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价值八百万的合同,在我手里变成两半的时候,发出的清脆响声,至今还回荡在我耳边。
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我以为自己是公司最锋利的矛,是老板李建国最信任的兵。我为这份信任熬过的夜,喝下的酒,错过的家人团聚,早已数不清。我把青春最滚烫的五年,毫无保留地浇筑在这家公司的地基里,期待着它长成参天大树,我能在大树下,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浓荫。
我以为今天,就是梦想照进现实的日子。八百万的合同,是我职业生涯的里程碑,也是我向公司和李总交出的最完美的答卷。
可故事,还得从那个阳光好得有些刺眼的周二上午说起,从我熨烫好西装,满怀期待地走进那间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风景的会议室,那一刻开始。
第1章 阳光下的阴影
“陈默,来了。”
李建国,我们华东区的总经理,我习惯叫他李总。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ling腾的龙井,晨光给他微胖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转过身,脸上是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糅合了赞许和期待的笑容。
“李总,早。”我点点头,将手里厚厚的文件袋放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枚定心丸,让整个空旷的会议室都显得踏实起来。
“王总他们还有十分钟到,你再最后过一遍,别出什么岔子。”李总抿了口茶,走到我身边,目光落在文件袋上,“小陈,这个项目,从最初的接触到今天的签约,整整十一个月。你辛苦了。”
我笑了笑,有些腼腆,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自豪。“应该的,李总。您为了这个项目,也没少带着我跑关系、喝大酒。没有您在前面掌舵,我这艘小船也靠不了岸。”
这话不是恭维。李总是我职业生涯的领路人。五年前,我还是个刚毕业没多久,揣着简历四处碰壁的毛头小子。是他在招聘会上,从一堆名校毕业生里,看中了我这个普通二本院校出来,但眼神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的年轻人。
“好好干,咱们公司虽然不是行业顶尖,但绝对是个能让老实人发光的地方。”这是他当时对我说的话。
五年里,他确实是这么做的。他教我怎么做方案,怎么跟客户打交道,怎么在酒桌上既保住生意又不伤身体。在我业绩不佳,自我怀疑的时候,他会把他办公室里那张坐得包了浆的旧皮沙发让给我,递给我一支烟,听我絮絮叨叨地吐苦水,然后告诉我:“谁还没栽过跟头?爬起来,拍拍土,前面还有硬仗要打。”
那张旧沙发,成了我们之间一种不成文的默契。只要我坐在上面,就意味着我遇到了坎儿,而他,总会像个老大哥一样,给我指点迷津。我打心底里感激他,把他视作亦师亦友的恩人。
所以,为了公司,为了他这份知遇之恩,我拼了命地工作。这个与“德海集团”的合作项目,标的八百万,是我入职以来跟过的最大的单子。为了它,我连续三个月没在晚上十二点前回过家,方案改了二十多稿,光是飞往客户总部的机票就攒了厚厚一沓。妻子不止一次抱怨,说我心里只有工作,这个家都快成我的旅馆了。
我嘴上道歉,心里却憋着一股劲:等这个项目签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高额的提成能让我们提前还清房贷,我也能名正言顺地坐上销售总监的位置,到时候,我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了。
“这次的合同条款,王总那边都确认无误了吧?”李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放心吧,李总。”我打开文件袋,将一式四份的合同整齐地摆放在桌上,每一份都用精致的文件夹装着,“法务部那边逐字逐句都审过了,昨天下午我又跟王总的秘书最后通过一次电话,确认没任何问题。”
李总满意地点点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一种男人之间无需多言的肯定。“陈默,你做事,我向来放心。等这单签完,我给你放个长假,好好陪陪老婆孩子。今年公司的优秀员工,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我的心头一热,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被认可的感觉,比任何物质奖励都来得珍贵。
“谢谢李总。”我由衷地说。
阳光透过玻璃窗,将会议室照得一片通透,桌上的签字笔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充满了希望。
我低头整理着合同的边角,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掏出来看了一眼。
通常,这种时候,我会直接忽略掉所有信息,专注在签约这件事上。但今天,或许是心情格外放松,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条新消息。
是公司HR部门的小周发来的,来自一个我不常关注的公司内部群。
消息很短,只有一张图片。
那是一份PDF文件的截图,标题是红头文件,字号很大,写着:“关于集团组织架构优化及人员调整的通知”。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最近公司里确实有些风言风语,说总部那边要进行战略收缩,可能会有一些部门合并调整。但我们华东区业绩一直名列前茅,尤其是我们销售部,今年超额完成了百分之三十的指标,怎么想,这把“优化”的刀也砍不到我们头上。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放大了图片。
密密麻麻的文字下面,是一个附件列表。我一眼就看到了附件二的标题:《华东大区第一批优化人员名单》。
我的呼吸,在这一瞬间,悄然屏住了。
第2章 一份名单,两个世界
好奇心,有时候真是一种足以致命的东西。
我点开了那份名单。
