转来的同学,对吗?宋……”
宋林霖这才知道他刚刚在看什么,他在确认自己是谁。
她捏着饭卡,把自己买的东西装进购物袋,回答他:“宋林霖。”
梁恕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又道了声谢。
“不用客气。”她很淡地笑了下,没回头,只是摆了下手,拎着袋子走出超市。
当天放学收拾书包时,宋林霖例行查看了一遍桌格,在里面发展了一瓶常温水,贴着最常见的黄色便签,上面的字遒劲漂亮,不难猜出是谁放的。
【宋同学,谢谢你帮我刷卡】
时间回到此刻的走廊。
宋林霖抿了下唇,有些疑惑地问:“你真是在收卷前五分钟改的答案?”
她记得自己批的那张卷,也看过之前的成绩单,梁恕的名次稳定在年组二十名左右。他数学好得突出,是那种考一百五十分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五十分的类型,不可能在那道题上栽跟头。
梁恕没说“是”还是“不是”,只说:“我知道你是自己答的,如果有人看我的卷子,我不会意识不到的。”
“你不觉得我是砸钱进尖子班的吊车尾?”她难得开了个玩笑。
原以为自己对这件事丝毫不在意,问出这句话后才意识到,还是有一些在意的。
梁恕看了她一眼,泰然道:“我为什么要听别人说什么,我并不了解你,没有资格评价你。 ”
到了这时,宋林霖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下。
梁恕性格很好,有些自来熟,是绝对的外向型人格。他对成绩好的人颇有几分滤镜,宋林霖又在两人完全没有交集的情况下帮过他,于是就又增添了几分好奇。
在问到她也是乘校车回家后,他们就一起走到停车点去坐车。
这时,他才试探道:“你是不是成绩本来就很不错?”
人在离开熟悉的环境之后总会有那种类似水土不服的不适感,宋林霖也不例外,她难得对一个人有了些倾诉欲,说:“我中考英语缺考了。”
梁恕很知礼地没去问原因,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她的意思,又问起:“你当时总分多少?”
宋林霖说了个数字。
梁恕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如果把她的英语成绩按照一百分算,走统招进一中理尖简直绰绰有余。
她成绩或许不比自己差。
他点点头,好似在表达自己无声的赞美。
宋林霖刚开始说这件事的时候只是希望他能安心,她的成绩一直很好,他的担保是永久有效的,不会被人推翻,他不需要担心什么,却在看到他的反应后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大概人都喜欢被肯定吧,而她很少明确地获得这些。
高三楼距离后门非常近,两人走得并不慢,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宋林霖弯了下唇,说:“再见。”
梁恕问她:“你坐哪辆校车?”
她迈出步子又突然顿住:“8号。”
闻言,梁恕抬眉:“走吧。”
“嗯?”
他朝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歪了下头:“我们顺路。”
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春心萌动。只是在宋林霖意识到自己的心动后,她总是回忆起初见这几面,想起自己对他的初印象是修养出色,明亮礼貌。
她以前从没喜欢过谁,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类型,后来才意识到,就是梁恕的样子。
寒来暑往,斗转星移,有些记忆竟然历久弥新。
第3章 翻旧账 “你们当初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不爱回忆的原因其实有很多。
能记得住的过去要么美好要么难过,难过无需回忆起来折磨自己,而美好二字带了“过去”的定语也变得如同雾里看花,美而虚幻。
难得回忆了一番,却更像是在审视自己。
宋林霖看着梁恕定位的地点,按照导航的指令开过去。
这小区离刚刚吃饭的餐厅不远,倒是真没什么开车的必要,但离机场可不近,赶上上下班高峰时得开两小时。他又不缺钱,住处怎么离工作的地方这么远?
以她过去的经验来看,通勤时间太长真的很没有幸福感,赚再多也弥补不了。
想到这,宋林霖意识到自己今天真的很爱操心,工作之外的时间里,她这十年都没怎么在其他人身上浪费过精力,今天却频频思考起梁恕的生活。
她想好了,一会儿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和丛盈说今天的相亲经历。她的相亲对象竟然要她送回家,实在太没有风度啦。
托了梁恕的福,她现在交了新朋友,也开始学着和亲近的人分享自己的事。
这人现在就在她的副驾驶坐着,规矩地扣着安全带,他没有摆弄手机,而是安静地看着路况。
她提这台车到现在有两年了,从没想过有一天梁恕会坐在这个位置。
宋林霖正想着的人在她专心开车时偏头去看她。梁恕没掩饰自己的目光,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打量着。
车速不慢但很稳,等红灯时,宋林霖微微偏头,看到男人的头懒洋洋靠着车窗,忽然发觉梁恕的话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多了,周围那么吵,更加凸显车里的寂静。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现在正处在密闭空间内。
昏暗的车里,路灯和车灯的光亮都在这之外,空气中暧昧横生。
相亲的饭局好像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旧友重逢。宛如在意义面前,事情发生的原因根本不那么重要。
其实她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还觉得自己应该道个歉,但对方好似没有要提起往事的意思,于是她也借机逃避,不想主动提起。
晚高峰已经过去了,开车十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
梁恕下车时对宋林霖表达了感谢,又嘱咐她“开车注意安全”。
虽然他们之间十年都没有联系过,但高三那年两人亲近到什么程度没人比当事人更加清楚,再见时生疏客气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心里都有种刚拔掉了智齿的不适感。
之后,梁恕站在小区门口,看着宋林霖的车开走。
她刚刚那个转身挥手的动作和高中那年夏天给他刷卡那次如出一辙,像个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女侠。
在白色的SUV消失在视线中后,梁恕拿出揣在兜里的手机,想了想,打开刚刚加回来的“新朋友”对话框,删删打打地输入了几个字。
他得确认自己不会被宋林霖再次拉黑。
手欠地编辑了条微信过去后,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恍在梦中。
初春的夜,这座城市有种清冷空寂的美。
梁恕刚把手机锁屏,一个电话就拨了进来。
“相亲怎么样啊?”程曳帆说话声音很大,吵得他耳朵有些疼。电话那头周围的人声和音乐声浪潮一样挤进通话中,一听便知是在酒吧。
他没等梁恕回家,又接着问:“我记得你明天不飞。出来喝酒啊?”
“不去,”他拒绝,“准备进家门了。”
“这才几点啊哥?”被这么冷淡地拒绝了,程曳帆着实很愤怒。“你快来,都在呢,就属你最忙了。”
梁恕这才笑了:“我离你们挺远的,折腾到那儿这局都快散了。”
“你刚刚不是说的‘进家门’?你家离这儿哪有那么远,还是我听错了??”
“没有,”梁恕答,“我今晚在大学时住的这个公寓落脚。”
这个公寓是他读大学时他爸送的。当时他爷爷摆谱不乐意搭理他,他就不总去讨嫌,高中时住的那栋房子又太冷清。他刚读大学那两年一放假就住在这儿。
“怎么回那边了,”程曳帆走到角落里躲噪音,调侃他:“回忆青春啊?”
