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我还是会梦到那块橡皮。
梦里,它总是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被一块鲜红的绒布包裹着,上面烫金的“金榜题名”四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双灼热的眼睛,凝视着我。
那块被我亲手扔进垃圾桶的,不止是一块橡皮,更是我和陈静几乎整个青春的重量。我用了整整十年,才慢慢读懂那个闷热夏日里,一个十六岁少女所能做出的,最笨拙也最悲壮的决定。而我当时的回应,是如此的决绝与冰冷。
思绪拉回到那个蝉鸣喧嚣的六月清晨,一切,都要从陈静把那块用红布包着的橡皮塞进我手里说起。
第1章 被红布包裹的“好运”
“林默,给你!”
距离高考第一门语文开考还有一个小时,我和陈静并肩走在去往考场的路上。路两旁是密密匝匝的香樟树,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箔,洒在我们紧张而年轻的脸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草木的清香和隐约的焦灼。
陈静突然停下脚步,从她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被一块巴掌大的红布包裹着,像是什么珍贵的首饰。她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郑重。
“这是什么?”我有些疑惑。
“橡皮啊!”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妈特地去庙里开过光的,说是能保佑你下笔如有神,超常发挥!”
我接过来,入手微沉。解开那根系得一丝不苟的红绳,一块崭新的4B橡皮露了出来。橡皮的纸质封套上,印着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金榜题名”。确实,比我们平时用的那种几毛钱一块的朴素橡皮,看起来要“高级”得多。
“快收好,装进你的透明文具袋里。记住,考试的时候就用它,千万别用别的。”陈静不放心地叮嘱着,语气严肃得像是在交接什么重要情报。
我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心里涌上一股暖流。陈静就是这样,一个永远把朋友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我们的友谊,从初中那次我替她挡下老师的粉笔头开始,就变得牢不可破。我们一起在图书馆刷过成摞的习题册,一起在操场上分享过同一根冰棍,也一起在某个失眠的深夜里,通过电话互相打气,憧憬着考上同一所大学。
我的成绩比她稍好一些,尤其是理科。而她,是那种需要拼尽全力才能维持在中上游的努力型选手。高考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场孤军奋战的役,但因为有彼此的存在,这条路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你呢?你自己不用吗?”我问她,下意识地想把橡皮推回去。
“我当然有啦!”她拍了拍自己的书包,笑得没心没肺,“我妈求了两块呢,咱们一人一块,谁也别落下。这叫‘双喜临门’!”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我便不再推辞,将橡皮连同那块红布一起,小心地放进了我的文具袋里。文具袋是透明的,那抹鲜艳的红色在里面显得格外醒目。
“谢谢你,小静。”我由衷地说。
“跟我客气什么!”她豪气地一挥手,“咱们可是说好了的,要一起去首都念大学的。你可得加把劲,把我这份也考出来!”
我笑着点头,心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不知道为什么,从她拿出这块橡皮开始,我的眼皮就一直在跳。或许是考前综合征吧,我这样安慰自己。我捏了捏文具袋,隔着一层塑料,感受着那块橡皮硬朗的轮廓。它承载着陈静最真挚的祝福,我应该好好珍惜才对。
我们继续往前走,考点学校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门口聚集了很多人,送考的家长们伸长了脖子,脸上写满了和我们同样,甚至更甚的紧张。人群中,我看到了陈静的妈妈李阿姨。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寓意“开门红”,正踮着脚尖四处张望。
看到我们,李阿姨立刻挥着手挤了过来。
“静静,默默认,快,喝口水。”她拧开一瓶矿泉水,先递给了我,“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妈,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不让你送的吗?”陈静有些不好意思。
“我能不来吗?这可是人生大事。”李阿姨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向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默默认,小静给你的东西,你收好了吧?”