长长的列表,按照部门和工号排列。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地从上到下扫描。行政部、市场部、技术支持部……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闪过,我心里泛起一丝同情,但还没来得及深入,就猛地被一个名字钉住了视线。
销售部。
陈默。
工号:0358。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李总还在说着什么,窗外的车流声,空调的送风声,全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我只看得到手机屏幕上那两个黑色的宋体字:陈默。
怎么可能?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绝对不可能。我手里正准备签八百万的合同,我是公司今年的销售冠军,李总刚刚还亲口承诺了优秀员工和长假。这一定是搞错了,是同名同姓,或者是HR操作失误。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細核对后面的工号。0358,是我的工号,跟了我五年,刻在我的工牌上,印在我每一份报销单上,绝不会错。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毫无征兆地窜上天灵盖。刚才还温暖如春的会议室,瞬间变得像个冰窖。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李总。他正背对着我,继续欣赏着窗外的景色,似乎对我的异样毫无察觉。阳光依然明亮,他的背影依然伟岸,可在我眼里,却多了一层说不出的虚伪和冰冷。
他知道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我心里滋长。
他一定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涉及到他最核心的销售部门,裁掉他最得力的干将,HR部门不可能不提前和他沟通。他是华东区的总经理,这份名单的拟定,甚至可能就是他亲手操办的。
那他刚才那些话,那些关于“辛苦了”、“优秀员工”、“放长假”的承诺,又算什么?
是安抚?是麻痹?还是……一种残忍的告别仪式?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干,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五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推心置腹的谈话,那些并肩作战的夜晚,那些酒过三巡后的豪情壮志,此刻都变成了一场精心编排的笑话。
我成了那个舞台上最滑稽的小丑,还在为谢幕时的掌声而沾沾自喜,却不知道演出的剧本上,早已写好了我的结局——被一脚踢下舞台。
“陈默?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李总终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他转过身,关切地问道。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那双曾经让我感到无比信任和温暖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我再也看不透里面的真实情绪。我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想把手机拍在他面前,质问他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和背叛感,像水泥一样堵住了我的喉咙。
“没……没事,李总。”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李总哈哈一笑,走过来重重地在我背上拍了两下,“这单子板上钉钉的事,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怯场了?放轻松点,这只是个开始,以后上千万,甚至上亿的单子,都等着你呢셔!”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但那温度传递到我身上,却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上千万?上亿?
我已经没有“以后”了。
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划过。我看到了群里其他人的议论。
“天呐,陈默也被裁了?他不是马上要签个超级大单吗?”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卸磨杀驴’。单子签完,他的利用价值也就到头了。高额的提成,公司可不想给。”
“太黑了,简直不把人当人看。陈默这几年为公司拼死拼活的,谁不知道?”
“嘘……小声点,李总还在群里呢。”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了。整个公司,可能除了我这个当事人,都知道我即将在职业生涯最辉煌的顶点,被一脚踹进深渊。而我,还在傻乎乎地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激动不已。
我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被无数双眼睛在背后指指点点,充满了同情、嘲讽和怜悯。
“王总他们到了。”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李总的秘书领着三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微胖,穿着一身考究的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他就是德海集团的董事长,王德海,王总。
李总立刻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热情地伸出双手:“王总,欢迎欢迎!您能亲自过来,真是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啊!”
