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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文为虚构小说,请勿与现实关联。
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为难,将我满心的期待彻底击碎。
“妈,晓晓说……她坐月子不想见你,让你别来了。”我握着话筒,看着桌上早已打包好的土鸡和补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我沉默了半晌,轻轻“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转身,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准备给儿媳妇的两万块红包,没有丝毫犹豫,为自己订了一张七天后飞往欧洲的机票。
他们不需要我,总有地方需要我。
01
“妈,是我,张伟。”
下午三点,我正在厨房里慢炖着一锅乌鸡汤,准备晚上送到医院去。
电话里,儿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熟悉的、试图掩饰的局促。
我关小了火,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笑着说:“知道是你,怎么了?晓晓和宝宝都好吧?我这汤炖好了,晚上就给你们送过去。”
我的孙子是今天凌晨出生的,七斤二两,白白胖胖。
我高兴得一夜没睡,天一亮就赶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土鸡和一堆据说对产妇身体恢复极好的食材。
我,王秀琴,今年五十二岁,辛苦了一辈子,最大的盼头就是儿子成家立业,我能抱上孙子。
如今孙子落地,我感觉人生最重要的任务终于有了着落,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种不寻常的停顿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了起来。
“张伟?说话呀,是不是医院有什么事?”
“没,妈,您别多想。晓晓和孩子都挺好的,刚睡下。”张伟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谁,“就是……就是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
“什么事,你说。”我靠在流理台上,心里那点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那个……晓redirectTo:
"晓晓她……她不是请了月嫂嘛,然后她自己的妈妈后天也过来。她说,人太多了怕乱,也怕细菌多对宝宝不好。所以……所以她的意思是,您这段时间就先别过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叫……让我别过去了?
我不是孩子的奶奶吗?
我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
我昨天还在电话里跟晓晓说,我把客房都收拾出来了,准备搬过去住一个月,方便照顾她和孩子。
当时她在电话里虽然没说什么,但语气也还算正常。
怎么一天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妈?您在听吗?”儿子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我听着呢。晓晓是这个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是……是晓晓的意思。”张伟立刻回答,撇清了关系,“她说她刚生完孩子,情绪不太稳定,想清静一点。您也知道,她那个人比较……比较讲究,想法跟咱们老一辈不一样。您别往心里去啊。”
我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
我仿佛能想象到儿媳林晓晓躺在病床上,对我儿子颐指气使的样子。
林晓晓是个城市姑娘,当初嫁给我儿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她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娇气和疏离。
她看我的眼神,总像是带着审视。
结婚三年,她回我们这个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也都是客客气气,却始终隔着一层。
我为了儿子,处处忍让,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处久了总会好的。
没想到,在她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第一个就把我这个婆婆给踢了出去。
“行,我知道了。”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既然她不想见我,那我就不去了。你让她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哎,好嘞!妈,您真是通情达理!”张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语气都轻快了起来,“我就知道您肯定能理解的。那我先挂了啊,晓晓好像要醒了。”
电话被匆匆挂断,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我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厨房里,那锅精心熬制的乌鸡汤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此刻闻起来却无比的讽刺。
我走过去,关掉了火,掀开锅盖,看着里面翻滚的汤料,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这一辈子,省吃俭用,为了什么?
为了供张伟上大学,为了给他凑首付买婚房,为了给他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我丈夫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着他长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以为,把他培养成才,看着他结婚生子,我的好日子就来了。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我默默地流着泪,把一锅汤全部倒进了下水道。
然后,我走进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个崭新的红信封。
信封很厚,里面是我存了很久的两万块钱。
这是我准备给孙子的见面礼,也是准备在晓晓坐月子的时候,补贴他们家用的。
我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把晓晓和孙子照顾得白白胖胖。
可现在,人家根本不领情。
我捏着那个红包,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五味杂陈。
有委屈,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为这个家付出了我的一切,可到头来,我却像个外人一样,被理所当然地排挤在外。
我好像一直都在为别人活,为丈夫,为儿子,现在又要为孙子……可谁又真正在意过我王秀琴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自怨自艾?
我为什么要为了不珍惜我的人伤心难过?
这两万块钱,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既然他们不需要,我为什么不能花在自己身上?
我打开手机,开始搜索旅游信息。
年轻的时候,我也曾梦想过环游世界,想去看看电视里的那些名胜古迹。
可是生活的重担,让我早早地收起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现在,我老了,儿子也成家了,我似乎……自由了。
屏幕上,欧洲七日游的广告做得美轮美奂:巴黎的铁塔,罗马的斗兽场,威尼斯的水城……每一张图片都像是有魔力一样吸引着我。
我的手指在“立即预订”的按钮上悬停了很久,心中天人交战。
一半的我还在想着儿子、孙子,想着这两万块钱能给他们买多少东西;而另一半的我,却在叫嚣着,为自己活一次!
就一次!
最终,那个渴望自由的声音占了上风。
我闭上眼睛,狠狠心,点了下去。
付款成功的信息弹出来的那一刻,我感觉压在心头多年的那块大石头,好像瞬间被搬开了。
我没有想象中的心疼和后悔,反而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感和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们不让我去照顾月子?
好啊,那我就去环游世界。
你们觉得我碍眼?
那我就走得远远的。
我王秀琴,不伺候了!
