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凌晨三点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路灯昏黄的光晕。
谢钰彤揉了揉酸胀的肩膀，从24小时便利店走出来。
寒风裹挟着细雨打在她单薄的外套上，她却感觉不到冷。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入账通知。
看着那个数字，她下意识地开始心算：房租、妈妈的药费、妹妹下个月的生活费……
想到妹妹谢梦欣，她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那个从小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的小丫头，明天就要大学毕业了。
她掏出手机，给妹妹转了五千块钱，备注写着“毕业快乐”。
做完这一切，她才深吸一口气，走进茫茫夜色中。
没有人知道，这个二十六岁的姑娘已经连续五年打着两份工。
更没有人知道，她所有的付出，将在三天后的爷爷寿宴上，被亲妹妹当众碾得粉碎。
“乡巴佬”、“没本事”——这些字眼会像刀子一样扎进她的心脏。
而她，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01
清晨五点三十七分，谢钰彤在闹钟响起前睁开了眼睛。
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比闹钟早醒三分钟。
这样可以省下闹钟的电池，虽然一块电池只要两块钱。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醒合租的室友。
十平米的次卧月租一千二，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房子。
厨房里，她熟练地热好昨晚的剩饭，又煎了个鸡蛋。
鸡蛋是超市临期打折的，一盒能便宜三块钱。
“钰彤，又这么早啊？”室友揉着惺忪睡眼从主卧出来。
“嗯，今天要去展会做临时翻译，得早点出门。”
她快速吃完早餐，将饭盒塞进背包。
这个背包已经用了五年，边缘磨损得厉害，但她舍不得换新的。
地铁早班车挤满了和她一样的早起的人。
她找了个角落站稳，打开手机查看日程表。
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国际会展中心德语翻译。
晚上七点到凌晨三点，便利店夜班。
中间的两个小时，刚好够她辗转两个地方。
这样的日程，她已经坚持了整整五年。
从妹妹梦欣考上大学那天起，她就过上了这种双线作战的生活。
“姐，我们同学都去欧洲毕业旅行了。”
昨天妹妹在电话里撒娇的声音还在耳边。
谢钰彤摸了摸口袋里刚发的工资卡，最终还是没有回复这条消息。
地铁到站，她被人流推着往外走。
会展中心的玻璃幕墙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她深吸一口气，换上职业性的微笑，走向安检口。
“谢小姐今天气色不错。”安保人员熟络地和她打招呼。
“您也是。”她礼貌回应，脚步不停。
更衣室里，她换上熨烫平整的职业装，涂上淡淡的口红。
镜子里的她瞬间从疲惫的打工妹变成了专业的翻译人员。
没有人看得出她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
也没有人知道她脚上的高跟鞋是夜市五十块钱买的。
“钰彤，准备好了吗？德国客户已经到了。”主管在门外喊道。
“马上来。”她最后检查了一下仪容，推门而出。
02
中午休息时间，谢钰彤躲在消防通道里吃便当。
便当是昨晚便利店剩下的临期盒饭，店长允许员工低价购买。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同时给母亲打电话。
“妈，这几天身体怎么样？药按时吃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许桂兰温和的声音：“都好，你别总惦记我。”
“最近天冷，你记得加衣服。梦欣前天说想要件新羽绒服。”
谢钰彤筷子顿了一下：“知道了，我下周发工资就给她买。”
“你也给自己买件新的吧，你那件都穿三年了。”
“我的还好，不冷。”她转移话题，“爷爷寿宴的礼物我准备好了。”
“你总是想得这么周到。”母亲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不辛苦。”她轻描淡写地说，“梦欣什么时候回家？”
“说是明天和男朋友一起回来，那孩子好像家境不错。”
谢钰彤想起妹妹上周发来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生开着跑车，妹妹坐在副驾驶，笑靥如花。
“只要对梦欣好就行。”她说着，看了眼时间。
“妈，我要去工作了，你记得按时吃药。”
挂断电话后，她快速吃完剩下的便当。
回到展厅时，德国客户正在询问产品细节。
她立即进入工作状态，流利的德语脱口而出。
客户满意地点点头，对她的翻译表示赞赏。
“谢小姐的德语很地道。”中场休息时，客户这样评价。
她只是微笑：“您过奖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德语是靠着二手教材和网络课程自学的。
更没有人知道，为了练习口语，她曾在公园里对着鸽子说了整整一年德语。
下午的工作很顺利，她额外得到了一百元奖金。
主管拍拍她的肩膀：“下个月还有个重要会议，你来当主翻。”
“谢谢王总。”她鞠躬道谢，心里盘算着这笔额外收入该怎么分配。
最终决定：给妈妈买新羽绒服，剩下的存起来给妹妹做嫁妆。
03
傍晚六点，谢钰彤匆匆赶到便利店接班。
“今天这么早？”早班店员惊讶地看着她。
“展会结束得早。”她其实是一路跑过来的。
换上便利店制服，她开始清点货架。
这时手机响了，是妹妹谢梦欣的视频通话请求。
“姐！你看这个包包好不好看？”
视频里的妹妹妆容精致，背景是某个奢侈品专柜。
谢钰彤认不出包包的牌子，但看装潢就知道价格不菲。
“挺好看的。”她说着，继续整理货架。
“这是最新款，我们寝室小丽她男朋友就给她买了一个。”
谢梦欣把镜头对准包包的特写，语气里的期待显而易见。
谢钰彤沉默地听着，手里动作不停。
“姐，下周末朱炫明要带我去参加一个派对......”