“李总客气了。”王德海和他握了握手,声音洪亮,“这么大的合作,我当然要亲自来,也正好认识一下为我们项目跑前跑后的大功臣嘛。”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赞赏。
“这位就是陈默,陈经理吧?久闻大名啊,小伙子年轻有为,方案做得滴水不漏,让我这个老家伙都挑不出毛病。我们公司的几个年轻人都得向你好好学习!”
我僵硬地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王总,您过奖了。”
他的手很有力,也很温暖。但在这一刻,这份善意和认可,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我心上狠狠地剜了一下。
是啊,我做得滴水不漏。我把一切都做到了极致。我为公司赢得了客户的高度赞誉,为公司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巨大利益。
可公司,又是怎么回报我的呢?
一张冰冷的裁员名单。
第3章 笔尖下的千钧重担
宾主落座,客套的寒暄和商业互吹在会议室里流淌,像是一首优雅但虚伪的前奏曲。
李总和王总谈笑风生,从宏观经济形势聊到行业发展前景,气氛融洽得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我坐在李总的右手边,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微笑着,点头,偶尔附和一两句。
我的灵魂却仿佛飘浮在身体之外,冷冷地审视着这一切。
我看着李总脸上的每一丝肌肉牵动,分析着他笑容里的真假成分。他谈到公司未来的发展蓝图,谈到与德海集团的合作将如何开启一个双赢的新纪元,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感染力。
如果不是十五分钟前那份名单,我一定会被他的激情所感染,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为他描绘的宏伟蓝图再去冲锋陷阵。
可现在,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这次合作的成功,我们首先要感谢的,就是我们的项目负责人,陈默。”李总话锋一转,手臂一伸,将我推到了聚光灯下,“这个年轻人,有冲劲,有韧性,更有难得的责任心。王总,不瞒您说,我就把他当自己亲弟弟一样看待。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他,我放心!”
亲弟弟?
我差点笑出声来。
有谁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弟弟”?在他即将为家族立下赫马功劳的庆功宴上,准备好了一纸休书,要把他扫地出门?
王德海显然对李总的话深以为然,他再次转向我,眼神里的欣赏又多了几分:“李总好福气啊,有这样的得力干将。陈经理,以后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还要多多仰仗你。”
我感觉自己的脸部肌肉已经完全僵化,只能机械地点头:“王总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
“好了,吉时已到,我看咱们也别耽误了,先把正事办了。”李总看了一下手表,笑着提议道。
“好,好。”王德海欣然同意。
秘书将合同分发到每个人面前。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那份凝聚了我近一年心血的文件上。白纸黑字,条款清晰,每一个字都曾被我反复推敲,每一个数据都曾被我精准核算。
这本该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光荣的答卷。
可现在,它在我眼里,却像一份对我五年付出的绝妙讽刺。
李总率先拿起桌上的派克金笔,拧开笔帽,姿态潇洒地在合同末页的甲方代表处,签下了“李建国”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他签完,微笑着将笔和合同一起,推到了王德海面前。
王德海也爽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了德海集团的公章。红色的印泥,在白纸上显得格外醒目。
最后,轮到我了。
作为项目负责人,我需要在合同的指定位置,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既是一种责任的确认,也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四份合同,被秘书依次摆放在我的面前。李总和王总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拿起那支派克金笔,入手微沉,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的指尖微微发颤。
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五年的种种画面。
第一次熬夜做方案,被李总夸奖有灵气的兴奋;第一次独立签单,虽然只有区区十万,却激动得彻夜难眠的喜悦;第一次被客户刁难,委屈地躲在楼梯间里偷偷抹眼泪的辛酸;还有为了这个八百万的项目,在机场候机厅里啃着冷面包,对着电脑修改PPT的无数个瞬间……
我付出了一切,我以为我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奋斗,为这个我视之为家的集体添砖加瓦。
结果呢?
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在需要时被无限压榨,在用完后被随手丢弃的工具。
提成?优秀员工?销售总监?
