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哥为了那60万留学费用,说出“你将来老了,是要靠我儿子的”那句话时,我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发出了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响声。
那声音,只有我自己听得见。
十几年来,从爸妈相继去世那天起,我这个当妹妹的,就像老母鸡一样,下意识地将哥嫂和侄子都护在自己的翅膀底下。我总觉得,这是妈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嘱咐我的责任。她说:“静静,你哥这个人,心不坏,就是有点飘,没个主心骨。你比他稳重,以后多看顾着他点。”
我记住了,也这么做了。从哥嫂结婚的彩礼,到他们第一套房子的首付,再到侄子陈硕从小到大的各种兴趣班、补习费,甚至他们家里换个大件的家电,哪一次没有我的身影?我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为我自己的小家旋转,也为我哥那个家旋转。我以为,亲情就是这样,是心甘情愿的付出,是不计回报的给予。
直到那60万,像一座巨大的山,轰然压下,压碎了我所有的幻想。我才恍然发现,原来我十几年的付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场理所当然的投资,而我,就是那个只负责投钱,却没资格分享收益的冤大头。
而这一切,都要从半个月前,嫂子李娟那个试探性的电话说起。
第1章 试探的电话
半个月前,那个周三的下午,我正在办公室核对一份季度报表,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嫂子”两个字。
我笑着接起来:“喂,嫂子,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李娟,声音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热情和亲昵,这是她每次有事相求时的标准开场白。“静静啊,忙着呢?没打扰你吧?”
“没事,刚忙完一阵,歇会儿。怎么了?”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哎呀,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分享个天大的好消息!”李娟的声调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喜悦,“我们家硕硕,你那个宝贝大侄子,出息了!他申请的那个英国的大学,给他发offer了!说是专业排名全球前十呢!你说争不争气!”
我心里也跟着一喜。陈硕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这孩子聪明,也争气,我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真的啊?那太好了!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我就知道他错不了。你们可得好好庆祝一下,晚上去哪儿吃饭?我来安排,给咱们大功臣接风洗尘!”
“吃饭是肯定要吃的,周末吧,你哥说周末一家人好好聚聚。”李娟顺着我的话往下说,然后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忧愁,“就是啊,静静,这高兴是高兴,可我跟你哥这几天,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正题要来了。
“怎么了?录取了是天大的好事,愁什么?”我故作轻松地问。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出国留学,哪是那么容易的。光是那个学费和生活费,一年下来,算算就得……就得小六十万。”李娟的声音压低了,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我跟你哥那点工资,你也是知道的,家里每个月房贷车贷就压得喘不过气。硕硕这孩子懂事,说要不就不去了,或者申请个贷款。可你说,咱家好不容易出了个这么有出息的孩子,怎么能让他背着一身债去读书?这不耽误他前程吗?”
她顿了顿,似乎在等我接话。
电话里一片寂静,我能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六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我心上。我不是没有钱,这些年我和我先生方远省吃俭用,也攒下了一些积蓄,准备着将来给自己的孩子用,或是留着给我们俩养老。但这笔钱,对我们这个普通工薪家庭来说,也绝不是个小数目。
“嫂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确实不是一笔小钱。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我跟你哥商量了,家里的存款,加上一些理财产品,东拼西凑,能凑出个二十来万。可这不还差着一大截嘛。”李娟叹了口气,语气里的无助感愈发浓重,“静静啊,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你开口,实在是……实在是有点为难你。可你也是看着硕硕长大的,这孩子打小就跟你亲。他常说,姑姑是对他最好的人。你看……你这边,能不能……帮衬一把?”