我点点头,指了指文具袋里那抹红色。
李阿姨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满意的笑容,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那就好,那就好。阿姨信得过你,你这孩子稳重,肯定能考好。我们家小静,就全靠你多带带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只当是长辈的客套与期许。
和李阿姨告别后,我和陈静随着走向考场入口。安检的老师站在门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个考生的准考证和文具。队伍前进得很慢,周围是考生们低声交谈和家长们压抑的呼吸声,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属于考场的交响乐。
轮到我了。我把准考证和文具袋递给老师。老师检查得很仔细,甚至拿起了那块被红布包裹的橡皮,对着光看了看,确认没有夹带任何东西后,才还给我。
“进去吧,祝你考试顺利。”
“谢谢老师。”
我接过东西,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那道象征着命运转折的大门。陈静就在我身后,她冲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我也对她笑了笑。
穿过长长的走廊,我找到了自己的考场。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家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翻看笔记,或者闭目养神。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文具一一摆好。
那块红色的橡皮,被我放在了最顺手的位置。
然而,就在我准备静下心来,调整呼吸的时候,一个之前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像一道闪电,猛地击中了我的大脑。
刚才,在阳光下,安检老师拿起橡皮检查时,光线穿透了橡皮的纸质封套。在那一瞬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封套上“金榜题名”四个大字的背面,透过纸张,隐约印着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小的字母——B。
我们美术生常用的橡皮,分为A、B、C三个等级。A级最软,擦得最干净,是考试专用;C级最硬,容易擦破纸;而B级,介于两者之间,平时练习尚可,但在高考这种要求卷面整洁的考试中,一旦用力不当,极易留下擦不干净的灰色痕迹,甚至会把答题卡擦毛。
对于一个美术生来说,这是常识。
而陈静,她也是美术生。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一个荒唐而又冰冷彻骨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我心底冒了出来。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第2章 垃圾桶里的红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考场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监考老师已经开始分发答题卡和试卷,空气中只剩下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我坐在座位上,如坐针毡。
那个小小的字母“B”,像一根毒刺,扎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的思绪乱成一团麻。
我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巧合。陈静的妈妈特地去“开光”,包装得如此郑重,怎么会是一块有瑕疵的B级橡皮?市面上,这种“金榜题名”的文创橡皮,为了讨个好彩头,用的都是质量最好的A级胶质,成本也更高。出现B级品的概率,微乎其微。
除非……除非这块橡皮的封套,和里面的橡皮芯,根本不是原配。
有人刻意为之。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扭头,想透过教室的窗户看看陈静的考场,但我们的考场分布在不同的教学楼。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默,别胡思乱想,也许就是你想多了。高考当前,不能自乱阵脚。
可是,我做不到。我和陈静的友谊,是我们整个高中时代最温暖的光。我无法想象这束光里,会掺杂任何一丝阴影。我宁愿相信是自己眼花了,是考前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
我拿起那块橡皮,借着调整文具的动作,再次把它对着头顶的日光灯。
没有错。
光线下,那个纤细的“B”字轮廓,清晰地印在纸套内侧,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一块可能会毁掉我卷面的橡皮?
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我不敢相信后者。陈静不是那样的人。她会为了我抄不完的作业而熬夜,会在我生病时跑遍半个城市去买我爱吃的粥,会在我被篮球队的男生表白时比我还激动……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之一。
可眼前这块橡皮,又该如何解释?
“考生注意,请填写姓名、准考证号,考试马上开始。”监考老师的声音庄严地响起。
我猛地回过神来。不行,不能再想了。无论如何,这场考试我不能搞砸。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战斗,它承载了父母的期望,也承载着我和陈静曾经共同的梦想。
我飞快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从自己的笔袋深处,摸出了我备用的那块、已经用掉了一半的普通A级橡皮。它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但它让我安心。
然后,我握着那块被红布包裹的“金榜题名”橡皮,举起了手。
“老师。”
两位监考老师同时看向我。全班同学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什么事?”一位年纪稍长的男老师走过来,表情严肃。
我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老师,我有点不舒服,想去一下洗手间。”
他看了看手表,距离开考还有三分钟。他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谢谢老师。”
我抓着那块橡皮,迅速起身,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我没有去洗手间,而是径直走向了楼梯口。楼梯口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绿色的垃圾桶。
我站在垃圾桶前,犹豫了千分之一秒。
掌心里的那块橡皮,仿佛有千斤重。那块红色的绒布,依然鲜艳夺目,甚至有些刺眼。我想起了陈静把它交给我时,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我想起了我们一起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如果这是一个误会,我的这个举动,将会对我们的友谊造成怎样毁灭性的打击?