妹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朱炫明是妹妹新交的男朋友，据说家里很有钱。
谢钰彤见过照片，是个眉宇间带着傲气的年轻人。
“多少钱？”她直接问道。
“两万八......但是真的很好看，而且限量款......”
谢钰彤深吸一口气，这个数字相当于她两个月的生活费。
“梦欣，你知道爷爷寿宴要到了，我们得准备礼物。”
“可是姐，这个包真的很好看......”妹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谢钰彤最受不了妹妹这样撒娇。
从小到大，只要妹妹一哭，她什么都会答应。
“下不为例。”她最终妥协了。
“谢谢姐！你最好了！”妹妹瞬间转悲为喜。
挂断电话后，谢钰彤看着手机银行里的余额发愁。
这时同事苏翔来接班，看见她的表情笑了：“又被妹妹宰了？”
“女孩子爱美很正常。”她下意识为妹妹辩护。
苏翔摇摇头：“你呀，就是太宠她了。”
谢钰彤笑笑没说话，开始做交接工作。
苏翔是附近大学的研究生，在这里做兼职。
有次他撞见谢钰彤在吃临期盒饭，从此经常给她带家里做的便当。
“明天我妈包饺子，给你带一份？”苏翔状似随意地问。
“不用了，太麻烦。”她礼貌拒绝。
她知道苏翔的心意，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凌晨三点下班时，外面下起了大雨。
苏翔坚持要送她回家，她推辞不过，只好同意。
雨很大，伞很小，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其实你可以对自己好一点。”苏翔突然说。
谢钰彤没有回答，只是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
04
爷爷寿宴前一天，谢钰彤请了半天假回家。
她特意去买了爷爷最爱吃的桂花糕，又给妈妈买了新围巾。
老家在城郊，公交车要坐一个多小时。
一路上，她仔细核对着寿宴的采购清单。
虽然妹妹说男朋友会准备厚礼，但她还是想尽自己的心意。
“钰彤回来啦！”邻居热情地打招呼。
“张阿姨好，我回来给爷爷过寿。”
她笑着回应，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礼物。
老家还是老样子，低矮的平房，斑驳的墙面。
但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母亲许桂兰正在晾衣服。
“妈，不是让你少干点活吗？”她赶紧上前接过晾衣杆。
“这点活不算什么。”母亲笑着打量她，“又瘦了。”
母女俩正说着话，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一辆红色跑车停在门口，引得邻居们纷纷探头张望。
谢梦欣从副驾驶跳下来，一身名牌格外显眼。
驾驶座上的朱炫明慢悠悠地下车，眉头微皱。
“姐，妈！我们回来啦！”谢梦欣开心地招手。
朱炫明打量了一下简陋的院落，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
“叔叔阿姨好，这是我爸准备的礼物。”
他递上一个精致的礼盒，里面是价格不菲的保健品。
许桂兰手足无措地接过：“这太贵重了......”
