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正唾沫横飞地跟一众亲戚吹嘘我进了家大公司,说我祖坟冒了青烟,月薪两万多,年底还有大红包。她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在饭桌的灯光下油光锃亮。我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听着那些恭维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我放下筷子,看着我妈,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妈,你猜我新公司的老板是谁?”
这一切,都要从五年前,苏清雅被我妈气走那个下午说起。
五年前,我和清雅挤在城中村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房子是老式的,墙皮一碰就掉渣,夏天没空调,冬天没暖气。可那时候,我俩心里都是热乎的。清雅是外地农村来的,人勤快,手也巧,总能把我们那个破旧的小窝收拾得干干净净。她会在菜市场跟大妈为了三毛钱的葱磨半天嘴皮子,也会在我加班回来时,给我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我工资不高,一个月五千块,刨去房租水电,剩下的钱得掰成两半花。可清雅从没抱怨过,她总说:“周浩,苦日子是暂时的,只要我们俩在一块儿,比啥都强。”她会计划着我们每个月的开销,甚至偷偷攒钱,说要给我买块好点的手表,因为我那块电子表带子都快断了。
我以为,这么好的姑娘,我妈肯定会喜欢。我第一次带她回家吃饭,特地嘱咐她买了好多我妈爱吃的水果和点心。饭桌上,清雅很拘谨,一个劲儿地给我妈夹菜,嘴里甜甜地喊着“阿姨”。
我妈王秀莲,脸上挂着笑,可那笑意一点儿都没到眼睛里。她上下打量着清雅,问的话句句带刺。“小苏是哪里人啊?”“哦,那么远的山沟沟里啊。”“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吧?负担不轻哦。”“你这学历,在我们这儿可不好找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
清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但还是强撑着笑脸,一一回答。我心里不舒服,打岔道:“妈,问这些干嘛,清雅人好就行了。”
我妈筷子一放,脸就拉下来了:“什么叫人好就行了?结婚是结亲,不是扶贫!我们周浩是本地户口,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是正经人家。找个外地没根没底的,以后你被她娘家拖累死都不知道!”
那顿饭,最后不欢而散。从那以后,我妈就开始了对我俩关系的全面围剿。她一天三个电话,不是说东家长李家短,就是说哪个同事的儿子娶了本地姑娘,女方家里陪嫁了一套房一辆车。话里话外,都是在敲打我,说清雅图我的户口,图我们家这套老破小。
我跟她解释,清雅不是那样的人。可我妈油盐不进,她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懂什么?你被她灌了迷魂汤了!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这种外地小姑娘的心思,我一眼就看穿了!”
为了拆散我们,她甚至跑到我们出租屋来闹。那天清雅炖了鸡汤,正准备等我下班。我妈一进门,就把那锅汤“哐当”一声打翻在地,滚烫的鸡汤溅了清雅一脚,瞬间就红了一大片。
“你这个狐狸精!赖在我儿子这里算怎么回事?我们家是不会承认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妈指着清雅的鼻子骂,话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清雅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声没吭,只是默默地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狼藉。我那天正好提前下班,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妈!你干什么!”
我妈见我回来了,闹得更凶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拍着大腿哭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为了个外地女人,就要跟我这个当妈的翻脸了!我不活了!”
邻居们都探出头来看热闹,指指点点。清雅拉住冲动的我,轻轻摇了摇头。那天晚上,她一宿没睡。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桌上留了一张纸条,字迹被泪水晕开了一点。
“周浩,对不起,我走了。一个不被祝福的家,我不想让你为难。你是个孝顺的儿子,好好听阿姨的话吧。忘了我,祝你幸福。”
我疯了一样地冲出去找她,火车站,汽车站,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的手机号也成了空号。那一年,我二十七岁,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之后的五年,我的生活变成了一片灰色。我妈“胜利”了,她心满意足地开始给我张罗相亲。对方都是她精挑细选的本地姑娘,有房有车,工作稳定。我像个木偶一样,被她推着去见面,吃饭,看电影。
可我的心,早在清雅离开那天就死了。我和那些姑娘相对无言,脑子里全是清雅的笑脸。相亲自然是一个都没成。我妈气得骂我没出息,说我忘了那个外地丫头就活不了了。我懒得跟她争辩,只是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麻痹自己。
我换了几次工作,薪水慢慢涨了一些,但依旧没什么起色。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我妈看我老大不小还没个着落,也急了,嘴上却依旧强硬:“当初你要是听我的,找个本地的,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都怪那个扫把星!”