02
做出决定的那个下午,我的心情像是坐上了过山车。
一开始是冲动过后的忐忑,但很快就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儿子。
他以为我只是像往常一样,默默接受了他们的安排,在家黯然神伤。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通情达理”的母亲,正在策划一场蓄谋已久的“叛逃”。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秘密特工一样,为我的第一次出国旅行做着准备。
我上网查攻略,看需要带些什么东西。
护照是前几年和单位同事一起办的,本来说好退休了一起出去玩,结果后来因为各种家事耽搁了,一直躺在抽屉里,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我翻出家里最大的行李箱,开始往里面塞衣服。
我没什么名牌,都是些穿了多年的旧款式,但我把它们一件件洗干净,熨烫平整,叠得整整齐齐。
在塞进一条鲜艳的丝巾时,我甚至忍不住在镜子前比划了一下,想象着自己在异国街头戴着它的样子,竟然有些脸红心跳。
这期间,儿子张伟给我打过两次电话。
第一次是告诉我,晓晓出院回家了,月嫂和丈母娘都已到位,家里一切都好,让我放心。
我“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好好照顾晓晓。
第二次是问我,有没有空帮他去干洗店把他的一件西装取回来,他第二天开会要穿。
我嘴上答应着“好,我下午就去”,心里却冷笑一声。
看吧,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处理杂事的后勤人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出发那天,我起得特别早。
我没有让任何人送,自己叫了一辆网约车去机场。
天还没亮,城市依然在沉睡,车子穿行在空旷的街道上,我的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激动。
当飞机冲上云霄,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城市轮廓,我感觉自己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王秀琴,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谁的母亲,谁的婆婆,你只是你自己。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巴黎戴高乐机场。
走出机场的那一刻,我被异国的空气和截然不同的人文气息包裹着。
虽然语言不通,但我手里有翻译软件,身上有钱,心里一点也不慌。
我跟着旅行团的大巴,住进了预订好的酒店。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典型的欧洲建筑。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迫不及待地出门了。
傍晚的巴黎街头,灯火璀璨,浪漫得不像话。
我看到街边的咖啡馆坐满了人,人们悠闲地聊着天,喝着咖啡。
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找了个露天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我叫不上名字的咖啡。
味道很苦,但我却喝得津津有味。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有着不同的肤色,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惬意的表情。
在这里,没人认识我,没人知道我的过去,我感觉自己像一张白纸,可以重新开始。
晚上,我拍了一张塞纳河的夜景,和那杯被我喝得干干净净的咖啡杯,发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条朋友圈。
我斟酌了很久,配上了一句文字:“晚风、咖啡和自由。人生第一次,为自己而活。”
我没有屏蔽任何人,包括我的儿子和儿媳。
我知道,他们肯定会看到。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们惊讶的表情。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到,我没有他们,过得很好,甚至更好。
果然,朋友圈发出去不到十分钟,我儿子的微信就来了。
不是电话,只是一行简短的文字:“妈,您去旅游了?”
我看着那行字,都能感觉到他透过屏幕传来的错愕。”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句:“挺好的,您玩得开心。”
后面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看着那个表情,心里冷笑。
这哪里是祝福,分明是试探和不满。
他大概是没想到,一向对他言听计 "计从的我,这次竟然玩起了“突然袭击”。
他或许还在想,我哪来的钱?
是不是动了养老金?
但我不在乎了。
我关掉手机,把自己扔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一夜无梦。
第二天,旅行团的行程是参观卢浮宫和埃菲尔铁塔。
站在那些闻名世界的艺术品前,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我看到蒙娜丽莎的微笑,看到胜利女神的翅膀,那些只在书本和电视上见过的画面,此刻真实地呈现在我眼前。
下午,我登上了埃菲尔铁塔,整个巴黎的全景尽收眼底。
风吹起我的头发和丝巾,我张开双臂,感觉自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我让同行的游客帮我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我站在铁塔之巅,背景是广阔的巴黎城,我笑得灿烂而肆意,那是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表情。
我把这张照片也发了朋友圈,配文:“巴黎之巅,风景独好。”
这一次,我儿子没有再发微信来。
我知道,暴风雨可能就快要来了。
但我一点也不怕。
在这远离家乡万里的地方,我第一次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也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新的支点。
这个支点,不再是我的儿子,我的家庭,而是我自己。
03
在巴黎的两天,我过得像一场梦。
我品尝了地道的法式蜗牛和马卡龙,虽然吃不太习惯,但那种体验是新奇的。
我沿着香榭丽舍大街漫步,看着橱窗里那些我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奢侈品,心里没有羡慕,只有平静。
这些东西再好,也不属于我,而我所拥有的此刻的自由,却是千金不换。
同团有个比我小几岁的妹妹,姓李,也是一个人出来玩。
我们俩很投缘,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李妹妹是个退休教师,性格开朗,见多识广。
她告诉我,她每年都会给自己安排一到两次长途旅行,这是她和自己的约定。
“秀琴姐,女人啊,不能总围着锅台和老公孩子转,得有自己的生活。你看,这世界多大,多精彩,咱们不出来看看,多亏得慌。”她一边说,一边给我展示她手机里去世界各地旅游的照片,有在埃及金字塔前的,有在澳洲抱着考拉的,每一张都笑得那么开心。
她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
是啊,我这前半生,就是她所说的那种女人。
我的世界里只有家,只有张伟。
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全部,现在才发现,我错得有多离谱。
旅行的第三天,我们抵达了瑞士。
阿尔卑斯山的壮丽雪景,让我这个在南方城市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叹为觀止。
我坐上登山的小火车,看着窗外如画的风景,感觉自己的心胸都变得开阔起来。
我在雪山脚下的草地上打滚,像个孩子一样大笑。
李妹妹帮我拍了很多照片,每一张里的我,都充满了活力。
我把这些照片精选了九张,发了第三条朋友圈。
这次的配文是:“雪山、草地、阳光,还有一个快乐的我。感谢生命中所有的‘不期而遇’。”
这条朋友圈,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首先是我那些老同事、老邻居,纷纷在底下留言:“秀琴,你这是去哪儿了?太潇洒了吧!”“哇,瑞士!羡慕死我了!”“琴姐,你可真想得开,会享受生活!”
