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的早朝上,赵匡胤端坐在龙椅上,身上那件赭红色的袍服在晨光里泛着沉稳的光。大臣们低头行礼时,眼角余光瞥见的不是隋唐帝王常穿的明黄,心里却比见了金色还要敬畏。散朝后,新科进士被传召觐见,听见龙椅上的人开口问 “卿从何处来”,惊得差点忘了应答 —— 这皇帝竟没自称 “朕”,反倒用了寻常官吏间的 “官家” 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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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在后世看来匪夷所思的规矩,在大宋三百一十九年的历史里,却成了代代相传的常态。
要说清这桩怪事,得从赵匡胤黄袍加身的那个雪夜说起。陈桥驿的营寨里,被士兵们强行披上龙袍的将军,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层黄色的分量。前朝的隋炀帝就是穿着这样的袍子,在江都的叛军刀下断了气;后梁太祖朱温抢来的明黄冕服,最终也没能护住他在宫变中被杀的性命。那些染过血的黄袍像个诅咒,让赵匡胤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换掉常服的颜色。
他命人取来赤赭色的绸缎,亲自在上面绣上简化的龙纹。臣下不解,说黄色乃是五行中的土德象征,本朝承继火德,用赤色虽合礼法,却失了天子的威严。赵匡胤捏着衣角笑了,说当年在周世宗手下当差,见他穿明黄时总觉刺眼,如今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才明白太过扎眼的颜色,反而招风。
这话并非随口说说。北宋皇宫的库房里,其实一直备着全套明黄礼服,郊祀祭天的时候总得拿出来穿。但每逢初一十五的朝会,或是日常处理政务,皇帝们更爱穿赭红或绯红的常服。有次宋仁宗深夜批阅奏折,贴身太监想为他换上更隆重的黄袍,却被斥退:“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穿得太扎眼,反倒生分了。”
这种刻意淡化的帝王气象,在称谓上体现得更明显。“朕” 这个字自秦始皇定下以来,就是天子的专属自称,可宋朝皇帝偏要用 “官家”。有个从南唐投降过来的老臣,第一次面圣时听见宋太祖自称 “官家”,当场吓得跪地不起,以为是新帝在试探自己。
其实这 “官家” 二字,藏着赵匡胤最深的政治算计。他本是后周的殿前都点检,靠着兵变上位,最怕人说他得国不正。登基后第三天,就召集老臣商议改称呼的事。宰相赵普提议用 “陛下”,他摇头;有人说用 “圣上”,他还是不满意。直到听见史官说起 “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才拍板定下 “官家”—— 既显公平,又含私属,正好堵住那些说他篡权的嘴。
到了宋太宗时期,这称呼又添了层新意思。某次殿试,有个考生在策论里直称 “朕躬”,阅卷官吓得要治他不敬之罪。赵光义却笑着把卷子还回去:“他写的是尧舜的‘朕’,朕当得起这个字,但平日还是叫‘官家’自在。” 这话传到宫外,士大夫们都说赵家皇帝懂道理,不像前朝那样把天下当成自家私产。
宫里的规矩也跟着变了。内侍省专门立了块牌子,写着 “非祭祀朝会,不得称朕”。有个新来的小太监不懂事,在给真宗递茶时说了句 “陛下渴了吧”,被管事太监罚了三个月月钱。后来这规矩传到民间,说书先生讲宋史,都得特意说明 “宋帝自称官家,以示与士大夫共治”。
最有意思的是宋仁宗庆历年间的一桩小事。当时西夏犯边,参知政事范仲淹要上前线督战,临行前向皇帝辞行。赵祯穿着件紫色常服,坐在偏殿的竹椅上,手里还剥着橘子。范仲淹刚要行礼,就听见他说:“范相公坐下说,官家这几日正愁边防的事。” 旁边的太监想插嘴,却被皇帝瞪了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这场景要是放在唐朝,怕是要惊掉满朝文武的下巴。可在宋朝,大臣们见了反倒觉得亲切。后来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写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字里行间都带着这种君臣无间的气息。
宫里的衣袍颜色也有讲究。除了祭天用的明黄礼服,皇帝的常服从赭红到绯红,再到宋孝宗时期开始流行的绛色,总之就是离明黄远远的。有次徽宗画《瑞鹤图》,特意把自己画成穿绯色圆领袍的样子,旁边的侍臣提醒说该用黄色才合古制,他却摆摆手:“画里的事,随心就好。”
这背后藏着的,是宋朝独特的治国理念。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时,就对石守信等人说:“我若天天穿着黄袍在你们面前晃,你们夜里能睡安稳吗?” 后来制定《宋刑统》,特意加了条 “臣下非特旨不得着明黄”,却没说皇帝必须穿。史官解释说,这是 “示天下为公,不以服色别尊卑”。
到了南宋,偏安临安的皇帝们依旧守着这规矩。宋高宗在海上逃难时,身上穿的是件粗布赭色短褂,和随行的士兵没两样。有个渔民见了,说他 “穿得还没我体面”,旁边的侍卫要发作,赵构却笑着说:“官家本来就该和百姓一样。”
这种不强调君权至上的做法,让宋朝成了个奇怪的时代。大臣敢在朝堂上跟皇帝吵架,史官敢把皇帝的错处写进实录,就连市井百姓编的杂剧里,也敢拿 “官家” 开涮。有出叫《打銮驾》的戏,演的是包拯拦住宋仁宗的车驾,逼着他收回成命,台下看的百姓拍手叫好,宫里的太监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绍兴年间,有个叫陆游的举子,在试卷里写 “官家若肯开言路,何愁中兴不成”,考官不仅没降罪,反而把他取为进士。后来陆游在诗里写 “但悲不见九州同”,那份对朝廷的赤诚,或许正源于这种不把皇帝当 “朕” 的氛围。
宫里的龙袍样式也悄悄变了。唐朝的龙袍上,龙纹张牙舞爪,金鳞闪闪;宋朝的龙却多了几分温和,有的甚至像条鲤鱼。徽宗年间做过件常服,上面绣着九条团龙,却是用银线绣的,远看像暗纹,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有外国使臣来朝见,回去后写见闻,说大宋皇帝 “衣不似君,言不似帝,却得万民拥戴”。
有次宋理宗过生日,大臣们联名上奏,请求恢复明黄常服和 “朕” 的自称,说这样才符合 “天命所归”。理宗把奏折放在一边,对宰相说:“我爷爷当年在五国城受辱,靠的不是穿什么颜色的袍子,而是百姓心里的念想。如今我要是改了称呼换了衣服,倒像是忘了本。”
这话传到民间,有个老秀才写了首诗:“赭袍不换黄龙色,官家自称比朕亲。莫道宋室无刚烈,民心才是真龙鳞。” 后来这首诗被收录进《宋诗纪事》,成了这段奇特历史的注脚。
直到祥兴二年,崖山之战的火光里,陆秀夫背着小皇帝赵昺跳海时,那孩子身上穿的还是件绛色龙袍。船上的士兵听见他最后喊的是 “我大宋官家,不当亡国奴”,声音不大,却让无数人跟着纵身跃入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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