“小意思。”朱炫明摆摆手，目光落在谢钰彤身上。
“这就是梦欣常提起的姐姐吧？听说在打工？”
谢钰彤平静地点点头：“做点翻译工作。”
晚饭时，朱炫明高谈阔论，说着谢家人听不懂的金融术语。
谢梦欣一脸崇拜地看着男友，不时附和几句。
“姐，明天寿宴你穿的什么衣服？”
谢梦欣突然问道：“要不要试试我的？都是名牌。”
“不用了，我带了衣服。”谢钰彤轻声说。
她看见母亲欲言又止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晚上睡觉时，姐妹俩挤在从小睡到大的小床上。
“姐，朱炫明说他爸爸可以帮我安排工作。”
谢梦欣兴奋地说：“在跨国公司，月薪起码一万五呢！”
“那很好啊。”谢钰彤替妹妹掖好被角。
“到时候我就可以搬出宿舍，租个高级公寓了。”
谢梦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没注意到姐姐的沉默。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谢钰彤疲惫的脸上。
她轻轻翻了个身，听着妹妹均匀的呼吸声。
明天就是爷爷的七十大寿了，她希望一切顺利。
05
爷爷沈振国的七十大寿办得颇为热闹。
虽然谢家不算富裕，但老爷子人缘好，来了不少亲戚邻居。
谢钰彤天没亮就起床帮忙，准备菜肴、布置场地。
谢梦欣直到快中午才睡眼惺忪地起床，开始精心化妆。
“姐，你看我这个妆容怎么样？”她对着小镜子左顾右盼。
“很好看。”谢钰彤手上忙着切菜，头也不抬地说。
“钰彤真是能干。”前来帮忙的姑妈称赞道，“梦欣要是能学着点就好了。”
谢梦欣撇撇嘴，继续涂口红。
中午时分，宾客陆续到来，小院子里坐得满满当当。
朱炫明穿着定制西装出现，与周围的朴素格格不入。
他送的寿礼是一尊玉佛，据说价值数万，引起一片惊叹。
“老爷子福气好啊，孙女婿这么大方。”有人羡慕地说。
沈振国只是点点头，让谢钰彤把礼物收好。
寿宴开始后，朱炫明被安排在主席，与长辈们同坐。
他高谈阔论，从国际形势谈到股市行情。
谢梦欣坐在他身边，一脸骄傲，不时插话。
“炫明他们家最近投资了一个新项目，听说很赚钱。”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我爸在浦东还有套别墅......”
谢钰彤默默地上菜倒茶，照顾着其他桌的客人。
“钰彤别忙了，快来坐下吃饭。”爷爷招呼她。
她笑了笑，还是在厨房和宴席间忙碌着。
酒过三巡，话题转到了小辈们身上。
“梦欣马上就要毕业了吧？工作找好了吗？”大伯问道。
“炫明他爸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在外企。”
谢梦欣得意地说，故意用了几个英文单词。
“还是钰彤踏实，一个人打两份工供妹妹上学。”
二姨婆感叹道：“现在这么懂事的孩子不多了。”
谢梦欣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朱炫明轻笑一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06
“姐，别忙了，来敬爷爷一杯酒吧。”
谢梦欣突然站起来，声音格外响亮。
谢钰彤放下手中的茶壶，擦了擦手走过来。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与妹妹的精致连衣裙形成对比。
“爷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举起酒杯。
沈振国欣慰地点点头，一饮而尽。
“姐，我也敬你一杯。”谢梦欣又倒满酒。
她的脸颊泛红，显然已经喝得不少。
“谢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我，供我读书......”
朱炫明在旁边轻笑，眼神带着几分玩味。
“不过说真的，姐，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谢梦欣话锋一转，声音带着微醺的尖锐。
“打两份工，住出租屋，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宴席上的说笑声渐渐安静下来。
许桂兰不安地想起身，被沈振国用手势制止。
“梦欣，你喝多了。”谢钰彤轻声说。
“我没喝多！”谢梦欣甩开姐姐的手。
她指着谢钰彤身上的衣服，声音越来越大：“你看看你，永远都是这么土，这么没出息！”
朱炫明端着酒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同学姐姐都开公司住别墅，你呢？”
谢梦欣越说越激动，完全不顾母亲哀求的眼神。
“就知道天天打工，活像个乡巴佬！”
“梦欣！”许桂兰终于忍不住出声呵斥。
但谢梦欣已经刹不住车，她转向满堂宾客：“你们知道吗？我姐连男朋友都找不到！”
“因为她太土了，太没本事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院子。
所有亲戚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面。
谢钰彤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发抖。
07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谢钰彤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作响。
她看着妹妹因为酒精和激动而扭曲的脸。
看着朱炫明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嘲笑。
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和爷爷紧握的拳头。
二十年的姐妹情谊，五年的辛苦付出。
在这一刻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子，扎进心里。
她本该愤怒，本该痛哭，本该质问。
但奇怪的是，她反而异常平静。
“姐，你怎么不说话？”谢梦欣挑衅地问。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谢钰彤身上。
亲戚们期待着她的反应，或是爆发，或是辩解。
然而她只是微微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