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那张消费了二十六万三千块的账单轻轻放在婆婆面前的转盘上时,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连同里面所有的喧闹、恭维和酒酣耳热的笑声,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为了婆婆这场七十岁的寿宴,我足足准备了半年。从酒店的档次、菜单的搭配,到每一份伴手礼的选择,我都亲力亲টু为,力求尽善尽美。我以为我预付的那八万两千块,是我作为儿媳的一份孝心,是撑起这个家脸面的一份体面。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份精心准备的“体面”,最终会演变成一场让我无地自容的荒诞剧,和一个在此后数年里,每每想起都让我心头发紧的疙瘩。
而这一切,都要从三个月前,我兴冲冲地拿着酒店宣传册,回家的那个春日午后说起。
第1章 一份“体面”的计划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我心情也跟着明媚。我叫陈静,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数字和规划是我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丈夫李伟在一家国企做中层,稳当,但没什么大惊喜。我们结婚八年,日子就像温水,不沸腾,却也暖着。
婆婆张桂芬快七十大寿了,这是我们家的大事。我和李伟商量,得大办,得风光。婆婆辛苦一辈子,就好个面子,爱个热闹,我们做儿女的,理应满足她。
“老婆,你看这家怎么样?”我把一本烫金封面的宣传册推到李伟面前。那是市里新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叫“盛庭华府”,中式装修,古雅大气,正对婆婆的胃口。
李伟翻了几页,看到价格咂了咂舌:“不便宜啊。”
“一分钱一分货嘛,”我指着其中一个套餐,“这个‘福寿延年’宴,八千八百八十八一桌,意头好,菜品也硬。我们两边的至亲,加上爸妈的老同事、老邻居,关系好的,凑个七八桌,顶天了。我算过了,加上酒水、场地布置,八万二能打住。”
这八万二,是我去年拿到的项目奖金。我没告诉李伟,想给他和婆婆一个惊喜。这些年,我们家的钱基本都是我在打理,李伟也习惯了。他听我算得清清楚楚,点了点头:“行,你办事我放心。我妈要是知道你在这么好的地方给她祝寿,肯定得高兴坏了。”
“她高兴就好,”我笑了笑,“钱可以再挣,妈的七十大寿就一次。”
那个周末,我便带着精心准备的方案去了公婆家。公婆家住着老式的三居室,屋里总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和旧木家具混合的味道,那是岁月的气息。
婆婆张桂芬正戴着老花镜择菜,见我来了,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拉着我坐下。
“小静来了,快歇歇。”
我把宣传册递过去:“妈,您看,我跟李伟商量好了,您七十大寿,咱们去这家酒店办。”
婆婆一页页翻过去,眼睛越来越亮。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一辈子省吃俭用,最大的骄傲就是儿子有出息,儿媳妇能干。她指着图片里雕梁画栋的包厢,嘴上说着“哎哟,这得花多少钱,太浪费了”,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妈,钱的事您别管。您就负责把要请的客人名单拉出来,我好安排座位。”我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要请的人啊……”婆婆来了兴致,和我公公李建国对视一眼,开始掰着指头数,“你舅舅一家,你大姨一家,你表叔……”
公公在旁边补充:“还有我那边的几个老战友,老李,老张……”
我一边记一边点头,算下来,公婆这边的亲戚朋友加起来也就五桌人。加上我们自己家、我娘家,还有李伟弟弟李明一家,七桌半,预备八桌,绰绰有余。
“妈,那就这么定了,八桌。”我把名单确认了一遍。
“够了够了,”婆婆笑得合不拢嘴,“都是最亲近的人,坐在一起热闹热闹就好。小静啊,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您开心最重要。”
从公婆家出来,我心里特别踏实。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别正确的事。作为儿一媳,能用自己的能力让婆婆风风光光地过个生日,这里面既有孝心,也有一份小小的、属于我自己的成就感。
接下来两个月,我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投入了进去。我亲自去酒店试菜,从凉菜拼盘到最后的水果点心,每一道都仔细品尝、调整。婆婆有“三高”,我特意叮嘱厨师长,菜品要少油少盐,但品相和口味绝不能打折。寿宴的主题色,我选了她最喜欢的暗红色,沉稳又喜庆。我还专门找人设计了请柬,上面印着婆婆年轻时的一张黑白照片,风华正茂。