“大学有什么可回忆的。”梁恕笑了声,“说来话长。”
程曳帆轻嗤。
梁恕大学时能回忆的事可太多了,这人在哪儿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得最好。
于是他不依不饶:“那就长话短说。”
梁恕“嗯”了声,嗓音沉下来,终于提起:“我今天相亲——遇到了宋林霖。”
“……啊?”那边咋咋唬唬的人瞬间失了声。
这话既然已经开了口子,梁恕就把刚刚的事简单讲了一遍。尽量客观,尽量不带个人情绪。
程曳帆也是个能抓住重点的人,他只问了一句话:“你跟我说实话,你真没开车?”
梁恕喜欢车,他的新车刚改过几天,还换了他心仪的车灯。说没开出来程曳帆死活是不信的。
梁恕也很坦诚:“开了。”
所以这人把爱车扔在了一小时四十块钱的停车场,非得要蹭“老同学”的顺风车,蹭到了车还怕开到他现在的公寓让人家受累绕远,就把目的地临时改成了大学时住的地方。
这如果是在谈恋爱,那这行为叫恋爱脑,现在算怎么回事?程曳帆觉得这事很迷幻,又不知道怎么说。
“行吧,”程曳帆顿了顿,又“呃”了一声,“你们当初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实话,他和梁恕认识的时间比宋林霖长多了,但他真不知道梁恕和宋林霖到底是老同学还是旧情人。梁恕当初说他们没谈过,但他没怎么相信。
毕竟失去一个朋友不会如此伤筋动骨。
梁恕说:“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关系。”
“那你……”
梁恕已经预判了程曳帆的问题,闭了闭眼,开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次不能再这么算了,我得知道她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们当时是朋友。”
他找过她很多次。
“……”程曳帆其实不想打击他,但他还是选择说了实话。
“你怎么还对这事耿耿于怀?十年了,兄弟,初恋都没你长情。啊不,追债的都比不上你记性好。而且你就那么确定她把你当朋友?像你对她那样?”
短短几句话让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程曳帆觉得自己可能戳到他某根脆弱的神经了,赶忙换了话题:“哎,得了,不提这个。真不来喝点?哥们接你去。”
梁恕真正有心事的时候真不想喝酒。
他看着路灯下朝光亮扑过去的飞蛾,抬腕看了眼表,说:“下次吧。”
程曳帆跟他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会儿也不再逗他了:“行,阿恕……”
梁恕没和程曳帆细说过他和宋林霖的事,程曳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恕这边倒是忽然“懂事”起来了:“你生日那天我不飞,我带酒过去。”
“得嘞,”程曳帆顺杆就往上爬:“低于五位数的我不要啊。”
他笑了声:“行。”
宋林霖把车停好,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熄了火靠进座椅里闭上眼。她回来的一路都开得很慢,心里想了很多,从穿着校服的少年,到刚刚举止成熟又有些陌生冷淡的男人。
两分钟后,丛盈掐着时间给她拨来了电话。
“我估计了一下,你应该到家有一会儿了吧。”俏皮的女声从那边传来。
“嗯,到家了。但还没下车,在车上坐着。”她也笑了下。
她说的家是她奶奶生前住的地方。宋林霖出国深造回来后就进了市二院工作,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
她每次说起“回家”,说的都是这里,也只有这里。
在车上坐着不想下车,等着车越来越冷,丛盈脑补了一下,心疼道:“怎么,相亲这么痛苦?要不别去了……”
“没事,”她笑了下,说:“没有觉得痛苦,反而挺开心的。”
就是有些累。
“怎么,碰到了理想型?”丛盈调侃的语气中难掩兴奋。
刚刚神经活跃过头了,还有莫名分泌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精神太兴奋人就变得疲惫,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问题。没下车只是因为不太想动,下了车也是面对空荡荡的房子。
前年六月份的某个夏日,天气炎热,花园里的花却开得灿烂无比。奶奶在晚上正常入睡,之后就一直没起来,算是喜丧。但宋林霖依然痛苦了很久才走出来。
这个家缺了个人变得不再像家,但她还是在这里不想离开。她那段时间情绪一直不太好,也不想做出什么改变。
直到最近她才终于想通,奶奶不在了,她也要按照奶奶生前最后的愿望开始新生活了。
第一步是要找一个离医院近的合适的房子。
其实是有些舍不得这里的,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总困在过去里。
宋林霖锁好车,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手在包里翻找钥匙。
她对之前几次相亲的评价都是相同的四个字:不怎么样,这次她意外地沉默了,没有及时否认丛盈的问题,甚至沉默到了开锁进门。
推开熟悉的门后,宋林霖穿过门廊走进客厅。阒寂的黑夜被隔绝在外,头顶的吊灯亮了起来。
丛盈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她“唔”了下,问:“你不会真的一见钟情了吧?”说完又自己否掉了这个答案:“不对,不是,这不像你。”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一见钟情,丛盈本身是个爱看偶像剧、比较浪漫主义的人,连她都不相信这种事发生,宋林霖更加不会如此。
从大一到现在,她们两个认识了十年整,宋林霖“铁石心肠”,从没对谁心动过。
“难道是遇到了熟人?”
这个猜想可能贴边。
宋林霖笑了,还非常给面子地“哇”了一声:“好聪明。”
“啊?”丛盈也笑,“真的啊,遇到谁了?之前的同学,还是现在的同事?”她调笑道:“随便哪个神仙保佑你,希望不是第二种。”
丛盈是知道此行之前她是连相亲对象的微信都没有的。但相亲遇到熟人,就算在从小长大的城市里,这概率应该也算不上高吧。
宋林霖还没说到正题,也开玩笑:“那要谢谢这位不知道名号的神仙,不是第二种。”
“很好,那如果是第一种,那可真是太有缘分了。而且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么一个说法,很多人最终的伴侣都是之前的同学?”她笑了,问:“说说吧,遇到了谁?我认不认识?”
“是梁恕,”她的嗓音从刚刚的清亮变得沉静,“我遇到了梁恕。”
没等那边问什么,宋林霖就恢复了最初的那种语气,像是在描述今天天气不错似的:“这么多年了,他几乎没什么变化,就是头发短了些。”
眼睛依然很亮,看上去和高中时差不多。
“但还是特别符合你的审美?”丛盈听她说过梁恕,适时开口。
“……嗯。”
“不过,他自己没开车,吃完饭之后还是我送他回的家。哪儿有这样的?”
丛盈想听她再说点,宋林霖却沉默了起来。
她只好问:“你说开心,是因为遇到他了?”
宋林霖沉默,过了会儿才开口:“嗯,但现在想想,其实更多的是‘复杂’。”
丛盈也随着她沉默。
丛盈和宋林霖是同一届的C大校友,但专业不同。宋林霖是医学生,她学法,非要找共同点的话,大概是学业压力都很大,命都很苦。
两人大学时只是点头之交,并不熟悉,彼此都知道对方名字而已。毕业后在国外深造时成了邻居,关系这才亲密起来。
宋林霖五官十分标致,是名副其实的骨相美人。唇红齿白,明眸灵动。她睫毛很长,眼下有颗漂亮的小痣。因为性子不算爱笑,一眼看去有些不好接近的冷感。
慢慢地就发现她带着些外冷内热的气质,并不是不会开玩笑,而且心非常细,是很适合深交、很照顾他人感受的类型。
熟悉了一些的时候,宋林霖告诉丛盈,说她没有关系特别亲密的朋友。
丛盈当时很不相信。
和宋林霖相处是非常舒服的,每个和她长久接触的人都能察觉到她的好。直到后来两人渐渐亲近,丛盈才慢慢地知道了一些事,还有梁恕这个名字的存在。
宋林霖对梁恕的定位不是什么决裂了的好友,也不是曾经的暗恋对象,而是“某种意义上讲改变了她的人”。
她认为自己感受过美好的友谊,所以才逐渐学会敞开心扉。
“那你们谈得怎么样?”
