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这人跟钱的关系,就跟土地和水的关系一样。地太干了,盼着水来。可这水真来了,来得又大又猛,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就说不准了。
可能会把地浇得肥肥的,也可能直接把地给冲垮了,连苗都给你带走。周文海这辈子都没见过大水,他那块地,一直都是干巴巴的。
有一天,老天爷突然给了他一场瓢泼大雨,他吓坏了,怕这水把自己给淹死。
他小心翼翼地把水藏起来,只敢跟别人说,天上下了点毛毛雨。
他没想到,就是这点毛-毛雨,也差点把他家的田埂给冲塌了。
01
周文海五十五岁了。
他在城里的那家老国营纺织厂里,当了半辈子的机修工,手上不是油污就是老茧。再过几个月,他就要退休了。他一个人住在厂里分的老筒子楼里,房子又小又暗,走廊里堆满了邻居家的杂物,一到饭点,家家户户的油烟味就混在一起,呛得人睁不开眼。
他的妻子,在十年前就因为一场大病走了。唯一的女儿,也远嫁到了国外,几年才回来一次。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对着墙上妻子那张已经发黄的黑白遗像,坐着发呆。
生活像一碗温吞的白开水,喝着没滋味,但也死不了人。
直到那天下午,那张彩票。
周文海有个习惯,十几年了,雷打不动。每周都会去厂门口那家小小的彩票站,买一张彩票。号码也从来不变,就是他妻子的生日和他俩的结婚纪念日,凑成的几串数字。他不指望中奖,就是给自己这潭死水一样的生活,找个念想。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揣着刚买的晚报,去对墙上贴着的开奖号码。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对过去,对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差点没喘上气来。
中了。
一等奖。扣完税,到手整整三百万。
周文海拿着那张薄薄的彩票,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没有欣喜若狂,他感到的,是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惶恐和不安。他就像一个穷了一辈子的人,突然被扔进了一个装满黄金的屋子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怕这黄金会把他给砸死。
![]()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远在国外的女儿。他不想自己平静的生活,被这笔从天而降的横财彻底打乱。
他悄悄地去彩票中心兑了奖,然后又去一家离家很远的银行,新办了一张银行卡,把那笔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存了进去。
回到那个熟悉的、散发着霉味的筒子楼里,他看着存折上那一长串的零,感觉那么不真实。他突然觉得,这个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变得无比陌生。他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这笔让他心惊胆战的钱。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长起来。
回家。
回到那个他已经离开了几十年,位于乡下山沟里的老家——周家村。去守着他父母留下的那栋已经快要塌了的土坯老宅,安安静静地,过完自己的下半辈子。
他立刻就去厂里办了提前离职的手续。在一个清晨,他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坐上了那趟开往老家的、最慢的绿皮火车。
02
周文海的突然回来,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周家村这口平静无波的古井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村民们看见他,都挺惊讶。几十年没回来的人,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大家议论纷纷,嘴上不说,心里都在猜,肯定是在城里混不下去了,才想着要落叶归根。
对他最“热情”的,是他的亲弟弟,周文江一家人。
周文江比周文海小五岁,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黄土地。他为人老实巴交,甚至有些窝囊,常年被贫穷和生活压得直不起腰。他的媳妇王彩霞,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嗓门大,嘴巴碎,精于算计,爱占点小便宜,是这个家的“财政部长”。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叫周浩,二十五岁,刚从一个三流大学毕业,在城里找了几个月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回了村,整天待在家里游手好闲,总想着能一夜暴富。
周文海刚回来的那几天,弟弟一家人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弟媳王彩霞隔三差五地,就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或者几个刚出锅的白面馍馍过来。她把碗放下,一屁股坐在周文海老宅那张快散架的板凳上,就开始东拉西扯。
“哥,你说你在城里待得好好的,咋说回来就回来了?”
“哥,你这提前退休,厂里给的退休金,一个月得有好几百吧?”
王彩霞的话,就像那钝刀子割肉,一句一句地,都在往周文海心里最忌讳的地方探。
侄子周浩,更是直接。他看着大伯这身从城里穿回来的、洗得发白的旧工装,眼神里就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轻蔑。他觉得,自己这个大伯,在城里混了一辈子,到头来,还不是跟他们这些乡下人一样,灰头土脸的。
周文海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他们想什么。他只是不点破,含含糊糊地应付着。
这天晚上,弟弟周文江提着一瓶村里小卖部卖的、最廉价的白酒,和一碟盐水花生,来找他哥喝酒了。
兄弟俩坐在那栋四处漏风的老宅院子里,就着清冷的月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几杯浑浊的劣质白酒下肚,周文江的脸红了,话也多了起来。他看着他哥,搓着手,终于问出了那个他憋了好几天,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哥,我……我听村里人瞎传,说……说你在城里发了笔小财,是……是中了彩票?”