这一切,都将随着那份“优化名单”的生效,化为泡影。公司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我,因为我已经被解雇,所以这份合同的提成与我无关。他们连这笔钱,都算计好了要省下来。
何其精明,又何其冷酷。
笔尖悬在纸上,距离那个需要我签名的横线,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我却感觉,这短短的一厘米,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签下去,就意味着我默认了这场骗局。我用自己最后的价值,为公司的业绩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然后像个傻子一样,拿着N+1的补偿,灰溜溜地离开。我的功劳,将成为别人的晋升资本;我的心血,将灌溉出别人的锦绣前程。
我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努力和付出,要被如此廉价地践踏?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陈默?怎么了?”李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紧张。他大概也怕我在这最后关头出什么幺蛾子。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这一次,我没有躲闪。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愧疚,一丝不忍。
可是没有。
我只看到了催促,看到了警告,看到了一个上位者对下属不合时宜的迟疑所流露出的不耐烦。
他或许有过一丝挣扎,但最终,公司的利益,或者说他自己的利益,压倒了一切。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丝对他的幻想和情谊,彻底崩塌了。
我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第4章 撕裂的,不止是合同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在我放下笔的那一刻凝固了。
李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转为严厉的质问。王德海和他身边的助理也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陈默,你干什么?”李总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快点签,别让王总看笑话。”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将面前的四份合同,一份一份地,慢慢地收拢到一起,用手指将边缘仔细对齐。我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我的心跳得很快,但我的头脑却异常清晰。我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能会被行业拉黑,可能会背上不专业的骂名,甚至可能会面临公司的法律追究。
但那又如何?
人活一口气。尊严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时候,如果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和任人宰割的羔Gao羊又有什么区别?
“陈默!我跟你说话呢!”李总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他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甚至想伸手过来夺我手里的合同。
我侧身避开了他的手,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我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带着无尽悲凉和嘲讽的笑。
“李总,”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您刚才说,您把我当亲弟弟一样看待,是吗?”
李总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种场合,当着客户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被我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我还记得,五年前我刚进公司,您在办公室对我说,我们公司是个能让老实人发光的地方。我还记得,去年年会上,您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公司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臣。”
我每说一句,李总的脸色就白一分。
“为了这些话,我信了五年,拼了五年。我老婆生孩子,我签完合同从外地赶回去,孩子都出生一天了。我爸妈金婚纪念日,我因为要陪客户,只能在电话里祝他们快乐。这五年,我请过的病假不超过三天,我加过的班,我自己都数不清。”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控诉,没有嘶吼,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这份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有力量。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王德海都收起了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这个八百万的合同,是我对我这五年付出的一个交代,也是我对您知遇之恩的一份回报。”我举起手中那沓厚厚的合同,目光从李总脸上,缓缓移到合同上,“我本来以为,今天会是我人生中最荣耀的一天。”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
“直到半个小时前,我收到了公司HR的群发通知。”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张截图,没有递给任何人看,只是将屏幕对着李总,轻轻晃了晃。
“一份关于‘人员优化’的通知,附件里,有一份名单。很不巧,我在上面,看到了我的名字。”
李总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神里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被恼羞成怒所取代。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快,以这种方式,知道这件事。
“陈默,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有什么事,等签完合同我们回公司再说!”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回公司再说?”我冷笑一声,“回公司,然后由HR跟我谈N+1的补偿,再让我签一份保密协议,最后客客气气地把我请出公司大门,是吗?”