李伟看我忙得脚不沾地,有些心疼:“差不多就行了,别太累。”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不行,要做就做最好的。这是妈的七十大寿,也是咱们家的脸面。”
是的,脸面。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我努力维护的,是我们整个小家庭的脸面。我没有意识到,在某些观念里,“我们家”的范围,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
寿宴前一周,我把八万两千块的预付款全额打给了酒店,拿到了确认合同。酒店的王经理跟我再三确认:“陈女士,是‘锦绣厅’,最大容量十桌,八桌的安排,空间感会非常好。”
“对,就八桌。”我肯定地回答。
一切尘埃落定,我长舒了一口气,只等着寿宴那天,看婆婆惊喜又感动的笑脸。我甚至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次那个画面:婆婆穿着我给她买的红色新中式外套,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而我,作为这一切的策划者和买单人,会站在李伟身边,分享那份荣光和喜悦。
我以为,付出总有回报,真心能换来尊重。可现实却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给我上了残酷的一课。
第2章 盛宴与错位
寿宴定在周六晚上六点。
我特意请了半天假,下午三点就赶到了盛庭华府。我想提前再检查一遍所有的细节,从鲜花布置到宾客的席位卡,确保万无一失。
车刚开进酒店停车场,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停车场里豪车云集,门口铺着长长的红毯,两排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笑意盈盈,阵仗大得像是哪家企业在开年会。
我心里嘀咕了一句,今天酒店的生意真好。
停好车,我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堂,一股浓郁的香氛和人声的嘈杂迎面扑来。我找到大堂经理,报上预定的信息:“你好,我姓陈,预定了今晚的‘锦绣厅’,给我婆婆过生日。”
大堂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姓王,之前和我对接了好几次,算是熟人了。他一见我,立刻堆起满脸职业化的笑容:“陈女士,您可来了!您的宴会厅我们已经给您升级了,在三楼的‘牡丹厅’,我们这儿最大的宴会厅!”
“升级?”我愣住了,“王经理,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定的是‘锦绣厅’,八桌,不需要升级啊。”
“没错的,陈女士。”王经理笑得更热情了,“是您先生李先生今天上午亲自打电话过来,说宾客人数有变动,从原来的八桌增加到了二十桌。‘锦绣厅’肯定坐不下,所以我们紧急协调,给您换到了‘牡丹厅’。您放心,厅房的升级费用我们酒店给您免了,您真是好福气,家里人气这么旺!”
他的话像一串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二十桌?
开什么玩笑?
我掏出手机,手指有些发抖地拨通了李伟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得厉害。
“喂,老婆?你到酒店了?”李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
“李伟!”我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二十桌是怎么回事?王经理说你上午打电话加到了二十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李伟含糊不清的声音:“啊……这个……老婆,你先别生气。是这么回事,我爸妈他们……觉得七十大寿,就想多请点亲戚朋友来热闹热闹。好多老家的亲戚都听说了,大老远赶过来,总不能把人往外推吧?”
“亲戚?哪些亲戚需要一下子多出十二桌?”我的声音开始发冷,“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吗?就请至亲好友,八桌!名单都跟你爸妈确认过的!”
“哎呀,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李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恳求,“人都来了,在酒店楼下大堂等着呢。老婆,今天是我妈大喜的日子,你先别计较这个了,啊?给我个面子,也给咱妈个面子。钱的事……钱的事我们回头再说,好不好?”
“回头再说?”我气得快要笑出来了,“李伟,你知不知道多出来的十二桌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多十二个人,是多一百二十多个人!多出来的钱怎么办?你让我给你什么面子?”