周文海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
![]()
他看着自己弟弟那张被岁月和贫穷刻满了皱纹的脸,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藏都藏不住的、对金钱的渴望和期盼。他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穷,有什么好吃的,弟弟总是会让给他这个当哥哥的。
他的心,软了一下。
但他又想起了这些年,每次他从城里回来,弟弟和弟媳总是在算计着能从他这个“城里人”身上,刮走点什么东西。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尤其是被钱考验。
他最终还是撒了谎。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一种落寞的语气说:“唉,文江啊,哪有什么大财。就是前阵子,手气好,中了张小的。缴完税,到手,就八万块钱。我想着,自己也快退休了,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干脆拿这钱,回来把这老房子修修,以后好养老送终了。”
03
听到“八万块”这个数字,周文江那双在月光下闪着光的眼睛,明显地黯淡了下去。
他脸上的热情,也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就熄了大半。他拿起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嘴里嘟囔着:“八万……八万也不少了,够在咱村里盖个新瓦房了。”
那天晚上,周文江没待多久就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弟弟一家人对周文海的态度,明显地冷淡了下来。弟媳王彩霞不再端着热饭热汤过来了。侄子周浩在村口碰到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喊一声“大伯”,就扭头走开了。
周文海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他感觉,那仅存的一点血脉亲情,在“八万块”这个数字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失落归失落,但他也觉得,自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想,这样也好。这下,应该就可以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清净日子了。
他错了。
第三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周文海被一阵巨大的喧闹声给吵醒了。那声音里,有拖拉机的轰鸣声,有很多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还有铁器碰撞的叮当声。
他以为是村里出了什么事。他披上衣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快要散架的木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当场就呆住了。
只见他那破败不堪的、长满了杂草的老宅院门口,黑压压地站着一大群人。
领头的,正是他的亲弟弟,周文江。
周文江的身边,站着他的媳妇王彩霞,和他的儿子周浩。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周文海认识的,村里专门帮人盖房子的泥瓦匠。
在他们旁边,还停着一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拖拉机的车斗里,装满了崭新的、还带着泥土气息的红砖头、一袋袋的水泥和一捆捆的钢筋。
周文江看到周文海出来,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用一种无比憨厚和热情的语气,大声地笑着说:
“哥!你可算起来了!你看你这老房子,都快塌了,哪里还能住人啊!我跟你嫂子,还有浩子,我们一家人商量了一晚上。你那八万块钱,是你这辈子的养老钱,可不能乱动。这盖房子的事,包在我们身上了!我跟你嫂子,把家里那点积蓄都拿出来了,又找乡亲们凑了凑,怎么着,也得先给你这个当大哥的,把新房给盖起来!你可是我们周家的长子啊!不能让你回来还住这种破地方,让人笑话!”
周文海看着这出人意料的阵仗,看着他弟弟那张笑得无比真诚的脸,看着那些在晨光下闪着光的砖头和钢筋,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彻底傻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应该因为自己没多少钱,而对自己敬而远之吗?怎么反而……反而带着全家老小,拉着建筑材料,来给自己盖新房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多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难道,这血浓于水的亲情,真的比那几百万块钱,还要重要?
那一刻,周文海的心里,充满了震惊、困惑,还有一丝丝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巨大的感动。
04
周文海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情”彻底砸蒙了。
他嘴里说着“使不得,使不得”,想去推辞。可周文江却异常坚决。他一把拉住周文海的手,激动地说:“哥,你这是说哪里话!你是我亲哥!给你盖个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要是再推辞,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当弟弟的!”
弟媳王彩霞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大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安心住着,什么都不用你管!”