“帮衬一把”这四个字,被她说得轻飘飘的,但我知道它的分量。
我沉默了。我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回忆着。这些年,我到底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当初他们买房,首付差十五万,我拿出了自己当时所有的积存,连准备结婚的钱都搭进去了。后来他们换车,我又赞助了五万。陈硕上那个昂贵的国际幼儿园,是我出的钱。他初中时要去美国参加夏令营,也是我掏的腰包。零零总总,加起来,恐怕早就不止二三十万了。
每一次,他们都说:“静 D,先借我们周转一下,等我们手头宽裕了马上还你。”
可“手头宽裕”的那一天,似乎永远也不会到来。而我,也从来没有真的开口去要过。我总觉得,一家人,谈钱伤感情。妈的嘱托还在耳边,我是妹妹,是长辈,多付出一点,是应该的。
“静静?你在听吗?”李娟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来。
“在,在听。”我回过神来,“嫂子,这是大事,不是一两万块钱。你让我……让我跟方远商量一下,好吗?”
“哎,应该的,应该的。”李娟立刻应承下来,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热情,“你跟方远好好说说。这钱啊,也不是让你们白出。你想啊,硕硕将来学成归来,那是什么身价?到时候,他还能忘了你这个亲姑姑?这不光是为他好,也是为我们整个陈家好,更是为你自己好啊。你想,你跟方远将来老了,靠谁?还不是得靠硕硕这个有出息的侄子?”
她最后这几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虽然不疼,但很不舒服。
什么叫“为我自己好”?什么叫“将来老了靠硕硕”?
我一直以为我的付出是基于亲情,可在她嘴里,怎么就变成了一场需要现在投入,未来才能兑现回报的“养老投资”?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烦闷和委屈。我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亲情”和“未来”的名义,朝我笼罩过来。
第2章 一桌变了味的家宴
那个周末的家宴,设在我哥陈伟家。
一进门,嫂子李娟就热情地迎了上来,接过我手里的水果篮,笑得脸上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哎呀,静静,方远,快进来坐,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我先生方远礼貌地笑了笑,换了鞋。我则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正襟危坐的侄子陈硕。他看到我,站起来,有些靦腆地喊了一声:“姑姑,姑父。”
“硕硕,恭喜你啊,真给咱们家争光!”我走过去,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手伸到一半,才发现他已经是个比我还高半个头的大小伙子了,便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硕的脸上没什么太大的喜悦,反而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他看了看我,又迅速地瞥了一眼他父母,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顿饭,从一开始就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嫂子李娟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端上来的菜肴比过年还要丰盛,其中最扎眼的,就是那道我最拿手,也是我妈生前最爱做的梅菜扣肉。那是我特意提前一天做好,今天带来的。我哥陈伟则一反常态地殷勤,不停地给我和方远夹菜、倒酒,满口的夸赞和感谢。
“静静,这次硕硕能有这个机会,说实话,军功章有你的一大半。”陈伟端起酒杯,脸颊因为酒精微微泛红,“从小到大,你这个当姑姑的,比我这个当爹的都上心。这杯酒,哥敬你!”
我勉强笑了笑,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方远坐在我身边,始终没怎么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题终于来了。
“静静啊,”陈伟放下筷子,搓了搓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关于硕硕留学费用的事,你嫂子应该跟你提过了吧?”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你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陈伟叹了口气,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我跟你嫂子,就是普通工薪阶层,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硕硕不一样,他是咱们陈家的希望。这孩子要是能出去见了世面,镀层金回来,那以后整个家都得跟着沾光。咱们爸妈在天有灵,也肯定希望看到孙子有出息,对不对?”
他熟练地搬出了过世的父母,这是他的惯用伎俩,每次需要我帮忙的时候,都会把父母的期望挂在嘴边。过去,这一招对我百试百灵。
“哥,硕硕有出息,我比谁都高兴。”我轻声说,“但是六十万,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我跟方远也得生活,我们也有自己的将来要考虑。”
“哎,我当然知道。”陈伟立刻接话,语气恳切,“我跟你嫂子商量过了,这钱,不能算你白出。我们给你打个欠条,就当是你借给我们的。不,不能算借,应该算你投资!”
“投资?”一直沉默的方远,终于开口了。他放下酒杯,看着陈伟,眼神平静却有分量。
“对!投资!”陈伟似乎觉得这个词非常精妙,音量都提高了几分,“你想啊,方远,静静,你们俩现在还没孩子。以后老了怎么办?社保那点钱够干嘛的?硕硕是谁?是我儿子,也是静静的亲侄子!他现在出去了,将来成了人中龙凤,你们的晚年不就有了最大的保障吗?他还能不管你们?这叫‘长线投资’,投的是咱们陈家的未来,也是你们自己的未来!”
