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我丈夫陈浩发在朋友圈那张巴厘岛的全家福里,看到唯独没有我的位置时,我终于明白,这八年的婚姻与付出,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照片里,碧海蓝天,椰林树影,公公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大姑子小叔子两家人围在左右,连他们几个半大的孩子都咧着嘴,露着豁牙。十二个人,整整齐齐,其乐融融。
而我,这张全家福里唯一的“外人”,此刻正独自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婚房,窗外是这个城市千篇一律的春节前夕的霓虹。
八年了,我记不清自己亲手操持了多少次年夜饭,从腊月二十三开始采买,到大年三十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我以为,我的任劳任怨,能换来真正的融入。原来,在他们心里,我永远是那个需要用尽全力去讨好,却随时可以被撇下的儿媳妇。
思绪,被拉回到半个月前。那天,婆婆王秀莲在晚饭桌上,用一种宣布“明天白菜降价”的轻描淡写,扔出了那个决定。
第1章 一张被遗忘的机票
“我跟你爸商量了,今年过年,咱们全家去巴厘岛。”
婆婆王秀莲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像是在发布一道不容置喙的圣旨。她口中的“全家”,目光扫过的是公公陈建国,是大姑子陈莉一家,是小叔子陈斌一家,当然,还有她最宝贝的儿子,我的丈夫,陈浩。
唯独,她的视线像一阵精准的风,绕过了我。
我正夹起一筷子青菜,闻言,手在半空中顿住了。去巴厘岛过年?这个念头太过突然,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无波的湖面,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下意识地看向陈浩,希望从他脸上找到一丝预告,或者哪怕一点点暗示。
但他没有看我。他的头微微低着,专注地给婆婆碗里添着汤,仿佛那碗汤里藏着全世界的奥秘,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巴厘岛?妈,您可真时髦!”大姑子陈莉最先反应过来,语气里满是惊喜,“早就想去海岛过年了,每年在家都快闷死了。”
小叔子陈斌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我跟小娟早就计划了,这下好了,跟着爸妈,连攻略都不用做了。”
饭桌上瞬间热闹起来,话题围绕着签证、航班、酒店、海鲜大餐,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篝火,每个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往里添着柴。我坐在这团篝火的边缘,却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们讨论了大概十分钟,从防晒霜的倍数聊到要不要给孩子带游泳圈,始终没有人问我一句:“林舒,你想去吗?”或者“林舒,你时间方便吗?”
我就像一个透明的摆设,被理所当然地忽略了。
心一点点沉下去,我放下筷子,胃里有些发堵。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格格不入,轻声问了一句:“妈,那……过年家里的事怎么办?还有两边的亲戚要走动呢?”
我以为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一个能把我拉回“全家”这个概念里的话题。
王秀莲终于正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带着一种“你总算问到点子上了”的了然。她说:“哎呀,亲戚那边,我早就打过电话了,说我们今年出去旅游,让他们别来了。至于家里,不正好有你吗?”
“有你”,这三个字,像一把小锤,不重,却精准地敲在了我心上最脆弱的地方。
她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语气温和得近乎残忍:“你看,我们这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出去,总得有个人看家吧?家里的花花草草得有人浇水,陈浩养的那几条金鱼也得有人喂。再说,你不是还得上班吗?请那么多天假,领导也不高兴吧。我们这趟出去,来回加上玩,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每一个理由都那么冠冕堂皇,那么体贴入微,仿佛都是在为我着想。可拼凑在一起,就成了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将我牢牢地排除在外。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的年假还一天没动过,想说我可以请假,想说那些花草鱼虫远没有一家人在一起过年重要。
可我看着婆婆那张不容置疑的脸,看着大姑子和小叔子兴奋的神情,再看看从头到尾埋头吃饭、一声不吭的陈浩,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苦涩的沉默。
陈浩,我的丈夫。我们结婚八年,从一无所有到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我以为我们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可此刻,在家庭的这张权力圆桌上,他却主动放弃了为我辩护的席位。
饭后,我默默地收拾碗筷。厨房里,水流哗哗作响,掩盖了我心里的惊涛骇浪。陈莉哼着歌走进来,从冰箱里拿水果,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弟妹,辛苦你啦!帮我们看好家,回来给你带那边的燕窝,可正宗了!”