“我……我这不是想着你去年奖金还剩点吗……”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这一句,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心里最后一个气球。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我的奖金,在他们眼里,是可以被随意支配的“我们家的钱”。
“李伟,你现在立刻给我过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好好好,我马上到,你别急,千万别在酒店发火,亲戚们都看着呢。”他匆匆挂了电话。
我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大堂里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那些笑声此刻听起来却无比刺耳。我像一个笑话,一个被蒙在鼓里,自以为是地付出,最后却被当成冤大头的傻瓜。
王经理看我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陈女士,您……没事吧?”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带我……去‘牡丹厅’看看吧。”
“牡丹厅”确实气派,巨大的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地板,舞台上“寿”字背景板做得金光闪闪。厅里已经摆好了二十张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服务员们正在紧张地摆放餐具。
而我的公公婆婆,正被一群我完全不认识的人簇拥着,站在厅门口,满面红光地招呼着客人。那些人操着各种口音,热情地喊着“大姑”、“三舅”、“老嫂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婆婆穿着我给她买的那件新衣服,笑得见牙不见眼。她看到我,只是远远地招了招手,又被新来的客人拉过去说话了。
没有一个人,上前来跟我解释一句。
仿佛这一切,本就该是这样。仿佛我这个出钱出力的人,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景板。
我站在大厅中央,看着一张张陌生的笑脸,那一刻我忽然不明白,我究竟是在为谁庆祝?这场盛大的、超出我预料和承受能力的宴会,究竟是为了满足谁的虚荣和面子?
而我,又算什么?
第3章 “都是一家人”
李伟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他一看到我铁青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妙。
他快步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到宴会厅角落一个没人的地方。
“老婆,你听我解释……”
“解释?”我甩开他的手,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李伟,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告诉我,这十二桌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伟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就是……就是我爸妈老家的一些亲戚。我爸不是他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嘛,后来又在城里当了干部。老家人都觉得他有出息。这次我妈七十大寿,我小叔,就是我堂叔,在老家一说,好家伙,一传十十传百,都说要来城里热闹热闹,给我妈捧个场。”
“捧场?这是捧场吗?”我气得浑身发抖,“这是绑架!他们来之前,没人跟我们商量过吗?没人问过我这个出钱的人,同不同意吗?”
“我……我也不知道会来这么多人啊!”李伟一脸的委屈,“前两天我爸打电话,说老家可能要来几桌人,让我跟酒店打个招呼。我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不让人家进门吧?都是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就想着,多几桌就多几桌吧,大不了……大不了我回头把钱补给你。”
“你补?”我冷笑一声,“李伟,你一个月工资多少我不知道吗?你拿什么补?这多出来的十二桌,加上酒水,至少要十几万!我们家有多少存款,你心里没数吗?”
李wei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他搓着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老婆,我知道这事是我不对,我没提前跟你商量。可……可现在客人都到了,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吵架吧?那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我爸妈的脸往哪儿搁?”他又搬出了“脸面”这套说辞。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失望。我们是夫妻,是最亲密的人。可是在他心里,他父母的面子,那些素未谋面的亲戚的面子,都比我的感受、我的尊重、我们小家庭的实际经济状况要重要。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时候,公公李建国走了过来。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常年当领导,身上有股官威。他看了看我们,眉头一皱,对李伟说:“怎么回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客人都看着呢。”
然后,他转向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小静,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这事,就这么定了。来的都是客,都是李家的亲戚。人多,热闹,说明我们家兴旺。你作为长媳,要有大局观,不要为这点小事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小事?”我重复着这两个字,感觉荒谬到了极点,“爸,这不是小事。这多出来的十几万,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八万二,现在可能要超出二十万!这笔钱,谁来出?”
公公的脸色沉了下来,似乎没想到我敢当面顶撞他。
“钱的事,你不用操心。”他摆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和李伟是一家人,你的钱,不就是我们家的钱吗?再说了,今天收的礼金,也能抵一部分。都是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都是一家人……”我喃喃自语,心凉了半截。
是啊,都是一家人。所以我的钱,就可以被他们心安理得地拿去挥霍,拿去充场面,甚至连一声招呼都不用打。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嫁给了李伟,我的一切,就都理所当然地姓了“李”。
婆婆张桂芬也走了过来,她拉着我的手,脸上带着些许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顾全大局”的劝慰。
“小静啊,你看,你三叔公,八十多岁了,都特地从乡下赶过来了。还有你那些表姑、堂舅,几十年没见了,这次都来了,妈心里高兴啊。妈知道你受委屈了,是妈考虑不周。可事已至此,你就当……就当是替妈长脸了,好不好?等寿宴结束了,妈再好好跟你说。”
她的话说得软,可意思却和公公一样。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我为此要承担多大的经济压力,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的行为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他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面子,只有这场“盛大”的寿宴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
我看着他们三个,李伟的恳求,公公的威严,婆婆的怀柔,像三堵墙,把我围在中间,密不透风。
我还能说什么呢?