可是,如果这不是误会呢?我赌不起。我不能用我的前途,去验证一个让我心寒的猜测。
对不起,小静。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然后,我松开手,那块被寄予了“厚望”和“祝福”的橡皮,连同那块刺眼的红布,划出一道小小的抛物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垃圾桶的黑暗中。
做完这一切,我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又像是背上了一个更沉重的枷锁。我快步走回教室,在开考铃声响起的前一秒,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整场语文考试,我答得心不在焉。古诗词默写,有一个字我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敢落笔;阅读理解,我读了三遍才看懂题干问的是什么。我的脑子里,一半是文言文和作文素材,另一半,是垃圾桶里那抹决绝的红色。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两个半小时的。
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我几乎是虚脱地放下了笔。
考生们陆续走出考场,脸上表情各异,有兴奋讨论答案的,也有垂头丧气的。我慢慢地收拾着文具,刻意放慢了速度,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静。
然而,我终究是躲不过的。
我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了等在楼下的陈静。她的脸色很难看,嘴唇紧紧地抿着,完全没有了早上的轻松和活泼。
她一看到我,就快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她的手很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林默!”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丝颤抖,“我的橡皮呢?我给你的那块橡皮呢?!”
我愣住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放在考场了。”我下意识地撒了谎,眼神飘忽。
“你撒谎!”她猛地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我都问过你们班的同学了,他们说你考到一半,就把橡皮扔了!你把它扔哪儿了?!”
她的眼睛红红的,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伤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我妈专门去庙里为你求的!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们的友谊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心上。我看着她那副被背叛、被辜负的模样,一瞬间,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也许,我真的错怪她了?也许那块B级橡皮,真的是一个无心的意外?
可我该怎么解释?我能告诉她,我怀疑她在故意害我吗?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口,我们之间就真的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小静,你听我解释……”我试图组织语言。
“我不听!”她甩开我的手,情绪激动地向后退了一步,“林默,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呢?你把我对你的好心,当成垃圾一样扔掉!”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插进了我最柔软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
是陈静的妈妈李阿姨。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脸关切地看着我们。当她看到女儿通红的眼眶时,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默默认,是不是你欺负我们家小静了?”
不等我回答,陈静就带着哭腔,指着我,对她妈妈说:“妈!她把我给她的那块橡皮给扔了!她把它扔垃圾桶里了!”
李阿姨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变得煞白。
第3章 摇摇欲坠的信任
“扔……扔了?”李阿姨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她那双原本还算温和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我。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些还没散去的考生和家长,开始朝我们这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公开审判的罪人,无处遁形。
“为什么?”李阿姨往前走了一步,逼近我,语气严厉,“默默认,阿姨自问平时待你不薄吧?你和小静从小玩到大,跟亲姐妹一样。那块橡皮,是我跑了多远的路,排了多久的队才求来的,就是希望你能顺顺利利,考个好成绩。你怎么能……怎么能把它扔了呢?你知不知道,这有多不吉利!”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被辜负的愤怒和对某种信仰被亵渎的痛心。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该怎么说?说我发现了橡皮的秘密?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这听起来就像一个恶毒的诽谤。它不仅无法为我辩解,反而会将我推向更不堪的境地,坐实我“忘恩负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罪名。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能挤出这样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考试的时候太紧张,手滑,不小心掉地上了,找不到了……”
这个谎言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找不到了?”陈静冷笑一声,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林默,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们班的王强都看见了,你亲手把它扔进了楼道的垃圾桶!你就是故意的!”
