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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长春太阳旅馆
如今的长春,节奏太快了。地铁一趟接一趟,公交车喇叭一声盖过一声。人们上班下班,下班又准备上班,活得像上了发条的机器。街头的霓虹越来越亮,可人们的眼神越来越暗。似乎整个城市都在奔跑,却没人再停下来看看它的样子。
有时周末空下来,本想出门走走,但身体先一步叛变——疲惫、无力,只想躺着,让思绪在空荡的天花板上打转。去远处旅行?钱包不答应。去感受城市?精力也不允许。于是我只能翻翻书,在文字里去寻找这座城市的呼吸。这一次,是《长春的风花雪月》。
书里写到了完颜娄室、赵伦德、婉容、川岛芳子,也写到了驼龙、高丕德、梅娘、赫洵。那些名字早已离我们远去,却又似乎就在身边。书里写到了南湖、胜利公园、杏花村,写到了净月潭、自强街、学人书店——这些地名我都熟悉,像旧照片的底色。作者不只是记地理,也在记心事。她写旧房子、老街道、被改造掉的建筑,那些“历史的痕迹来了又离开”,像一场场告别。
历史的车轮向来无情,碾过的不只是建筑,还有人心。长春这座城市的尴尬在于,它太年轻,又太苍老。年轻得不够古意,苍老得不够体面。每一段历史都带着灰尘,每一个转角都藏着屈辱的回声。
书里提到“奇迹时空”的酒吧,是为了纪念二战的斗士。渡口酒吧的名字,是因为那儿曾经真有渡口。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记忆的皱褶。还有《巷报》,一份城市的小报,从诞生到消亡,不过几年,却像一阵风,吹过了一个时代的轻狂与寂寞。作者写到“钱柜party”,我们以为那是装钱的柜子,其实是台湾音乐排行榜的名字——这误会本身,就像城市的隐喻。我们总以为理解了生活,其实只是在猜。
她又写到新民胡同里的老房子,那是长春的“天桥”。繁华过,热闹过,如今只剩下一种落寞的静。读着这些篇章,我忽然觉得,这本书不只是一本地理志,而更像一部民间史。它写的不仅是城,也写人;写的不只是风花雪月,也写风尘与风霜。
长春的历史,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它既有被殖民的伤痕,也有建设者的骄傲。再往深想一点,这种“屈辱感”恰恰构成了它独特的气质——一种不说破的坚忍。书里写到自由大路:桥未建时是渡口,日本人建了桥叫“至圣”,光复后改为“自由”。这两个字背后,是多少人的血汗。日本鬼子强卖那座桥,害得老字号玉茗魁破产。这些细节,看似小,却是历史的倒影。东风大街的名字也有时代的隐喻,那句“东风压倒西风”,如今读来不免带着一丝讽刺。时代变了,风的方向却总不在我们手里。
我喜欢这样的城市散文。它不讲大道理,不给你灌输什么“发展理念”,只是安静地讲故事。它让人看到一个城市的皱纹,而不是涂抹后的粉底。
如今的城市改造,像一个操之过急的整容手术。新楼一栋接一栋地盖起来,玻璃幕墙反射的不是阳光,而是冷漠。那些伪满时代的建筑被一片片推倒,像在抹去城市的记忆。有人说,那是落后的象征;可我更觉得,那是我们的根。没有记忆的地方,再繁华也只是空壳。再拍《滚滚红尘》,长春怕是找不到像样的背景了。
书的最后附了一些民俗画卷,写踩高跷、看露天电影、粘豆包、收音机。有人觉得这些无关紧要,可我觉得正是这些细节,撑起了一座城市的灵魂。城市不是一堆钢筋水泥,而是无数生活过的痕迹。每一声吆喝、每一场露天电影、每一块炕席,都是一段岁月的回响。
长春接纳过太多的人,也被太多人遗忘。它曾是殖民地的傀儡,也曾是共和国的骄傲;它制造过火车、汽车,也制造过沉默。曾经我们失去了尊严,几十年过去,我们真的获得了自由吗?也许答案要靠我们自己去寻找。自由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种生活的底气;尊严不是印在脸上的表情,而是留在城市血脉里的温度。
读完《长春的风花雪月》,我才明白,脚下的路是有生命的,建筑是有呼吸的。城市不是一张地图,而是一部正在呼吸的史诗。它的每一次改造,都是一场记忆的流血。我们也许无法挽留时间,但至少可以记住它——哪怕只是记住那一堵老墙、一座旧桥、一家早已消失的书店。
长春的风花雪月,并不浪漫。它是岁月的锈迹,是历史的喘息,是人们沉默后的温柔。这个城市教会我们的,不只是如何生存,而是如何不忘记。
那天我合上书,窗外正下着小雨。街上车声杂乱,霓虹模糊。我忽然觉得,这座城市也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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