看着这些评论,我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原来,在别人眼里,我现在的生活是值得羡慕的。
而真正的风暴,是在一个小时后到来的。
我的手机响了,是张伟打来的。
这一次,他没有发微信,而是直接拨通了电话。
我走到一个信号好的地方,按下了接听键。
“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急促中带着压抑的怒火,“您到底在哪儿?您发朋友圈是什么意思?您知道现在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冷静了下来。
我淡淡地问:“家里怎么了?你不是说有月嫂和你丈母娘在,一切都好吗?”
“好什么好!”张伟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个月嫂笨手笨脚的,只会给孩子喂奶换尿布,饭都做不好!晓晓她妈,只会打麻将和刷手机,根本指望不上!晓晓这几天奶水不够,孩子饿得哇哇哭,她自己也跟着哭,说得了产后抑郁!我白天要上班,晚上一回来就要面对这一地鸡毛,我都快疯了!”
他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充满了抱怨和指责。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安排好了”,这就是他们把我排挤在外,所追求的“清静”。
“所以呢?”我平静地问,“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怎么样?”
张伟似乎被我这冷静得过分的态度给噎住了。
他可能以为,我一听到家里有困难,就会立刻打包行李,买最早的航班飞回去,跪着求他们让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气势弱了下去,“我就是想告诉您家里的情况。晓晓……晓晓她看到您发的朋友圈了,她……她心情很不好。”
“哦?她心情不好,是因为我过得太开心了吗?”我忍不住反问,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当初不是她说的,不想见我,让我别去打扰吗?我现在离得远远的,在地球的另一端,这还不够清静吗?”
“妈!您怎么能这么说!”张伟的语气又变得激动起来,“晓晓她也是为了孩子好,怕人多手杂。她不是那个意思!您出去旅游,我们不反对,但您发朋友圈,还说那些话,让亲戚朋友们看到了怎么想?他们会以为是晓晓不孝顺,把您给气走的!”
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们不是关心我玩得开不开心,也不是真的需要我回去帮忙。
他们只是怕丢面子,怕我这潇洒的举动,会让他们背上“不孝”的骂名。
林晓晓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张伟,我发朋友圈,是记录我自己的生活,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你们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学会自己处理问题,而不是一遇到困难,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我说完这番话,感觉无比的畅快。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太久了。
电话那头,张伟彻底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震惊又愤怒的表情。
他那个一向温顺、隐忍的母亲,今天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陌生的语气说:“妈,我没想到您是这么想的。您……您太自私了。”
“自私?”我笑了,笑声里带着泪花,“是啊,我自私了一辈子,才换来你今天能站着指责我。张伟,我累了。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吧。”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我不想再听他任何的指责和道德绑架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远处皑皑的雪山,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但这不是委屈的眼泪,而是一种解脱。
从今天起,我王秀琴,要为自己,活出真正的颜色。
04
拉黑儿子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我知道这是一种逃避,但也是我目前唯一能选择的自我保护方式。
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这几十年来积压的情绪,来重新审视我和儿子、和这个家的关系。
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去了意大利。
在罗马,我站在古罗马斗兽场的废墟前,感受着历史的沧桑和宏伟。
在佛罗伦萨,我看到了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那完美的人体线条和坚毅的眼神,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
我不再频繁地发朋友圈,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感受和体验中。
我学着说几句简单的意大利语“你好”和“谢谢”,当地人会回报我热情的微笑。
我发现,当我不再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家庭的琐事上时,我的世界变得无比宽广。
李妹妹看出了我情绪的变化,有天晚上,我们俩在酒店房间里喝着红酒,聊起了天。
我把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她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说:“秀琴姐,你做得对。咱们做母亲的,前半生为孩子奉献,是责任。但孩子大了,成家了,咱们就该得体地退出。他们的人生,是他们自己的,咱们不能掺和一辈子。你儿子现在遇到的问题,不是你回去就能解决的。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必须自己面对和成长的功课。你回去了,只会让他继续依赖你,让他和儿媳妇的矛盾更深。”
李妹妹的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
是啊,我一直以为我的付出是在帮他,但现在看来,或许我的过度包办,反而让他变成了一个无法独立承担家庭责任的男人。
“可是……我还是会担心他。”我小声说,心里依然有些放不下。
“担心是正常的,但要学会放手。”李妹妹拍拍我的手背,“相信你的儿子。也相信你自己。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这次谈话后,我的心结彻底打开了。
我不再纠结于家里的那些烂摊子,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旅行的快乐中。
在威尼斯,我坐上了贡多拉,穿行在蜿蜒的水巷中,听着船夫唱着动听的歌曲。
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两岸的古老建筑缓缓向后退去,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我买了很多纪念品,有给自己买的,也有给李妹妹和单位里几个好姐妹买的。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花钱给自己买喜欢的东西,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
我以前总觉得,钱要省下来,给儿子买房买车,现在才明白,取悦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投资。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我以为可以安安稳稳地结束这次旅行时,一个新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我所在的城市。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我的儿媳,林晓晓。
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又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妈……”她一开口,就让我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低姿态的语气叫我“妈”。
“是我,晓晓。”她似乎怕我不相信,“您……您能把张伟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我们找不到您,快急死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急了?