王强,我们班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男生。我出教室的时候,确实没注意到他是否在座位上。
我的最后一个谎言被当众戳穿,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我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些失望、愤怒、鄙夷的目光将我淹没。
“好,好一个林默。”李阿姨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她拉过还在哭泣的陈静,护在身后,像一只保护幼崽的母鸡,“我们真是看错你了!小静,我们走!以后别再跟这种没良心的人来往了!”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拉着陈静,转身就走。
陈静被她拽着,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复杂得让我心悸。有伤心,有失望,有愤怒,但似乎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愧疚?
不,一定是我看错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周围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
“这孩子怎么这样啊?”
“是啊,人家好心好意,太不识抬举了。”
“看着挺文静一姑娘,心眼怎么这么坏……”
我低下头,快步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家,妈妈王素芳已经做好了午饭。见我脸色不对,她关切地问:“怎么了,默默认?考得不顺利吗?”
我摇摇头,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什么话也不想说。
“没事,第一场而已,别太有压力。考完一门就忘一门,好好吃饭,准备下午的数学。”妈妈没有多问,只是温柔地把饭菜摆好。
我坐在饭桌前,味同嚼蜡。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校门口的那一幕。陈静哭红的眼睛,李阿姨愤怒的指责,周围人鄙夷的目光……这一切都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做错了吗?
从理智上讲,我保护了自己,避免了可能发生的、对考试最致命的风险。我没有错。
但从情感上讲,我伤害了最好的朋友,辜负了她们一家对我的“好意”。我错得离谱。
这顿饭,我吃得异常艰难。
下午考数学。数学是我的强项,也是我最有信心拉开分数的一科。但上午的事情,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我。做到最后一道大题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平时轻而易举就能理清的解题思路,此刻却像一团乱麻,怎么也找不到头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手心里的汗把卷子都浸湿了一小块。
最终,我还是没能解出那道题的最后一问。
走出考场的时候,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我没有再看到陈静和李阿姨。或许,她们已经对我彻底失望,连等都懒得等了。
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比铅灰色的天空还要沉重。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妈妈略带激动的声音。
“李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家默默认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比谁都清楚!她绝对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是李阿姨!她找到我们家来了。
我心里一紧,推开门。
客厅里,妈妈和李阿姨正对峙着。李阿姨的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气,而妈妈则是一脸的维护和不解。
看到我回来,李阿姨立刻把矛头指向了我。
“你回来的正好!林默,你当着的面,你自己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小静为了你,她……”
“妈!”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李阿姨。
陈静从李阿姨身后站了出来。她已经换下了上午的衣服,眼睛还是红肿的,脸色苍白。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地闪烁着,然后对她妈妈说:“妈,你别说了。这件事……可能是我搞错了。”
“搞错了?你怎么会搞错?”李阿姨一脸愕然。
“那块橡皮……可能本来就是坏的。”陈静的声音很低,像蚊子哼哼,“我早上拿得急,可能拿错了我平时练习用的那块……对,一定是这样。”
我愣住了。
她在为我开脱?
李阿姨显然不信:“胡说!我亲手包好的,怎么可能错?”
“就是错了!”陈静的语气忽然强硬起来,她几乎是在恳求,“妈,你别再逼她了,也别再逼我了,好不好?明天还要考试呢!”
李阿姨被女儿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弄得一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陈静转向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拉着她妈妈的手,说:“妈,我们回家吧。”
李阿姨不情不愿地被她拖走了。临走前,她还回头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怀疑和不满,没有丝毫减少。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妈妈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柔声问:“到底怎么回事,能跟妈妈说说吗?”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妈妈的怀里,眼泪决堤而出。
我把今天发生的一切,从收到橡皮,到发现那个字母“B”,再到我把它扔掉,以及之后的所有争执,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妈妈。
妈妈静静地听着,没有插一句话。
等我说完,她递给我一张纸巾,擦干我的眼泪,然后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默默认,你确定,你没有看错那个字母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确定。对着光,看得清清楚楚。”
妈妈沉默了。她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我震惊不已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孩子,恐怕不是想害你。”
“那她想干什么?”我不解地问。
妈妈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和复杂。
“傻孩子,她可能……是想帮你。”
第4章 最笨拙的牺牲
“帮我?”我彻底糊涂了,“妈,您在说什么啊?给我一块会擦花答题卡的橡皮,这叫帮我?”