我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我亲哥哥嘴里说出来的。
他把亲情赤裸裸地量化成了一笔生意,把我的付出定义为一场需要回报的交易。侄子的前途,成了可以估值的商品,而我的晚年,成了需要他儿子来兜底的风险。
“哥,”我的声音有些发冷,“我和方远还没老到需要提前规划让谁来给我们养老的地步。硕硕的前途是他的,我们当长辈的,祝福他,也愿意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一把。但‘投资’这个词,我不喜欢。”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李娟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呀,你看你哥,就是个粗人,不会说话。静静你别往心里去啊。他的意思其实是,咱们都是一家人,硕硕好了,大家不都跟着好嘛。”
她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陈伟。
陈伟却像是没接收到信号,反而因为我的反驳,情绪有些上来了。“我怎么就不会说话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静静,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们家是不是一直把你当主心骨?硕硕是不是一直把你当半个妈?现在家里遇到坎儿了,需要你这个主心骨拉一把,你倒开始跟我们分彼此了?”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小跟在身后,发誓要一辈子对他好的哥哥,此刻的脸庞显得那么陌生。
“哥,一码归一码。”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些年我怎么对你们的,你们心里清楚。但这次不一样。这不是几千几万,是六十万。我和方远需要时间考虑。”
说完,我看向一直低着头的陈硕。我多希望他能抬起头,说一句“爸妈,别为难姑姑了,我自己想办法”。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仿佛要把自己缩进椅子里。
那一刻,我心底的某个角落,开始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顿精心准备的家宴,每一道菜都失去了味道,尤其是那盘我亲手做的梅菜扣肉,油腻腻地摆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它曾代表着家的温暖和母亲的爱,而现在,它却成了一场亲情绑架的道具。
第3章 温和的拒绝与风暴前夕
那顿不欢而散的家宴之后,我和方远回到家的路上,一路无言。
直到打开家门,方远才回过身,轻轻握住我冰凉的手,认真地看着我:“静静,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这件事,你必须想清楚,守住自己的底线。”
我靠在他肩膀上,积压了一晚上的委屈终于涌了上来,眼泪无声地滑落。“方远,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妈让我照顾他,可我……”
“你没有做错。”方远的声音很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照顾他,不是让你掏空自己去填补他无止境的欲望。你哥的逻辑从根上就是错的,他把你的情分当成了理所当然的本分,甚至当成了一项可以随时支取的存款。再这样下去,毁掉的不仅是你的生活,还有你们之间最后那点亲情。”
丈夫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我混乱的思绪。是啊,我一直在履行对母亲的承诺,可我忘了,承诺的本质是爱,而不是无底线的纵容。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我做出了决定。我给哥哥陈伟打了个电话,约他单独出来谈谈。
我们约在了一家安静的茶馆,还是小时候我们常去的那家公园旁边。我希望能在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让他能想起我们曾经的兄妹情谊。
陈伟来了,脸色不太好看,显然还在为那天饭桌上的事生气。
“哥,”我给他倒了杯茶,开门见山地说,“关于硕硕留学费用的事,我跟方远商量过了。六十万,我们真的拿不出来。我们的积蓄,也要为我们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陈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盯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和不解。“陈静,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将来?你的将来不就是陈家的将来吗?你忘了妈临走前怎么说的了?”
“我没忘。”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妈让我多看顾你,我一直在这么做。从你结婚到硕硕上学,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们。但是哥,我也是个独立的家庭,我有我的责任和规划。我不能为了你们的‘将来’,就毁掉我自己的‘现在’。”
“说得好听!”陈伟冷笑一声,“说到底,就是嫁了人,胳膊肘往外拐了!觉得我们是累赘了,是吧?”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提高了音量,胸口一阵起伏,“哥,我们可以帮忙,但必须是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我和方远商量了,我们可以拿出十万块钱,就当是给硕硕的贺礼,预祝他前程似锦。这已经是我们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
我以为,我的让步和真诚,能换来他的理解。
然而,我错了。
“十万?”陈伟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陈静,你打发要饭的呢?六十万的窟窿,你拿十万出来,有什么用?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就是来求你的?我告诉你,这不是求,这是你的义务!”