“什么?”宋林霖的智商好像下线了。
“你是不是忘了,你今天是去相亲?”丛盈在“相亲”这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她和梁恕大概真的都忘了。
“两个人去相亲,没有一个人是自愿的,就是走个过场吧。”
更何况他们当初收场不太好看,还有亟待解决的问题,根本谈不到下一步。
那不是还得看对方是谁?
丛盈这么想了,却没有说。
挂断电话后,信号超差的手机微信转了会儿圈,弹出了一条一小时前的消息。
是梁恕发来的微信,让她到家后和他说一声。
宋林霖手指点开了键盘,又退出了对话框,接着又点开键盘。就这么纠结了两三次,最终回了他一句“刚到家”。
她没明白梁恕为什么给她发这么一条消息,但回复消息是基本礼貌。
梁恕那边几乎是秒回。
只有一个“嗯”字。
宋林霖想了想,问:【你有事找我?】
梁恕:【没事,你都送我回家了,我礼尚往来关心你一下。】
十分“成年人”的社交方式。
她还没来得及感慨什么,随之,下一条微信发了过来。
梁恕:【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再拉黑我。】
这么聊天的好处和坏处都是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她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了很浓的怨气,不知是不是错觉。
宋林霖:【我没有那么幼稚。】
她想了想,又解释:【我不会再删掉你的联系方式了。】
两分钟后,对话框里发来了一条语音。背景安静,男人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更性感好听。
“什么意思啊——”他拖长音调,语气听起来懒洋洋的,“当初拉黑我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
第4章 灯下黑 医院偶遇
她看着这条语音又不知道怎么回了,只好先晾在一边,自己去换家居服又去洗了手。
梁恕一直在鼓励她敞开心扉,她也是因为高三那年的经历才慢慢地学会和别人发展友谊。
于宋林霖而言,梁恕意义重大。
到头来,他在她这儿除了伤害之外什么都没得到。
两人刚刚是去相亲,相亲没相出什么结果,到头来不知道该不该再联系。
都不再是十八岁了,成年男女之间哪还有什么纯友谊。如果把这事说开,他们的关系就真正“剪不断理还乱”了。
她对梁恕有怀念、有愧疚,也知道自己欠了一句道歉。
想了又想,摁着手机发语音:“我……”
须臾,她又松开手打字。
【下次我们都有时间的时候,我请你吃饭吧?】
宋林霖的邀请很诚心,只是成年人的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之后,要看梁恕愿不愿意。
对面很快给了她回音:“明天有个朋友出差到这边,我和他吃个饭,后天一早飞米兰。你等我回来……别放我鸽子。”
我那么不守信用吗。
宋林霖垂眸回复:【好,日期你定,我等你回来。】
相亲这件事是她奶奶提出来的。
她今年二十九岁,过去的二十九年都是单身。不太爱社交,性格倒是收放自如,可以内敛也可以健谈。
医院工作压力大,社交圈子小,基本见不到新人。奶奶很怕她一个人太孤单,想让她接触一些年龄相仿的异性,哪怕交个朋友也好。
奶奶去世那年八十岁了,还在别墅院中她的花园里剪枝,看起来精神矍铄、步履矫健。
宋林霖陪在她身边,帮她拿着工具,看着眼前这个慈爱的、给予过她无限温暖和爱的长辈,发觉她的身高好像又矮了些,脊背也变得弯曲,自己已经高出了一大截。
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宋林霖听到她的喃喃,恍惚间像是自己的幻觉:
“如果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呢?”
她的心登时一空,只这一句话,眼泪就要从眼眶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忍下翻腾的难过后,她抿了下唇,声音很轻,语气却紧绷着:“说什么呢奶奶,您身体这么好,咱们是要长命百岁的。”
爷爷在五十多岁时就因过度劳累伤神猝然长逝,那时姑姑还在读中学。
奶奶这一辈子,年轻时和爱人一起经营公司,在爱人撒手人寰后又撑起自己身后的事业和家。
她爸的经商天分不多,心气又高,接手公司后,祖辈的事业在他手里变得半死不活,奶奶随意把旗下的一个子公司扔给他,宋家基业深厚,倒也足够他折腾。
好在姑姑足够争气,等到姑姑接手,奶奶才放了心。
宋林霖的原生家庭太过复杂,现在几乎不和父母联系,只有姑姑和她关系亲近。
可姑姑有自己的女儿,也有自己的事业。
奶奶是她唯一的依靠和归宿,是她的港湾。
老太太轻叹口气:“这些年奶奶一直在,你却也没少受委屈,我总有一天会离开的。那你怎么办呢?我放心不下你。”
她垂眸不语。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朋友无多,家庭压抑,早已不再期盼有人陪伴。
宋林霖不觉得自己真的能遇到所谓合适的人,她最初应下相亲,只是想让奶奶安心而已。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和梁恕重逢的当晚,宋林霖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后又做了整夜的梦。
一会儿是高三那年的往事,一会儿是预演各种他们重逢的场景。医院、机场、街角的便利店、十字路口……
醒来后那些缤纷斑斓的梦境还没在脑海中散去,心里的空旷就瞬间裹挟住了她。
她意识到梦中很多高中的往事多是自己的幻想,其实并没有发生过。
梁恕很多时候都在做“空中飞人”,但不排班时一直常驻A市,而她回国后就在二院工作。除了去年援藏的大半年外,在医院的时间几乎和在家一样多。
他们从未遇见过。
而此刻,男人从医院的电梯中出来,大步拐进了长廊。
他还穿着工作时的四道杠制服,宽肩窄腰,制服裤包裹着一双长腿。扣子一颗都没有松开,却流露着一种一丝不苟的性感。
这样的身材穿制服更加迷人。
宋林霖刚从病房中出来,随手掩上门,同样行色匆匆。
长廊明亮。
她一偏头,尽头有个他。
梁恕也远远看着宋林霖,只一眼便看清了她的模样。
套着白大褂,头发没有像上次那样散着,而是被挽了起来,有几缕碎发落在耳际。
她表情淡淡的,刚看到他时神色有了一瞬细微的变化,眼下的痣在灯下十分灵动。
明明一件饰品都没戴,还穿着最不亮眼的白色,却依然紧紧勾住了他的目光。
梁恕飞了十个小时,落地后制服都没来得及换,直奔医院而来。
此情此景,恍惚间以为是幻觉。
“宋医生,”梁恕见到工作状态的她,换了称呼先开了口:“好巧。”
“是很巧,”目光流动之间,她看着男人走近,问:“来探病?”
他抬了抬下巴,宋林霖回头看了眼刚关上的门,意会后点头笑了下:“那确实很巧。”
梁恕桃花眼微弯:“你还没下班?”