这完全违背了我的认知。在我看来,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陈静无心之失,拿错了橡皮;要么是她心存嫉妒,想用这种隐蔽的方式在考试中给我使绊子。
前者,在李阿姨信誓旦旦的保证下,可能性已经很小。而后者,我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可妈妈现在却提出了第三种可能——“帮我”。
这怎么可能?
妈妈拉着我坐到沙发上,给我倒了杯温水,然后才缓缓开口:“默默认,你先别激动,听妈妈给你分析。你和小静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我点头。
“她的成绩,是不是一直比你差一些,尤其是理科?”
我再次点头。我们的成绩在班里都算不错,但我的目标是顶尖的985,而陈静,努努力能够到一所普通211的门槛。我们约定好一起考首都的大学,但心里都清楚,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差距,想考进同一所顶尖学府,难度非常大。
“这就对了。”妈妈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高考,你们俩只有一个人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小静她……会希望那个人是谁?”
妈妈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我混乱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是啊,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圆梦,陈静会希望是谁?
以我对她的了解,以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情谊,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把朋友的利益看得比自己还重。
“可是……这和她给我一块坏橡皮有什么关系?”我还是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
“关系大了。”妈妈叹了口气,“你忘了李阿姨那个人了?她有多要强,多爱面子,你是知道的。这些年,她没少在外面夸小静学习好,有出息。高考对小静来说,压力比你大得多。她不仅要为自己的前途负责,还要背负她妈妈沉重的期望。”
我沉默了。确实,李阿姨的“虎妈”作风在院里是出了名的。陈静从小就在她“别人家的孩子”的教育模式下长大,活得很累。
“你想想,”妈妈继续引导我,“如果小静这次考试,因为某种‘意外’,比如文具出了问题,导致发挥失常,没有考好。那她是不是就有了一个非常合理,而且不容置喙的理由,去向她妈妈交代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形。
“您的意思是……她想故意考砸?”
“不。”妈妈摇了摇头,纠正道,“她不是想故意考砸。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万一考砸了的台阶。一个能让她妈妈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运气不好’,而不是她‘不够努力’的台阶。”
我呆住了。
妈妈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所有的疑团。
“所以……”我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颤,“她把那块有问题的B级橡皮给了我,而她自己……她自己用的,才是那块好的A级橡皮?”
这个推论让我自己都感到震惊。
“不,傻孩子,你还是想反了。”妈妈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她给你的,是她自己的那块。而她留在自己手里的,才是那块有问题的。”
“什么?!”我失声叫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如果她想找借口,为什么要把有问题的橡皮留给自己?
“你仔细想想,今天下午,她为什么要替你撒谎,说是她自己拿错了?”妈妈提醒我。
我回想起下午陈静那苍白的脸和闪烁的眼神。她打断她妈妈的话,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说是自己“拿错了”。当时我以为她是在良心发现后为我开脱,可现在想来,那更像是一种……掩饰。
掩饰一个即将被揭穿的、更大的秘密。
“因为她没想到你会把橡皮扔了,更没想到你会因此和她妈妈当众吵起来。她的计划被打乱了。”妈妈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她的原计划,很可能是这样的:她把那块好的、真正开过光的‘幸运橡皮’给你,让你带着她全部的祝福去考试。而她自己,则带着那块有瑕疵的B级橡皮进考场。”
“考试结束后,如果她考得不好,她就可以拿出那块擦不干净的橡皮,对她妈妈说,是这块‘倒霉’的橡皮毁了她的考试。这样,她妈妈的怒火和失望,就会转移到这块无辜的橡皮身上,而不是怪她自己不争气。她用这种方式,保全了自己的自尊,也给了她妈妈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而你,林默,作为她最好的朋友,考出了好成绩。她会真心为你高兴,因为她觉得,她的‘牺牲’是值得的。她把最好的运气,都给了你。”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不是陷害,不是嫉妒,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无比笨拙的自我牺牲。
陈静,我最好的朋友,她竟然想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来成全我,来为自己可能面临的失败,提前铺好一条退路。
她把那块承载着“金榜题名”希望的、完好无损的橡皮给了我,却把那块可能毁掉卷面的、有瑕疵的橡皮留给了自己。
她送给我的,是她的祝福和铠甲。
她留给自己的,是退路和伤疤。
而我,我做了什么?