在全村人羡慕和称赞的注视下,在弟弟一家人“不容置疑”的热情里,一场轰轰烈烈的“盖新房行动”,就这么开始了。
那栋承载了周文海童年记忆的土坯老宅,在几个壮汉的锄头和铁锹下,很快就被夷为平地。接着,打地基,砌墙,一砖一瓦,热火朝天。
![]()
周文海被这股巨大的“亲情”包裹着,心里既温暖,又充满了困惑。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他甚至开始深深地自责,怀疑自己当初的那个谎言,是不是太伤人了,是不是玷污了这份淳朴的兄弟情。
他暂时搬到了弟弟家里去住。周文江和泥瓦匠们,每天从早忙到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王彩霞则带着村里几个关系好的妇女,每天在地头搭起大锅,做饭送水,忙得不亦乐乎。整个周家村,都沉浸在这种“兄友弟恭,阖家欢乐”的感人氛围里。
周文海过意不去,好几次拿出钱来,想补贴一下工钱和伙食费。但每次,都被周文江和王彩霞笑着拦了回去。
“哥,都说了,这是我们当弟弟弟媳的一点心意,你要是再给钱,就是打我们的脸了!”
周文海看着他们那真诚的笑脸,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他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太多心了。
可是,随着新房的地基越打越大,墙壁越砌越高,周文海渐渐地,又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发现,新房的设计图纸,根本不是他之前设想的那种,简单的一层小平房。那图纸,是侄子周浩从网上找来的,一种非常气派的,三层半的欧式大洋楼的图纸。这种房子,在他们这个小山村里,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农村老人养老房的规模和需要。
而且,每次他想和弟弟商量,说房子不用盖那么大,一层就够了,简单点就行。周文江总是含含糊糊地岔开话题,说:“哥,你别管了,我们心里有数。盖就一次性盖好点,让你住得舒坦。”
直到有一次,他去工地上给他们送水。他无意中,听到正在休息的弟媳王彩霞,和邻居家的一个妇女,在兴奋地聊天。
他只听见王彩霞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炫耀:“……等这楼盖好了,我们家浩子结婚,就再也不愁没地方了。到时候,整个二楼,都给他当婚房,又宽敞,又气派!看村里还有谁敢说我们家闲话!”
周文海端着水壶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05
王彩霞的那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周文海的心里。
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一切的热情,这一切的“兄友弟恭”,都只是一个巨大的、精心设计的圈套。他们根本不是在无私地为他这个当大哥的盖养老房。他们是在打着“为你盖房”的旗号,用他的宅基地,光明正大地,给自己那个眼高手低的宝贝儿子,盖一栋气派的婚房!
周文海的心,像被扔进了一盆冰水里,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他没有当场发作。他看着工地上还在挥汗如雨的弟弟,看着那个还在为自己“精明”的计划而沾沾自喜的弟媳,他的心里,充满了失望,悲哀,还有一丝丝被愚弄后的愤怒。
他决定,静观其变。他要看看,他们这出戏,到底想唱到什么时候,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房子盖得很快。不到一个月,三层楼的主体结构,就起来了。一个巨大的、气派的空壳子,矗立在了周家村的村口。
但是,盖房子最花钱的地方,还在后面。买门窗,做水电,内外墙的粉刷和装修,哪一样,都像个无底洞一样,要往里填钱。
![]()
周文江一家的那点积蓄,早就掏空了。他们终于“扛不住”了。
一天晚上,周文江又像之前那样,提着一瓶白酒,愁眉苦脸地来找周文海了。
他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唉声叹气,说家里为了给他哥盖这栋房子,已经把所有积蓄都掏空了,还欠了外面亲戚朋友一屁股的债。现在,买门窗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后面的活,实在是进行不下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瞟着周文海的反应。
就在这时,侄子周浩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比他那个窝囊的爹,要直接得多。
他一屁股坐在周文海的对面,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看似开明宗义,实则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他这个大伯说:
“大伯,你看,这房子,我们家也确确实实是出了大力,出了大钱的,村里人都看着呢。总不能就这么盖一半,扔在这里,让大家看笑话吧?”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他们真正的目的。
“不如这样。你把你那八万块钱拿出来,先把门窗给装上。剩下的装修钱,我们家去信用社想办法贷款。这房子盖好了,你一个人住也空着。你就住最方便的一楼,养老。二楼,就给我结婚用。三楼呢,可以简单装修一下,租给以后来村里旅游的城里人,收点租金。这租金,咱俩平分。你看怎么样?这样一来,大家的问题,不都解决了吗?”
周浩说完,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伯。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方案,简直是天衣无缝,合情合理。
周文海看着眼前这对算盘打得噼啪响的父子,看着他们那已经写满了贪婪和算计的脸,他的心里,最后那一点关于亲情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他没有发火,甚至还笑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侄子,问了一句:“浩子,在你心里,你大伯我这一辈子,就只值这一层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