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未,在我继父王建军六十大寿那天,我送了他一块两万块钱的表。
那是我将近半年的工资。
王建军是我妈再婚的男人,从我十六岁起,他就进入了我的生活。
十几年了,我一直客气地叫他「王叔叔」。
我们的关系,就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彼此看得到轮廓,却永远触不到真实的温度。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一家国企做着最普通的工程师,每天过着单位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
他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是晚饭后看军事频道。
对我,他谈不上不好,也谈不上多好。
他会记得给我生活费,会在我晚归时留一盏门灯,但我们之间,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
我妈总说:「你王叔叔就是这个性子,脸冷心热,他对你是真心的。」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真心?我感受不到。
直到他六十岁生日,我妈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旁敲侧击。
「小未啊,你王叔叔这辈子没讲究过什么,六十大寿,咱们得好好给他办办。」
我明白我妈的意思,她是希望我能有所表示,真正地接纳这个家,接纳他。
说实话,我很犹豫。
但看着我妈期盼的眼神,我还是点了点头。
送什么呢?
我想了很久。
有次无意间瞥见他手腕上那块海鸥表,表盘已经泛黄,皮质表带也磨损得厉害。
我妈说,那是他刚工作时,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戴了快四十年。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成型:送他一块好表。
我花了好几个周末逛遍了市里所有的商场。
最后,我看中了一款浪琴,经典简约的款式,很符合他低调的性格。
标价两万一千八。
我刷卡的时候,手都在抖。
为了凑够这笔钱,我吃了两个月的速食,停掉了所有娱乐活动,连新上市的口红都没舍得买。
拿着包装精美的手表礼盒,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一份礼物,更像是我对我这十几年继女身份的一份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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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能用这份沉甸甸的礼物,敲开我们之间那扇紧闭的门。
生日宴定在一家中档的酒店,来的都是些亲戚朋友。
王建军穿着我妈给他买的新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他局促地接受着大家的祝福,像个被推到台前的幕后工作者。
轮到我送礼物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把礼盒递过去:「王叔叔,生日快乐,祝您身体健康。」
我妈在一旁笑着打圆场:「快打开看看,这是未未特地给你挑的。」
王建军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他慢慢地打开盒子。
当那块银色的手表静静地躺在丝绒垫上时,周围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
有懂行的亲戚立刻认出了牌子:「哎呀,浪琴啊,这表不便宜吧!」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王建军,期待着他的反应。
然而,他只是拿起来看了一眼,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没有惊喜,也没有笑容。
他把手表放回盒子,盖上盖子,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对我说:「你这孩子,刚工作赚钱不容易,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乱花钱。」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沉到了谷底。
我预想过很多种他的反应,唯独没有想到是责备。
周围亲戚的议论声变得模糊,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我妈赶紧出来解围:「哎呀,老王你怎么说话呢!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什么贵不贵的。」
她一边说,一边强行拉着王建军的手,把旧表取下来,将新表给他戴上。「多好看,多合适!」
王建军没再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腕,表情依旧看不出喜怒。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我精心准备的答卷,好像得了一个不及格的分数。
宴席结束后,我第一个起身告辞,几乎是逃离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包厢。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我委屈地扑在床上,给闺蜜发微信吐槽。
「我就是个傻子,热脸贴了冷屁股。」
「我就知道,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会把我当成一家人。」
闺蜜安慰了我半天,最后说:「也许他只是不善于表达呢?老一辈的人都这样。」
我不想再为他找任何借口。
第二天,我妈打来电话,让我晚上回家吃饭,说昨天剩了好多菜。
我本想拒绝,但听着我妈小心翼翼的语气,还是心软了。
晚饭的气氛比昨天还要沉闷。
王建军手腕上戴着我送的那块表,银色的光偶尔晃过我的眼睛,像一种无声的讽刺。
吃完饭,我帮着收拾了碗筷,就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换鞋时,王建军突然叫住了我。
「林未,你等一下。」
我转过身,看见他从书房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他走到我面前,将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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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很粗糙,带着常年和机械打交道的厚茧。
「叔叔,这是干什么?」我愣住了。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立刻明白了什么,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他是在还我买表的钱吗?还是觉得我送礼是别有所图?
我把卡推了回去:「我不要!手表是我心甘情愿送您的,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躲开我的眼神,声音有些生硬,「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容易,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拿着买个房,或者做点别的,别总想着给我们花钱。」
他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我,反而让我觉得更受侮辱。
「我的事不用您管!」我提高了音量,眼眶瞬间红了,「我花自己的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送给谁,都是我的自由!」
说完,我把卡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跑出了家门。
我妈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我头也没回。
跑到楼下,我才发现,那张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他塞进了我的外套口袋里。
我气得想把它扔进垃圾桶,但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心里五味杂陈。
路过一个24小时自助银行时,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我想看看,这里面到底有多少钱。
是两万,还是三万?