我用我自以为是的聪明和理智,把她那颗滚烫的、赤诚的心,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冰冷的垃圾桶。
我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和她的家人颜面尽失,让她陷入了被朋友背叛的痛苦和计划败露的恐慌之中。
难怪,她下午会主动站出来为我“澄清”。因为她害怕,害怕她妈妈再逼问下去,会把我发现橡皮有问题的真相给逼出来。一旦真相大白,她这个“伟大”而又可笑的计划,就会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她宁愿自己承担“拿错东西”的迷糊罪名,也要保护这个秘密。
因为这个秘密的核心,是她对我的友情,和她那点可怜的、不愿被人戳破的自尊心。
“妈……”我泣不成声,心疼得像被揉碎了一样,“我该怎么办?我……我错怪她了……”
妈妈把我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一样。
“现在知道还不晚。”她说,“默默认,这件事,你们俩都有错。她错在太傻,用错了方式。而你,错在太急,没有选择沟通。但妈妈知道,你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对方好。”
“明天还有一天的考试。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自责,而是调整好心态,把接下来的考试考好。这才是对小静这份心意,最好的回应。”
“等高考全部结束,你再去找她,把一切都说清楚。一个真正的朋友,是经得起这样的误会和考验的。”
我趴在妈妈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窗外,积蓄了一下午的乌云,终于化作瓢泼大雨,冲刷着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也像是在冲刷着我内心的悔恨与不安。
小静,对不起。
请你,一定要等我。
第55章 迟到的真相
那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我的心。我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白天的情景,陈静的笑脸、她受伤的眼神、妈妈的分析,像电影画面一样交替出现。
悔恨和心疼,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着我的心脏。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一个善意的谎言,或者说一个自以为是的保护,如果缺乏沟通,会演变成多么伤人的利刃。
陈静用她的方式保护着她的自尊和我们的友谊,而我,也用我的方式保护着我的前途。我们都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却在阴差阳错间,将彼此推向了对立面。
第二天是理综和英语的考试。
我走进考场的时候,天刚放晴,空气清新得像洗过一样。我没有再刻意躲避,而是在进教学楼前,下意识地寻找陈静的身影。
我看到她了。她正和几个同班同学站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她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昨晚也没休息好。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零点一秒。
她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略显僵硬的背影。
我的心,又被刺痛了一下。
但我没有退缩。我深吸一口气,径直向她走去。
她的同学看到我,表情都有些不自然,纷纷找借口散开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站在清晨的阳光下,相顾无言。
“小静。”我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她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昨天……对不起。”我说,“我不该……”
“别说了。”她打断我,声音闷闷的,“都过去了。快考试了,进去吧。”
她说完,就想从我身边绕过去。
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很凉。
“等考完,我有话跟你说。”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你一定要等我。”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没有挣脱我的手。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迅速抽回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教学楼。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但我知道,至少,她给了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带着这份复杂的心情,我走进了理综的考场。
或许是心结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或许是妈妈的话给了我力量,这一场考试,我答得异常专注。那些复杂的物理公式、化学方程式和生物遗传图谱,在我的笔下,都变得清晰而有条理。
我告诉自己,林默,你必须考好。你考得越好,才越对得起陈静那份沉甸甸的、傻乎乎的心意。
下午的英语考试,我也发挥得相当平稳。
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整个考点瞬间沸腾了。压抑了两天的考生们,像出笼的鸟儿一样,欢呼着,尖叫着,把书本和卷子抛向天空。
我的高中时代,在这一刻,正式画上了句号。
但我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我迅速收拾好东西,冲出教室,奔向我们昨天约好的地方。
我没有去找陈静,而是先去了我扔掉那块橡皮的教学楼。我必须找到它。那不仅仅是一块橡皮,它是我们这场误会的起点,也是唯一的物证。
幸运的是,楼道里的垃圾桶还没有被清理。我顾不上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忍着酸腐的气味,把整个垃圾桶都倒在了地上。
我在一堆废纸和包装袋里,疯狂地翻找着。
终于,我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红色。
我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把那块被红布包裹的橡皮捡了起来。它沾上了一些污渍,但那块红布依然鲜艳。
我攥着它,飞快地跑向校门口。
陈静和李阿姨正站在一棵香樟树下,似乎在等车。
我冲到她们面前,气喘吁吁。
“小静!”
