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战国“成台涖盟”巴蜀符号与成都城市名称再考

战国“成台涖盟”巴蜀符号与成都城市名称再考

成都是中国新一线城市排名首位的国际化大都市,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是世界上唯一两千余年城市名称与城市地址从未改变的城市,既充满现代时尚风情,又蕴含数千年悠久历史文化底蕴,是全球旅行者的热门目的地。笔者在《》一文中,详细论述了成都城市名称来源于成都市成华区羊子山古蜀祭祀台。此台始建于商代末期西周早期,是中国最早、规模最大的祭祀台。根据对“成”字的本义为,发誓、结盟、盟约、和平等意思,以及《周礼·秋官·大司寇》云“凡邦之大盟约,涖其盟书而登之于天府”和《周礼·春官·天府》云“天府,掌祖庙之守藏与其禁令”的研究表明,成都市成华区羊子山古蜀祭祀台应该称之为“成台”,其具有与天神、诸侯登台会盟、缔结和平盟约的功能在“成台”结盟的盟书收藏在“天府”里。因此,“成台涖盟,藏之天府”,就是成都城市名称的由来。

从上古乃至先秦时期,部落首领与天神的结盟、天子与诸侯的结盟、会盟,人与神、人与人之间的缔约活动,都是当时最重要的精神与政治活动之一,应该用盛况空前来形容“成台涖盟”的场景。那么两三千年前的“成台涖盟”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出土文物为证?四川博物院的“马家王气”专题展馆里,收藏的目前所有出土“巴蜀符号”印章中,最为重要的一颗印章给出了答案。

巴蜀符号

巴蜀符号,是四川地区出土的战国至西汉初期青铜器上的一种神秘图形符号,有时也被称之为“巴蜀图语”,是先秦时期古蜀文明遗留的独特文化瑰宝。可以肯定,巴蜀符号不是汉字,也不属于任何一种文字范畴,应该是一种奇特的的图形与符号组合成的特殊“传媒系统”。四川博物院在介绍这些“巴蜀符号”时,称其“形态各异,既有具象的人物、动植物形象,也有抽象的几何图形,它们以不同的组合方式出现在铜兵器、铜乐器、铜玺印等器物上,构成了巴蜀文化独有的视觉语言”。关于这些巴蜀符号的使用功能,文史界目前尚无定论,有学者认为它们是古蜀先民的象形文字;也有学者认为它们是族徽、图腾、原始宗教符号等,代表某种特定的身份或信仰。总之到目前为止,巴蜀符号仍是一个未解之谜,其独特神秘的造型与寓意,吸引众多专家学者对其进行孜孜不倦的探索与研究。

成都市新都区马家战国王级大墓

1980年3月,成都市新都县(今成都市新都区)马家公社村民,意外发现了一座大型竖穴土坑木椁墓,年代应为战国早期至中期之间。考古发掘报告称其:“墓圹平面近方形,长10.45米、宽9.20米,坑壁基本垂直。墓圹的西面有一条斜坡墓道,长8.82米、宽5.50米。墓圹内修建椁室,其平面呈长方形,东西长8.30米、南北宽6.76米。木椁与墓圹间有0.8～1.0米的空隙,靠椁壁填充厚约0.3米的青膏泥,其外则夯以夹沙黄土。木椁全为楠木,结构宏大,用34根长枋和12根短枋叠砌而成。坑底南北两侧各置1根枕木,其上南北横铺木枋20根,作为椁底。然后用8根木枋两两上下叠砌,高0.88米,围成椁室,两端处均以槽榫衔接。木椁内壁四周残留红彩,椁底板上施有两层颜色,面为石青,底为石黄。”“该墓出土300多件随葬品,主要发现于椁室和腰坑中。椁室被盗严重,但仍残留百余件器物:铜器有印章2、带钩4、镞64、弩机1、雕刀5、锥刀7、锯片1、纺轮1、锥形管器2、盖弓帽6、铺首2、管1、连环1等,漆器有耳杯、弓、零散木件等,陶器有豆、罐、釜等,其他还有料饰、水晶珠、方形玉饰、核桃、兽骨等。”这就是迄今为止,四川地区考古发掘的战国时期最高等级的墓葬——新都马家战国木椁墓,考古界确认为四川地区唯一考古发掘的古蜀王级大墓,称其可能就是战国时期某位蜀王之墓。四川省博物馆设置了“马家王气”专题馆对出土文物进行集中展示。

“成台涖盟” 巴蜀符号铜印

在此墓中出土的大量精美文物中,有一颗巴蜀符号铜印最为瞩目,四川博物院称其为“是目前发现的等级最高的巴蜀铜印”,被认为是战国时期古蜀王生前使用的印玺。四川博物院对这颗等级最高的巴蜀铜印描述是:“这枚印章呈正方形,边长约为3.5厘米,高1.4厘米。印背中心置有桥形钮,钮两侧对称雕刻着浅浮雕饕餮纹,展现出庄重而神秘的气息。”“再来看印章的印面。与我们平常见到的印章不同,这枚印章印面雕刻的并非文字,而是一组神秘的图形符号——下部两侧各立一人,光头大耳,伸手相握,手下置一罍(léi);两人上方各有一口向上的铎(duó),中间则有一网格状的图像符号。”这颗铜印的出土地,成都市新都区马家战国王级大墓,距成都市成华区羊子山古蜀祭祀台也就是“成台”的直线距离,不超过20公里。