“刚查完房。顺利的话,马上了。”
他“嗯”了声:“好好休息。”
之后两人相对无言。
擦肩而过后,却又不约而同地回了头。
“病人是你的……”
她还是问了,问出口却又停顿。
宋林霖只知道梁恕父母离了婚,他和他爸这边的亲人生活,并不知道他和母亲有没有联系。
那个女人和他妈妈年龄相仿。
“是之前带我长大的阿姨,从我父母离婚到我奶奶去世前都是她在照顾我。”
闻言,宋林霖点了下头,明白用多年陪伴倾注的感情有时是可以重过血缘的。
他或许猜到了自己在想什么,她暗忖。
梁恕没主动问起病人的情况,也没有提一起吃饭的事,他不想在这个时间耽误宋林霖下班。
她的疲惫掩藏在淡淡的神色之下,他看不见,但感受得到。
刚刚的那句“好好休息”并不是社交辞令,而是真切的关心。
宋林霖倒是主动开了口。
“病人身体素质不错,恢复得也很好。昨天下午就下地走路了,今天刚拆线,明天就能办出院了。”
“嗯。”梁恕垂眸,因为仓促而生的隐约燥意被很好地安抚。他喉结滚动,说了“谢谢”。
两人再次相顾无言。
宋林霖看了眼他拎着的果篮,发现里边拎着的水果都是高维生素易消化的那些,在心里肯定了一番,换了个称呼:“阿姨刚吃过饭,你进去吧,我下班了。”
他察觉到了这细微差别,笑了下:“开车慢点”。
又是这句话。
宋林霖弯了下唇:“嗯,知道了。”
分别后,从走廊绕过去经过护士站,彼此之间打了招呼。两个护士站了起来,凑过来八卦:“宋医生,你男朋友?”
她一怔,无意识地看了眼病房的方向,回神后才问:“怎么这么说?”
他们刚刚很好的保持了社交距离,除了擦身而过时衣料的短暂接触外并不亲密。
其中一个姑娘眨眨眼:“你们看起来很熟悉,而且,真的很配……”
“对,林霖姐,难得看到颜值和你这么搭的帅哥!”
宋林霖弯唇,被女孩这么明白地夸赞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才想起给自己和梁恕正名。
“不是男朋友,是我高中时的同学,他亲人刚做了肺结节手术。”
两人看了眼病房的方向,想起来了是哪位病人。
误会了宋林霖,她们抱歉地笑笑,她摇头示意没事。
上班这么辛苦,再不看点八卦,那也太难熬了。
看到宋林霖不介意,一人松口气,转而感叹:“我读书的时候怎么没遇见过这么正的男人?穿制服也太帅了……”
宋林霖被她逗笑。
梁恕推开门,先看到了徐姨的爱人,开口叫了声“赵叔”。
被称作“赵叔”的男人戴了眼镜,性格温厚老实,露出笑意:“阿恕来了——你人来了她就高兴得不行,还拎水果做什么。”
梁恕失笑,问他:“您身体怎么样?”
“哦,我啊,我好着呢。”他带着梁恕往里走:“自打我告诉她你要来,你徐姨就一直惦记着呢。”
很多new money自己打拼出了家业,没太多那些高高在上的想法,保姆或者管家只是受雇于他们的人而已,梁恕他们家更不会。
他从小接受祖父母的教育,家里有浓厚的知识氛围,被徐姨关心照顾着长大,把她当作亲人。
梁恕走到病床边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女人。她性格很好,因着术后的疼痛脸色有些苍白。
他把拎着的果篮放到桌上,打了招呼。
徐姨看到梁恕很惊喜,支使赵叔帮她调了靠背,和梁恕聊天。
看到他穿的是制服,她有些心疼:“落地就过来了……累不累?最近怎么样?”
“我是来探病的,倒是先被您关心上了。”他打趣。
徐姨慈爱地笑了下。
因为平日里心态和身体都不错,所以她恢复得很快,听赵叔说刚刚还和医生聊了一会儿。
他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问:“伤口是不是还很疼?”
自打梁恕出生起,徐颜就在梁家工作,几乎是看着梁恕长大的。
这小少爷从小聪明,做什么事都难不倒他,所以总是那副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的样子,很少见他皱着眉。
她笑了下,欣慰道:“疼是肯定的,但我觉得还好,是可以接受的程度,不用担心。”
听她声音有些虚弱,梁恕点了下头,帮忙倒水。
“刚刚我碰到宋医生了,她说您明天就可以出院。”
梁恕问徐颜要不要吃一点水果,徐颜想了想,让他帮忙剥个香蕉。
她答:“嗯,这手术主要是静养,住院也没什么用的 。”
梁恕点了下头。
“不过这小姑娘性格真好,好像不太爱笑,但是特别耐心细致,我看到她伤口都不疼了。”
“小姑娘?”他弯唇,跟着重复了一句,把剥好的香蕉递给徐颜。
徐颜吃了口香蕉,才道:“是啊,看着和你差不多大,在我眼里就是孩子啊。”
梁恕笑了声。
之前从没听过别人描述的宋林霖,乍一听实在有些奇妙。
徐姨看着他,这才说起:“上次相亲怎么样?去了吗?”
她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梁恕一两个月去拜访一次,徐颜不让他拿贵重的东西,他就拎一些水果和补品过去聊聊天。
上次梁恕提到要去相亲的事,虽然没太表现出来,但徐颜知道他心里很抗拒。
“去了。”他说。
“我以为你会拒绝。”她缓声道。
“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拗不过爷爷,就想着去走个过场。”
徐颜知道梁恕不喜欢相亲的话题,问了两句就想着揭过这一页。她转而道:“刚刚医生说什么了?”
梁恕一五一十地转述给她。
徐颜慈祥一笑。
像是不知道该不该问,她顿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宋医生是不是你之前的同学?”
“嗯?”梁恕缓缓抬眸。
“宋林霖,是这个名字吧。”
“您还记得她啊……”
梁恕高三时奶奶已经去世了,但徐姨隔一段时间会去看他一次。老太太对她有恩,她一直记着。
他从小就没感受过半分母爱,是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孩子。
女性长辈是完全不同于父辈的。
梁恕有话也多少会和她倾诉一些。
“我总以为她名字的后两个字是一样的,看到宋医生胸牌上的名字时就没多想,后来在心里读了两遍才反应过来。”
徐颜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决裂”和宿命般的重逢全然不知,只记得梁恕大一那年她问起过一次,他说宋林霖现在在南方读书,两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之后也就没再提起过。
“你当时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徐颜虽然没有孩子,却十分像一个慈母。
看到梁恕略有惊讶地抬眼,她微微一笑。
这其实并不难发现。
梁恕一直是个爱好广泛的人,精通的倒算不上多,但会的东西非常杂。能在当时挤掉别的事情、占据十八岁的他的时间,并成为一个话题,在徐颜看来相当不一般。
当局者迷、灯下黑,只有他没意识到。
那宋林霖呢?