“我没有这个义务!”积压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爆发的迹象,“我帮你们是情分,不是本分!哥,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陈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青筋毕露,“我看是你不念亲情!陈静,我把话放这儿,今天这六十万,你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你想想清楚,硕硕将来出息了,是你最大的依靠。你现在断了他的路,就是断了你自己的后路!”
他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插进我的心脏。
茶馆里邻座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我感到一阵难堪和屈辱。我不想在这种地方,和他进行这样丑陋的争吵。
“我言尽于此。”我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现金压在茶杯下,“哥,你自己冷静想想吧。我的决定不会变。”
说完,我转身就走,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看到他那张被欲望和偏执扭曲的脸,我会忍不住哭出来。
我以为这次谈话,已经是风暴的中心。但我没想到,它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手机成了我和哥嫂一家的战场。
先是嫂子李娟,她一天打十几个电话,电话里哭哭啼啼,反复说着我们家硕硕有多可怜,我们做姑姑的有多狠心,说着她和我哥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现在却连孩子的梦想都实现不了。她的哭诉,像魔音贯耳,让我心烦意乱。
然后是我哥陈伟,他的短信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内容从最初的指责,变成了谩骂,最后甚至带上了威胁。他说我要是不出钱,他就要去我单位闹,去方远单位闹,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这对夫妻是多么的冷血无情。
他们甚至发动了家里的七大姑八姨,轮番上阵给我打电话。那些平时八百年不联系的亲戚,此刻都成了正义的使者,苦口婆心地劝我“要顾全大局”、“不能忘本”、“一家人要相互扶持”。
我仿佛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被钉在了亲情的十字架上,接受所有人的审判。
方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心疼地把我搂在怀里,替我挡掉了大部分骚扰电话。他坚定地对我说:“静静,别怕。有我呢。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妥协。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
我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心里稍微有了一丝安宁。但我知道,这件事,必须由我亲手做一个了断。
第4章 最后的摊牌
决战的时刻,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那个周六的下午,我和方远正在家里大扫除,门铃被按得震天响。我通过猫眼一看,是我哥陈伟和嫂子李娟,两人都黑着一张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方远示意我别开门,但我知道,躲不是办法。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陈静,你终于肯开门了!”陈伟一进门,就带着一股压迫性的气势,环顾着我家的客厅,“哟,日子过得不错嘛。自己住着这么好的房子,倒是不肯管亲侄子的死活了。”
“哥,嫂子,有话坐下说。”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没什么好说的!”陈"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下最后通牒的。那六十万,你到底给不给?给句痛快话!”
方远走过来,站在我身边,对陈伟说:“大哥,静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最多只能拿出十万,这是我们的心意,也是我们的底线。”
“你闭嘴!”陈伟冲着方远吼道,“这是我们陈家的事,有你一个外人说话的份儿吗?”
“方远不是外人,他是我的丈夫!”我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态度,“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好,好一个你的意思!”陈伟怒极反笑,他指着我,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陈静,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白眼狼!爸妈白养你了!我们一家人白对你好了!你现在翅膀硬了,就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吧?”
“我对你们不好吗?”我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哥,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句话!从你们结婚到现在,我为你们家花了多少钱?垫了多少钱?你们的房贷,是不是有一部分是我在还?硕硕从小到大,穿的用的,有多少是我买的?我什么时候跟你们计较过?可你们呢?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提款机吗?”