四川博物院对铜印的介绍

笔者将依次对这颗“目前发现的等级最高的巴蜀铜印”上的“双铎”“网格状的图像符号”“伸手相握的两人”“罍”“三根横杠”等巴蜀符号,进行一一解读,证明此印的巴蜀符号,就是“成台涖盟”的场景。

成都市新都区马家战国王级大墓出土铜印

双 铎

在印章两人的上方,各有一口向上的“铎”,《说文解字》云“铎,大铃也。军法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两司马执铎。”显示“铎”与军事有关,郑玄注《周礼》云:“文事奋木铎,武事奋金铎。”铎有两种,木铎与金铎,区别在于其内部的“悬舌”,以木为舌称“木铎”,其声温厚,主要用于宣示政令、施行教化,象征文教传播。《论语·八佾》云:“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此处以孔子喻“木铎”,视其为天命教化世人的象征。以金为舌者则称为“金铎”,主要用于军事,形容战争“击鼓鸣金”成语的“鸣金”就是指敲击“金铎”发出声音,中国古代有“六鼓四金”之说,金铎即为“四金”之一,与錞、镯、铙共同组成战场上的“指挥系统”。击鼓进军,鸣金则收兵。敲击金铎后来发展成罢兵休战、和平之意。那么,在印章上方的两口“铎”,究竟是“木铎”还是“金铎”,这与两口“铎”之间的“网格状的图像符号”有关。

青铜铎

网格状的图像符号

四川博物院称之为“网格状的图像符号”,其实为“甲”,是一件解下来、展开放置的皮质铠甲。“网格状的图像符号”总体呈“十”字造型,《说文解字》云:“古文甲,始于十。”“甲”在商代甲骨文到战国金文时期都写作“十”。“甲”通常被认为是象形字,最早的铠甲是将牛皮之类的皮革,裁剪成一块块皮革片,然后在片上穿孔,用绳串联后编成铠甲。甲片之间呈一个个“十”字形。林义光《文源》云:“甲者皮开裂也,十象其裂文。”基本上也是这个意思。总体呈十(甲)字造型的“网格状的图像符号”上也布满了一个个皮质甲片之间形成的“十”字型,因此是为铠甲之意,将其解下来展开放置,应为解甲休战,也是表达和平之意。据此可以推测甲两边的两口铎,应为象征鸣金收兵的“金铎”。

解下展开放置的铠甲

甲字演变示意图

铠甲与甲字

伸手相握的两人

四川博物院对印章上两人的描述是:“下部两侧各立一人,光头大耳,伸手相握。”毫无疑问,“伸手相握的两人”正在会盟、结盟。光头大耳是两人的显著形象,因为礼制原因,古人对头戴的“冠”非常重视,因此古人几乎都带冠,不带冠也就是脱帽一般只有在,祭祀、行礼、发誓、结盟等重大神圣场合才会脱去帽子。《说文解字》云:“天,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颠,指头顶,意即人头顶之上就为天。最初的天字,就是一个光头人的样子。古人以光头对着天,表示对天的尊重,和进行祭祀、行礼、发誓、结盟等重大活动时内心的虔诚。两人的胸为空心,象征心脏,双手相握,在造型上形成一个通道,连接空心,象征两人心心相通。综上所述,脱帽、握手、心心相通的造型,充分说明两人应该在进行会盟、结盟的仪式。

伸手相握的两人

在两人双手相握的下方正中间,“手下置一罍”。“罍”在先秦时期的青铜礼器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周礼·春官·宗伯》云:“凡祭祀,社壝(wéi)用大罍。”明确指出在社壝(四周筑有矮墙的社坛)进行祭祀时,要使用体型硕大的青铜罍。“社壝”也就是筑有矮墙的社坛,是祭祀土地神的祭坛。笔者在《》一文中,详细论述了古人一般会在“坛”会盟。《说文解字》曰:“除地曰场,曰墠,于墠筑土曰坛。”坛经常与社坛联系在一起,有时专指社坛,而社坛就是祭祀土地神的地方。成都市成华区羊子山古蜀祭祀台,也就是“成台”,是古蜀人祭祀大地的社坛,也在这个社坛进行发誓、结盟、签订盟书等活动。根据礼制规定,在社坛举行这些活动中,需使用巨大的青铜罍。因此在两人双手相握进行结盟仪式时,“手下置一罍”。