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掀桌子走人?我做不到。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我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咽回肚子里。我对他们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好。我知道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走进洗手间,我反锁上门,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地冲着自己的脸。镜子里,是一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女人。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嫁进了一个可以相互尊重、相互扶持的家庭。可现实告诉我,我只是嫁给了一个男人,以及他背后那个庞大、陈腐、以他为中心的宗族体系。
在这个体系里,我,陈静,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功能性的角色——“儿媳”。我的个人意志、我的劳动成果、我的尊严,在“家族”这个巨大的名头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以被轻易牺牲。
水声哗哗作响,掩盖了我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
第4章 账单与摊牌
整个寿宴,我如同一个提线木偶。
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陪着李伟一桌桌地敬酒。那些被称为“亲戚”的人,用带着各种口音的方言热情地夸赞着:“李伟有福气啊,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好媳妇!”“这大酒店,这菜,得花不少钱吧?真是孝顺!”
每听到一句这样的夸赞,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看着婆婆满面春风地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看着公公一脸自得地和他的老战友、老乡们推杯换盏,看着李伟努力地在亲戚间周旋,试图用热闹来掩盖我们之间的裂痕。
他们都沉浸在这场由我的血汗钱堆砌起来的虚假繁荣里,心安理得。
我甚至看到了李伟的弟弟李明,他端着酒杯,大着舌头对别人吹嘘:“我哥我嫂子有本事!这排场,在咱们亲戚里,独一份!”
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对。
那道我特意为婆婆加的“辽参小米粥”,温润滋补,是菜单上的点睛之笔。服务员端上来的时候,婆婆尝了一口,笑着对身边的人说:“这是我最爱吃的,还是我儿子儿媳懂我。”
我坐在她身边,看着那碗金黄的小米粥,忽然觉得无比讽刺。我懂她的口味,懂她的喜好,可谁又来懂我的底线和尊严呢?
宴席终于在晚上九点半接近尾声。客人们酒足饭饱,带着打包的剩菜和酒店准备的伴手礼,三三两两地离开。婆婆和公公站在门口,一一送别,脸上的笑容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褪去。
等大部分客人都走了,王经理拿着一个文件夹,微笑着向我们走来。
他先是客气地对公婆说了几句祝寿的吉祥话,然后转向我,把文件夹递了过来:“陈女士,这是今晚的消费总单,您过目一下。因为是临时加桌,酒水消耗也比较大,所以……”
我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伟抢先一步接了过去,他翻开看了一眼,手明显地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多少?”我轻声问。
李伟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从他手里拿过账单,那串黑色的数字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总计消费:人民币贰拾陆万叁仟捌佰元整。”
二十六万三千八。
扣除我预付的八万二,还需要支付十八万一千八。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有千斤重。那不是纸,是我的奖金,是我们小家庭未来一两年的储蓄计划,是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努力。现在,这一切都在这一晚,为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面子”,被消耗殆尽。
婆婆和公公送完最后一批客人,喜气洋洋地走了回来。
“小静,李伟,都弄好了吧?咱们也回家吧,累了一天了。”婆婆说。
我没有动,只是举起了手里的账单。
“妈,爸。”我的声音很平静,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楚,“寿宴结束了,现在,我们该算算账了。”
李伟想来拉我,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走到主桌旁,那张桌子上杯盘狼藉,一片欢宴后的狼藉。我把那张轻飘飘的消费单,放在了桌子中央的转盘上。
“这是今晚的总账单,二十六万三千八。我预付了八万二,还差十八万一千八。爸,妈,这笔钱,我们家现在拿不出来。”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还未离开的几个近亲,以及酒店的服务员,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我们。
公公的脸立刻就挂不住了,他压低声音呵斥道:“陈静!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回家说不行吗?非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我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爸,从下午我到酒店,发现八桌变成二十桌开始,我们家的脸,就已经被丢尽了!是我在丢人,是我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在丢人!”
“你……”公公气得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婆婆也慌了,她走过来,想拉我的手:“小静,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钱……钱不够,我们再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妈,您告诉我,您在招呼那些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亲戚时,有没有想过,多出来的这十几万,要从哪里来?您在享受‘儿孙孝顺、家族兴旺’的荣光时,有没有想过,为您这份荣光买单的儿媳妇,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的质问,像一把刀,剥开了这场盛宴华丽的外衣,露出了里面自私、冷漠的内核。
婆婆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伟的弟弟李明,喝得醉醺醺地走过来,打着酒嗝说:“嫂子,你这是干嘛呀?不就十几万块钱吗?至于吗?我哥一年挣的也不少,你一个女人家,管那么多钱干什么?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多伤感情啊!”