“李总,您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让我签完这八百万的合同,为公司站好最后一班岗,然后连这笔我应得的提成,都可以用‘离职员工’的名义顺理成章地抹掉。一分钱不花,就榨干我最后一点价值。这生意,做得可真划算!”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彻底撕下了李总脸上那层温情脉脉的面具,露出了底下冷酷的商业逻辑。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因为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一直沉默的王德海,此刻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他没有插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内讧”,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观察着猎物之间的争斗。
我不再看李总,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合同上。
这是我的心血,也是我的枷锁。
签了它,我成全了公司的利益和李总的颜面,却委屈了自己满腔的真诚和五年的青春。
不签,或许会两败俱伤,但我至少保住了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最基本,也是最后的尊严。
我双手握住合同,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猛地用力。
“嘶啦——”
一声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炸响,像一道惊雷。
那份价值八百多万,凝聚了我无数心血的合同,在我手中,被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
我没有停下,继续将它撕成四半,八半……直到它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碎纸。
我随手将纸屑扔在光洁的会议桌上,像是在丢弃一堆垃圾。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李总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纸屑,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变得毫无血色。
王德海和他身边的助理,也完全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这是我为了今天的签约仪式特意买的。现在看来,真是个绝妙的讽刺。
我走到李总面前,俯下身,直视着他那双充满震惊、愤怒和一丝恐惧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总,这份合同,签不了了。”
“贵公司的宏伟蓝图,我陈默,格局太小,跟不上了。”
“另请高能吧。”
说完,我直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迈开大步,朝着会议室的门口走去。
第5章 身后的惊涛骇浪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告别我奋斗了五年的地方。
当我拉开会议室厚重的玻璃门时,身后的寂静被瞬间打破,李建国那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声,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
“陈默!你给我站住!你疯了吗!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尖利,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我没有回头,脚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保安!保安在哪里!把他给我拦住!”他气急败坏地吼叫着,伴随着椅子被撞翻的刺耳声音。
外面的办公区,所有人都被这声咆哮惊动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那些目光里,有震惊,有不解,有同情,甚至还有一丝隐藏不住的快意。想必,公司内部群里的那份名单,早已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我能想象得到会议室里此刻的混乱场面。李建国暴跳如雷,王德海一行人脸色铁青,桌上那堆被我撕碎的合同纸屑,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精心筹备的签约仪式,如何演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当我撕碎合同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将过去五年的一切,连同那个卑微、隐忍、对未来充满不切实际幻想的自己,一同撕碎了。
走出公司大门,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汽车尾气和路边花坛的青草味道,呛人,却又无比真实。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背负着沉重外壳行走了多年的蜗牛,终于在这一刻,卸下了那座既能保护它,也禁锢了它的房子。
是,我失业了。我可能还要面对公司的起诉和索赔。我不知道该如何跟妻子解释这一切。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我自由了。
我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毫不犹豫地退出了公司所有的工作群,然后将李建国和HR小周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下意识地想挂断,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陈默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而有力的男中音。
我愣了一下,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我是。”
“你好,我是王德海。”
我的心猛地一跳,完全没想到他会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他现在应该正对着李建国大发雷霆,或者已经拂袖而去。
“王……王总。”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很抱歉,今天的事情……”
“不,你不用道歉。”王德海打断了我,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平静,“我反而应该谢谢你,让我看了一场精彩的戏。”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陈先生,”王德海继续说道,“我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三十年,见过的人,经过的事,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什么样的人值得合作,什么样的人要敬而远之,我自问还有几分眼力。”
“今天在会议室,你撕掉的虽然是一份八百万的合同,但在我看来,你守住的是一个男人更重要的东西——骨气。”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全身。我没想到,我那近乎冲动的行为,在他眼中,竟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我很欣赏你。欣赏你的专业能力,更欣赏你的为人。”王德海的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了主题,“你和原来公司的这点破事,我不感兴趣。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这个项目,你还想不想继续做下去?”
我彻底愣住了,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王总,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王德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合同虽然撕了,但我们的项目需求还在。德海集团的大门,随时向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敞开。我不需要一个公司作为中介,我需要的,是像你这样能真正解决问题的人。”
“陈默,有没有兴趣,换个地方,我们重新把这份合同签了?条件,由你来开。”
第6章 一通电话,一个新的世界
王德海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涟漪。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耳边是城市的喧嚣,但我的整个世界,却只剩下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
“条件,由你来开。”
这短短的六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诚意,与李建国那虚伪的承诺和冰冷的裁员通知,形成了天壤之别。
一个小时前,我还是一个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失败者”,一个被公司榨干最后一滴价值后随意丢弃的“成本”。而现在,一个更大的机会,一个更广阔的平台,正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展现在我面前。
我没有立刻回答,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王总,感谢您的赏识。但是,我刚刚用一种很不专业的方式,毁掉了我们之间的合作,您为什么还愿意相信我?”