陈静看到我,愣住了。李阿姨则立刻皱起了眉头,一脸警惕地把我挡在外面:“你又想干什么?”
我不理会她,只是把手伸到陈静面前,摊开掌心。
那块失而复得的橡皮,静静地躺在那里。
陈静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要白。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惊慌。
“默默认,你够了!”李阿姨以为我是在故意羞辱她们,气得声音都变了,“我们已经认了,是我们家小静拿错了东西,行了吧?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人逼死吗?”
“阿姨,你错了。”我看着李阿姨,语气平静但坚定,“小静她……没有拿错。”
说着,我当着她们的面,解开了那根红绳,剥开了橡皮的纸质封套。
在明亮的日光下,那个隐藏在封套内侧的、纤细的字母“B”,清晰地暴露在每个人的眼前。
李阿姨愣住了。她凑近了看,满脸的不可置信:“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买的时候,明明是最好的A级啊!”
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静。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嘴唇被咬得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小静,”我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哽咽了,“这块橡皮,是你留给自己用的,对不对?”
她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仿佛在问:你怎么会知道?
“你把那块好的、印着‘金榜题名’的橡皮给了我,然后把这块有问题的B级橡皮,换进了我给你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封套里。你怕我发现,还特地用红布包起来,告诉我那是开过光的,让我不好意思拒绝,更不好意思拆开检查。”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碎了她最后的伪装。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我终于忍不住,眼泪滑落下来,“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真的用了这块橡皮,毁掉的是我的未来!而如果你用了,毁掉的也是你的未来!高考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牺牲就能成全的!”
“哇”的一声,陈静再也绷不住了,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委屈,仿佛要把这两天所有的压力、恐惧和不安,都随着眼泪宣泄出来。
李阿姨彻底呆住了。她看看地上的女儿,又看看我手里的橡皮,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静静……你……”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扶女儿,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走过去,蹲下来,从背后抱住了陈静。
“对不起,小静。”我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了。我不该那么武断,不该用那种方式伤害你。对不起……”
陈静在我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只是……我只是怕……”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怕我考不好……我怕妈妈会失望……我更怕……更怕我拖累你……我们说好要一起去首都的……我怕我做不到……”
“你这个傻瓜!”我抱着她,哭得比她还凶。
原来,这才是她所有行为的动机。不是嫉妒,不是陷害,而是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善良,和一种深植于内心的自卑与恐惧。
她害怕失败,害怕让我们所有人都失望,所以她策划了这样一场笨拙的“意外”,试图用自我牺牲的方式,换来所有人的心安理得。
我们两个,就在那棵香樟树下,抱着彼此,哭得像两个傻子。
周围的人来人往,但那一刻,我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第6章 会呼吸的友谊
哭了很久,直到两个人的眼睛都肿得像核桃,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李阿姨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脸色变幻不定,有震惊,有心疼,更多的,是深深的自责。她走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还在抽噎的陈静身上。
“静静,默默认,”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是阿姨不好……是阿姨给你们的压力太大了……”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了愧疚:“静静,妈妈总是拿你跟别人比,总想让你当最优秀的那一个,却从来没问过你,你累不累。对不起,是妈妈错了。”
这大概是李阿姨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向女儿道歉。
陈静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妈妈,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住了。
我扶着陈静站起来,对李阿姨说:“阿姨,这件事我们都有不对的地方。但都过去了。重要的是,我们把心结解开了。”
李阿姨红着眼眶,用力点了点头。她拉起我的手,又拉起陈静的手,把我们俩的手叠在一起,紧紧握住。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她说,“以后,你们还要像现在这样,当一辈子的好姐妹。有什么事,不许再像这次一样,藏在心里,要说出来,知道吗?”
