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9月上旬,咸宁】“老李,身体还撑得住吧?”车门刚开,王平就凑到门口,声音不高,却透出一股子急切。 四十来公里的乡道,吉普一路颠簸。随行警卫暗地里掂了掂后备箱里的黄花梨和几罐军用罐头,心里直嘀咕:堂堂武汉军区政委,怎么像探亲一样带着见面礼。
两个月前,也就是1975年7月末,中央军委刚刚在北京西郊开完那场整顿会议。会议一结束,调令就飞到了各大军区。炮兵司令部里的王平只来得及把桌面上的文件分类归档,便背起行囊南下。调动理由并不复杂:武汉军区内部杂音多,部队管得紧,却挡不住地方有些人伸手。叶帅和邓副主席要找一个“不怕得罪人”的政委来收拾残局,王平正合适。
到任第一周,全军区的师团级党委会挨个开,他几乎没踏出军营大门。可第二周起,他对外走动的次数忽然多了。最初没人明白原因,只听说他打听咸宁、襄樊、孝感几个边远地区的“特殊人员”情况。 所谓“特殊人员”,指的是1969年大战备疏散名单里的老干部。那一年,“有战事”成了口头禅,为了“分散中央火力”,近百位中央和国家机关老同志被送往全国各地。湖北境内落户的就有原统战部长李维汉、人大副委员长刘宁一、外交部副部长刘晓、中央监察委副书记王从吾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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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散时说的是“下基层体验生活”,可落实到乡镇就是粗粮、重活、警惕的目光。大多数群众并不清楚这些老人的经历,只知道“首都来的人不得乱接触”,于是客气有余,真情不足。地方领导更谨慎,生怕沾上是非,干脆敬而远之。结果,干部们在食堂排队都得靠自己抢座,连理发都要跟民兵排队等号。 李维汉常开玩笑:“革命一辈子,头一次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
王平对这种局面格外不舒服。原因很简单:他自己也当过“透明人”。1967年夏天,他被怀疑“保守”,关了足足七年。1974年春天虽然“解放”,却没人安排职务,住在招待所里,出门要报备。那段日子,他最大的奢望只是能随意在街角买根冰棍。 也正因为这段经历,他对“下放老同志”格外敏感。听说他们连读书的书架都没有,他当晚就让机关服务社把一批《二十四史》和字典打包送往咸宁。
第一次探望是9月上旬。李维汉住在一间两间半的平房里,窗框掉漆,墙角潮湿。王平没寒暄太多,只问“三件事”:伙食、医疗、书报。李维汉苦笑:“想吃点绿叶菜得靠自己种,医务室药不过头疼粉,报纸倒是有,可都是一周前的。” 第二天,咸宁地委书记被叫到军区小礼堂喝茶。王平没有命令口吻,只淡淡一句:“这些老同志,中央是有结论的。日常照顾不好,传出去,对谁都不好看。”书记当场点头,心里却犯嘀咕:这算哪门子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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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咸宁供销社运来一批被褥,县卫生院派了两位主治医生常驻。再往后,刘宁一在襄樊也收到了一口铝制箱,里面是维生素片和几包川贝枇杷膏。刘晓那边更快,军区后勤部直接划了两亩菜地给外交部老同志自管。 “看吧,政委一句话,比文件还灵。”随行警卫在车里嘀咕,语气里带点自豪。
需要说明一点:王平并不是越权插手地方。他做的是“姿态”。1975年中央已经有意纠正“极左”,但文件层面下得谨慎。地方干部观望甚多,不敢先动。王平这一趟,相当于给地方打了强心针:中央态度变了,照顾老同志不算冒风险。 有意思的是,这种“姿态”很快传遍湖北。孝感县委干部干脆把女中空出的宿舍留给王从吾;黄陂县给几位原文艺界的下放者腾了一个排练室,用于练琴习字。外人看来是小事,对当事人却是翻天覆地。
年底,军区总结会上有人建议:能不能干脆把老同志接回军区医务所统一管理?王平想了想,摇头:“放在各地才是最保险的,现在不是接回来的时候。”话虽如此,他给总后勤部写了封信,要求湖北所属七个安置点的医疗指标拨高两个等级。信寄出不到半个月,转发件加盖了总后印章,各地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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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春天,政治局批准“干部政策落实预案”。同年冬,叶帅批示“对被疏散老干部逐一审查,符合条件者先行返京”。湖北名单里,排第一的就是李维汉。襄樊、咸宁、孝感的几位老人相继回城,一路火车软卧,省军区派护送,也算体面。 临行那天,刘宁一捂着王平的手说:“谢谢你,老弟。”王平回了句:“我是替组织做事。”话音不重,却很真。
到了1978年,他们悉数回到各自领域。李维汉重新主持统战部顾问工作,常在会上提到“湖北土豆味道纯正”;刘晓继续钻研外交口译,笑言在孝感练就了听方言的本事;王从吾回到监察委,第一件事就是为湖北乡亲寄去一批药。 从结果看,王平那几次“私人走动”并没有写进正式档案,却成为地方干部口口相传的小插曲。若干年后,湖北某县志修订,把1975年那段“改进对下放老同志生活条件”的记录写得相当简短,只一句:“军区领导关怀,安排得宜”。字数不多,却能看出当年的谨慎与复杂。
军中旧友回忆王平,总爱提他的脾气:说话直,做事快,不计小节。可真正让人记住的,是他对“透明人”处境的共情。没有慷慨陈词,没有豪言壮语,只是一辆吉普车、几罐罐头、一句“伙食怎么样”,就足以改变一群老人的命运走向。 历史的进程往往被大事件推动,细节却掌握在具体的人手里。这一点,在1975年的鄂南乡道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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