她语气里的理所当然,比婆婆的直接发话更伤人。仿佛我留下来看家,就像呼吸一样天经地义。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背对着陈浩。房间里很安静,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他似乎已经睡着了,对今晚发生的一切毫无芥蒂。
我却一夜无眠。
八年来,每个春节都是我生命中最忙碌也最隆重的仪式。我是这个大家庭年节的总导演兼总执行。从确定年夜饭的菜单,到提前一周开始泡发海参、准备扣肉,再到大年三十从清晨忙到深夜,端上二十几道菜。当所有人举杯欢庆时,我还在厨房里处理最后的杯盘狼藉。
我从未抱怨过。我觉得,这是一个妻子、一个儿媳妇的本分。我用我的付出去证明我的价值,去努力融入这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家庭。
我以为我做到了。陈浩总是说:“我妈私下里总夸你,说你比亲闺女还亲。”
现在想来,这句“比亲闺女还亲”是多么讽刺。
亲闺女可以高高兴兴地去海岛度假,而我这个“比亲闺女还亲”的儿媳妇,却要负责看家、喂鱼、浇花。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天花板的轮廓模糊不清,就像我此刻的未来。我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租住在城中村的小房子里。有一年过年,我们没钱回家,两个人买了一只鸡,炖了一锅汤,就着两瓶啤酒,也过得有滋有味。
那时候陈浩对我说:“舒舒,委屈你了。等以后我们有钱了,我一定带你去世界上最美的地方过年。”
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原来,那个地方,他的家人可以去,而我,只能留在原地。
我轻轻地翻了个身,看着陈浩的侧脸。他睡得很沉,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巴厘岛的阳光沙滩。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泡进了冰冷的海水里,又冷,又沉。
第2章 被打包的年味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完全被一种即将远行的兴奋气氛所笼罩。
婆婆王秀莲每天都在打电话,和旅行社确认行程,和亲戚朋友们“凡尔赛”式地宣布这个消息。“哎呀,没办法,孩子们孝顺,非要带我们老两口出去见见世面,今年这个年啊,就在国外过咯!”那语气里的骄傲,隔着电话线都能溢出来。
大姑子陈莉几乎天天往家里跑,拉着婆婆研究要买什么样的防晒霜和沙滩裙。她们的讨论声、欢笑声,充斥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小叔子一家也来了几次,送来了他们新买的四个巨大的行李箱,一字排开,像是在宣告一场盛大的迁徙。
而我,成了这个家里最忙碌也最边缘的人。
“林舒,你帮我看看这件红色的裙子怎么样?到那边拍照肯定好看。”陈莉举着手机,让我看她网购的衣服。
“林舒,你明天有空吗?帮我去干洗店把那几件羽绒服取回来,我们走的时候直接穿着去机场。”这是婆婆的吩咐。
“嫂子,我儿子的寒假作业你帮我盯着点,我们回来检查。”这是小叔子陈斌的嘱托。
他们每个人都那么自然地给我安排着任务,仿佛我是一个不会疲惫、没有情绪的家庭管家。我默默地应着,一一记下,然后转身走进厨房,或者拿起拖把,用无休止的家务来麻痹自己。
陈浩呢?他似乎也沉浸在这种喜悦中。他负责订机票、换外汇,每天晚上都兴致勃勃地跟我讨论巴厘岛的天气,研究哪个海滩的日落最美。
“老婆,你看这个‘崖’,听说特别灵,我们到时候也去看看。”他把手机凑到我面前,屏幕上是壮丽的悬崖和湛蓝的海水。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五味杂陈。我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你们玩得开心点。”
他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失落,继续兴奋地说:“那是当然!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全家人一起出国旅游呢。”
“全家人”,他又一次用了这个词。我多想问他,陈浩,那我呢?我不是你的家人吗?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问了又能怎么样?是会多出一张机票,还是会让他为了我跟全家人闹翻?我了解他,他没有那个勇气。在他的世界里,父母永远是第一位的,大家庭的和谐高于一切。我的委屈,在他的“顾全大局”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出发前两天,婆婆开始指挥我“打包年味”。
“林舒啊,冰箱里那些我提前炸好的带鱼、藕合,你都用保鲜盒分装好。等三十儿那天,你给亲家送一些过去,也算我们老陈家的一点心意。”她坐在沙发上,一边修着指甲,一边遥控指挥。
“还有我包的那些饺子,猪肉白菜和三鲜馅的,都给你留着。你一个人在家,别凑合,年三十儿晚上煮点饺子吃,也算过年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安排我的春节,那么周到,又那么残忍。她亲手为我准备了过年的食物,却也亲手将我排除在她的新年之外。
我默默地打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看着那些被保鲜膜一层层包裹好的食物,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些被提前准备好的年货,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别人在需要的时候,能方便地取用。
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将那些炸得金黄的带鱼、圆滚滚的肉丸、馅料饱满的藕合,一份份地装进保鲜盒里。油腻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往年,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是“年”的味道。可今年,我闻着,却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装了整整十大盒,贴上标签,整齐地码放在冰箱冷冻层。做完这一切,我直起腰,看着这个我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厨房,这个我曾经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