我和陈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和笑意。我们一起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傍晚,我们三个人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一起去吃了顿饭。那是高考结束后,最平静也最温暖的一顿饭。饭桌上,我们谁也没有再提那块橡皮,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我们心里悄然改变了。
李阿姨不再像以前那样,句句不离学习和成绩,而是不停地给我们夹菜,问我们想去哪里旅行。陈静也卸下了心里的重担,虽然话不多,但眉眼间的愁云,已经散去了大半。
吃完饭,我和陈静手牵着手,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夏夜晚风,吹散了白日的燥热,也吹散了我们之间最后的隔阂。
“林默,”陈静忽然开口,“那块橡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有问题的?”
“第一天考试进场前。”我没有隐瞒,“安检老师检查的时候,阳光照在上面,我看到了那个‘B’字。”
“所以,你当时就怀疑我了?”她的声音有些低落。
“嗯。”我诚实地点头,“我当时很乱,很害怕。我承认,我想过最坏的可能。所以,我把它扔了。对不起。”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陈静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是我太自私了。我只想着解决自己的困境,却没想过我的行为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困扰和伤害。如果当时你没有发现,而是直接用了它……我简直不敢想象后果。林默,是我对不起你。”
我摇摇头,握紧了她的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不许再这样了。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扛。天大的事,有我陪你。”
“嗯!”她用力点头,眼泪又流了出来,但这次,脸上带着笑。
那个夏天,我们一起对了答案,一起估了分,一起填了志愿。
我的分数,比预估的要高一些,尤其是理综,发挥得特别好。而陈静,或许是放下了心理包袱,后面两门考得也不错,总分比她最好的模拟考成绩,还高出了十几分。
最终,我被首都的一所顶尖大学录取,而陈静,则考上了同一座城市的另一所重点大学。虽然不是同一所学校,但我们终究还是实现了那个“一起去首都”的约定。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是半个小时的地铁。
大学四年,我们依然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我们一起逛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一起在图书馆通宵复习,一起分享着恋爱的甜蜜和失恋的苦涩。
那块“金榜题名”的橡皮,被我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装了起来,放在书桌最显眼的角落。它不再是一个会让我心悸的噩梦,而成了一个善意的提醒。
它提醒我,再深厚的感情,也需要真诚的沟通来维系。
它提醒我,真正的朋友,不是单方面的牺牲和成全,而是并肩作战,彼此成就。
它提醒我,永远不要用自己固有的认知,去轻易揣测和评判一个你爱的人。因为在那些看似不可理喻的行为背后,可能隐藏着你无法想象的深情与苦衷。
毕业后,我留在了北京工作,成了一名建筑设计师。陈静则回了老家,考上了公务员,过上了安稳而幸福的生活。
我们相隔千里,但联系从未中断。我们会在深夜里打几个小时的视频电话,吐槽工作,分享生活。每年我都会休假回家,和她像从前一样,窝在沙发里,看一整天的电影。
李阿姨也变了很多。她不再那么强势,学会了倾听和尊重女儿的选择。她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各种美食,每次我回家,她都会做上一大桌子菜,热情得让我招架不住。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几乎摧毁了我们友谊的小船。但风雨过后,我们都学会了如何更好地掌舵。
如今,我已经三十二岁。偶尔,我还是会梦到那块橡皮。
但在梦里,我不再是那个决绝地将它扔进垃圾桶的十六岁少女。
我梦见,我走到了陈静面前,把那块B级橡皮还给了她,然后从自己的文具袋里,拿出了我那块用了一半的A级橡皮,掰了一半给她。
我对她说:“小静,你看,一块橡皮,我们可以分着用。未来的路,我们也可以一起走。别怕,有我呢。”
梦里的陈静,笑了。笑得像那个夏天的阳光一样,灿烂而温暖。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梦。
这是时间教会我的答案,也是我们这段友谊,最终抵达的,最美好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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