梁恕忽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做事得体礼貌皆出于良好的家教,情商高也只是会和人打交道而已,他会察言观色,但对感情上的事好像是有些迟钝的。宋林霖比他细心敏锐。
她本人有没有意识到他喜欢她?在梁恕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
第5章 解心结 这副皮囊堪称“罪魁祸首”……
在医院偶遇的第二天,徐颜出院,梁恕开车来接,又帮忙搬东西。
宋林霖当时正好在,就又叮嘱了一遍出院后的注意事项,他认真听着,之后说“谢谢医生”。
宋林霖并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已被这位看着梁恕长大的女人知悉,回答得十分自然:“不客气。”
徐颜看了梁恕一眼,他也神色自若。
她心里颇为遗憾。
梁恕这人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这事宋林霖十年前就清楚,因而在收到他的微信时并没有觉得惊讶。
他在微信里问:【今晚方不方便出来吃饭?】
宋林霖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她最近排班很紧,值夜班的时候又不消停,神经很紧绷,但即便到了家也无法马上休息。想起男人特意说的那句“别放我鸽子”,她垂眸回复:【好。】
在敲下一条消息时,对面的回复已经发了过来:【想吃什么?】
宋林霖删掉正在打的字,回:【是我请你吃饭,当然要吃你想吃的。】
梁恕很坚持:【吃你想吃的。】
宋林霖:【我都可以。】
这句话搞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就又想起了高中。
高中时宋林霖就这样,大家学习那么辛苦,又睡得那么少,每次去食堂都像后边有狼在追,只有宋林霖不这样。她好像一直没什么食欲,一问就是随便、都行,好听点的话就是“听你的”。
高三一年,梁恕完全没弄明白她的饮食喜好,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爱吃甜食。
但他向来有耐心。
解答题她答不上,那便改成选择题。
于是梁恕发了个几张图片过去,是A市的一些他自己觉得味道很好的餐厅,有西餐、法餐、淮扬菜、海鲜、火锅……在哪个区的都有。
宋林霖是真的觉得都可以,但她记得梁恕高中时喜欢吃火锅,她就选择了火锅。
梁恕说:【收到了,我订个桌。】
他又问:【你会来的是吧?】
宋林霖为了表达诚意,只好发了条语音过去。
虽然嗓音还是有些淡淡的,但说的话多少带了点开玩笑的意思,平添了一丝熟悉又陌生的亲近意味:“会的会的,需要我发誓吗?”
气氛放松下来,梁恕也放了心。
那边在对话框删删打打,宋林霖隔了一分钟再点进去,上边还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她把手机放回去,直到吃完饭都没有一条消息再发过来。
又是傍晚。
太阳像一颗流心蛋一样悬挂在偏西方向的地平线上,黄澄澄的,烫红了半边天。
梁恕在微信上问她:
【下班了吗,我下楼开车了。】
【这家店门口没有停车位,可以稍绕个远停在A座停车场。】
她打字回复:
【快下班了。】
【我今天没开车。】
那边反应很快。
【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就是送去保养了。】
梁恕:【那我接你。】
宋林霖短暂地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好,那你慢点开车。】
她今天查房很快,没耽误下班,是很好的一天。换好衣服时,余晖把天边渲染出一道金光,射进窗户的金光跳跃着。
出了门诊大楼,是日落之后的蓝色时刻。
再然后,她或许不是那么想承认,她体内的多巴胺在医院停车场看到梁恕时达到了顶峰。
三月份的傍晚还是有些冷的,男人今天穿了深色的猎装,蹬着一双黑色靴子,宋林霖远远看着,感慨了句“衣架子”就是穿什么都好看。
当年梁恕那么吸引她,这副皮囊堪称“罪魁祸首”。
他怕宋林霖找不到车,于是下来等。
“到很久了?”宋林霖先开口,打破了安静的空气。
“没有,刚到。”他绅士地帮忙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随口问:“今天累吗?”
“还好,不算累,就是不能回去换衣服了。”
两人坐进车里,梁恕借着这句话的机会打量她。她一身米色风衣,简单的牛仔裤,还是爱穿白色板鞋。
看上去大方得体。
“这身挺好的。”
宋林霖闻言笑了下,“一身消毒水味儿。”
“有么?没闻到。”他偏头。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交距离,梁恕闻不到她身上的味道是合理的,宋林霖本来就是随口调侃。但在这么个密闭空间里,他这话一出,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她顿了顿,问:“你过来时没有绕路吧?”
“没有,顺路。”
梁恕收回视线,瞥了一眼倒车镜,发动了车子。
刚升入高三那年的夏末,她遇到了梁恕,他们两个原本处在两条平行线上的人意外地有了交点。宋林霖想,大概还有一点缘分和她自己运气的加成,他们又成为了朋友。
当初宋林霖说她也坐8号校车回家时,梁恕以为他们只是单纯地顺路,没想到这顺路一直顺到了在同一站下车,并且走进了同一栋单元楼。
这片住宅区在A市寸土寸金,楼房不算新,但地理位置非常好,出门就有地铁口,交通发达,远眺著名景区,还是市重点的学区房,离一中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校车二十分钟就能直达小区门口,房价十分可观。
走进公寓大厅,两人一起等电梯。梁恕抬手刷了电梯卡,示意她先按楼层,她按了13,之后偏过头去看梁恕。梁恕按了17。
他按完之后没忍住笑了声,觉得这一来二去的,有缘成这样,怎么着也该是朋友了。他就问:“你明天还是坐校车吗?”
“嗯,是。”
“那,一起走?”
听到这个问句,宋林霖直接愣住了。
多多少少受原生家庭影响,她这人防备心着实很重,也不太爱笑,和谁交往都带着一种点到为止的界限感。她在此前的十七年里从没见过像梁恕这种自来熟到这个程度却不讨人厌的。
十三楼很快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梁恕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冒犯到她了,于是抱歉地笑了下。
他是一双桃花眼,一笑很蛊惑人。
有时候人会臣服于命运和缘分。
这是宋林霖对她后来反常行为的解释。
在他刚想说什么时,她开口了:“等等。”
梁恕反应很快,伸手按了一下开门键。
她迅速说了一串数字,又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梁恕点了下头:“嗯,我记住了。”
宋林霖朝他挥了下手,意思是明天见。
当天晚上九点四十分,宋林霖和梁恕拥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他们在学校的交流并不算多,但梁恕有把自己的朋友们介绍给她,他们两个每天一起上放学。
宋林霖一直独来独往,第一次和谁结伴,感觉陌生却奇妙,慢慢地就真的把他划进朋友的范围里了。
梁恕走进了她的生活,她也敞开了心房。
宋林霖不爱把自己的伤口扒开给别人看,尤其是梁恕,从高中到现在,她一直只希望梁恕看到她最好的一面。
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梁恕问起,那她会说。
车子汇入主干道车流时,她坐在陌生的副驾驶,感受着心里幽微的悸动与不安,还是主动开了口。
“十年前的事,对不起。这句道歉迟到了很久,你当时……很不好受吧。”
她的话一气呵成,说完之后还轻轻吐了一口气。
梁恕定定地看着她。
宋林霖在国外读书时,他在网上看过她参加辩论赛的视频。思维缜密,脑子转得快,语速也快。这个反应……是紧张了,他想。
梁恕本来觉得自己成熟了很多,早就释怀了,这时候又在意起来。
他眸子低垂着,没什么表情地启唇道:“我有两个问题。”
等红灯时,他没有偏头,曲起的手指懒洋洋地敲击着方向盘。
梁恕这台车是纯黑色的路虎,视野比她自己的SUV还要好,宋林霖见他没看自己,也看向路口正倒数计时的红灯。
“当时,我在你心里,算朋友吧?”
他看向宋林霖,身边的人靠在副驾驶的座椅里,安全带束缚着她,她在看前边的车流。
她想坚定地说是朋友,你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
但哪有人这么对朋友?