我一口气把积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全都吼了出来,吼得我嗓子都哑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
李娟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被我说中了痛处,有些挂不住脸。
陈伟也愣住了,他可能没想到,一向温顺隐忍的妹妹,会爆发出如此激烈的情绪。
但片刻的错愕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狰狞。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恼羞成怒。
“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意思吗?我告诉你,你为这个家付出,那是应该的!谁让你没儿子呢?你没儿子,将来老了,病了,动不了了,谁给你端茶倒水?谁给你养老送终?还不是得靠我们家硕硕!”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最伤人、最刻薄的话。
“你将来老了,是要靠我儿子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响。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猙獰的男人,这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亲哥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寒心。原来,在他心里,我所有的付出,都只是一场为了换取未来养老保障的交易。亲情、关爱、责任,这些温暖的词汇,都被他用最冰冷、最功利的算计给玷污了。
我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靠你儿子?”我擦了擦眼泪,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我的晚年,托付给一个被你这样教育出来的孩子?”
“你……你什么意思?”陈伟被我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意思是,”我站直了身体,感觉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坚定,“这六十万,我一分都不会给。不仅如此,从今天起,以前你们欠我的那些钱,我会请律师,一笔一笔地跟你们算清楚。既然你凡事都讲交易,那我们就好好算算这笔账!”
“你敢!”陈伟暴跳如雷。
“你看我敢不敢。”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哥,你今天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亲人之间,也需要有边界。无底线的付出,换不来感恩,只能养出无止境的索取。这个家,我付出的够多了。从今往后,我要为自己活。”
“好!好!陈静,你真是好样的!”陈伟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门口,对我吼道,“你给我记住今天说的话!以后,你别想再进我们家的门!也别指望硕..硕认你这个姑姑!我们家,就当没你这个人!”
说完,他拉着一脸惊慌失措的李娟,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像一声宣判,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那根看似牢固,实则早已腐朽的亲情纽带。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方远从身后抱住我。我再也支撑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个哥哥。但我也知道,我找回了迷失多年的自己。
第5章 割裂与平静
和哥嫂彻底撕破脸之后,日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的手机终于安静了。再也没有催款的电话,没有谩骂的短信,也没有那些亲戚们打着“为你好”旗号的道德绑架。微信里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群聊,也死一般的沉寂,最后还是我哥把我移出了群聊,连一个告别的表情都没有。
起初的几天,我像生了一场大病。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我会在夜里惊醒,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看看有没有家里的消息。我会在路过超市时,下意识地想给侄子陈硕买他最爱吃的零食。十几年的习惯,像藤蔓一样深深地扎根在我的生活里,要将它连根拔起,会牵扯出无数血淋淋的伤口。
方远默默地陪着我,他不多言,只是在我情绪低落时,给我一个拥抱;在我失眠时,给我倒一杯热牛奶。他用他的方式,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一周后,我请了年假,和方远一起去了趟云南。我们去了大理,在洱海边租了一辆自行车,慢慢地骑行。风拂过脸颊,带着苍山洱海的清新气息,也吹散了我心头积压的阴霾。
我看着湛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湖水,忽然就想通了。
我哥说得没错,我确实没有儿子。但这并不代表我的未来就一片黑暗,需要依附于谁。我有爱我的丈夫,有自己的事业,有健康的身体,有可以规划的未来。我的价值,不需要通过为谁付出多少来证明。
从云南回来,我像是换了一个人。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和自己的生活中。我报了瑜伽班,开始学习烘焙,周末和方远一起去逛博物馆,或者开车去郊区徒步。我开始学着为自己而活,感受那种纯粹为取悦自己而带来的快乐。
期间,我也想过侄子陈硕。我不知道他最后去没去成英国。我心里对他,有心疼,也有失望。心疼他生在那样一个家庭,被父母的功利思想裹挟;失望的是,在整个事件中,他从头到尾都选择了沉默,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没有表达过一句自己的真实想法。
大概过了两个多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联系了我。是我的一个堂姐,也是当初被我哥发动来劝我的“亲友团”之一。
电话里,堂姐的语气有些尴尬。“静静啊,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姐。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淡。
“哎,就是……你哥家的事,你听说了吗?”堂姐吞吞吐吐地说。
“没有。怎么了?”
