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初夏的下午三点,你这是开什么玩笑!”副食店柜台后的女营业员皱着眉,用比室温更冷的语气盯着面前那叠饭票。 舒同愣了几秒,把票子又往前推了推,声音不大却真诚:“在干校能用,在这儿怎么就不行?”
这位在红军时期就任过政治部主任的老干部,极少与现金打交道。抗战时期他忙写标语、抄指示,解放战争里写军歌、题口号,到了新中国成立后更是整天在山东省委大院里转,粮、油、布票都有人按月发到家。钱,对他来说只停留在纸面概念。
年近花甲的他那天想替妻子买些桃酥解馋。五七干校发的就餐券一张张叠得整整齐齐,数量足够。可票子出不了大院,一到社会流通领域就失了效——这是他从未认真思考过的一点,毕竟在封闭的供给制环境里,生活与数字货币俨然两套系统。
有意思的是,很多人只记得舒同的书法:抗日军政大学石碑上那四个遒劲大字,每次阳光照在上面都像镀了金。他在部队里号称“写字不要打草稿”,一管狼毫在手,指挥员的命令、动员简报,当场挥洒成篇。朱德调侃他:“你是我们军里的‘字司令’。”罗荣桓也说过:“舒同的字劲道足,比大米还紧俏。”
军中名号归名号,战事急时他也得披挂上阵。1935年长征后期,红一军团缺政治部主任,聂荣臻点名让他顶上。雪山草地没纸,他就在牛皮上写慰问信,战士们抢着传阅,干瘪的嘴角因为那几行隽永的楷书裂开笑纹。或许正是这种经历,让他把“写字”视作职责,至于琐碎家事就通通交给组织或家属。
抗美援朝期间,他被留在国内负责动员和后勤宣传。按资历,他与萧劲光、叶飞同一梯队,授上将衔毫无悬念。然而中央决定让他分管地方宣传工作。有人说他是“被错放的将星”,他本人倒不在意,闲暇时仍旧挥毫泼墨。山东不少县城的剧院门匾、工厂厂牌,至今还能见到他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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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上,他却几近“放空”。妻子石澜回忆,孩子发烧他能沉迷创作,等回神时温度计都被护士收走。朋友打趣他“离了笔就断线”,他常说一句自嘲:“南方人讲‘吃饭皇帝大’,我觉得‘写字更要紧’。”
1960年“大调动”后,他因政策失误被责令脱离山东省委主要岗位,改任国务院某部门顾问。那年物价飞涨,很多人省吃俭用。舒同工资虽未减少,却首次需要靠粮票、副食券维系日常。石澜把票据分门别类放在铁盒里,他根本没兴趣细看,甚至连米面在哪儿换都搞不清。
到了1969年,他被安排去陕西五七干校劳动。干校推行半军事化管理,学员每日三餐凭票领取。厨事班的战士知道“舒老写得一手好字”,时常用多余的白纸请他题写黑板报,算是一种礼遇。票子在那儿就是货币——也难怪他后来误把就餐券当现金。
再说那天买桃酥。街口的灰尘飘在空气里,舒同踏进副食店,货架并不富裕:两瓶白酒、一堆盐渍菜和几袋饼干。石澜看中了桃酥,舒同习惯性地摸出干校饭票,白绿相间一厚叠。营业员瞧了十几秒才回神,语气里掺着讥讽:“大爷,这东西只能在公社饭堂用,你要真买,得给现金。”
石澜红着脸翻包,结果没带钱,只得与对方反复解释。旁边排队的人交头接耳,议论“高级干部连一块钱也没有”。舒同没有恼火,轻轻把票子收起,自言自语:“票子虽小,倒也漂亮。”转身拉着妻子离开,步子一如平日散步那般从容。
后来事传到干校,工宣队有人笑,说这叫“空中楼阁式生活”。但凡在基层摸过爬过,早明白票证系统的边界。舒同解释得云淡风轻:“过去打仗,粮、盐、布全靠供给,我只管把政治工作做好。对不起,这习惯改不过来。”一句话堵住了起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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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1973年整风后,他重新被安排到陕西省政协任职。刚到机关,有同志拿出工资袋请他签收。他接过来,看见里面厚厚一沓十元、五元,楞住了:“这么多钱,我能干什么?”对方半开玩笑回答:“买桃酥,记得用人民币。”一屋人笑成一片。
那几年,他继续写字,字比人更忙。西安碑林馆长请他写《龙门二十品》序,他欣然应允,一挥即就。有书家评价:舒同的行楷带有军旅气息,方笔扎实,转折锋芒,体现出坦率性格。有人揶揄“字漂亮,人糊涂”,陕西作协副主席文言安静听完,摆手:“糊涂?他只是不把精力耗在细碎人情上。”
回溯旧事,农业供给制与市场流通曾并行不悖,干部家属经常成为两套体系的“翻译”。舒同撞出的那点尴尬,不过揭开了某种缝隙:长期泡在体制内,金钱概念淡薄,缺少与社会交换的敏感度。对普通百姓而言不可思议,对他似乎再正常不过。
1979年离休,他带着家人搬回济南。街坊时常看见这位身骨硬朗的老人提着菜篮,一一排队过秤,等找零找得耐心十足。熟人笑问:“当年买饼干闹出的笑话忘了?”他眯眼,答得干脆:“记得清楚。人总要知道自己在哪儿,钱在哪儿。”句尾带着微妙的停顿,好像又在斟酌笔画。
遗憾的是,舒同终其一生没出过专门的个人文集,留下的作品多散落在军史馆、地方档案室。不少后辈仍在追索他的战地日记、题词原稿。清点过手迹的人发现,他常在落款旁写一句座右铭:“谨守本分,勿以繁华误初心。”也许,正是这种执念让他在副食店里出现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却也让他的楷书、隶书在纸上立住了骨头。
有人把他归为“生活白痴”,也有人赞他“难得糊涂”。事件过后,他再没用错票,但仍经常忘带钱。石澜索性在皮夹里塞了几张崭新的十元大团结,还夹一行铅笔字:“人民币,可在所有商店使用。”舒同发现,哈哈一笑:“有券在手,心里不慌。”说罢,提笔琢磨下一个字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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