早干嘛去了?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妈,对不起。”林晓晓突然在电话里啜泣了起来,“之前……之前是我不懂事,我不该说那些话,不该不让您来。我错了,您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始料未及。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是一个轻易会低头认错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直接问道。
林晓晓的哭声更大了,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我拉黑张伟之后,家里的情况就急转直下。
月嫂嫌他们家事多钱少,一气之下不干了。
她自己的妈妈,因为打麻将输了钱,跟她吵了一架,也甩手回了自己家。
现在,家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俩,对着一个嗷嗷待哺的新生儿,彻底乱了套。
张伟不会做饭,每天只能点外卖。
林晓晓月子里吃这些,身体根本受不了。
孩子晚上哭闹不休,两个人轮流抱,谁也睡不好,精神都快崩溃了。
今天早上,林晓晓因为一点小事和张伟吵了起来,情绪激动之下,差点晕过去。
张伟彻底慌了,想给我打电话求助,才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他没办法,只能求林晓晓给她自己的妈妈打电话,让她妈妈再通过亲戚找到我的联系方式。
“妈,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快回来吧,我们不能没有您啊!”林晓晓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宝宝……宝宝也好想奶奶……”
她甚至把孩子都搬了出来。
我听着她的哭诉,心里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冷静。
如果我这次心软回去了,那么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他们不会有任何长进,而我,会再次陷入那个无尽的循环。
“晓晓,”我平静地开口,“我现在在国外,明天就要去最后一个城市了,后天就按原计划回国。机票是订好的,改不了。”
“妈!”林晓朵的哭声戛然而止,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您……您不能现在就回来吗?家里都这样了!您怎么还想着玩?”
你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她的道歉,她的示弱,都只是为了让我回去当牛做马的手段而已。
“这是你们自己的家,你们应该学会自己承担。”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当初你们决定不让我参与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我不是超人,也不是你们的救世主。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可是……可是我们真的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要撑。张伟是你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他有责任照顾你们。如果你觉得他做得不好,你应该去教他,而不是来找我这个被你们赶出门的婆婆。”
我说完,准备挂电话。
“妈,您别挂!”林晓晓急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您是不是因为那两万块钱?您是不是觉得我们惦记您那点钱了?好,我告诉您,张伟说了,只要您回来,那两万块钱您不用给我们,就当是您的旅游经费了!我们自己想办法!”
我被她这番话气笑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赌气,为了保住那两万块钱?
他们的格局,竟然只有这么点大。
我的心,已经连一丝失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麻木。
05
“林晓晓,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我的声音冷得像冰,“那两万块钱,本来就是我的钱。我给,是情分;不给,是本分。我用我自己的钱去旅游,跟你,跟你儿子,没有半点关系。你也不用在这里假惺惺地跟我说,钱不用我出了。你们,还没这个资格。”
这番话说得极其不客气,几乎是撕破了脸皮。
我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林晓晓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她大概从未想过,一向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婆婆,会说出如此犀利决绝的话。
“你……你……”她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声音变得怨毒起来,“王秀琴!你别后悔!你以为你这样就很潇洒吗?我告诉你,你儿子是我老公!你孙子是我儿子!你要是今天不回来,以后就永远别想再见到他们!”
“你是在威胁我?”我反问,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就是在威胁你!怎么样!”林晓晓彻底歇斯底里起来,“你现在立刻给我买机票滚回来!不然,我就让张伟跟你断绝母子关系!让你老了没人养,死了没人埋!”
恶毒的诅咒,通过电流传到我的耳朵里,却没能在我心里激起一丝涟漪。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我现在这种感觉。
我为之付出半生的儿子,我满心期待的孙子,在这一刻,都成了她威胁我的筹码。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无波。
“林晓晓,谢谢你今天让我看清了很多事。”
“你什么意思?”她警惕地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我回国的航班不会变。另外,也替我转告张伟,如果他觉得断绝关系能让他和你过得更好,我……同意。”
我说出“同意”两个字的时候,心脏还是不可避免地抽痛了一下。
但那疼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这么多年压在我身上的枷锁,好像在这一刻,被她亲手给打碎了。
“你……你疯了!”林晓晓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她大概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儿子”和“孙子”这两张王牌上,却没想到,我直接选择了弃牌。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我淡淡地说,“就这样吧,国际长途很贵,别浪费钱了。”
说完,我不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并且将这个陌生的号码也拉入了黑名单。
世界,再次恢复了清净。
我站在威尼斯圣马可广场上,看着成群的鸽子在夕阳下飞舞,游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可我的心里,却是一片空茫。
我真的不在乎吗?