晚上,陈浩回来,看到我的“劳动成果”,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婆辛苦了,还是你想得周到,这样我妈就放心了。”
我看着他,忽然很想笑。
“陈浩,”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们这次出去,预算是多少?”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了:“机票酒店加一起,大概十几万吧,我跟陈斌两家平摊,爸妈那份我们出了。”
十几万。
我心里默算了一下。我们家出了大概七八万。这笔钱,是我们俩辛辛苦苦攒下的。我每个月精打细算,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化妆品永远只用平价的,就是为了能早点还完房贷,能给这个家多存点底气。
可这笔钱,可以轻而易举地换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豪华旅行,一场没有我的旅行。
“挺好的。”我低下头,继续擦着灶台,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玩得开心点,多拍点照片。”
他似乎终于从我的平静里听出了一丝不寻常,他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舒舒,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他难得地放低了姿态,“但是,我妈那个人,你也知道,她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我要是为这事跟她闹,她肯定得生气,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过年嘛,图个和和气气的。”
“委屈你了,老婆。等下次,下次我一定单独带你出去,你想去哪都行。”
又是“下次”。
这个“下次”,就像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被他轻飘飘地递了过来。
我没有挣脱他的怀抱,也没有回应。我就那么站着,任由他抱着。身体是温的,心却是凉的。
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家里,我的委...屈,是可以被拿来牺牲的。我的感受,是可以被“下次再补”的。因为我是儿媳妇,因为我是那个被认为最应该“懂事”、“顾大局”的人。
而一个总是“懂事”的人,最终的下场,就是没人再把你当回事。
第3章 寂静的除夕夜
他们出发那天,是个大晴天。
我起了个大早,像往常一样,给他们准备早餐。小米粥,煮鸡蛋,还有几样爽口的小菜。大家吃得很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匆忙。
行李箱早就堆在了门口,像几座小山。陈浩最后检查了一遍护照和身份证,婆婆则在一旁不停地叮嘱。
“林舒,我们走了之后,你记得每天检查门窗。”
“家里的电暖气别一直开着,不安全。”
“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不过那边有时差,你算好时间。”
我一一应着,帮她把围巾戴好,又蹲下身,给公公的鞋带重新系了一遍。我做得那么自然,那么熟练,仿佛我不是一个被抛下的妻子,而是一个送别全家去度假的、尽职尽责的保姆。
临出门前,陈浩给了我一个拥抱。很轻,很仓促。
“老婆,在家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他在我耳边说。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送他们到电梯口,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他们所有的欢声笑语。数字从12层开始,一层层往下跳动。当它变成“1”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心里某种东西彻底落地的声音。
我转身回到那个瞬间变得空旷无比的家里。客厅里还残留着他们早餐的余味,沙发上还放着陈莉落下的一本杂志。一切都好像和几分钟前没什么不同,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这个我生活了八年的家,第一次让我感到了彻骨的陌生和寒冷。
我没有立刻去收拾残局,而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暖洋洋的,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接下来的几天,我按部就班地生活。上班,下班,回家。
我认真地浇了花,喂了鱼,把他们出门前换下的床单被罩全部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柜。我把这个家打理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井井有条。我甚至觉得,我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我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可这种自我证明,在无边的孤寂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公司的小姑都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年终奖要怎么花,春节要去哪里玩。她们问我:“舒姐,过年有什么安排啊?”
我笑着说:“不出去啦,就在家休息休息。”
没人知道,我的“在家休息”,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
除夕,终于还是来了。
这是这个城市最热闹的一天,也是我最孤单的一天。
一大早,我就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朋友圈里,铺天盖地都是回家的照片,团圆的笑脸,和丰盛的年夜饭。
我刷到了陈浩发的朋友圈。
第一张,就是那张刺痛我眼睛的全家福。他们在巴厘岛的海滩上,背后是金色的落日。每个人都笑得灿烂,婆婆穿着鲜艳的红裙子,被公公和陈浩一左一右地扶着,像个女王。
配文是:“新的一年,感恩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祝大家新年快乐!”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我看着这八个字,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一滴,两滴,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我不是他的家人吗?为什么他们的灯火里,没有我?