这是我必须问清楚的问题。我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更不相信一个精明的老板会仅仅因为一场“精彩的戏”就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电话那头的王德海轻笑了一声,似乎对我的问题早有预料。
“陈默,你把事情想简单了。我决定跟你合作,不是因为你今天有多勇敢,而是因为在过去这十一个月里,你表现出的专业和敬业,已经赢得了我的信任。”
“你提交的每一份方案,都考虑得比我们自己的人还周全;你对我们需求的理解,比我们内部的很多经理都深刻。我让人查过,为了适配我们的系统,你自学了两种我们行业专用的软件,光是这一点,就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销售。”
“我投资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的能力和态度。至于你今天撕掉合同,说实话,我反而更高兴。”
“哦?”我不解地问道。
“一个连自己都敢下狠手去维护尊严的人,我相信,他对待自己的工作,对待自己的合作伙伴,也绝不会含糊。相反,一个对不公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人,我反而要怀疑他的担当和魄力。”王德海的语气斩钉截铁,“我要的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乙方,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的话,让我茅塞顿开,也让我感到一阵深深的后怕。
原来,在我为公司拼命,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时候,客户早已将我的一切努力都看在眼里。我以为的忠诚,在李建国那里一文不值,但在真正懂得价值的人眼中,却成了千金难买的品质。
何其讽刺,又何其幸运。
“王总,我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气,心中的迷茫和不确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获新生的坚定,“您的邀请,我接受。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说。”
“我需要组建一个团队。这次被‘优化’的名单里,有几个我们部门和技术部的同事,他们都是这个项目的核心骨干,能力非常出色。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把他们也一起请过来。”
我不能一个人走。那些和我一起加班加点,为了这个项目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兄弟,我不能把他们丢在身后。如果我的反抗只换来了我一个人的前程,那这场胜利的意义,将大打折扣。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我能感觉到,这是王德海在对我进行最后的考验。
“没问题。”他最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赞许,“你需要多少人,列个名单给我。薪资待遇,在他们原有的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三十。至于你,我们单独谈。”
“陈默,我给你三天时间处理好私事。三天后,来我办公室,我们谈谈具体的合作细节。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挂掉电话,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我抬头望向天空,阳光穿过高楼大厦的缝隙,洒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从地狱到天堂的过山车之梦。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一个熟悉的号码,我曾经的同事,技术部的老张。
“喂,陈默!你小子可以啊!太牛了!”电话一接通,老张那激动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你在会议室把合同撕了的事,现在全公司都传疯了!简直是大快人心!”
“你现在在哪?没事吧?李扒皮……哦不,李总没为难你吧?”
我笑了笑,心里暖暖的:“我没事,已经出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兄弟,你今天这事,替我们所有人都出了一口恶气!那份狗屁名单上的人,现在都在敬你是一条汉子!”老张感慨道,“就是可惜了那个项目,还有你的提成……”
“老张,”我打断他,“你先别感慨了。你和项目组其他几个兄弟,这两天先别急着找工作,等我电话。”
“啊?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的项目,还要继续做下去。只不过,换个地方,换个老板。”我故意卖了个关子。
“换个……我靠!陈默,你小子该不是……”
“具体情况,等我消息。”我笑着说,“总之,告诉兄弟们,好日子,还在后头呢셔!”