书页中的博尔赫斯忽然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中:
要不是有人告诉我这是爱,我会以为这是一把赤裸的剑。
“不是‘算’,我真的把你当朋友。梁恕,错在我,不要怀疑你自己,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要怀疑这个。”
她说完,咬了下牙。
启动车子的时候突然熄火了。他动作一顿,在心里笑话自己。
他是开飞机的人,宽敞的大马路上开自己的车都能熄火,刚拿驾照时都没这样。
“第二个问题呢?”宋林霖看着他的侧脸。
他坦诚地问了:“你这些年怎么样?上次都没问你。”
“我很好。”宋林霖回答。
他“嗯”了声,喉结动了动,一偏头就对上了宋林霖明亮的眼睛。
梁恕知道自己是想听一个解释的,这顿饭的起因也是如此,但真到了宋林霖在他旁边时却又不那么想了。
非要翻旧账没什么意义,还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况且宋林霖家庭环境复杂,这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至于她有没有意识到高中时他对她的喜欢,梁恕冷静下来后也觉得不那么重要。
就算真的知道,她也没有回应的义务。
他不能那样要求她。
第6章 玉兰花 “我的排班表。”
他们成长环境不同、经历不同,又性格迥异,却意外地总是有话聊。
春夜凉意袭人,火锅店却十分热闹,他们坐在窗边的位子上。
毛肚在红油的锅里翻滚着,蒸汽热腾腾地上升。
宋林霖看着他捞毛肚,修长的手指上没有任何饰品,骨节分明,回神后梁恕就坐在对面抬眼看她。
她这才意识到,这顿饭吃到现在,竟然是她这个不健谈的人说得更多些。
梁恕是个非常合格的听众,听得认真,这增加了她原本不多的分享欲。
她大学毕业之后就去国外深造了,去年近一年在援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感受过陌生人的痛苦、焦躁、欣喜……这些纷纷如雪片的情绪。
隔着上升的蒙蒙雾气,她看着眼前人的眉眼。
他一直细致体贴,但在岁月的打磨下更稳重了,举手投足都流露着一种陌生的魅力。
饭后,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去结账。
梁恕说话算话没和她争,只安静站着,说:“下次我来请。”
有来有往,这才是交际。
宋林霖抿唇想,原来是有下次的。
结好账,梁恕跟在她身后出门。
两人错开半步,到门口时,他步子迈得大了些,侧身帮她推开门。
夜幕降临,夜晚中的城市多了一分寂静凉意,街道上车依然很多,街灯明亮。
宋林霖在门口和梁恕道别,又和他说“开车慢点”。
男人很轻地皱了下眉,问:“你怎么回?”
“我叫个车,很快的。”
宋林霖和他关系最亲密时都不愿意开口麻烦他,更遑论现在。
他听了,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今天是工作日,离这家店不远的地方就是科技园门口。”
“嗯?”她眼神微闪。
确实是这样,还赶上了下班高峰期,车并不好找。只是宋林霖不常来这边,就忽略了这一点。
“走吧,我送你。”
宋林霖马上反应过来:“你不顺路。”
“为什么非要顺路才能送你?”
他的反应看起来像是真的很疑惑。
夜晚的风又大了起来,卷起一阵凉意,玉兰花盘旋着落地,无声无息。
看她好像没有为自己解惑的意思,梁恕只好自己说:“因为我不顺路,你就觉得自己是在麻烦我?”
宋林霖身上那道无坚不摧的屏障竖在两人之间。
她抿唇,否认道:“也不算,我只是觉得,明明是我要请你吃饭,还让你特意开车送我,不是那么回事。”
这时,梁恕已然走下了两级台阶,他回头,仰视宋林霖。
他垂下眸子,从兜里摸出车钥匙,朝她的方向递出去。
“行,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梁恕在浓郁夜色中笑了下,桃花眼微弯,在黑夜中带着惑人的意味:“——那你来开吧。”
宋林霖没接钥匙,最终还是上了他的车。
她从没开过这么重的越野,也不想赶着下班高峰期的尾巴在拥挤的车流中第一次尝试,只好乖乖坐回了刚刚的副驾驶。
在她输入目的地之后,梁恕看了一眼,问:“你住的地方离医院这么远?”
“嗯,”她的视线扫过他车里的装饰,“我现在住奶奶那儿。”
梁恕他爸当时住在学校附近就是为了陪他上学,他去航大读书之后他爸就搬回了老宅。宋林霖父母也搬走了,具体去了哪儿他自然也不清楚。
听到这话,梁恕这才想起,虽然她很少提自己家里的事,但他知道她奶奶对她很好。
上次见面她都记得问候一下爷爷的状况,梁恕在心里指责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奶奶身体怎么样?”
宋林霖呼出一口气,平静地说:“前年夏天去世了。”
梁恕怔住。
她记得那年年初经常下雪,有一次雪大得学校都停课了,化雪时很冷,地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但那之后的夏天又特别热,柏油路面上好像总是冒着炙烤后的白烟。
“奶奶年纪大了,有天晚上睡着之后就没再醒过来。没有遭什么罪,算是喜丧。”
“抱歉,我……”他回神后忙道歉。
意识到旁边人的平静下的难过后更是后悔得不行。
“别道歉,没事。”宋林霖笑了下。
生老病死、爱别离,都是人生常态。她看得开,也愈发懂得这个道理。
不管什么时候,生死都是沉重的话题。她说完,不想让梁恕陪她压抑沉默,就换了个话题。
“说到住处,我想换个离医院近点的房子,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话赶话说到这了,就问他:“你一直在A市,这边朋友也多,知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房子?”
梁恕当即答道:“有。”
“嗯?”宋林霖倒是愣了下。
她刚问出这话的时候就是借着房子的话题顺口一说,其实没什么目的性,也没抱太大希望,因而在收到梁恕的回复时有些怔愣。
“有,”他重复了一句,又道:“秋山别苑,离医院大概二十分钟车程,一百五十平。怎么样?”
“……是你的房子?”她问。
梁恕没说是或不是,只是抬眉:“是我的房子你就不租了?”
宋林霖笑:“你今天就要这么和我说话了是吗?”
他也笑了下,觉得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对这个人没办法。
“是我的房子。”他认真回答后,手指轻敲方向盘,问了个似乎是不相干的问题:“程曳帆,你还记得吗?”
“你发小。”
虽然十年过去了,但她依然能迅速反应过来,这是梁恕的发小,和他们不在同一个高中,但住同个小区,她经常在周末或放假时偶遇梁恕和他一起吃饭打球。
不知怎么,宋林霖快速地回答了问题后,感觉梁恕好像不如刚刚那么开心了。
什么意思,自己问了,她也答了,这人怎么不高兴了。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怎么了?”