紧接着,他又发了第二条,是一段小视频。是他们在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海鲜餐厅里吃“年夜饭”。巨大的龙虾,鲜活的鲍鱼,桌子中央还摆着香槟。每个人都举着杯,对着镜头大喊:“Happy New Year!”
视频里,我能清晰地听到大姑子的声音:“弟妹一个人在家,肯定吃得没我们好吧?哈哈!”
那笑声,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关掉手机,把它扔到沙发最远的角落。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之前婆婆留下的那些饺子,那些年货,我一口也吃不下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每一扇窗户里,都透着团圆的暖光。我仿佛能听到邻居家传来的春晚的声音,孩子们的嬉闹声,大人们的祝酒声。
全世界都在狂欢,只有我,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岛。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以为是陈浩良心发现,打来电话安慰我。挣扎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拿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是“妈妈”两个字。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舒舒啊,吃年夜饭了吗?”我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暖。
“……还没呢,准备煮点饺子。”我撒了个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我妈何其了解我,她立刻就听出了我声音里的不对劲。“怎么了?声音怎么有点哑?是不是感冒了?陈浩呢?让他接电话。”
“他……他们公司组织去国外旅游了,过年不回来。”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编造了另一个谎言。我不想让我爸妈知道我的处境,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公司旅游?怎么过年的时候组织旅游?这什么公司啊!”我妈在那头抱怨着,“那你一个人在家啊?那怎么行!年夜饭一个人吃像什么样子!你赶紧收拾收拾,打个车回来!我让你爸给你炖了你最爱喝的排骨汤,还热着呢!”
“妈,不用了,太麻烦了……”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麻烦什么!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快点回来,我们等你开饭!”我妈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爱。
挂掉电话,我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哭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显得那么凄凉。
哭了不知道多久,我擦干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我看着这个被我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家,看着冰箱里那些所谓的“年味”,看着沙发上那本陈莉落下的杂志。
一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这里不是我的家。
一个会抛下我,让我独自过年的地方,怎么能算是家呢?
我的家,在等我回去吃饭。
我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拿出了那个最小的行李箱。我没有收拾太多东西,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我的身份证、钱包。
然后,我走到玄关,从鞋柜里拿出那把我从未用过的备用钥匙,轻轻地放在了鞋柜上。
最后,我环顾了这个我生活了八年的地方一眼,没有丝毫留恋,关上门,转身离开。
下楼的时候,我用手机叫了一辆车。
在等车的时候,我给陈浩发了一条微信。
“我回我妈家了。你们玩得开心。”
没有质问,没有抱怨,就是一句陈述。
然后,我点开他的朋友圈,在那张刺眼的全家福下面,平静地,点了删除。
车来了,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师傅是个热情的中年人,他笑着对我说:“姑娘,回家过年啊?”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那些璀璨的灯火,这一次,不再让我感到孤单。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嘴角却在上扬。
“是啊,”我说,“我回家了。”
第4章 妈妈的排骨汤
出租车在夜色中穿行,城市的繁华被一点点抛在身后。一个小时后,车子拐进了一条熟悉的老巷子。这里没有高楼林立,没有闪烁的霓虹,只有老旧的居民楼和昏黄的路灯,但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了自家楼下。抬头望去,五楼的窗户透出温暖明亮的光,那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光。我知道,灯下,有我的爸爸妈妈。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我爸。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没多问什么,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给我拿了一双棉拖鞋。
我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子的饭菜香,那是我记忆里最熟悉的味道。我妈正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她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仿佛我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儿,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赶紧去洗手,就等你了,菜都快凉了。”她嘴里埋怨着,手上的动作却温柔无比,帮我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我看着她,叫了一声:“妈。”
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我妈拍了拍我的背,什么都没说,但那掌心的温度,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我心中所有的寒冷和委屈。
饭桌上,摆满了七八个菜,都是我爱吃的。糖醋里脊、油焖大虾、清蒸鲈鱼,还有中间那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
我爸给我盛了一碗汤,递到我面前:“快喝,暖暖身子。”
我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排骨炖得软烂脱骨,莲藕粉糯,汤汁鲜美浓郁。就是这个味道,从小到大,无论我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喝上一碗我妈炖的汤,就好像什么都能被治愈。
“慢点喝,锅里还有。”我妈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很快,我的碗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妈,够了够了,我吃不了那么多。”
“怎么吃不了?你看看你瘦的,脸上都没肉了。”她心疼地看着我,“在婆家,是不是吃不好?”