挂了电话,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我家的地址。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我突然很想回家,很想抱抱我的妻子,告诉她,我失业了,但我们即将开始新的生活。
这时,一条短信弹了出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内容却让我瞬间坐直了身体。
“陈默,我是李建国。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想接我电话。我们在以前经常去的那家茶馆见一面吧,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你解释一下。”
看着这条信息,我冷笑一声。
解释?现在才想起来解释?晚了。
但我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一个字。
“好。”
有些事,是该做个了断了。我想去看看,那个我曾经无比尊敬的“恩师”,在撕下所有伪装之后,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第7章 茶凉了,人心也凉了
那家茶馆,名叫“静心阁”,离公司不远,装修得古色古香。
以前,每当搞定一个大项目,或者我个人取得什么突破时,李建国总会带我来这里。他会点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然后像个长辈一样,和我复盘得失,规划未来。
他说,年轻人要沉得住气,就像这泡茶,要经得起沸水的冲刷,才能散发出最醇厚的香气。
这些话,我曾奉为圭臬。
如今,故地重游,却早已物是人非。
我到的时候,李建国已经在了,还是那个靠窗的雅座。他没有穿西装,只穿了一件深色的夹克,整个人看上去比在公司时憔悴了不少,头发也有些凌乱,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
他面前的茶壶,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但他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他似乎被我的动作惊醒,缓缓转过头来,看到我,眼神复杂,有尴尬,有懊悔,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
“来了。”他声音沙哑地说。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提起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茶,滚烫的茶水在杯中翻滚,翠绿的茶叶舒展开来,香气四溢。
“陈默,今天的事……”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接话。我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份名单,不是我定的。”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切,“是集团总部直接下发的硬性指标,每个分公司都必须执行。华东区业绩好,但也没法幸免。名单上的人,都是总部根据薪资、司龄和岗位可替代性,用模型跑出来的结果。”
“你的薪资在销售部是最高的,司龄五年,不长不短。最关键的是,模型认为,销售岗位,可替代性强。”
“可替代性强?”我听到这五个字,忍不住冷笑出声,“李总,您也是做销售出身的,您觉得,一个能为公司带来八百万利润的销售,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替代的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争取过。”他放下茶杯,声音沉重地说,“我跟总部的人力副总拍了桌子,我说陈默绝对不能动,他是我们华东区的顶梁柱。我甚至提出,可以用两个普通销售的名额,换你一个留下来。”
“但没用。他们说,这是战略性调整,必须严格执行。他们说,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公司没了谁,也一样能运营下去。他们甚至……甚至暗示我,如果我不能坚决执行总部的决定,那这个总经理的位置,有的是人想坐。”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这些话,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但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就是,他选择了妥协,选择了牺牲我,来保住他自己的位置。
“所以,您就打算,让我这个‘顶梁柱’,在签完合同,发挥完最后一点余热之后,被当成废料一样清扫出去?”我平静地问。
李建国的脸涨红了,他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我本来想,等签约仪式结束,私下里再找你,给你一笔额外的补偿,再动用我的人脉,帮你介绍一个更好的下家。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会提前知道,还用那么极端的方式……”
“极端?”我笑了,“李总,如果我今天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把字签了,然后等着被你们客客气气地‘请’走,那是不是就不极端了?是不是就符合您对一个‘好员工’的期待了?”
“我……”他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茶,慢慢凉了。
就像我们之间曾经的情谊。
“李总,”我站起身,将自己那杯一口未动的茶,轻轻推到桌子中央,“其实,您今天不必跟我解释这么多。职场而已,大家都是为了生存。您有您的难处,我也有我的底线。”
“您选择保住您的位置,我选择保住我的尊严。我们都没有错,只是道不同而已。”
我看着他那张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的脸,心里最后一丝怨恨,也烟消云散了。
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他只是一个被现实和体制裹挟的,选择了利己的普通人。他曾经给我的帮助和提携是真心的,但当个人利益与这点情谊发生冲突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这,就是人性。
“合同的事,给公司造成了损失,如果公司要起诉我,我接着。”我说,“但我想,王德海那边,应该已经跟您沟通过了。这个项目,他会继续,但合作方,不再是贵公司了。”
李建国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去找王德海了?”