他一个普通的退休工程师,又能有多少积蓄?
怀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报复心理,我走进了自助银行。
插卡,输入我的生日。
屏幕上跳出操作界面,我的手指悬在「余额查询」的按钮上,犹豫了几秒,最终按了下去。
屏幕上,一行数字缓缓显示出来。
我以为我看错了。
我闭上眼,又睁开,凑近屏幕,一个一个地数着那串零。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余额:2,000,000.00元。
两百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这怎么可能?
王建军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钱?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这笔钱,足以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地段,付一套房子的首付。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我立刻退了卡,疯了一样往家的方向跑回去。
我必须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气喘吁吁地冲进家门,客厅里,王建军和我妈都坐在沙发上,好像知道我会回来。
我把卡拍在茶几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建军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小未,你坐下,我们慢慢说。」我妈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到她身边。
王建军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这钱,是我家老宅拆迁的补偿款。」
他说,他父母留下一个老院子,前几年市政规划拆迁了,兄弟姐妹几个分了钱,这是他拿到手的一部分。
「我一直没告诉你和你妈,是想……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这笔钱,我从拿到手那天起,就没打算动,就是给你留着的。」
我愣住了,无法理解:「给我?为什么?」
「为什么?」他苦笑了一下,眼圈有些发红,「因为我是你爸。」
「爸」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像一颗炸弹,在我心里轰然炸开。
十几年来,他从未这样自称过,我也从未这样称呼过他。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隔阂。我这个人,嘴笨,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对你好。」
「当年我娶你妈的时候,就跟自己发过誓,一定要把你当亲闺女待。可我……我总怕自己做不好,怕你不接受我,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的。」
他顿了顿,看向我手腕的方向,那里空空如也,他指的是我送他的那块表。
「昨天你送我那块表,我当时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我不是不喜欢,我是心疼。」
「我知道你赚钱不容易,你省吃俭用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我觉得……我觉得我这个当爹的,太没用了。」
「应该是当爹的给孩子花钱,哪有让孩子这么破费的道理?」
「所以我才说你乱花钱,其实我是气我自己,没能让你过上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看价格的日子。」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心上,把我过去十几年里竖起的那道坚冰,敲得支离破碎。
我妈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
她哽咽着说:「小未,你王叔叔是真的对你好。你上大学那年,非要去勤工俭学,他怕你辛苦,偷偷塞给我五千块钱,让我骗你说是学校发的奖学金。」
「还有你毕业那年,租房子被黑中介骗了押金,哭着不敢跟我们说。他知道后,第二天就请了假,跑去中介公司,跟人理论了大半天,硬是把钱要了回来。他回来什么都没说,只跟我讲,以后咱闺女的事,不能让她一个人扛。」
一桩桩,一件件,我从不知道的往事,从我妈嘴里说出来,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原来,那些我以为的冷漠和距离,背后都藏着这样笨拙而深沉的爱意。
原来,他不是不爱我,只是用了一种我看不懂的方式,沉默地爱了我这么多年。
我想起他总是在我回家时,默默给我端出的热汤;想起他看我咳嗽,一声不响地买回来的枇杷膏;想起他修好我房间里吱呀作响的衣柜门后,那不自然地转过去的背影。
所有的细节,在这一刻汇聚成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备和委屈。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眼角布满皱纹的男人,他正局促不安地看着我,像个等待宣判的孩子。
我终于明白,那块两万块的表,对我来说是倾尽所有,对他来说,却是如山父爱的沉重负担。
而他递给我的这张卡,不是施舍,也不是交换,而是一个父亲,对他女儿未来最真诚的托付和期盼。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泪眼模糊中,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清晰地叫了一声:
「爸。」
王建军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眼眶红得厉害,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应了一声:「哎。」
那一声「爸」,迟到了十几年,却终究没有缺席。
我们一家三口,在那天晚上,哭成了一团。
后来,我没有拒绝那笔钱。
我用它作为首付,在家附近买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
搬家的那天,王建军……不,我爸,比谁都忙碌。
他扛着最重的箱子,满头大汗,脸上却一直挂着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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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安顿好后,他送了我一套崭新的工具箱。
他拍了拍箱子,用他一贯简洁的语气说:「以后家里灯泡坏了,水管漏了,别花钱找人修。」
「跟爸说,爸来。」
我笑着点头,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孤单一人。
我有了家,有了真正爱我的父亲。
父爱有两种,一种是言语,一种是行动。
我的父亲,选择了后者,用他沉默的方式,为我撑起了一片最安稳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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