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路
马贵明
记得一九七二年三月间,我提干已超过半年。组织上考虑我当战士时也没有请假回家,并综合考虑团里机要人员工作在位情况,批准我入伍后第一次探亲,心里别说有多高兴了。必竟离开家三年多时间没有与家中亲人见面,当时的心情可谓归心似箭啊!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老家。可又一想,回家路程遥远,行李沉重,若有老乡战友一路同行,路上互相照应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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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团后勤处有个老乡战友任正瑜,他是我同乡同学,比我长两岁,同学时他上高中,我上初中,为人处事比我老练成熟,战友情深,他正申请探家待审批中,故我俩商量好待他批准后一路同行。晚上业余时间,我俩总在一起分析他的批准时间等。白天开飯号一响,在吃饭的路上(他在后勤处食堂,我在司政食堂,距离有二三十米远)互相打手势,手指北方,示意问他申请批准否?他老摆手示意是否定的。
就这样我等他一周后,我探家问题又出現变故。当时团机要股人员统一管理。分散在各一线点配属工作。有一边防点机要人员突发疾病,需来团卫生队住院治疗。机要股长找我谈话说:你虽批准探亲,但遇这样的突发情况,暂缓探亲,去接替机要参谋回团治疗,待其病愈返回后,你再休假。说实话,当时我心里还不是十分情愿的。心想我年少离家已三年多时间,无时不牵掛家中亲人,探家心切。但很无奈,深知机要人员无人替代工作,只好硬着头皮执行命令。
还好,半月后机要战友病愈返岗,换回我回团准备休假,而后勤处的任战友探亲也获批准。我们见面后欢呼拥抱,同行探亲的梦终于实现。当天晚上,我们榆林籍七、八个战友在特务连一个老乡处相聚。有的拿着水果罐头,有的拿着一盒“大前门”香烟和一瓶“江津”白酒,共同庆贺,象过节一样。与此同时,一些战友拿来白糖、肥皂、胶鞋、牦牛尾巴、军服之类,委托我们捎回并代表他们探望家中父母。现在回想起那个場景,都有点心酸。那是因为大家少小离家,在封闭的西藏边防,与亲人分离三年多时间,思念家中亲人的情感,想通过我俩代表大家得到寄托和释放。
大家共同庆贺高兴之后,一起收拾行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黄色大帆布和用军用胶鞋从老百姓那里换来的用牦牛毛编织的绳子(图个结实耐用),除了我俩衣物行李外,加上老乡战友的各种物品,大家一起动手,帮忙打了两个足有五、六十斤重的大包袱。
万事兼备,整装待发,内心的激动不言而喻。可我们高兴的太早了,让我们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下了一场雪,吉隆团部北边马拉山公路,被几天前原本疏通的公路又一次被积雪覆盖。一腔燃烧的急切探家之火被无情的大雪浇灭了。没有任何办法,只有等待再等待。
又等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一个好消息:分区急送战备物资到团里,由日喀则汽车独立二营配属的两台战备车(那时团里只有两台小车,没装备大车)执行运送任务到团里。要求团里组织人力撮雪,打通马拉山公路。通过撮雪分队和司乘人员共同努力,紧密配合,运送物资车辆总算克服重重困难,到达荣哈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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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车辆保养两天后返回日喀则时,团里积压请休假、开会、出差、看病等人员近20人乘车。在众位老乡战友携带行李,热烈欢送下,我俩登上解放牌大车的二楼,途经马拉山、加加、桑桑、拉孜,行程三天才到达日喀则。三月底的日喀则西三县,途中的寒冷、饥饿、疲劳,冰雪路行程的艰难,在此当过兵的都有亲身体会。
到了日喀则后,心情有所好转,天气相对暖和,宽敞的分区礼堂、广场、较为笔直的马路和唯一的百货公司对我们从边防一线下来的人来说算开了眼界。特别是三年多不见的同乡战友,晚上聚在分区招待所聊天、打扑克,但我们前往拉萨的车辆始终没有着落。那时候从拉萨到日喀则还没有发军用班车,到拉萨的便车也很难找到,加上我们从边防一线下来的人地两生,困难重重。一个星期后,通过分区的战友联系到日喀则地方汽车二队的便车到了拉萨后,我们本意是住在军区二所联系车,可地方司机说不到那个方向去,就近在西郊下车,把我俩送往西郊大站,并说这里离汽车十六团不远,好搭便车到西宁。