我摇摇头,不敢说实话。
我爸看出了我的窘迫,他给我妈使了个眼色,岔开了话题:“来,舒舒,陪爸喝一杯。”
他给我倒了一小杯红酒。我们一家三口,碰了一下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电视里,春晚正在上演,热闹非凡。可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这顿饭,这两个人身上。
这才是年。
有爱我的父母,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有可以说心里话的地方。
饭吃到一半,我爸忽然开口,语气很平静:“舒舒,是不是在婆家受委屈了?”
我妈也停下了筷子,看着我。
我知道,我那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他们。我的脸色,我的情绪,他们一眼就能看穿。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瞒他们了。我不想再一个人扛着那些委屈。
我放下筷子,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从婆婆宣布要去旅游,到他们如何将我排除在外,再到今天早上,我一个人送走他们全家,以及那张刺痛我的全家福。
我讲得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我妈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这叫什么事啊!”她气得手都抖了,“一家人出去玩,把儿媳妇一个人扔在家里看家?他们老陈家是皇亲国戚吗?陈浩呢?他就由着他妈这么胡来?他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老婆!”
我爸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欺人太甚!”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但语气里的愤怒,我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他们为我生气的样子,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地落进面前的汤碗里。这些天所有的故作坚强,在父母无条件的爱与支持面前,瞬间崩塌。
我不是不委屈,我只是不敢说。我怕说了,陈浩会觉得我小题大做,会觉得我不懂事。
可是在我爸妈这里,我的委屈,就是天大的事。
我妈抽了张纸巾,帮我擦眼泪,她抱着我,说:“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别怕,有爸妈在呢。这什么破婆家,不受这个气!从今天起,你就住家里,哪儿也别去!”
我爸也说:“对,就住家里。他们什么时候懂得尊重人了,什么时候再谈。陈浩要是来找你,让他直接来找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艘在狂风暴雨里漂泊了很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那天晚上,我睡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房间里。床还是那张床,被子上,有阳光和妈妈的味道。我一夜无梦,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我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唤醒。
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屋子里暖洋洋的。我妈已经做好了早饭,是甜甜的酒酿圆子,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吃完早饭,我陪我妈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我爸则在家里研究他的花草。邻居们见到我,都热情地打招呼。
“哎哟,这不是林家的闺女嘛,什么时候回来的?”
“舒舒越来越漂亮了!”
我笑着一一回应。这种久违的、被街坊邻里关心的感觉,让我觉得无比温暖。
在娘家的日子,过得简单而惬意。我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看谁的脸色,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想今天要准备什么复杂的菜式,不用再把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无休止的家务上。
我开始有时间看书,听音乐,陪我爸下下棋,跟我妈学做她拿手的点心。我找回了那个在婚姻里丢失了很久的自己。
期间,陈浩给我发过几次微信,都是一些游客照,和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
“老婆,在干嘛呢?”
“今天这边天气很好,给你看海。”
对于我回娘家的事,他只字未提,仿佛默认了我的决定,又或者,他根本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
我每次都只回一个“嗯”或者“知道了”。
我不想在微信里争吵,那毫无意义。有些问题,必须当面说清楚。
我不知道他回来后,我们之间会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但我知道,这一次,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默默地忍受和退让了。
妈妈的排骨汤,不仅温暖了我的胃,也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底气。
第5章 迟来的电话
在娘家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五。
这天下午,我正陪我妈包饺子,准备晚上吃。阳光很好,洒在厨房的地板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是“王秀莲”三个字。
是我婆婆。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回来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我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我冲她笑了笑,示意她放心,然后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喂,妈。”我接起电话,声音平静。
“林舒啊!我们下飞机了,你现在在哪儿呢?家里怎么没人啊?”电话那头,王秀莲的声音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理所当然。
她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不在家。
“我在我妈这儿。”我淡淡地回答。
“在家?你去那儿干嘛了?我不是让你看家吗?”她的声调立刻高了八度,带着质问的语气,“我们这大包小包的,一回来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你倒好,跑回娘家享福去了?”
听着这番话,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享福?难道我留在那个空无一人的家里,对着四面墙壁,吃着你们剩下的年货,就不叫享福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家里我走之前都收拾好了,花浇了,鱼也喂了。你们回去,烧壶水就能喝。”
“那是你应该做的!”王秀莲的语气更加不善,“你赶紧给我回来!陈浩他们去拿行李了,等会儿就到家了,你这个做媳妇的,像什么样子!”