“硕硕那孩子,没去成英国。”堂姐叹了口气,“你哥把你给的那十万块退回来了,说是骨气。然后他跟你嫂子,把家里那辆车卖了,又找亲戚朋友借了一圈,还是没凑够。最后,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留学中介,说是可以办贷款,结果……被骗了。交了十几万的手续费,中介跑路了,贷款没办下来,offer也过期了。”
我握着电话,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一句话。
“你哥这段时间,人一下子就垮了。工作也老出错,被领导骂了好几次。你嫂子天天在家哭,埋怨他。硕硕那孩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理。好好的一个家,现在闹成这样……”堂
姐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弹。我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反而觉得很悲哀。我哥用他那套扭曲的价值观,不仅伤害了我,最终也毁掉了他自己儿子的前途和他引以为傲的家庭。
他以为他在为儿子的未来铺路,实际上,他是在用自己的偏执和自私,亲手为儿子的梦想挖了一个坟墓。
第6章 迟来的道歉
又过了半年,时间进入了冬天。
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外面飘着细碎的雪花。我和方远在家看电影,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门外。是我哥陈伟。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头发白了不少,背也有些佝偻,完全没有了当初在我家耀武扬威的样子。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看到我,眼神躲闪,嘴唇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静静……”
我侧身让他进来。
方远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起身去厨房倒水。
客厅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陈伟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搓着手,局促不安地坐立着。
“哥,你……有事吗?”我先开了口。
“我……我来看看你。”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听你堂姐说,你前段时间感冒了,好点了吗?”
我有些意外,点了点头:“小感冒,已经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像是松了口气,指了指那个保温桶,“我……我让李娟炖了锅鸡汤,给你补补身子。”
我看着那个保温桶,心里百感交集。
“硕硕呢?”我问。
提到儿子,陈伟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复读了。准备明年重新高考。他说,不出国了,就在国内踏踏实实读个好大学。”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那孩子,懂事了。前几天跟我说,‘爸,是我对不起姑姑。她从小对我那么好,我却在她最需要我站出来说句话的时候,当了缩头乌"龟’。”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静静,”陈伟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这个一辈子都要强的男人,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哥对不起你。以前……是哥混蛋,是哥被猪油蒙了心。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不该那么逼你。你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我却当成了理所当然……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爸妈……”
他说着,一个中年男人,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
那一刻,我心里积压了近一年的怨恨、委屈、愤怒,仿佛都随着他这一躬,他这一番话,烟消云散了。
我扶起他,递给他一张纸巾。“哥,都过去了。”
方远端着水杯走过来,放在陈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坐下说吧。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陈伟告诉我,自从留学失败、家里被骗钱之后,他才开始真正反思自己。他说,他总想着让儿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却忘了教他如何成为一个正直、有担当的人。他总想着从我这里索取,却忘了亲情的基础是相互关爱,而不是单方面的压榨。
“静静,你那天骂得对。”他苦笑着说,“我把亲情当成了一笔生意,结果,我输得一败涂地。”
他说,他现在在一家物流公司兼职开夜车,李娟也找了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他们在努力还债,也努力给陈硕创造一个更健康的家庭环境。
临走时,陈伟把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静静,这里面是五万块钱。我知道,跟你为我们花的那些比,是九牛一毛。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也是一个开始。以后,我们每个月都会还你一点,直到还清为止。”
我把卡推了回去。
“哥,钱的事,以后再说。”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以后,能真正地把我当成你的妹妹,而不是你的‘长线投资’。”
陈伟愣住了,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又红了。
送走他,我打开那个保温桶,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扑面而来。我盛了一碗,尝了一口,很香,很暖。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那种毫无保留、不分彼此的亲密,已经被那60万砸得粉碎。但是,在废墟之上,我们或许可以重建一种新的关系。一种有边界、懂尊重、知感恩的,更成熟、也更健康的亲情。
我抬起头,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客厅,在地板上洒下了一片温暖的光斑。
我想,这就够了。人生,总要学着和过去和解,然后,带着伤疤,继续前行。亲情的可贵,不在于无私的奉献,而在于彼此的理解与尊重。这或许,才是我从这场家庭风暴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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