我真的能做到和儿子断绝关系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再退让了。
这是一场博弈,如果我这次输了,那我这辈子,都将活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再无翻身之日。
旅程的最后一天,是在米兰度过的。
我参观了宏伟的米兰大教堂,也逛了时尚的奢侈品大道。
我什么都没买,只是看着,感受着。
我的心情很复杂,一边是旅行即将结束的不舍,另一边,是对回国后即将面对的一切的未知和迷茫。
七天的旅程,像一场绚丽的梦。
当我坐上回国的飞机时,我的心里充满了忐忑。
我知道,等待我的,不会是风平浪静。
飞机落地,我打开手机,没有一条未读消息,也没有一个未接来电。
一片死寂。
看来,他们是真的要跟我“冷战”到底了。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了机场。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得自己去面对。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该洗的洗,该放的放。
那些从欧洲带回来的纪念品,我把它们一一摆在电视柜上,小小的房子,似乎也因此多了几分异域风情。
我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吃完后,泡了个热水澡。
洗去一身的疲惫,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不知道张伟和林晓晓现在怎么样了,孩子还好吗?
他们有没有好好吃饭?
那个“断绝关系”的威胁,到底是一时气话,还是……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我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接起电话,声音有些颤抖:“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焦急而陌生的声音:“喂?请问是王秀琴女士吗?我是市中心医院急诊科的,您的儿子张伟,还有您的儿媳林晓晓,刚刚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我们医院抢救!您能立刻过来一趟吗?”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我击得粉碎。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机从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06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一片发黑,只有医生那句“正在我们医院抢救”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无限循环。
前几日所有的决绝、冷静和洒脱,在“车祸”和“抢救”这两个词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我忘了我们之间的争吵,忘了那些伤人的话,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他们不能有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地上爬起来的,也记不清是如何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
我甚至忘了换鞋,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师傅,快!市中心医院!最快的速度!”
司机看我脸色惨白,神情慌张,也没多问,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夜色中,城市的霓虹灯在我眼前飞速掠过,拉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影,像极了我此刻混乱到极致的心绪。
我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到了医院,我连车费都忘了付,踉踉跄跄地冲向急诊大楼。
明晃晃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我阵阵作呕。
我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急切地问:“护士,请问刚刚出车祸送来的那对年轻夫妻在哪儿?男的叫张伟,女的叫林晓晓!”
护士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指了指抢救室的方向:“在那边,家属请先去登记一下。”
我根本听不进她后面的话,疯了一样地朝着抢救室跑去。
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
抢救室门口,一个交警正在和一个医生说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个满脸惊恐的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用襁褓裹着的婴儿。
是林晓晓的妈妈。
孩子在她怀里,似乎受到了惊吓,正在微弱地哭泣着。
看到我的那一刻,林妈妈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抱着孩子就冲了过来,对着我又打又骂:“王秀琴!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现在才来!你还知道来!我女儿和女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她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我的身上,我没有躲,也没有还手,任由她发泄着。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大脑一片混沌。
旁边的交警和医生赶紧上来拉开了她。
“家属请冷静一点!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我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声音嘶哑地问:“医生,我儿子……我儿媳妇……他们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神情严肃地看着我:“你是病人的母亲?情况不太乐观。两位病人失血都比较多,尤其是你儿媳,有颅内出血的迹象,你儿子左腿骨折,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我们正在全力抢救,但是……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另外,需要立刻签字进行手术,还有,马上去缴费处把费用缴了,手术需要备血。”
“心理准备”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感觉天旋地转,要不是扶住了墙,我可能已经瘫倒在地。
“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们……花多少钱都没关系……一定要救活他们……”我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我们会尽力的。”医生说着,递过来几张单子,“快去签字缴费吧,时间不等人。”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些写满了看不懂的医学术语的单子,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审判我的罪行。
如果我没有去旅游,如果我早点回来,如果我接了他们的电话……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巨大的悔恨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转过身,看着同样失魂落魄的林妈妈,她此刻也停止了哭闹,脸上只剩下恐惧和茫然。
我们两个斗了半辈子的亲家,在这一刻,成了同一条战线上的难友。
“钱……”我嘴唇哆嗦着,“要……要多少钱?”
“医生说先交十万!”林妈妈哭着说,“我……我身上没那么多钱……我给亲戚们打电话,都在路上了!”
十万!
我心里一沉。
我刚花了快两万块去旅游,剩下的积蓄虽然还有一些,但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十万块现金。
“我……我卡里有五万,我马上去取!”我当机立断,把手里的单子塞给林妈妈,“你在这里等我,看着孩子!我马上去缴费!”
我转身就往缴费处跑,跑到一半,才想起我穿着拖鞋,身份证和银行卡都放在家里的包里,根本没带出来!
我急得团团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怎么办?
怎么办!
时间就是生命,我不能在这里耽误!
就在我绝望之际,我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李妹妹。
“秀琴姐!我刚看到你朋友圈定位在医院,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她看我六神无主的样子,脸上写满了担忧。
看到她,我像是看到了救星,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我儿子……我儿媳妇……出车祸了……在抢救……我没带钱……没带卡……怎么办啊……”
李妹妹当机立令,立刻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姐,别慌!我这里有!密码是,你先拿去用!救人要紧!”
