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青岛东路那边,1950年6月10号,枪响了,国民党那个“参谋次长”吴石,身上六个窟窿,血一下就往外冒,消息传回泉州街的住处,保姆林阿香正把一锅凉了的鱼汤往碗里倒,手就那么一抖,白瓷碗磕在青石板上,咔嚓,碎成三瓣,军警冲进来的时候,阿香就抬了下头,问了一句,“能让我把碗收了吗”,十分钟,人家居然让她走了,就她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厨房,整个“吴石案”看下来,她是唯一一个没被带走问话的“内宅人员”,有人说她运气好,可阿香自己心里明白,三个月前她没要那包“小黄鱼”金条,是那玩意儿救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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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去,1949年腊月,南京城里都能听见长江北边的炮声,吴石从国防部大楼回来,比平时晚了两个钟头,他脱下那身将官大氅,没像往常一样先去看文件,反倒绕到厨房,把阿香叫到楼梯拐角,吴石从怀里掏出五根金条,油纸包得方方正正,声音压得特别低,“年后要是乱了,你带着太太跟两个孩子去香港,船票我找人订好了,这金条路上用”,阿香没伸手,就死死攥着围裙角,都快攥出水了,她问,“先生,那老爷您呢”,吴石顿了一下,声音轻得跟窗外的雪粒子似的,“我得留到最后”,阿香摇摇头,把金条推了回去,“我乡下还有老娘,走不动远路,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她一转身就回了厨房,根本没看见吴石还站在原地,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摸着楼梯扶手,上面的漆皮都给他划出了一道白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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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阿香没动心是假的,她十六岁就进了吴家,眼看着吴石从陆军大学的教官做到中将副局长,她知道跟着主家去香港,吃穿肯定没问题,可就在一个礼拜前,她半夜给吴石送参汤,眼睛那么一瞟,看见书房里有张没写完的信纸,上头写着“张军长钧鉴”,落款就一个“吴”字,那墨水黑得都快透纸了,阿香不识字,可她认得信纸旁边那个小印章,红色的“雨农”两个字,那是戴笠的表字,她一下子就懂了,老爷这是在玩“两头烧”的活儿,金条再沉,也压不住掉脑袋的大事,她把金条原封不动放回楼梯的暗格,第二天还悄悄把吴石书房里几份手写的抄本,用油纸包好,塞进了自己床底下那个掉漆的小皮箱,箱子里还有一封按了手印的“佣工辞工帖”,但这封信她一直没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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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3月1号晚上,保密局的人一脚踹开门就冲了进来,吴石被反手铐着,他太太王碧奎抱着小儿子被从卧室拖出来,阿香跟司机老郑,还有勤务兵小邵,全被枪口顶着脑袋跪在花厅,谷正文亲自点人头,问到阿香的时候,旁边记录的翻了翻册子,“佣人,没文化,没跟先生出去过”,谷正文抬眼皮打量了她一下,看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指头上全是口子,跟他台南老家那些佃户的闺女差不多,他随口问了句,“吴先生给过你什么”,阿香从怀里掏出半块银圆,声音都抖了,“就这个,还是去年中秋赏的”,谷正文一下就没了兴趣,挥挥手让人把她押到后院,凌晨三点,老郑跟小邵被铐走了,阿香却只是被锁在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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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门居然开了,后来有个看守的嘴不严说漏了,谷正文把吴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阿香签收“馈赠”的字据,就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一本发黄的《三字经》,扉页上写着“吴门周氏,民国十八年购于福州”,那是吴石过世老娘的东西,跟“通敌”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扯不上。
阿香被放了以后,没马上走,她每天都把客厅那架老座钟的弦上好,把吴石的书房灰尘掸干净,搞得跟主人只是出了趟远门似的,第七天,她托一个收垃圾的老乡把那个掉漆的皮箱带走了,箱子里除了她自己的几件换洗衣服,就是她偷偷藏起来的那些手抄本,1951年开春,这些抄本通过一个厦门商人转到香港,又飘过大海,最后出现在北京军事博物馆的展柜里,标签上就写着“吴石将军遗密”,解说员只说是“由群众捐献”,谁也不知道那是一个女佣人用半条命换来的,阿香后来嫁给了泉州一个卖面线的,生了俩儿子一个闺女,一直活到九十三,临走前她把那本《三字经》还给了吴家的后人,就说了一句话,“金条我碰不得,一碰,手会烂。”
吴石案的卷宗里,阿香的名字就出现过一次,笔录那一栏是空的,当年办案的那个书记官老了以后写回忆录,才补了一笔,“吴宅女佣,好像跟案子没啥关系,就没深究”,就这么一句话,把一个人从腥风血雨里轻轻地摘了出去,可历史这东西偏偏就记住了这点“没深究”,她没拿金条,没上船,没去香港,所以她也没进审讯室,在白色恐怖最吓人的1950年春天,一个不识字的佣人,就用一次“不识抬举”的拒绝,给自己留了条活路,也给后人留了条看不见的线索,真正的忠心,有时候不是跟着主子一起跳崖,而是站在原地,把该守住的秘密,死死地按进普普通通的日子缝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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