他偏头看她一眼,又缓缓收回了目光。
程曳帆前段时间在追一个女孩,这女生当时的房东突然变卦说孩子要结婚想卖房,就不续租了,她只好赶紧找新的住处。
A市寸土寸金,房价高、人又多,短时间找个合适的房子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程曳帆在和她聊天的过程中立马想到了梁恕。
那个女生工作的地方离秋山别苑很近,地铁三站就到了。而且地段好环境好,价格都能随他定,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兄弟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
当时程曳帆在梁恕车上,问完后梁恕答应得很快。他忽然说:“那我也搬过去?秋山别苑离我这酒吧也不远,我还能和禾清多培养培养感情。”
梁恕笑了声:“直接卖给你。”
本是句玩笑话,程少爷倒是真的开始琢磨起来。
不过后来那姑娘跳槽去了B市,根本没用上收拾出来的房子,他们这对情侣异地后也慢慢断了。
梁恕那栋房子一直没人住,就那么扔着感觉很浪费,程曳帆主动说帮他租出去。
梁恕的态度挺无所谓的,他一个人的确不需要两个住处,但也懒得把房子租给别人。
毕竟他不缺钱。
“哦,我——”
看她这个反应,以梁恕对她的了解,就是又开始自己那一套原则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无功不受禄。
高中的时候梁恕不止一次在心里想,明明这么好的一个女孩,怎么配得感这么低?
她当然值得别人对她好,也值得被喜欢。
“你——”他故意学她,问:“怎么?”
“我说,那就麻烦你了。”宋林霖笑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我们签个合同。”
“你都不先看看房子?”梁恕抬眉。
自己一个人在外读书工作这么多年,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你说的条件已经很好了,我得抓住机会啊。”
路虎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梁恕垂眸拿起手机摆弄了一下,把还亮着屏的手机递给了宋林霖。
宋林霖一双妙目睁大了些,伸手接过,却依然没理解他的意思。
“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他抬了抬下巴,“我的排班表。”
宋林霖抿了下唇,这才低头去看,上边是一份日历,整合了梁恕的飞行计划和私人计划。
几秒钟后,她把手机锁了屏放回中控台。
“那就……到时候联系?”
“你的意思是,你联系我?”
“嗯。”宋林霖无意中的一句解释给驾驶座上的男人顺了毛。“等你下次回来,我就发微信给你。”
她第一次坐梁恕的车,觉得这人开车比她慢多了,一路上一直在被后车超车,自己却完全不是这个风格。A市难得有路上不这么堵的时候,在这个时间段上路,她都是压着限速开得越快越好的。
“你什么时候拿的证?”
“什么证?”梁恕问,“我的证很多。”
“……驾驶证。”宋林霖莫名地笑了下。
她还能问什么,毕业证、结婚证?
“高考之后的那个夏天。”他说完,微微朝她那边偏了下头。
“哦。”宋林霖应了一声。
她七月初就已经离开A市了,那之后的事她一概不知。
开得慢也有慢的好处,这让人让她有心情欣赏起了夜景。
高架桥上的夜色很美,早樱和玉兰很美,夜里无星也很美。
车子缓缓停在宋林霖的住处门口,她和梁恕道谢,梁恕“嗯”了声,伸手按下了副驾驶的门锁。
宋林霖下车时风衣的下摆滑下真皮座椅,他突兀地开口道:“明天降温了。”
她正准备关车门,闻言顿住动作,说:“谢谢,你也记得添衣。”
梁恕就不回话了。
宋林霖轻关上了车门,关门前依然说了那句“开车注意安全”。
车门关了之后,梁恕用蜗牛一样地速度把车开出去几步路,在倒车镜中看到她进了别墅大门后才慢慢提起车速。
回家路上的车少了很多,梁恕在路上压着限速开,在等红灯时,又通过车载蓝牙拨了个电话出去。
他虽然朋友多,但一般没事不和谁隔着电话闲聊。程曳帆不知道他大晚上的怎么了,于是就接起了这个让自己后悔的电话。
“喂?阿恕,怎么想起打电话来?”
梁恕直入主题:“你还记得秋山别苑的房子吗?”
这时候程曳帆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记得啊,我追禾清的时候说让你把房子租给她嘛。怎么,少爷你现在想租出去了?”
“哦,不是。我就是告诉你,我把房子租给宋林霖了。”
“???”程曳帆简直想翻白眼,“是重名吗?”
“你想什么呢。”
“我靠……”
自己的爱情泡汤了,怎么让梁恕碰上了这姻缘?
第7章 新邻居 “记得感受一下春天。”……
周六上午,宋林霖叫了搬家公司,把自己的常用物品搬进新家。
在此之前她去看过房子,原来的装修已很有品味,房子有一百五十多平,两面朝阳,宽敞舒适,采光很好,最难得的是离医院非常近,如果堵车不严重,单程通勤时间只需十几分钟。
她推开别墅大门时听到了“吱呀——”一声。
这栋房子很多年了,她年少时在这住过一段时间,几年过后又回到了这里。回头一看,随处可见岁月的刻痕和自己童年的美好回忆。
深木大门外的桃花好像一夕之间全开了,嫩粉的花朵一簇一簇地绽放在春日,在阳光下美得耀眼。
今天风不大,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她莫名地想,很适合飞行。
正巧,一架飞机从高空掠过,拖着长长的尾迹云。
她忽然想到了二零一五年。
他们是一五年的高考生。
如果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难忘的夏天,那对于宋林霖来说,一五年就是记忆中的那个年份。
那年夏天,A市并不寻常。
三伏天的气温达到新高,新闻上说冰山又下降了多少,天气预报每天都在循环高温预警。明明不是多雨的城市,那年盛夏却暴雨不停,雨声大到甚至听不清别人说话。大雨落后,燥热黏腻又爬升上来。
而相比于夏天的阴晴不定和酷热难耐,春天却很美好。
虽然这座城市的春天短到可以忽略不计,但那年的玉兰花落和桃花开都在记忆里那么清晰。
他们当时住的小区绿化做得很好,楼下种了一大片桃树,三月下旬,那些原本黯淡的枝干上就会开出桃粉的花。
宋林霖还记得高三那年周一的早上,她因为生病请了假,在家里躺了一上午。
其实周日晚上已经退了烧,只是咳嗽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没睡够,头昏脑胀,实在提不起力气去上课。
家里没人管她,她爸妈应该都不知道她生病了没去上学,中午也没有阿姨来给她做饭。宋林霖习惯了,倒也不太在意。
到了饭点,她打开手机想点个清淡的外卖,正巧一条微信消息弹出来,是梁恕。
他问她感冒怎么样了,还好吗。
往上看,自己早上困倦乏力,却还记得发微信告诉他自己感冒请了假,叫他别等。
当时梁恕就询问了她的情况,她没看到,就没回。
点开对话框打字,解释自己早上没看到消息就睡过去了,又说还有点咳嗽,没大碍,下午就能返校上课。
梁恕很快回了消息:【真的好了?别强撑着。】
宋林霖不禁一笑。
她在梁恕心里有那么勤奋好学吗?
【不会,真的好了。】
【嗯,等你回来。】
【上午发了卷子,我看到你同桌帮你放桌格了。】
【好,知道了。】
【谢谢你。】
退出微信,她刷了两下外卖软件,随便点了个鸡丝粥,又下单了要吃的感冒药和消炎药,在等外卖来的时候边听听力边在家里找一次性口罩。
当天晚上天气好,梁恕确认她不再发烧后心安理得地逃了半节课,一直在外边打球,等到放学时他才在后门偷偷溜回来收拾书包。
学校的晚自习到九点钟,两人照例乘校车回家。
在公寓门口时,梁恕忽然说:“桃花都开了。”
她抬眼看去,有的树枝很低,几乎把桃粉的花伸到他们眼前。
宋林霖自觉是很无趣的人,即使这样,对花开花谢没什么感知,也没什么感慨。
“什么时候开的?”