我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卡,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跟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她竟然……
“别说了,快去!”李妹妹推了我一把,“我在这里帮你看着,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
我再也顾不上客气,握紧银行卡,用尽全身力气冲向医院的自助缴费机。
插卡,输密码,缴费……当缴费成功的凭条打印出来的那一刻,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瘫软在地上。
我终于……为他们做了一点事。
我拿着凭条,一步步挪回抢救室门口,把它交给了护士。
林妈妈已经联系了亲戚,正在焦急地打电话。
我走到她身边,从她怀里接过了我的孙子。
小家伙许是哭累了,已经睡着了,小小的眉头还紧紧皱着,脸上挂着泪痕。
我抱着他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心疼得快要碎了。
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了。
我不想谁对谁错,不想那些争吵和怨恨。
我只希望,抢救室里的两个人,能够平安地出来。
只要他们能活下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07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凌迟。
我和林妈妈,两个曾经视对方为眼中钉的女人,此刻并排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压抑的抽泣声。
孩子被李妹妹抱着,在走廊尽头轻轻地哄着,她不时地向我们投来担忧的目光。
几个小时后,林家的亲戚陆陆续续地赶到了,带来了几万块钱。
林妈妈把钱交给我,哽咽着说:“秀琴,这钱……你先拿着,不够咱们再想办法。”
我点点头,把钱收下。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所有过往的恩怨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凌晨四点多,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我和林妈妈立刻弹了起来,冲了过去,围住那个满脸疲惫的医生。
“医生,怎么样了?我女儿……”
“医生,我儿子……”
医生摘下口罩,长舒了一口气,说:“手术很成功,两位病人的命都保住了。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转到重症监护室观察了。”
听到这句话,我紧绷了几小时的神经瞬间断裂,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林妈妈也抱着她的妹妹,放声大哭起来。
活下来了,他们活下来了。
谢天谢地!
李妹妹和林家的亲戚手忙脚乱地把我们扶起来。
我擦干眼泪,对着医生千恩万谢。
“医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看看他们?”
“ICU每天只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下午三点。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护士看着。”医生嘱咐道,“病人虽然脱离了危险,但后续的治疗和恢复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你儿媳,颅脑损伤需要密切观察。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和经济上的双重准备。”
我们点点头,表示明白。
天亮了,我让林家的亲戚先送林妈妈和孩子回去休息,毕竟她们也折腾了一夜。
李妹妹坚持要陪着我,我拗不过她,只好由她去了。
我们俩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小旅馆,暂时住了下来。
我一夜未眠,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一场车祸,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向了一个无法预料的轨道。
下午三点,我和林妈妈穿上厚重的隔离服,走进了ICU。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各种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张伟和林晓晓躺在相邻的两张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上扣着呼吸机,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看到他们那副模样,我的心又一次被狠狠地揪住。
我走到张伟的床边,他还在昏迷中,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被高高吊起。
我轻轻地握住他没有打针的手,那只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的儿子,那个曾经健壮活泼的儿子,现在却像个易碎的娃娃一样躺在这里,毫无生气。
“张伟,是妈妈……”我俯下身,在他耳边哽咽着说,“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妈妈不怪你了,什么都不怪了……只要你好好的……”
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他任何的回应。
我又走到林晓晓的床边。
她的头部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这个曾经那么鲜活、那么骄傲、甚至有些跋扈的女孩,此刻安静地躺着,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我怨过她,恨过她,但在此刻,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同情和怜悯。
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个刚刚成为母亲的病人。
探视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我们被护士请了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林妈妈开始了在医院的漫长陪护生涯。
我们每天轮流守在ICU门口,给孩子喂奶换尿布,等着那短暂的半小时探视。
我们之间的话不多,但彼此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份理解和支撑。
治疗的费用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我取出了我所有的积蓄,林家也凑了不少钱,但面对高昂的ICU费用和后续的手术费,依然是杯水车薪。
李妹妹知道我们的困境后,二话不说,又给我转了五万块钱,并且发动了她的朋友们,为我们进行了筹款。
看着那一笔笔带着陌生人善意的捐款,我感动得无以复加。
一个星期后,张伟先醒了过来,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他醒来后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妈……对不起……”
我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别说话,好好养身体。什么都别想。”
他的情绪很低落,不止是因为身体的伤痛,更是因为对林晓晓的担忧和对自己无能的悔恨。
交警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事故原因是张伟疲劳驾驶。
那天他和林晓晓大吵一架后,负气开车出去,结果因为几天几夜没睡好,精神恍惚,追尾了一辆大货车。
林晓晓的情况则要严重得多。
她昏迷了半个多月才醒过来,醒来后,却出现了一些后遗症——她的右半边身体,暂时失去了知觉。
医生说,这是因为颅脑损伤压迫了神经,需要通过漫长的康复治疗,才有可能恢复。
这个消息,对这个本已风雨飘摇的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08
林晓晓从ICU转到普通病房的那天,我去给她送饭。
推开门,看到张伟正坐在她的病床边,笨拙地用一只手给她喂水。
林晓晓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任由水从她的嘴角流下来,打湿了衣襟。
看到我进来,张伟连忙放下水杯,有些局促地站起来:“妈,您来了。”
林晓晓的目光转向我,那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骄傲和敌意,也没有感激,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盛出一碗鸡汤,对张伟说:“你腿不方便,我来吧。”
我端着碗,舀了一勺汤,吹了吹,小心地送到林晓晓嘴边。
她没有张嘴,也没有躲闪,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
“晓晓,喝点汤吧,身体需要营养。”我柔声说。
她还是没有反应。
一旁的张伟急了:“晓晓!妈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林晓晓的眼眶突然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猛地转过头去,声音沙哑地吼道:“我不要她管!我不要她可怜我!让她走!”
