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初夏,李赤然抬头看着吊扇,闷声嘀咕:‘这房子一刮风就掉灰,可还得将就。’”临行西安干休所不过一年,他已经对窗外的机车噪声习以为常,只是偶尔想到自己战斗半生,竟住在180平方米的套间里,心里泛起一点苦涩,而后又很快压下——因为他向来觉得,待遇不过身外之物。
李赤然原名李宗贵,1914年生于吴堡一个佃户家庭。陕北黄土硬,日子更硬,父亲却坚持“再穷也得认字”。小伙子脑子灵光,从私塾跳到高小像顺坡滚石,成绩总在前几名。可他真正的“老师”是姨表哥,一个早早入团的热血青年。1926年前后,村口的夜色里常能听见两人小声念《向导》周刊,一念便是天亮。
大革命失败,白色恐怖席卷西北。1927年,13岁的李宗贵把刚领到的共青团员徽章藏进靴筒,从此开始地下交通员生涯。染坊、油坊、学堂,他换着工作掩护身份,靠着一双快腿和一张机灵嘴巴保住了许多同志的性命。1929年,他宣誓入党——那一年他还没满15岁。
1930年春,省立绥德第四师范敞开大门,党组织指示他去念书。师范是公开办学,暗里却是革命熔炉。半年后,学生们在城墙上刷下三米高的标语“打倒军阀”,县警察团团包围校园。校门被封,他被迫返乡,顺势接管瓦窑堡党支部。短短一年,一个五六人的城区小组扩充到三十多名骨干,而他的公开身份只是一名小学教师。
1933年2月的一夜,李宗贵带队张贴传单时被捕,被一路解往省高等法院第三监狱。囚车颠簸的土路上,他默背《国际歌》给自己壮胆。“人被关住,声音关不住。”狱中,他同刘景范等人办起秘密课堂,硬是拉出了一个党的支部。1934年8月,陕北地下交通员砸开大门,数十名政治犯鱼贯而出,他在瓦窑堡的黑夜里换上一身粗布军装,从此改名“赤然”——意指赤诚之心燃烧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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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长、刘志丹的名字在那几年陕北人的耳边千回百转。李赤然追随游击队奔袭横山、绥德,他把用来写大字报的毛笔插进枪套,战斗间隙仍给新战士上政治课。1935年东征、西征,他已是红15军团81师政治部主任。到瓦窑堡会议后,81师恢复红27军番号。毛泽东征求意见时说:“你从连指导员干到师政委,对这支土生土长的队伍再熟不过,合适得很。”他谦虚自认经验不足,没多久便主动申请去红军大学深造,王平接替政委,那是他少见的一次“让位”。
全面抗战爆发,党中央决定将陕北部队编入留守兵团,既防日寇,又防国民党嫉恨之刀。李赤然先后任团政委、旅政治部主任,足迹遍及陕甘宁的沟沟坎坎。与日军正面遭遇并不多,更多是清剿土顽、保障运输线。他开玩笑说:“别人往前线递子弹,我们递白面,递盐,还得递政策。”话虽轻松,任务却至关重要,没有这些补给,前线部队难维持。
解放战争爆发,他先在陕甘宁晋绥联防军负责地方工作,1947年9月调入西北野战军第四纵队,任政治部主任兼师政委。米脂攻坚、绥德反击、陇东追击,他跟随彭德怀、习仲勋转战关中平原。新中国成立后,西北空域战略地位重要,原四纵所属部队改编为空军防空军第十二军,他被任命为政治部主任、副政委。从骑毛驴带传单,到听雷达监听敌机,时代巨变,他适应得比很多青年干部还快。
1955年授衔制出台,资历、职务、战功之外,还得看“山头”平衡。中将评定硬杠杠:土地革命时团级以上,抗战时期旅级,解放战争正军。李赤然恰好缺一格——抗战期他没升旅,最高团政委,按章只能列少将或一等功臣。但组织初步意见里,西北局考虑到他在陕北红军、在地方统战和在解放西北时的独特贡献,确有给中将的提议。罗荣桓总干部部批件送到西安征询,他笑说:“给我少将就行,多一星麻烦也多。”一句话,把争论截断,也就没有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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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疑惑:既然不在意军衔,为何后来对干休所条件略有微辞?知情者解释,李赤然在部队带兵时对伙食、宿舍抓得紧,他觉得一线士兵该吃饱、睡好。自己退下来却住在尘土飞扬的半旧楼里,难免想“连个干休所都搞不好,怎么让现役军人放心打仗?”这与其说是个人抱怨,不如说是老政工干部的职业敏感。
值得一提的是,1980年代初,南京军区空军机关搬迁方案浮出水面。有人劝他利用副政委余威,为自己争一套条件更好的房子。李赤然摆手:“我在三十年代牢房里都睡过地板,现在还能怕吵?别折腾。”一句朴素玩笑,背后是几十年养成的戒律——名位可让,原则不能让。
陕北红军出身的高级将领本就不多。上将只有阎红彦几位,十二位中将里也仅占一席。当年若他坚持,或许能在这张名单上添一笔。然而他更看重的是部队的传承与战士的士气。1955年授衔典礼那天,他掸了掸肩章,转身去找厨房管理员:“给炊事班批点杂粮,最近战士练射击消耗大,别饿着。”在场干部忍不住笑,心想这才是李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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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离休后,他常到兰空干休所图书室,自带茶杯泡枸杞,翻完一本《孙子兵法》便记几句批注。遇到年轻军官请教,他总说“政治工作也是科学,要用史料说话”。有年轻人提起55年授衔轶事,他淡淡地回一句:“如果我真看重星星,早就开口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言语温和,却把功名利禄轻轻放下。
李赤然逝世前一年,西安某部队礼堂举行战史讲座,他被邀请作嘉宾。灯光昏黄,他拄拐站在台口,说了一句意外的开场:“这一辈子值不值得?看你为谁流血,为谁流汗。其他都不算数。”台下鸦雀无声,随后响起掌声——掌声里有敬意,也有一种心照不宣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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