“妈,”我打断了她,“我暂时不回去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几秒钟,王秀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你说什么?不回来了?林舒,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跟我耍脾气吗?就因为没带你出去玩?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懂事?”我轻轻地重复着这个词,八年来,这个词像一个紧箍咒,牢牢地套在我的头上。
“对,我就是不懂事。”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不想再做一个只会看家、喂鱼、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的‘懂事’的儿媳妇了。”
“你……你反了天了!”王秀莲在那头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等着,等陈浩回来,我让他好好跟你说!”
说完,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嬉戏的孩子们。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我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陈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舒,你在哪儿?你赶紧回来!我妈都快被你气出心脏病了!”他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责备,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和慰问。
“陈浩,”我平静地叫着他的名字,“你觉得,我应该回去吗?”
“废话!那不是我们家吗?你不回来你去哪儿?”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们家?”我冷笑了一声,“陈浩,在你心里,那个地方,真的有把我当成‘家人’吗?一个把‘家人’独自扔下,让她一个人过除夕的家?”
电话那头的陈浩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夹在我和他母亲之间,左右为难又烦躁不堪的样子。
“舒舒,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们家不对。”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开始打感情牌,“但我们这不是都回来了吗?有什么事,我们回来当面说,好不好?你先回来,别让我妈生气了,她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刺激。”
又是这套说辞。
永远是“别让我妈生气”。
那我呢?我的委屈,我的难过,就可以被忽略不计吗?
“陈浩,我不想再听这些了。”我的心很累,“在你没有想清楚三个问题之前,我不会回去。”
“什么问题?”他急切地问。
“第一,在这个家里,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一个可以被随意丢下的保姆,还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
“第二,以后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在你母亲和我之间,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和我,我们这个小家,和你的大家庭之间,应该保持一个什么样的界限?我不想再过这种被你全家人支配的生活了。”
我一口气说完,感觉积压在心里多年的郁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陈浩在那头,久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三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难了。这等于是在逼他直面自己多年来的懦弱和逃避。
“舒舒,你……你非要这样吗?”他最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不是我要这样,陈浩。”我说,“是你们,把我逼到了这一步。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说得好,闺女。”
我回头,对我妈笑了笑。那是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我知道,这通电话,可能是我和陈浩婚姻的转折点。要么,他带着答案来找我,我们重新开始;要么,我们之间,就真的走到了尽头。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
因为这一次,我选择为自己活一次。
第6章 丈夫的抉择
接下来的两天,陈浩没有再联系我。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我不知道他是在思考我提出的问题,还是在用冷战的方式逼我妥协。
我爸妈看出了我的焦虑,但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陪伴着我。我妈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我爸则拉着我,给我讲他年轻时单位里的趣事,想方设法地逗我开心。
我知道,他们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门铃突然响了。
我妈从猫眼里看了一眼,回头对我说:“是陈浩。”
我的心猛地一揪。
我爸站起身,沉着脸说:“我去开门。”
门开了,陈浩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疲惫。他看到我爸,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爸。”
我爸没让他进门,只是堵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找林舒。”陈浩的声音有些低。
“她不想见你。”我爸的语气很硬。
“爸,您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就几句。”陈浩的姿态放得很低,近乎恳求。
我终究还是心软了。我走到门口,对我爸说:“爸,让他进来吧,有些事,总要说清楚。”
我爸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路。
陈浩走进屋,把礼物放在玄关,显得手足无措。我妈看都没看那些东西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客厅里,气氛尴尬得近乎凝固。
我爸指了指沙发:“坐吧。”然后他自己坐在了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摆出了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我坐在我爸旁边。
陈浩局促地坐下,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我面前。
“舒舒,这是给你带的礼物。”
我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他只好自己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设计很精致的项链。
“这是在巴厘岛给你买的。我知道,光买礼物没用。”他苦笑了一下,把盒子收了回去,然后抬起头,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舒舒,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想明白了我妈为什么敢这么做,那是因为,我默许了。”
他的话,让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他会先为他母亲辩解,或者继续劝我“大度”一点。
“从我们结婚开始,我就一直在跟你说,我妈不容易,她一个人把我们兄弟俩拉扯大,让我多让着她一点,多担待一点。我总觉得,只要我们晚辈的姿态放低一点,家庭就能和睦。可我忘了,无底线的退让,换来的不是尊重,是得寸进尺。”
他顿了顿,眼神里充满了愧疚:“那天在饭桌上,我妈宣布要去旅游的时候,我不是没看到你的失落。可我当时想的是,如果我站出来为你说话,肯定会和我妈吵起来,大过年的,家里的气氛就僵了。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我以为,你像以前一样,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没想到,我的沉默,对你的伤害那么大。”
“直到你给我提了那三个问题,我才真正开始反思。这八年,我到底给了你一个什么样的婚姻?我嘴上说着爱你,却在你被我家人排挤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袖手旁观。我把你置于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却还要求你‘懂事’、‘大度’。舒舒,对不起。”
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我错了。”
我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声“对不起”,我等了八年。
我爸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但他依旧没有说话,他在等陈浩继续。
陈浩直起身,重新坐下,他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关于你提的那三个问题,我也想好了答案。”
“第一,你是我陈浩的妻子,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不是我们家的保姆。从今以后,我会把你放在第一位。任何让你受委屈的事,我绝不允许再发生。”
“第二,如果再有类似的情况,我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这边。我妈那边,我会去沟通。她讲道理,我们就跟她讲道理;她不讲道理,那我们就只能选择保护我们自己的小家。”
“第三,关于界限。我已经跟我爸妈和我弟他们都谈过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紧。他真的去谈了?