我俩持通行证同大站接待室联系住宿,被告知:大站主要接待过往部队车辆,不接待零星过往人员。我俩苦苦哀求,指着两个大包袱和其它行李,说天色已晚,无路可走。接待员看到我俩疲惫不堪的样子和一大堆行李,很同情我们,接待后交待尽快联系便车,尽快离站。安排了一间大房子通铺,没有被褥。接待员称,我们主要接待的是车队人员被褥等自备。在我们苦苦哀求下,找来两床褥子,让我们盖上自带的大衣凑合一晚,明天找车走人。漆黑的夜晚,无电无腊烛照明,我俩一天没吃没喝,紧缩在大通铺一角,商量着坚持到天亮,争取找到便车离开此地。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啃了点压缩干粮,合计去军区二所找熟人战友协助联系便车,因为第一次来拉萨,路线不熟,打听站内人员说,要走公路转的远,走老百姓青稞地要近些,春季青稞地解冻,地里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好久才到达军区二所。先打听接待人员询问有无出藏车辆?接待员看到我们滿身泥巴和疲惫不堪的样子,不屑一顾,只答复“没有”两个字,再没有多余的话。我们在二所逗留大半天,试图发现个熟悉首长或战友,寻求帮忙,但始终没有这样的运气,赶天黑还要步行返回西郊大站。
持续几天,往返于西郊大站至二所之间,每天都是急却而去,扫兴而归。那时的拉萨也不像当今这样货物满目,饭馆滿街,有钱买不到东西吃,连续几天我们都是压缩干粮充饥,喝点水润喉,到了晚上,心情更不好,精神几乎到了绝望和崩溃境地。回想起在吉隆边防一线三年多,爬冰卧雪,寒冷缺氧,物资匮乏,文化生活枯燥,道路堵塞的艰苦生活;回想起吉隆出发前夜战友们的嘱托;回想起几年对家中亲人思念和团聚的企盼,而我们现确困在这里,不禁有些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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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门外边汽车鸣笛和人声燥动声,出门一看,竟有十多台车的车队停在车场,真是喜出望外,盼来救星啊!急忙观察寻找操陕西口音的驾驶员,主动上前打听,当打听到有一陕西籍班长老兵,便邀请到我们房间,打开一盒珍藏了几个月的“牡丹”牌香烟敬上,向老乡班长诉说吉隆方向守边的艰苦和我们目前探家所遇困境。“亲不亲,故乡人”,我们的一番诉苦打动了老乡班长。对我们十分同情,并向我们透露,第三天空车出发去格尔木拉物资,驾驶室由连首长根据登记安排满员。后天我们出发早,趁着天黑早点把行李就装在我车上,我在车箱上系一根粗绳,你俩全副武装,把皮大衣、皮帽、毛皮鞋、皮手套着装好,拉住绳子,千万不能打瞌睡,防止摔出车箱或冻伤。我帮你们,你们也要为我负责。到了格尔木,我提前为你们联系去西宁的车辆,我俩滿口答应,连连道谢。
第三天,一切按计划实施。只是到达当雄兵站,车队停车休息时,带队连长发现了我们,拿班长试问,班长按照我们交谈如此这般向连长诉说一遍,同情我们的连长也没有更多责备,只是反复交待要注意安全等。一路上的颠波、冷冻、高反就可想而知了。
到了格尔木,经班长联系又把我们送上去西宁的便车。
到了西宁,乘坐火车方便舒服了许多。只是在火车上,个别乘客看到我俩臃肿且不干净的着装、沉重的行李和“高原红”的脸庞,不屑冷笑,这些我们只有忍受了。
可是从西安到达铜川后,改乘汽车又遇到了困难。那时从铜川到延安每天只发一趟班车,车票十分紧张。第一天,我们起早排队,结果到上班售票时,秩序混乱,为抢票打架,我们穿着军装不便同其他旅客拥挤,没买上车票。第二天又是这样,仍然买不上车票。候车室有一中年妇女,看到了我们焦急失望的样子,主动上前询问情况,我们又如此这般诉说探家途中的遭遇困难,并强调说离开西藏边防部队快两月了,还到不了家。得到了她的同情帮助,并邀请我俩到她家,当面给她丈夫诉说情况,岂料她丈夫就是第二天当班司机。他连连说,你们在边防那么辛苦,探个家这么难,明天我的车出站后,你们在马路边等候上车。真是遇到了一对热心肠夫妻。
到延安后,经一天行程终于到达米脂,同家人们团聚,喜悦幸福不言而喻。
回顾我的第一次探亲,途中历时近两月,其中的曲折艰难,终生难以忘怀。有道是:
西藏边陲守国门,三年之后才探亲,一路千辛与万苦,耗时竟达两月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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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马贵明:陕西省米脂县人,1951年3月出生,1969年2月入伍,1970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71年8月提干,曾在西藏吉隆、定日、聂拉木等地度过十七个春秋。在部队时历任战士、机要学员、机要参谋、团政治处组织股长、副主任等职。一九八六年转业至陕西省咸阳市某研究所工作, 2011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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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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