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月30日,华川南侧的山岭被呼啸寒风切割得像刀背。志愿军第39军117师正在准备一次夜间穿插,政治部主任吴书在昏暗灯光下最后检查连队思想情况。距离部队出国作战已过去整整百日,这位出身江苏的前小学“最年轻校长”,早已把教鞭换成了望远镜与作战地图。
逆着风雪回望,吴书的人生轨迹几乎就是旧中国青年知识分子的一张素描:1923年出生,19岁就读完师范并被推举为校长。太平岁月本可延续,可“卢沟桥的枪声”把课堂击碎,他拉起几名学生投身抗日。火线上,他发现自己虽然枪法平平,却擅长一句话把慌乱的新兵点醒。也正因如此,八年抗战和三年解放战争里,他始终在政治工作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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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10月,长甸河口的誓师现场人山人海。吴书按惯例先走访基层,再挤到队伍前排给战士鼓劲:“背包重不重?想家就写信,信写好再打胜仗。”那天,他随身带着空白信纸,因为有件更重的事——妻子何赋亭怀孕七个月,两名孩子还在沈阳读书。
10月19日深夜,117师渡过鸭绿江。部队刚扎下帐篷,吴书就支起小马扎,压住颤抖的手,写下第一封家书。他说自己“也怕冷”,但更怕孩子以后听外语广播叫“中国远东”,所以“不能退”。那一纸信,折成四层,塞进衣袋,直到十天后才交给卫生员带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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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11月,第一次战役打响。117师打得顺风顺水,一口气端掉敌营连数个据点。师里有人提议拍张合影寄回国庆祝,吴书摇头:“不能让家里以为这场仗已经结束。”可他还是抽空写了第二封信,细细叮嘱妻子:“牙刷、毛巾寄两套,你那鼻炎药也寄点,老杨受了风寒。”语言平实,却让战壕里指战员觉得像炉火。
到了12月尾声,志愿军完成两次大会战,敌方仓皇南逃。胜利让人兴奋,也让虱子泛滥。吴书在第三封信里打趣:“身上养‘小白马’了,回家怕你嫌弃。”信落款前,他又记下天气:“夜里零下二十度,行军壶都结冰。”他没有说明自己刚刚发烧,高烧里还组织干部学习指示。
1951年1月,中线突然吃紧,117师奉命夜行三日插到横城后侧。途中,美军飞机接连俯冲扫射。1月31日午后第一波炸弹甩下时,吴书正整理刚写好的第四封家书。他把信封塞给勤务员,下一秒炸弹掀起的泥石把他掩埋半身,胸口重创。师长张竭诚赶到,急令朝鲜村民借出木板、棉被,抬着他往后方走。途中,吴书只说一句话:“别耽误穿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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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日凌晨,抢救无效,年仅28岁的政治委员长眠异国。五天后,何赋亭在沈阳医院产下一名女婴,产房门口却出现志愿军送信人。噩耗传来,她昏厥片刻,醒来时第一句话就是请求组织把丈夫遗体运回哈尔滨,还要求提前进入墓穴“暖一暖”。在外人听来古怪,熟悉东北冬季的人却懂:最低气温零下三十度,冻土如铁,她担心丈夫埋入“冷坟”。
3月中旬,哈尔滨烈士陵园内临时搭起挡风木棚。下葬前夜,何赋亭抱着新生女儿,带着一对年幼子女,默默坐在刚掘开的穴底,两小时不语。她不准别人陪同,只让孩子靠在臂弯。有人悄悄劝她:“天太冷,别受凉。”她摇头:“他带兵时让我穿棉衣,现在该我给他暖一会儿。”第二天,吴书的衣冠整齐、日记本放在胸前,与战友并肩安睡松花江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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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十几年,清明或大雪封山,陵园总能见到一位瘦削的妇人领着三个孩子。最小的女孩长到会识字,才知道自己出生第五天便失去了父亲。她常把军礼敬在石碑前,轻声念信:“心里实在想念你……达到永远的安全吧。”信纸已泛黄,笔迹仍清晰。
抗美援朝的战史中,吴书只是一串数字:参战仅105天,写下五封家书,完成四次战役政治动员。然而,了解这些细节的人都明白,数字背后是一个家庭用尽一生去完成的告别。正因如此,哈尔滨的那座小小坟茔,至今仍被志愿军后代视为“最温暖的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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