“不,是他来找我了。”我平静地说,“还有,当初跟我一起做这个项目的几个核心同事,我也会一并带走。”
李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八百万的合同,而是整个项目团队,以及未来与德海集团合作的可能。总部的裁员指令,像一个回旋镖,最终狠狠地打在了他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总部会如何追究他的责任,但这已经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李总,茶凉了,就别喝了。”我留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茶馆。
门外的阳光正好,我眯着眼,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多年的包袱,浑身轻松。
过去,到此为止。
未来,才刚刚开始。
第8章 另请高能,不如自己高能
三天后,我如约来到了德海集团的总部大楼。
与之前作为乙方代表过来开会时的拘谨不同,这一次,我的心情是坦然而自信的。
王德海的办公室在顶楼,视野开阔,整个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他亲自给我泡了一杯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是他自己常喝的口粮茶,但味道很醇厚。
“事情都处理好了?”他笑着问我。
“都处理好了。”我点点头,“原公司的离职手续已经办完,他们没有提起诉讼,大概也知道这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我带来的团队成员,也都安顿好了。”
“那就好。”王德海递给我一份文件,“看看吧,这是我们法务和人事为你和你的团队准备的合作方案。”
我接过来,仔细翻阅。
方案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是传统的雇佣模式。我出任德海集团新成立的“行业解决方案部”总监,我的团队成员也全部入职,薪资待遇,正如王德海电话里承诺的,比原来上浮百分之三十,并且有完善的期权激励计划。
第二种,则更加大胆。
德海集团出资,以技术和资源入股,支持我成立一个独立运营的子公司。我作为公司的创始人和总经理,带领团队,不仅负责德海集团自身的项目,还可以自主承接外部业务。德海集团占股百分之五十一,确保控股权,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九,全部作为创始团队的股权池。
也就是说,我们从打工者,变成了创业者。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王德海这个老江湖,果然眼光毒辣。他知道,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一份高薪的工作固然有吸引力,但一个可以自己掌控的未来,一个能把事业当成自己孩子一样去浇灌的平台,才是真正的、无法抗拒的诱惑。
“怎么样?”王德海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敢不敢玩一把大的?”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
“王总,我选第二种。”
王德海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向我伸出了手:“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欢迎你,陈总!”
我握住他有力的手,也笑了。
“陈总”这个称呼,曾经是我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却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变成了现实。
一个月后,我的新公司正式挂牌成立。
公司的名字,是我和团队成员一起商量的结果,叫“高能伙伴”。这个名字,既是对我那句“另请高能吧”的一种纪念,也寄托了我们对未来的期许——我们要做客户最给力、最高能的合作伙伴。
开业那天,我没有搞什么隆重的仪式,只是和团队的兄弟们简单地吃了顿饭。大家举起酒杯,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老张喝得满脸通红,搂着我的肩膀说:“陈默……不,陈总!我老张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当初你要是把那合同签了,我们这帮人,现在估计还在人才市场挤破头呢!是你,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新的开始!”
我笑着拍了拍他:“别这么说,是我们一起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开始。记住,在这里,没有谁是谁的附庸,我们是伙伴。”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李建国的最后一条信息。
他说,他被降职了,调去了总部一个无关紧要的部门,算是提前养老。那八百万的单子丢了,核心团队被我带走,总部震怒,他成了最终的背锅侠。
他在信息的最后写道:“陈默,你赢了。或许,当初在你撕掉合同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祝你前程似锦。”
我看着这条信息,心里五味杂陈。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同情。我只是平静地删掉了信息。
他没有输给我,他输给了那个在利益面前选择妥协的自己。
而我,也没有赢过谁。我只是在人生最关键的岔路口,选择了一条对得起自己内心的路。
我关掉手机,走到阳台上。妻子正靠在躺椅上看书,肚子已经微微隆起,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将在几个月后出生。
我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
“在想什么?”她柔声问。
“在想,以前总觉得,努力工作,是为了给你们更好的生活。”我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现在才明白,所谓更好的生活,不是赚多少钱,住多大的房子,而是有足够的时间和底气,去守护身边最重要的人,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以前,我总怕失去工作,怕失去那个平台。但现在我不怕了。因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价值,不在于你在哪个公司,叫什么职位,而在于你本身是谁,你能创造什么。”
另请高能吧?
不,从今往后,我自己,就是那个“高能”。
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但我的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温暖与踏实。我知道,属于我的故事,才刚刚翻开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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