青铜罍

三根横杠

在两人双手相握进行结盟仪式时,两人都站在用一根横杠来表示高于地面的台地上,于是两人相握的双臂与两人的躯体和大腿以及脚下代表台地的一根横杠,共同巧妙地构成了一个四方形和三根横杠组成的艺术图案。《山海经·南山经》云:“又东五百里,曰成山,四方而三坛。”《周礼·秋官·司仪》云:“将合诸侯,则令为坛三成。”《山海经》里叫做“成”的山,是四方形,三坛指有三层台地,一层曰一坛,故曰三坛。《周礼》描述的天子合盟诸侯而建的会盟之坛,“则令为坛三成”也是指筑造三层的坛。笔者在《》一文中指出,“君王会盟的坛,一般会建设得非常宏伟巨大,就像羊子山古蜀祭祀台,其形似山,被后人称之为羊子山”。《山海经》里,四方形、有三层台地的坛叫做“成”山。而这样的“成山”,《周礼》礼制规定用来“将合诸侯”。很显然,四川博物院收藏的这颗“是目前发现的等级最高的巴蜀铜印”,正中间呈方形,内有三根横杠的图案,就是“四方而三坛”的“成台”的艺术化形象。

羊子山古蜀祭祀台发掘现场照

羊子山古蜀祭祀台示意图

“四方而三坛”的“成台”艺术化形象

“成台涖盟”盛况

根据此铜印的巴蜀符号,可大致看到“成台涖盟”的场景。在具有三层台地的“成台”上,放置象征军队鸣金收兵的“金铎”,中间放置象征解甲罢战意味和平,展开平放的铠甲,会盟和谈的双方脱帽且伸手相握、在他们的下方放置一个巨大的在社坛使用的青铜罍。此铜印的巴蜀符号反映的是,以双方握手为主角的会盟核心场景,其实整个“成台涖盟”的情景堪称声势浩大、盛况空前。《仪礼·觐礼》云:“诸侯觐于天子,为宫方三百步,四门,坛十有二寻,深四尺,加方明于其上。”郑玄注《仪礼》曰:“宫,谓壝土为埒,以象墙壁也。为宫者,于国外,方明者,上下四方神明之象也。上下四方之神者,所谓神明也。会同而盟,明神监之,则谓之天之司盟。王巡守,至于方岳之下,诸侯会之,亦为此宫以见之。”意思就是,诸侯与天子举行会盟,需要在国都的郊外,筑土建造四方形有四个门的会盟坛宫,坛上设置方明,方明是代表四个方向神明的牌位,称之为“天之司盟”即按照上天的旨意施行会盟。“方岳”即是方形的像山岳一样的会盟台,可理解为前文叙述的《山海经》里叫做“成”的山。成都市成华区羊子山古蜀祭祀台,也就是“成台”,正是位于成都郊外,有四个门呈四方形,像山一样的会盟台。《仪礼·觐礼》还云:“上介皆奉其君之旂,置于宫,尚左。公、侯、伯、子、男皆就其旂而立。”意思是在会盟台上,要将各自不同爵位的旗帜(旂)插在会盟坛宫相应的位置,以左为尊,然后公、侯、伯、子、男按不同爵位进入会盟台,各自站在自己相应的旗帜旁边。由此可以想象“成台”上旌旗猎猎,国君、公、侯、伯、子、男各诸侯卿大夫依次鱼贯登台,然后以会盟会谈的双方为核心,进行的“成台涖盟”仪式有多么盛况空前。

总论“成台涖盟,藏之天府”

中国历史上有著名的“葵丘之盟”,就是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于公元前651年在葵丘与鲁、宋、卫、郑、许、曹等诸侯结盟。相互签署不能堵塞水源、不能阻碍粮食流通、各方之间和平友好相处等盟约。以“葵丘会盟”为代表的中国历史上的会盟,基本都是为了达成和平友好相处的目的。与“成台涖盟”一样,“葵丘会盟”的葵丘也是像山丘一样,建造在黄河故道北岸水边的会盟台。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夏商周考古研究室副主任严志斌指出:“川西蜀文化区中的罍形符号在其社会生命中经历了由成都为中心点向南、北二个方面流布并形成什邡、成都、荥经三个中心的发展过程。成都一带一直是罍形符号分布的中心地区。”这正反映了《周礼·春官·宗伯》“凡祭祀,社壝(wéi)用大罍”的礼制习俗。成都市成华区羊子山古蜀祭祀台“成台”,就是使用大罍的主要地点。

中国考古学会常务理事、中国秦汉史研究会副会长高大伦指出:“罍与钟是蜀人的重器,是蜀人礼乐文化的最重要的象征,是蜀文化核心价值的最重要体现,是蜀人上层身份的重要物证。”确实在巴蜀符号中,罍与铎(钟)的符号,经常成为组合,同时出现在巴蜀符号印章中,“成台涖盟”使用的罍与鸣金收兵的铎(钟)组成象征会盟、和平等美好寓意,应该是先秦时期,古蜀人重要的世界观与价值观。

庄严神圣、从容有余的会盟、盟约的目的是为了各方和平友好相处,从而促进各方人民得以稳定,休养生息,发展经济,改善生活,这就“成为”中国历史的最大“成功”“成就”“成果”。将“成台涖盟”情景,篆刻在“目前发现的等级最高的巴蜀铜印”上,反映的是自古以来,以古蜀先民为代表的中国人民热爱和平、追求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景。所以,成都是当之无愧的和平之都、成功之都、盟约之都;成都也是天府之国,因此可以“成台涖盟,藏之天府”。

来源:李冰文化研习会

作者:德柯吉堂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