她的情绪很激动,牵动了头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你!”张伟气得脸色发白,“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要不是妈……”
“够了!”我打断了张伟的话,把碗轻轻放下。
我看着林晓晓的背影,平静地说:“晓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怨我,恨我,都可以。但是身体是自己的,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吃饭怎么行?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孩子。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提到孩子,林晓晓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埋着头,压抑的哭声从被子里传来。
我知道,她心里的坎,没那么容易过去。
一个曾经那么爱美、那么要强的女孩,突然之间半身不遂,这种打击,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她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我身上,或许是因为,我是那个她认为最安全的宣泄对象。
从那天起,我不再强求她接受我的照顾。
我每天做好饭菜,送到病房,放在那里就走。
她吃不吃,随她。
张伟腿脚不便,林妈妈要照顾孩子,请护工又是一大笔开销。
大部分的护理工作,都落在了我身上。
我默默地为她擦洗身体,处理大小便,给她按摩那只没有知觉的右腿。
她从一开始的激烈抗拒,到后来的默不作声,再到最后,偶尔会在我给她按摩时,轻轻地皱一下眉。
我知道,她在慢慢地接受现实,也在慢慢地接受我。
张伟的腿恢复得比较快,一个月后就能拄着拐杖下地了。
他承担起了照顾林晓晓的责任,给我减轻了不少负担。
他变得沉默寡言,但眼神里多了一份以前没有的坚毅和担当。
他每天坚持给林晓晓喂饭、擦身,陪她说话,尽管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有一天,我看到他正拿着手机,给林晓晓看孩子的视频。
视频里,小孙子已经快两个月了,被林妈妈养得白白胖胖,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镜头。
林晓晓看着视频,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张伟把手机收起来,握住她那只没有知觉的手,轻声说:“晓晓,你看,宝宝在等我们回家呢。医生说了,只要我们坚持做康复,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林晓晓没有说话,但她那只完好的左手,却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回握住他。
看到这一幕,我悄悄地退出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了他们夫妻俩。
我知道,最艰难的时刻,他们只能靠自己相互扶持着走过去。
而我能做的,就是为他们提供最坚实的后盾。
出院那天,我去办理手续。
看着账单上那一长串的数字,我感觉有些眩晕。
车祸的赔偿款还没有下来,为了支付高昂的治疗费,我们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和捐款,还欠下了十几万的外债,其中大部分是跟李妹妹和她朋友们借的。
我把家里那套我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挂在了中介公司。
这是我唯一的财产,也是我最后的退路。
但为了给他们治病,为了这个家,我别无选择。
李妹妹知道后,坚决反对:“秀琴姐,你不能卖房子!这是你的根本!钱的事,咱们可以慢慢想办法,你把房子卖了,以后住哪儿?”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他们能好好的,我住哪儿都一样。”
房子很快就卖掉了,换来了一百多万。
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剩下的钱,全部存起来,作为林晓晓后续康复治疗的费用。
搬家的那天,我收拾着屋子里的旧物件,每一件都承载着我和张伟的回忆。
我把他从小到大的奖状、照片,都小心翼翼地收在一个箱子里。
我告诉自己,不要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租了一个很小的一居室,暂时安顿了下来。
而张伟和林晓晓,则带着孩子,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家,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康复之路。
09
生活,在一种沉重而缓慢的节奏中,艰难地向前推进。
林晓晓的康复之路,比我们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每天,张伟都要开车送她去康复中心,进行长达数小时的理疗和训练。
那些训练极其枯燥和痛苦,每一次,林晓晓都累得汗流浃背,脸色惨白。
有好几次,她都崩溃大哭,想要放弃。
“我就是个废人!我不想治了!让我死了算了!”她会这样歇斯底里地冲着张伟咆哮。
每到这个时候,张伟都会紧紧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不,你不是。你是我老婆,是宝宝的妈妈。我需要你,宝宝也需要你。我们一起,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而我,则承担起了家里的大后方。
我每天去他们家,打扫卫生,买菜做饭,照顾孙子。
小孙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可爱,他清澈的眼睛和天真的笑容,是我们这个家唯一的亮色和希望。
林妈妈偶尔也会过来搭把手,我们两个老人,围绕着这个新生命,关系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和谐。
有一天,我正在厨房里给孩子准备辅食,林晓晓拄着四脚拐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了进来。
这是她出事后,第一次主动走进厨房。
我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紧张地迎上去:“晓晓,你怎么来了?小心地滑!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
她没有看我,而是看着灶台上我正在熬煮的鱼汤,轻声问:“这是……给我做的吗?”