梁恕今天没穿校服,他的手随意地插在黑色冲锋衣的兜里,答道:“今早。”
“是吗?”宋林霖眼睛看着花,感叹:“我都没注意。”
一夜之间,千树万树都被春风点缀上了粉色,的确美好。
梁恕在春夜里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电梯缓缓上升,十三楼到了。每次电梯门开启时他都有话说,今天却没开口,宋林霖门打开的时候偏头看他。
梁恕就问:“你记住作业了吗?一会儿发我一份?”
“好,”她应道,“我会发的。”
在她准备走出电梯时,男生一直揣在兜里的手带着热意,往她手心里放了一样东西。
他弯唇笑了下,和她说:“记得感受一下春天。”
电梯门在眼前合上,宋林霖看着电子屏幕上的数字缓缓增加,直到17又停止。
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朵盛开的桃花。
乔迁新居,又恰逢周末,丛盈高高兴兴地拿着葡萄酒来暖居。说是暖居,其实就是两个人找个机会见一面。
美好舒适的友情滋养着她们。
只是两人工作都很忙,事情多起来甚至记不清日期时间,向来是抓紧机会能聚则聚。
在国外的读书的那几年,宋林霖水土不服,习惯了米面粮油的胃难以忍受又冷又硬的食物,她渐渐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日常饭菜,烤热狗、煮意面她都很拿手,番茄牛腩或排骨汤也不在话下。
那时候她还是乐意下厨的,反而是现在回国之后,工作忙又烦心、奶奶去世后就她一个人,她就又失去了自己做菜的心情。不过也在按时吃饭,尽量保证自己的身心健康。
丛盈劝她:“你得生活,你现在就是活着。”
宋林霖就说:“我也在生活啊,只不过没什么激情罢了。”
工作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能让她热爱世界的人又少之又少。
但不过不管怎么说,丛盈是其中之一。
在得知她要来的时候,宋林霖问她:“搬了新家之后我觉得特别新鲜,把冰箱塞满了,你来的话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丛盈很没理想地回答:“辣奶油意面和烤鸡翅。”
“哇,”宋林霖惊讶道:“我好不容易要下厨,你就点这么简单的菜?”
“嗯哼,”她狡黠地说,“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蹭饭啊,我是为了见你,顺便听你的八卦!”
宋林霖“哦”了声,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你大概要失望了。”
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舒服得像在泡温泉或者做SPA。
一转眼就到了日落时分。
丛盈明天要去南方出差,按照她的话说叫“北奴南调”,有个公司和她们律所的合约快到期了,她得去约人家当面谈。
员工出差时公司基本上都会给其订一大早的机票,这样能省一天的住宿。丛盈抱怨了两句,又笑嘻嘻地和她说回来一起去逛街。宋林霖就说“好”。
“你现在住的是梁恕的房子,你们两个的关系就没有什么进展?”
宋林霖把刚刚烤的蛋挞和杯子蛋糕装进保鲜盒给准备让她带一些回去,嘴上纠正道:“这房子是我花钱租的哎,很正当。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好好好,我的错。”她问:“但是,虽然你在有意识地忽略这个问题,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她又开始装傻了。
“你房东啊,”她给梁恕搞了个新称呼,“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宋林霖语塞,过了会儿才说:“那都过去十年了。”
准确的说是十一年。
在来来往往的朋友中,她只和丛盈分享过自己的过去。而在她更加成熟,懂得了一些爱的含义之后,她明白当年那些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喜欢。
梁恕一定也不会想要这样的喜欢。
她笑:“你怎么这么想让我和他有什么进展?”
丛盈想,因为宋林霖这些年真的很辛苦也很孤独,她当然希望宋林霖十八岁时喜欢过的人能喜欢她、陪伴她。但她不会这样讲出来。
“我其实是想说,你们十年之后第一次见面是因为相亲,竟然没有一个人再提起相亲的事吗?”
“没有,我们应该……都觉得造化弄人。”
宋林霖用一个毛线织的便当袋子装好餐盒递给她,忍俊不禁:“十年前一直以好朋友的身份相处,后来我又不告而别,其实是没法把他当成普通相亲对象的。梁恕一直都不缺人喜欢,肯定也没有这个意思。”
“好吧……那他把房子租给你?而你就这么毫无芥蒂地签了合同?”丛盈挑眉。
心里调侃:同频装傻,这何尝不算一种般配。
“因为真的很合适啊,不然我不知道多久才能碰上这么合适的房子。”
至于梁恕……他一直都绅士有教养,从不吝啬对人伸出援手。
她依旧用的是下次请他吃饭的话语来感谢他。
十分俗气的一种方式。
宋林霖往客厅的那面大落地窗外看去,晚霞把天边的白云勾勒出一道耀眼的金边。
看出她现在又在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状态里了,丛盈也就不再多问。
在离开房子之前,宋林霖说要送她下楼,丛盈无语道:“我来的时候你到小区门口接我,我这要走了你又送我,你干嘛呀。”
宋林霖笑了:“那好吧,你开车慢点。”
“嗯,知道。”她眨眨眼:“等我回来给你带青团。”
门关上后,偌大的房子里又重新寂静下来。
宋林霖走进厨房准备简单收拾一下,想着明天早上自己做饭还是去医院食堂将就一下。这时,门铃响了一声。
这才刚离开不到两分钟。
她有些惊讶,边走边环顾四周,努力寻找丛盈这迷糊的人又做了什么丢三落四的事情。
打开门,她带着笑意盈盈道:“怎么刚走就回来了?又落下什么了?”
来人却根本不是她以为的丛盈。
梁恕穿了一身质感上乘的柔软毛衣,腕上扣着一块低调名贵的黑色腕表。他身材比例本来就好,休闲的白衣黑裤更衬出他的宽肩长腿。
和周身打扮不一致的是,他修长的手指勾着一个彩色的卡通纸袋。
男人站在明亮的楼道间,神色淡淡地问:“你以为是谁?”
还笑得这么开心。
“……”宋林霖说:“好朋友,刚刚来看我。”她上下打量这人一遍,问:“不冷吗?你就这么出门了?今天温度很低。”
梁恕抬眉:“是吗?没感觉。”
把人家堵在家门口确实不太礼貌,很少有人到她家拜访过她,她刚刚忽略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哦,请进。”
“家里没有男士拖鞋,你直接进来吧。”
梁恕说不用,宋林霖想了想,自己站到了门外。
他面色浮现出一些浅淡的笑意,感受到了眼前人的靠近。
两次面对面用餐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突破了合理的社交距离。
“你刚刚在烤蛋糕?”他忽然问。
“烤了曲奇和杯子蛋糕。我一会儿我拿给你一些?味道还不错。”
眼前的男人桃花眼微弯:“那就谢谢了。”
“不用客气,”她眼神闪了闪,过了会儿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烤了蛋糕?能闻到?”
“你身上有蛋糕的甜味。”他直言。
宋林霖抿了下唇。
梁恕后退了半步。
两人目光相撞。
“我就是来给你送这个的。”
他拉回话题。修长的手指勾着纸袋的挂绳,把袋子往前稍稍一递。
“这家店还不错,但是在另一个区,要凑够二百才配送。我点了很多吃不了,拿一些来给你。”
宋林霖发了会儿怔,梁恕没有打扰她。她回神后伸了手,接过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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