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草原圣景》(2025)的创作过程中,我时常被一个观察所困扰:“世人都喜欢弯弯绕绕,却忘记了回家的方向。”这并非愤世嫉俗的抱怨,而更像是我对自己写作状态的自省。
我们生活在一个前所未有、精于表演的「滤镜时代」。大家看抖音,短视频等各种滤镜,虽然让一个人通过滤镜获得了短暂的自我满足,可那毕竟是假的,久而久之就连对方是真人和虚拟都分不清。而对于文学中情感的表达便是“姿态化”“技术、技巧化”,我们精于构建复杂的隐喻去谈论痛苦,却因此与痛苦本身产生了隔阂;我们习惯于“人设”的表演,以至于在《入戏》太深后,时常会感到「分不清/哪部分现实/哪部分虚拟」。
这种「弯弯绕绕」,让文字与内心产生了隔阂。最终如《手机》中的「而我/却够不到你的心/你也搭不上我的意」。
因此,我近年来的写作实践,便是在此认知上的一次个人实验:我试图停止「弯弯绕绕」,踏上「回家」的路。我必须放弃对外部世界的无效描摹,转而以绝对的诚实,勇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精神现实主义」。它不是一个流派,而是我个人的一种写作认知和探索。
一、回归传统:「大道至简」的现代实验
我所寻找的这条「回家」的路,并非一条新路,而是植根于我们传统文化中最古老的土壤。
中国古典美学,自始至终都在追求「大道至简」。他认为最高的真理,常以最朴素的形式呈现。反映在书写上,就是「诗言志」的真诚,是「白描」的精炼,是「留白」的意境。它要求文字必须忠实于内心的真实感受,拒绝虚饰与矫作。
我的写作,就是试图将这种古典的「大道至简」精神,与当代个体所面临的「精神现实」相结合。
二、什么是「精神现实」?——灵魂的真实刻痕
我所关注的「精神现实」,不是抽象的哲学思辨,而是现实世界在我们灵魂上留下的真实刻痕。
在《草原圣景》中,我尝试不去描绘事件本身,只关心它留下的:「创伤」(Trauma)、施加于人的「重负」(Burden)、个体在挣扎中发生的「异化」(Alienation),以及那在废墟中仅存的「尊严」(Dignity)。
这是一种关于「伤疤」的文学,当然也可以直接叫做关于「生命」文学
·关于「重负」与「宿命」:在《在玉米地》中,它是「奶奶的一辈子就在一株株的玉米杆上起落」;在《团圆》中,它是父母临终时那句「一定要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坐在炕头」的、不容置疑的责任交接。
·关于「异化」与「麻木」:在《海》中,它是那个理想主义者最终「我后来活成了海的样子/嘲笑热爱大海的心/拍死征服大海的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转变。
·关于「创伤」与「隔阂」:在《我们之间》中,它是历经一生错过后,那句残酷的自我审判:「我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就是/我们自己」;在《入戏》中,它是那份不被理解的痛苦:「摔断了胳膊/痛苦被当成了演技」。
·关于「尊严」与「坚守」:在《扎根》中,它又是那声卑微却骄傲的吶喊:「你看不见我的根/深扎在黄土地下!」
三、实践方法:如何「回家」?
既然目标是「抵达人心」,那么在方法上,我就必须寻求一种绝对的直接。这是一种「反技巧」的技巧,其核心是「零修辞」的白描,是对诚实近乎残酷的坚守。
零修辞绝不是极简主义,是用最直接的词汇或者表达承载在现实中最诚恳的灵魂。
1.绕过修辞,直抵事物本身
我坚信,在沉重的真实面前,过度的修辞会削弱情感的力量。正如我在《思念告诉晚风》中所写的:「我这才发现所有的语言阻隔了真诚」。
·我倾向于绕开那些「弯弯绕绕」的比喻。当我写痛苦时,我不想写「心如刀割」,我只想写下事实:「摔断了胳膊/痛苦被当成了演技」(《入戏》)。我追求的是痛苦的呈现,而不是痛苦的嚎叫。
·我对无目的的抒情保持警惕。当我写死亡时,我不想写悲伤,我只想写下那个客观的画面:「奶奶只能谈及遗容」(《团圆》),并相信读者能自行体会那份悲伤。暂时可能会看见这好像一句废话,等到他们经历了死别后,突然就会明白,此时产生的巨大震撼则如无声中听惊雷。
·我尝试规避华美枯燥的词藻,因为那是对苦难的粉饰。我更愿意写:「没学历没背景/被雨淋/被人踏!」(《扎根》)。
2.以「核心意象」承载情感重量
我不依赖语言的铺陈,而倾向于寻找一个绝对精准的「意象锚点」,将一个家族几十年的情感重量,全部压缩在一个朴素的物体之上。
这个锚点,必须是「回家」路上的基石。它不是奇观,而是日常。它是《团圆》里的「炕头」,是《我们之间》的「轮椅」和「手机」,是《在玉米地》的「玉米杆」,是《从不失约》中的「水稻」
我的任务,不是去装饰这个意象,而是冷静地记录这个意象周围的「人」如何变化、如何失散。我不直接书写情感,我只书写「炕头」边的人,如何一个个离去。我相信,情感会在其后自然地发生。
精神现实的书写者,不能是高高在上的「全知视角」。“我”就在场,“我”就是那个幸存者、失败者、乃至妥协者。
“我”必须承认,「我还是走丢了自己」(《诚意》);“我”必须承认,「我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就是/我们自己」(《我们之间》)。
只有敢于将自己的灵魂当作第一个被解剖的标本时,文字才可能拥有「精神现实」的真实性,同时这种文章也具有强大的震撼力,也具有难以磨灭的生命力,随着时间越来越刻骨铭心。
四、最终的目标:寻回「诚意」
我放弃「弯弯绕绕」的技巧,选择「回家」的窄路,并非为了标新立异,而是为了寻回这个时代最稀缺的东西——诚意。
在经历了一切的迷失、挣扎、幻灭之后,在一个「仅仅人间烧了一场火灾/便凉透了我/思念了很多年/追寻了很多年的努力」的世界里,我仍想找到那个值得坚守的东西。
我所理解的「精神现实主义」,其最终目标,就是为了在一切都崩塌之后,还能像我在《诚意》中所祈求的那样,献上我们最后的、也是全部的祭品:
“愿你莫负我的痴痴傻傻/莫负我的疯疯癫癫/莫负我这不足半斤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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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凯凯:陕西省旬邑县人,文学创作者,有“关中才子”之称。他致力于探索“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汉语诗歌路径,其创作实践体现了“精神现实主义”的创作理念与“零修辞”的写作风格。出版诗集《草原圣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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