“是啊,”我点点头,“医生说多喝鱼汤对伤口恢复好。”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
然后,我听到她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妈……对不起。”
我愣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那张因为病痛而消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愧疚和脆弱的神情。
“还有……谢谢你。”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劳,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摇了摇头,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她。
我拍着她瘦弱的后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傻孩子,跟妈还说什么谢。我们是一家人。”
她在我怀里,终于放声大哭。
我们婆媳俩,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用眼泪,洗刷了所有过往的隔阂与怨恨。
从那天起,林晓晓变了。
她不再抗拒我的照顾,会主动跟我说话,问我一些育儿的经验。
她在康复训练中,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积极和坚韧。
即使再苦再累,她也咬牙坚持,从不喊一声放弃。
她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好起来。
从一开始拄着四脚拐,到后来换成单拐,再到最后,她终于可以扔掉拐杖,自己独立行走。
虽然走得还有些慢,有些跛,但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奇迹。
半年后,她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
公司考虑到她的情况,给她安排了相对轻松的文职工作。
重新拥有了事业和社交,林晓晓的脸上,也重新绽放出了自信的光彩。
家里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张伟经过这次磨难,彻底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男人。
他戒了烟酒,下班后就回家陪老婆孩子,把林晓晓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们夫妻俩的感情,比以前更胜一筹。
而我,也找到了自己的新生活。
我租的那个小房子,被我打理得温馨又舒适。
我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每天练练字,读读书。
我还把李妹妹借给我的钱,连本带息地都还给了她。
她说什么都不要利息,但我坚持要给。
她是我们家的恩人,这份情,我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周末的时候,我会去儿子家,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林晓晓会提前给我打电话,问我喜欢吃什么,然后亲手为我做一顿饭。
她的厨艺虽然不怎么样,但我每次都吃得心满意足。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那次不愉快的欧洲之旅,也没有再提那场惨烈的车祸。
那些伤痛,已经成为过去,我们选择把它埋在心底,然后带着从中学到的教训,更好地走向未来。
10
又是一年春天,阳光正好。
我正在阳台上给我养的花浇水,手机响了,是林晓晓打来的。
“妈,周末有空吗?我们一家人想请您吃个饭。”她的声音轻快又温柔。
“有空啊,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吃饭了?”我笑着问。
“嘿嘿,到时候您就知道了,先保密。”她俏皮地卖了个关子。
周末那天,张伟开车来接我。
车上,小孙子已经快两岁了,坐在儿童座椅上,咿咿呀呀地叫着“奶奶”,还把手里的饼干递给我吃。
我接过饼干,心里甜得像蜜一样。
车子没有开往市区的任何一家餐厅,而是在郊区一个新开的楼盘前停了下来。
我有些疑惑,跟着他们走下车。
林晓晓今天穿了一条漂亮的连衣裙,脸上化着淡妆,神采奕奕,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生过一场大病的样子。
她走到我身边,挽住我的胳膊,笑着说:“妈,欢迎回家。”
我愣住了,看着眼前这片陌生又漂亮的小区,不解地问:“回家?这……这是哪儿?”
“我们家,也是您的家。”张伟走过来,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塞到我手里。
那钥匙上,还系着一个可爱的毛绒挂件。
“这……”我彻底懵了。
“妈,进去看看吧。”林晓晓推着我,一起走进了小区。
我们来到一栋楼前,乘电梯上了三楼。
张伟用我手里的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户的房门。
推开门的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个宽敞明亮的三居室,装修得温馨又雅致。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一束鲜艳的康乃馨。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妈,这套房子,是我们买给您的。”张伟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我知道您为了我们,把老房子卖了,一直住在那个小出租屋里。我们……我们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一年,我和晓晓努力工作,省吃俭用,加上车祸的赔偿款下来了,凑够了首付,就给您买了这套房子。”
林晓晓接着说:“妈,这套房子离我们家不远,开车就十分钟。我们给您留了一个房间,也给我们自己留了一个房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共同的家。您想一个人清静地住在这里也行,想搬过去跟我们一起住也行。我们都听您的。”
我看着他们俩真诚的脸,听着他们的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走进去,抚摸着崭新的家具,看着那个朝南的大阳台,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这……这得花多少钱啊……你们……”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妈,钱可以再赚,但家只有一个。”张伟走过来,轻轻地抱了抱我,“只要您开心,我们做什么都值得。”
小孙子挣脱了妈妈的手,跑到我身边,抱住我的腿,奶声奶气地说:“奶奶,不哭,新家,喜欢!”
我蹲下身,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滴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天中午,我们没有出去吃。
林晓晓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我们在新家的餐桌上,吃了第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张伟给我和林晓晓都倒了一杯红酒。
他举起杯,看着我,认真地说:“妈,这杯酒,我敬您。感谢您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以前是我混蛋,不懂事,让您受了太多委屈。以后,我一定好好孝顺您,给您养老送终。”
他又转向林晓晓,眼神里充满了爱意:“老婆,这杯酒,我也敬你。感谢你陪我走过最难的日子,感谢你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这个家。我爱你。”
林晓晓的眼睛也红了,她举起杯,看着我,真诚地说:“妈,该说谢谢和对不起的人是我。谢谢您的宽容和大度,接纳了过去那个不懂事的我。以后,我会把您当成我的亲妈一样孝顺。”
我们三个人的酒杯,轻轻地碰在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窗外,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那次旅行,像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
它让我明白,爱自己,才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而那场车祸,则像是一场残酷的洗礼,让我们所有人都学会了珍惜和成长。
如今,我依然喜欢一个人到处走走看看,但我的心里,多了一份踏实的牵挂。
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在这个世界上,都有一个温暖的家,在等着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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