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融水河谷,65 岁的罗超杰摩挲着褪色的军帽,帽檐下的皱纹里还嵌着东北的煤屑与南疆的硝烟。他从樟木箱里取出两枚徽章,一枚刻着 “基建工程兵”,一枚印着 “自卫反击战纪念”,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蔓延,唤醒了跨越山海的记忆。
一、太子河畔的钢花
1975 年的本溪寒冬,太子河结着半尺厚的冰,平顶山的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刚入伍的罗超杰裹着臃肿的棉衣,蹲在本钢改扩建工地的管道沟里,哈气成霜的手正拧着最后一颗螺丝。“小罗,再加把劲!这节管道通了,二炼钢厂就能提前出钢!” 排长的吼声穿透风雪,远处高炉的火光在雪雾中跳动,像极了家乡融水的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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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基建工程兵冶金部队 3 支队 15 团的战士,罗超杰每日与钢铁打交道。他们要在冻土中开挖管沟,在高温车间铺设管线,遵循着 “劳武结合、能工能战、以工为主” 的方针。最难的是一七〇〇热轧工程建设,管道要穿越滚烫的轧钢区,地表温度近五十度,战士们光着膀子作业,汗水滴在钢板上瞬间蒸发,留下点点白斑。罗超杰总抢着干最险的活儿,他说南方人耐热,却在一次抢修中因中暑晕倒在管沟里,醒来时嘴里还含着战友塞的薄荷糖。
三年间,太子河的冰结了又化,平顶山的树绿了又黄。当第二炼钢厂的钢水首次浇铸成功,通红的钢坯划过夜空时,罗超杰和战友们举着搪瓷缸碰得叮当响,缸里的白酒混着泪水咽下。这炉钢水,不仅奠定了本钢的未来,更淬炼了他们 “特别能战斗” 的筋骨。1978 年退伍那天,战友们在太子河畔相拥而泣,罗超杰带走的除了军功章,还有一把磨得发亮的管钳。
二、南国的 “生意” 谎言
融水的稻田刚插上新秧,罗超杰就接到了公社武装部的通知。他揣着忐忑出门,以为是安排工作,却在武装部办公室听到了震惊的消息:“越南鬼子在边境开枪了,中央下令反击!需要老兵归队!” 武装部长的拳头砸在桌上,地图上的红箭头密密麻麻指向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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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超杰的血一下涌到头顶。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的抗法故事,想起本溪军营里 “保家卫国” 的誓言,当即拍了胸脯:“我去!” 可走出办公室,冷风一吹,他才想起家中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妻子阿秀刚做完阑尾炎手术,女儿还在襁褓中,怎忍心告诉她们实情?
当晚,罗超杰召集了同村的十几位退伍老兵。煤油灯下,有人红着眼眶说妻子刚怀孕,有人攥着母亲的照片发抖。沉默许久,罗超杰咬咬牙:“就说去南边做生意,卖山货,赚了钱给家里盖新房。” 这个善意的谎言,成了十几个家庭共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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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那天,阿秀往罗超杰的背包里塞了晒干的笋干,反复叮嘱:“生意不好就早点回,女儿等着你抱。” 罗超杰不敢看她的眼睛,转身时泪水砸在青石板上。柳州站的军列鸣笛启程,车厢里的老兵们望着窗外倒退的青山,没人说话,只把彼此的手攥得发白。他们不知道,这场 “生意”,要用生命做本钱。
三、硝烟中的通信兵
3 月 4 日,军车驶进宁明的山谷,炮火声已清晰可闻。罗超杰被编入野战 50 军 148 师通信营,当指导员把电台塞到他手里时,他愣住了 —— 这玩意儿虽比管道复杂,却也透着熟悉的机械纹路。基建工程兵的功底派上了用场,他只用半天就掌握了设备操作,被战友们笑称 “管钳变电台,照样玩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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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的战场比想象中残酷百倍。山地里布满地雷,每走一步都要先用探雷针试探;天热得像蒸笼,战士们只能穿短裤,许多人得了 “烂档症”,疼得直咧嘴;最难熬的是缺水,口干舌燥时只能舔舔芭蕉叶上的露水。罗超杰把笋干分给战友,自己却省着水喝,夜里抱着电台靠在树干上打盹,梦里全是太子河的清水。
通信兵是战场的 “神经”,电话线就是生命线。一次战斗中,前沿阵地的线路被炸断,罗超杰带着两名战友冲了出去。炮火在头顶呼啸,他们趴在泥地里接线,刚接好又被炸毁。“我去侧面!” 罗超杰咬牙滚到弹坑边,手指被电线划破也浑然不觉。突然,身旁的战友小韦 “啊” 地一声倒下去,胸口插着弹片,手里还攥着半截电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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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次,战士们发现了一条小溪,刚要取水,敌人的机枪突然扫射。罗超杰亲眼看着取水的战友倒在溪边,鲜血染红了清澈的水流。那一刻,他攥紧了拳头,把对战友的思念化作接线时的力量。他想起本溪工地上的安全规程,在战地总结出 “迂回布线法”,减少了伤亡,被营部记了三等功。
四、归来的独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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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月的南疆,木棉花已开得如火如荼。当撤退的命令下达,罗超杰背着电台往回撤,路上看到不少牺牲的战友,有的还保持着接线的姿势。他想哭,却流不出眼泪,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砂石。
回到国境线那天,迎接他们的是震天的锣鼓。罗超杰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面孔,却只看到公社干部凝重的表情。“超杰,村里去的人…… 就你回来了。” 一句话,让他轰然倒地。那些在柳州站约定 “赚大钱” 的兄弟,那些在车厢里攥着他的手的战友,全都永远留在了南疆的红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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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抱着女儿赶来时,看到的是形容枯槁的丈夫。罗超杰把战友们的遗物交给家属,每到一家,就跪下磕三个头。在小韦家,他把那半截电话线递给小韦的母亲,老人接过线,反复摩挲着,突然放声大哭:“我的儿啊,你哪是去做生意啊……”
如今,罗超杰总会坐在院子里,擦拭那把管钳和电台。女儿问他:“爸爸,你当年做的什么生意呀?” 他望着南疆的方向,轻声说:“做的是保家卫国的生意,赚的是国泰民安。” 风穿过院子,带着稻花香和淡淡的硝烟味,仿佛那些牺牲的战友,正隔着岁月,与他共享这太平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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