“我告诉他们,林舒是我的底线。以后我们小家的事,我们自己做主。过年去谁家,怎么过,我们自己商量决定。他们可以提建议,但不能替我们做决定。还有,我们每个月给他们的生活费会照给,但其他额外的、不合理的要求,我们有权利拒绝。”
“我还跟我妈说了,这次旅行的事,是她做得太过分了,她必须跟你道歉。”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那个在我面前唯唯诺诺,在他母亲面前大气不敢出的陈浩吗?
“那……她同意了?”我忍不住问。
陈浩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她当然不同意。她又哭又闹,说我娶了媳คร忘了娘,说我被你灌了迷魂汤。我跟她吵了一架,吵得很凶。最后我告诉她,如果她不改变态度,不尊重你,那我们只能搬出去住。这个家,她要是觉得没了我这个儿子也无所谓,那她就继续闹。”
搬出去住。这四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心里炸开了。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爸……也劝她了。他说,家和万事兴,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把整个家都搅散了。我弟和陈莉他们,这次也觉得我妈做得有点过。可能……可能是我这次的态度太坚决了吧,我妈最后没话说了。”
陈浩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切:“舒舒,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可能不信。但是,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搬出去住,好不好?离我爸妈远一点,我们过自己的日子。我会用我下半辈子,来证明我今天说的话。”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想要拉我的手。
我没有躲。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我知道,这几天,他过得也很煎熬。
我爸在一旁,终于叹了口气,开口了。
“陈浩,男人,说到就要做到。”
“爸,您放心。”陈浩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抬起头,看着陈浩,也看着我爸妈。我心里很清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陈浩的改变是否能持久,婆婆王秀莲是否会真的善罢甘休,都还是未知数。
但是,我看到了陈浩的诚意,看到了他为我们这个小家,迈出的艰难却关键的一步。
婚姻,或许就是这样,在一次次的冲突和解决中,不断地磨合,不断地寻找新的平衡点。
我点了点头,轻声说:“好。我跟你回去。”
第7章 新的开始
我决定跟陈浩回去,并不是一次轻易的原谅,而是一个有条件的“察看期”。
我爸妈虽然不舍,但也尊重我的决定。临走前,我妈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舒舒,记住,要是再受了委屈,随时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爸则把陈浩叫到一边,沉着脸又交代了几句。我没听清具体内容,但从陈浩连连点头的郑重模样来看,我爸的话一定分量不轻。
回到我们自己那个“家”,一切都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玄关处,堆着他们从巴厘岛带回来的几个大行李箱,还没来得及收拾,上面贴着航空公司的标签,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那场将我排除在外的旅行。
陈浩一进门,就立刻开始动手收拾。他把行李箱一个个打开,把里面的脏衣服拿去洗衣机,把买的各种特产和纪念品分门别类地放好。
我没有插手,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他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我:“这是我妈……让我交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护肤品。
“她说,那天在电话里是她太着急了,说话冲了点,让你别往心里去。”陈浩有些尴尬地转述着。
这就是王秀莲的道歉方式。用物质来弥补,却绝口不提自己的错误。
我把护肤品放在桌上,淡淡地说:“东西我收下了。但事情,我会记在心里。”
陈浩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
当天晚上,我们进行了一次长谈。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未来的规划,关于如何与他的原生家庭保持距离,关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沟通方式。
我告诉他,我不再是那个可以无限度忍让的林舒了。我会有我的情绪,我的底线。我希望他能学会倾听,而不是一味地要求我“顾全大局”。
他也向我坦诚,他性格里的懦弱和逃避,有一部分是源于他母亲从小到大的强势。但他承诺,他会努力改变,努力成为一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丈夫。
第二天是周六,陈浩一大早就拉着我出门,说要去看房子。
我有些惊讶,我以为“搬出去住”只是他当时为了说服我而许下的一个承诺。
“我不是在说气话。”他一边开车,一边对我说,“我是真的觉得,物理上的距离,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式。我们住在一起,我妈总会习惯性地干涉我们的生活。搬出去,我们才能真正地开始我们自己的日子。”
我们看了一整天的房子,最后在离我们俩单位都不远的一个新小区,租下了一套两居室。房子不大,但很温馨,带着一个洒满阳光的小阳台。
签下合同的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搬家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陈浩包揽了几乎所有的重活累活。婆婆王秀莲期间来过一次,看着我们打包行李,她的脸色很难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家都让你们给拆散了”。