“闭嘴!”李伟终于爆发了,他冲着李明吼了一句。
然后,他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老婆,别说了,求你了。钱,我来想办法。我去借,我去贷款,我一定把钱补上,行吗?”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李伟,这不是钱的事。”
我转向依旧僵持在那里的公公,转向手足无措的婆婆,转向所有看热闹的亲戚。
“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这八万二,是我给妈祝寿的心意,是我作为儿媳的本分,我认。但是,多出来的这十八万,不是我的义务,也不是我的责任。谁请的客,谁来付钱。谁要的面子,谁来买单。”
说完,我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走。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王经理尴尬又无奈的表情。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当我走出这个大门,我和这个家的关系,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但那一刻,我 strangely 感到了一丝解脱。
第5章 冷战与裂痕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车去了我妈那里。
打开门,看到我妈端着一碗热汤面出来,我的眼泪瞬间就决堤了。我扑进她怀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把所有的压抑、愤怒和失望都哭了出来。
我妈没多问,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等我哭够了,她才把面推到我面前,说:“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问题。”
那一晚,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我妈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傻孩子,妈知道你委屈。”她摸着我的头,“但日子,终究是你和李伟两个人过。这件事,错不全在他,但他是你丈夫,他就有责任。你现在要看的,是他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几天,我和李伟陷入了彻底的冷战。
我住在娘家,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微信,我一个都没回。我需要冷静,也需要让他冷静。我需要让他明白,这一次,不是他像往常一样说几句软话,买个包,就能轻易揭过去的。这道裂痕,已经深深刻在了我们婚姻的基石上。
后来我从我妈那里零星听到了一些消息。
据说,那天晚上,场面闹得非常僵。最后还是公公拉下老脸,给几个生意上的朋友打电话,又让李明把他手头的活期存款全取出来,东拼西凑,才勉强结了账。
因为这件事,公公一个星期没怎么出门,觉得在亲戚朋友面前丢尽了脸。婆婆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一提起这事就掉眼泪,嘴里念叨着:“好好的一个寿宴,怎么就办成了这样……”
而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戚们,也在第二天就匆匆散了。据说,他们走后,家里关于“谁该为这笔钱负责”的问题,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李明觉得自己出了钱,受了天大的委屈,嚷嚷着让李伟还钱。公公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婆婆“爱慕虚荣,没有分寸”,把她数落了一顿。而婆婆,则把所有的怨气都归结到我这个“不懂事、不大度”的儿媳妇身上。
整个李家,因为一场本该喜庆的寿宴,闹得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李伟在风暴的中心,焦头烂额。
冷战的第五天晚上,他找到了我妈家。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他没有进门,就站在楼下的路灯旁。我妈劝我下去见见他。
“陈静,”他看到我,声音沙哑,“我们……谈谈吧。”
我们就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子。
“老婆,对不起。”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道歉。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是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不该打你奖金的主意,更不该在出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让你妥协,让你顾全大局。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想问题,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他的话,很诚恳。这些天积压在我心里的冰山,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我爸妈那边,我也跟他们谈了。”他继续说,“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妻子,是我们这个小家的女主人。我们的钱,是我们两个人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以后家里的任何重大开销,都必须我们两个人商量着来。谁的面子,都没有我们自己的日子重要。”
“那笔钱呢?”我终于开口问。
“我找我同学借了,先把李明的钱还上了。我爸那边,他自己想办法。剩下的,我跟银行申请了消费贷,分三年还清。这是我们家的事,不能再让你受委屈。”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的贷款合同,递给我看。
我看着那张合同,心里五味杂陈。
“李伟,”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知道我真正在意的,不是那十八万。我在意的,是尊重。我在这个家里,有没有被当成一个独立的、需要被尊重的个体。而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支配的附属品。”
