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四年八月初九,雨停得正巧——老林,箭是从左后方来的!”朱仝压低嗓门说。林冲只是点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顺着湿漉漉的草坡滑向远处的树林,胸中那股说不出的疑惑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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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围攻曾头市,晁盖带着二十名头领夜半偷营。天色未亮,地势、风向、火攻与埋伏都算周到,却偏偏忽略了最致命的一点:自己队伍里谁真正听令、谁各怀心思。战斗一开始,敌军主力被吸引在正面,林冲、呼延灼、关胜三人衔尾冲阵,按理说晁盖在中军,最安全。可混战中,一支乌黑短箭擦着火把的余焰飞出,斜着钉进晁盖肩窝。箭簇抹了狼毒,血一沾便发紫,晁盖疼得闷哼却没喊。
事发瞬间,林冲冲过去护住大当家,左手斩断两根挑火叉,右手拔箭,却发现箭杆尾羽用的是金雕翎。梁山之中,能弄到金雕羽箭的只有三个人:史文恭、呼延灼、关胜。史文恭当时在寨外指挥反射暗箭,呼延灼守右翼准备迂回,关胜则与林冲同在前阵。表面看来,倘若箭真从远处暗林射来,最可疑的当然是史文恭,因此事后搜缴战场也刻意留下了那支带“史”字暗记的箭头,好像给所有人一个“铁证”。然而林冲越想越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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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距离。经过事后丈量,晁盖中箭的位置离曾头市西木栅不到二十丈。史文恭在东门外扎营,即便射程足够,角度却对不上。第二,力度。晁盖身披锁子甲,箭簇却能贯鳞折骨,说明在极近处发力,否则穿不透甲片。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晁盖倒下前曾对林冲低声说了半句,“不是曾家铁弓,防……防自家人。”晁盖性子火爆,却向来细心,他显然感觉到箭势来自己阵内。
林冲把这三条掂量完以后,视线自然落在二十个跟随出征的头领身上。杨雄、石秀、邓飞、陈达、杨林,这几人箭术一般,排除;林冲又想起混战时呼延灼曾大喝“先固中军再回马”,声音拖长,似在给谁递暗号。紧接着,一阵拉弓弦的轻响被杀声掩住,当时他没多想,现在细品字字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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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灼身怀连环甲马,又惯使花枪,远射功夫原本排不上号。可别忘了,他早年在东京训练禁军百骑,弓马同修,而他配箭喜用金雕翎,这是从北地军中带来的习惯。动机呢?呼延灼降梁山不久,心思全押在“宋江能拉自己一把”这条路上。晁盖若败,宋江顺势接位,这位前御前教头就能登堂入室,再不用在山寨里给外路兄弟看脸色。诱因、机会、箭羽,全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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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少个证据。”朱仝担心地问。林冲摇头,“证据会自己冒出来。”说话间,他已命人搜集当夜所有用过的箭杆。果不其然,林冲在一堆折裂箭杆里挑出五支完全相同的金雕翎箭,只差箭头未涂毒,尾羽刻着细不可见的交叉线。那是禁军坊间惯用的暗记,标示同一壶箭。呼延灼的箭壶,正用这种暗记。
遗憾的是,当林冲带着发现赶回大寨,晁盖已然气竭。宋江在营外哭声震天,口口声声要“为哥哥报仇”。林冲心里发寒:真想报仇,你该先救人。战后回山立功分赏,宋江却只字未提调查箭手,反而提出“拥众者为大”“军令须一归心”。众人焉有不懂?大当家之位已经易手。林冲选择沉默,因为此刻揭穿真凶,只会让山寨立刻分裂,数万兄弟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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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依旧练枪,却把那五支箭封进楠木匣,锁在忠义堂后库。三年后,大宋招安在即,呼延灼饮酒时常自夸“曾头市一战最显功名”。他喝高了,摸着腰间弓袋随口说了句:“金羽好箭,可惜当年送走了一条好汉。”言罢仰头大笑。林冲把盏未饮,手指却在桌底轻敲三声。赵云澜似的冷意,呼延灼听见了却当作酒话,全然不知那是禁军旧号——意为“已得实证”。
后来东京城下,诏书传来,许多兄弟战死沙场。呼延灼阵前落马,林冲并未补上一刀,只抽空把那只旧箭壶掩入荒草,仿佛在替晁盖收尾。杀与不杀,恩怨都写在箭簇斑驳的锈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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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觉得林冲太过冷淡,其实他只是不愿再让自己成为挑起大乱的人。毒箭之谜对梁山众义士而言已经足够血腥,再多一层内部厮杀,兄弟情谊将彻底崩塌。晁盖、宋江、呼延灼,各自算盘盘得飞快,可真要说谁赢?山寨归了朝廷,骨头埋在异乡。唯有那只金雕羽箭,依旧锋利,像是在提醒后来人:动机不必轰轰烈烈,一点贪念就足以改变江湖走向。晁盖之死看似偶然,其实是二十名头领间、甚至数万兄弟心里共同的软肋——对权力归属的暗战。林冲知道,却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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