陈浩没有跟她争辩,只是平静地告诉她:“妈,我们只是搬出去住,不是断绝关系。周末我们还是会回来看您和爸。但我们也是一个独立的家庭了,需要有自己的空间。”
王秀莲最终没能阻止我们。她看着态度坚决的儿子,最后只能气冲冲地走了。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晚上,我们没有开火,而是叫了外卖,买了瓶红酒。
我们坐在小小的餐桌旁,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老婆,”陈浩举起酒杯,“敬我们的新生活。”
我与他碰杯,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敬我们自己。”我说。
新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好。
没有了婆婆的指手画脚,没有了大家庭里复杂的人际关系,我和陈浩之间,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沟通,去重新认识彼此。
我们会一起在周末的早晨去逛菜市场,会为了一道菜谁来洗碗而斗嘴,会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那些曾经在婚姻里被消磨掉的浪漫和温情,一点点地又回来了。
我们依然会在周末回公婆家吃饭。王秀莲对我的态度,虽然依旧算不上热情,但至少,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颐指气使。她会开始询问我的意见,比如“林舒,你觉得晚上做什么菜好?”
我知道,这是陈浩的强硬态度换来的结果。她开始意识到,我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她拿捏的软柿子。我的背后,站着她的儿子。
而陈浩,也确实在用行动兑现他的承诺。他会主动分担家务,会在我加班的晚上,做好饭等我回家。更重要的是,当我和他母亲之间偶尔出现一些小的摩擦时,他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清晰地表明他的立场。
有一次,王秀莲又习惯性地念叨,说我买的一件新大衣太贵了,不会持家。
没等我开口,陈浩就直接说:“妈,林舒花的是她自己挣的钱,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们的钱怎么花,我们自己有数。”
王秀莲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我看着陈浩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终于长大了。
第8章 真正的家人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年的春节,陈浩提前一个月就跟我商量。
“老婆,今年过年,你有什么想法?”他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看着他,笑了笑:“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年三十儿,我们回你家过,陪咱爸咱妈。初二,我们再回我家,你看行吗?”
我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感动。
“那那边……”
“我跟她说了。”陈浩说,“我说,结婚这么多年,你每年都在我家过年,今年,该轮到我去给你爸妈拜年了。这是规矩,也是道理。”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王秀莲,但我知道,他一定付出了努力。
除夕那天,我们大包小包地回了我妈家。
一进门,我爸妈看到陈浩,脸上笑开了花。我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比去年我一个人回来时还要丰盛。
饭桌上,陈浩不停地给我爸妈夹菜、敬酒,把二老哄得眉开眼笑。我爸喝得高兴,拍着陈浩的肩膀说:“好小子,这还像点样子!”
我坐在旁边,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眼眶有些湿润。
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看春晚,包饺子。陈浩笨手笨脚的,包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窗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陈浩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老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回过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幸福。
我终于明白,一个女人在婚姻里所追求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一个能真正尊重你、爱护你、在你受委屈时能挺身而出保护你的伴侣。
那场巴厘岛之行,像是我婚姻里的一场重感冒。它让我痛苦,让我流泪,但也让我彻底清醒,让我看清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它让我明白,一味的隐忍和付出,换不来真正的尊重。边界感,才是一段健康关系的基础。它也让陈浩明白,逃避和和稀泥,只会让问题越来越糟。勇敢地承担起丈夫的责任,才能守护好自己的小家。
我们都从这场风波里获得了成长。
如今,我们的小日子过得平淡而真实。我们依然会争吵,会闹别扭,但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至于那张曾经刺痛我的全家福,我早已不再介怀。
因为我已经拥有了属于我自己的、真正的家人。
这个家,或许不大,或许不完美,但在这里,有爱,有尊重,有我最坚实的依靠。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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