“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李伟的眼圈红了,“以前,我总觉得,孝顺父母,就是什么都听他们的。我妈一辈子要强,我就想让她风光。我爸脾气硬,我就不敢忤逆他。我总想着息事宁人,却忘了你的委包容,才是我们家最大的支撑。老婆,是我混蛋。”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们……重新开始。从学着怎么尊重你,开始。”
路灯的光,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看着他满是疲惫和悔意的脸,心里那块坚硬的冰,终于彻底融化了。
我点了点头。
不是原谅,而是决定,再给我们的婚姻一次机会。
第6章 新的边界
我最终还是搬回了家。
但我和李伟,以及和公婆之间的关系,都发生了一些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我们之间,多了一条清晰的边界。
我回去后的第一个周末,李伟主动提出,要和我一起制定一份详细的家庭财务规划。我们把双方的收入、日常开销、储蓄、投资,都清清楚楚地列在表格上。每一笔大额支出的决定,都必须经过双方的共同同意。
“以后,我们家的钱,我们自己做主。”李伟在表格的最后,郑重地写下这句话。
而对于公婆那边,李伟也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改变。
回去后的第二周,婆婆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试探地问我,李明的孩子快上小学了,想换个学区房,首付还差十万块,问我们能不能帮衬一下。
这在以前,几乎是不用商量的事。李伟一向对这个弟弟有求必应。
但这一次,电话是李伟接的。
我听到他在客厅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而坚定的语气说:“妈,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前阵子刚办完寿宴,现在每个月还要还贷款,实在是没有余力了。小明那边,让他自己多想想办法吧。我们现在,得先顾好我们自己的小家。”
婆婆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悻悻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李伟走过来,抱了抱我,说:“老婆,你看,我做到了。”
我笑了。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多么艰难的,但又多么重要的开始。他正在学着,从一个凡事以原生家庭为中心的“儿子”,转变成一个以我们的小家庭为核心的“丈夫”。
当然,改变并非一蹴而就。
我和公婆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他们觉得我“太计较”、“不孝顺”,在亲戚面前丢了他们的脸。很长一段时间,家庭聚会的气氛都非常尴尬。
转机发生在半年后。
婆婆因为高血压住院了。我和李伟轮流在医院照顾。我没有因为之前的矛盾而有丝毫懈怠,每天煲好汤送到医院,帮她擦洗身体,陪她聊天。
有一天,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婆婆看着我忙碌的身影,忽然拉住我的手,眼睛红了。
“小静,”她声音很低,“妈……对不起你。”
我愣住了。
“那天的事,是妈不对。妈就是……就是虚荣心作祟,总想着在老家亲戚面前显摆一下,没考虑到你的难处。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让你背了那么大的债……妈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存折。
“这里有五万块钱,是我和你爸这辈子的积蓄。你拿着,密码是李伟的生日。我知道不多,还不完贷款,但……算是妈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少。”
我看着那张写满了岁月痕迹的存折,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把存折推了回去。
“妈,钱我们自己会还。您的心意,我领了。”我握住她干瘦的手,“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是算得有多清,而是遇事,能不能多为对方想一想。”
婆婆哭了,我也哭了。
那一次,我们之间的那堵墙,才算是真正地消失了。
后来,李伟的贷款,我们用了两年半的时间,一起还清了。还完最后一笔钱的那天,我们没有出去庆祝,就是在家做了几个家常菜。
饭桌上,李伟给我夹了一筷子我爱吃的红烧肉,说:“老婆,辛苦了。”
我笑了笑:“以后,咱们家的钱,得花在刀刃上。再也不为那些虚头巴脑的‘面子’买单了。”
“说得对!”李伟举起杯子,“敬我们自己,敬我们的小家。”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生活,回归了平静和正轨。我们依然孝顺父母,但有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家庭聚会,不再追求排场,而是更注重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温馨。
婆婆的七十一岁生日,我们没有去大酒店,就在家里,我亲手做了一桌她爱吃的菜。李明一家也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简简单单,却其乐融融。
饭后,我端出那道“辽参小米粥”,婆婆喝了一口,笑着说:“还是家里的味道好。”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我知道,生活里永远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和矛盾。但那场花费了二十六万的寿宴,用一种极其惨痛的方式,教会了我们所有人一个最朴素的道理:
任何一段关系,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唯有建立在尊重与理解的基础上,才能真正地长久。而真正的“体面”,从来不是靠金钱堆砌出来的排场,而是源于家人之间,那份发自内心的、懂得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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