每次听到她提清雅,我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疼。我无数次在夜里想,如果当初我能再坚定一点,再勇敢一点,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直到三个月前,我在网上看到一家叫“启航科技”的公司在招聘。这家公司是近几年异军突起的一匹黑马,发展势头很猛,待遇也相当优厚。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了简历,没想到一路过关斩将,竟然真的拿到了offer。
我妈高兴坏了,觉得我终于出人头地了,这才有了开头那一幕,在亲戚面前大肆炫耀。
饭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等着我回答那个问题。我妈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谁啊?神神秘秘的。管他是谁,只要给你发工资就行!”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老板是,苏清雅。”
“哪个苏清雅?”我妈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声音都走了调,“不……不可能!是同名同姓的吧?”
“不是,”我平静地摇了摇头,“就是五年前,被你一锅鸡汤烫伤了脚,骂着赶出家门的那个苏清雅。”
空气仿佛凝固了。亲戚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我妈的嘴唇哆嗦着,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像是开了个染坊。
我没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入职的第一天,人事领着我们一批新人参观公司。公司的办公环境宽敞明亮,比我待过的任何一家公司都好。人事带我们去见公司的创始人兼CEO。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一身干练职业装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化着淡妆,头发盘在脑后,眼神自信而坚定。当她的目光扫过我时,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是清雅。真的是她。
她比五年前瘦了一些,也成熟了许多,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气场。她看到我时,眼神也只是微微一滞,随即就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普通的陌生新员工。
“欢迎各位加入启航,”她的声音清脆而沉稳,“我是苏清雅。”
那一整天,我的脑子都是懵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曾经和我挤在出租屋里,为三毛钱计较的姑娘,如今竟然成了这样一家大公司的掌舵人。
后来,我从老同事口中零零散散地拼凑出了她这五年的经历。离开我之后,她去了南方的一座大城市。她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把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化作了动力。她白天在一家小公司做销售,晚上自学编程和管理。她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夜,没人知道。
两年后,她和大学同学一起创业,抓住了互联网的风口。他们从一个几平米的小办公室开始,一步一步,把公司做到了今天的规模。听说,她至今还是单身。
知道这一切后,我心里五味杂陈。有为她高兴的,有对自己的愧疚,更有对当初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无限悔恨。
在公司,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她是高高在上的CEO。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开会时,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她在台上侃侃而谈,思路清晰,逻辑缜密,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我才真正意识到,当年我妈说她配不上我,是多么可笑。从始至终,都是我,是我们这个家,配不上她。
有一次,我在茶水间碰到她。她正在自己冲咖啡。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苏总。”
她端着咖啡杯,转过身,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周浩,好好工作。你的技术能力不错,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她的语气,客气又疏离,就像一个真正的上司对下属的勉励。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饭桌上,我的话讲完了,屋子里依旧一片死寂。我妈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呆呆地坐着,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她……”
一个舅舅出来打圆场:“哎呀,这……这也是好事啊!说明周浩有眼光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秀莲,你看,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吗?让周浩再把清雅追回来,这下不就人财两得了?”
这话像是一下子点醒了我妈。她眼睛一亮,猛地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说:“对对对!儿子,你听舅舅的!她肯定还对你有感情,不然怎么会让你进她的公司?你快去跟她好好说说,道个歉,妈也去!妈亲自去给她道歉!只要她肯回来,妈什么都答应!”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算计和功利的脸,只觉得一阵恶心和悲哀。我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站了起来。
“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不是觉得她配不上我们家吗?现在,是她站在了我们一辈子都可能达不到的高度。你以为你去道歉,是给她面子吗?不,那只会让她更看不起我们。我们之间的差距,早就不是一套房子,一个户口本能衡量的了。”
“我不会去找她。五年前,是我没能保护好她,是我懦弱,我放弃了她。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站在她身边了。”
“还有,”我看着我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这份工作,我会辞掉。我不想让她为难,也不想让自己每天活在愧疚里。”
说完,我没再看饭桌上任何人的表情,转身走出了家门。外面的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却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脑海里又浮现出清雅的脸。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她有了自己璀璨的人生,而我,也该为自己当年的懦弱,付出代价。有些错,一旦犯下,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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