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猛地站起,指着那人,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不行!这个要求……朕万万办不到!”
那人一脸茫然,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块象征着救驾之功的龙纹玉佩,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只觉得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在瞬间凝固,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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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康熙四十二年的秋天,紫禁城里的风似乎都带着一丝倦意。
康熙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窗外是无尽的琉璃瓦与巍峨的宫墙,将天地分割成一块规整的金色囚笼。
他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可目之所及,却尽是精心修饰过的太平。
奏折上的文字描绘着国泰民安,官员的口中诉说着圣明烛照。
但康熙心中清楚,文字和言语,是最会骗人的东西。
他想亲眼去看看,那些奏折上未曾提及的角落。
他想亲耳去听听,那些被官僚过滤掉的真实声音。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盘踞已久,此刻终于破土而出。
他要微服出巡。
没有盛大的仪仗,不设清道警戒,只做个普普通通的行商。
这个决定遭到了几位心腹大臣的激烈反对,首当其冲的便是老成持重的张廷玉。
“皇上,万万不可,龙体关系社稷安危,岂能轻涉险地?”
康熙只是摆了摆手,目光却异常坚定。
“正因关系社稷,朕才更要去看个真切。”
最终,他只带了两个人。
一个是亦步亦趋、满脸忧色的张廷玉,扮作商号的账房先生。
另一个是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御前侍卫马武,充当脚夫和护卫。
三人换上寻常的布衣,扮作来自江南的皮货商人,自称姓黄,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京城的茫茫人海中。
他们一路向北,朝着直隶与口外的交界山区行进。
起初,官道平坦,沿途城镇也算繁荣,所见所闻与奏报中的出入不大。
康熙的心情很不错,甚至有闲情逸致与路边的小贩讨价还价。
张廷玉却始终提心吊胆,不住地观察着四周。
马武则手一直若有若无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着每一个靠近的陌生人。
为了探寻更真实的情况,康熙决定脱离官道,抄一条据说能通往某个偏远村落的山间小路。
这条路,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山路崎岖,碎石遍布,几乎是被人和野兽硬生生踩出来的。
才走了不到半日,天空便阴沉下来,乌云像是打翻的墨汁,迅速浸染了整片苍穹。
风在山谷间呼啸,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瞬间便连成一片雨幕。
“快,找个地方避雨!”康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喊道。
脚下的泥土迅速变得湿滑泥泞。
突然,马武脸色一变,大吼一声:“主子小心!山要塌了!”
话音未落,他们侧方的山坡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泥土、碎石和断裂的树木裹挟着巨大的能量,如同一头咆哮的野兽,猛冲而下。
那场面,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康熙,也不禁心头一颤。
马武反应极快,一把推开康熙和张廷玉。
三人被巨大的冲击力冲散,各自滚向不同的方向。
康熙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在陡峭的斜坡上不受控制地翻滚、碰撞。
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的头磕在了一块坚硬的岩石上,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昏沉中勉强恢复一丝意识。
耳边是哗哗的雨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试着动了一下,左脚脚踝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扭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山谷,哪里还有张廷玉和马武的影子。
随身的包裹也不知所踪。
雨水冰冷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带走了最后一丝热量。
饥饿、寒冷、疼痛,如同三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意志。
他,大清的皇帝,此刻竟落魄如斯,狼狈至此。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和恐惧感,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靠在一棵大树下,雨水顺着他散乱的头发流下,与脸上的泥水混在一起。
他开始发抖,不仅因为寒冷,也因为恐惧。
难道自己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沉稳有力,踩在泥水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康熙费力地抬起头。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
那人身披一张破旧的兽皮,背着一把长弓,腰间挂着一柄柴刀,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这是一个猎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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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户显然也发现了他,停下脚步,远远地打量着他。
康熙的衣物虽然满是泥污,但那上好的绸缎料子,即便湿透了也与山野村夫的粗布麻衣截然不同。
猎户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康熙用尽全身力气,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老乡……救我……”
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猎户沉默地站着,似乎在权衡利弊。
救一个来历不明的“富人”,可能会带来麻烦。
但把他一个伤者扔在这暴雨深山,无异于见死不救。
山里人有山里人的规矩和淳朴。
最终,那份源自骨子里的善良战胜了疑虑。
猎户大步走过来,蹲下身,简单查看了一下康熙的伤势。
他没有多问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将康熙背了起来。
那背影宽阔而坚实,给濒死的康熙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安全感。
02
猎户的家是一间简陋的木屋,坐落在半山腰一处背风的所在。
屋子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各种处理过的兽皮和打猎工具。
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猎户将康熙小心地放在床上,然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他先生了一堆火,让温暖的火光驱散了屋内的寒意。
接着,他端来热水,用布巾为康熙擦去脸上的泥污,又找来一些草药,捣碎后敷在他的脚踝上。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动作却沉稳而熟练。
康熙靠在床头,默默地观察着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男人。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多谢大哥搭救,还未请教高姓大名。”康熙缓过一口气,开口说道。
“我姓韩,你就叫我老韩吧。”猎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姓黄,是个商人,和商队走散了。”康熙按照事先编好的身份说道。
老韩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似乎对他的来历并不感兴趣。
他转身走进里屋,不一会,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和两个烤得焦黄的粗粮饼。
“吃吧,能恢复些力气。”
康熙确实饿坏了。
他接过碗,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
他顾不上烫,大口地喝了一口汤。
鲜美的味道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
那是他从未在御膳房品尝过的味道,带着山野的粗犷和生命的本真。
他三两口喝完肉汤,又拿起饼大口地啃起来。
吃完东西,一股倦意袭来,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是他登基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奏折,没有朝臣,没有勾心斗角,只有窗外的风雨声和身边温暖的火光。
接下来的两天,康熙就在老韩的木屋里养伤。
老韩每天会上山打猎,或者采些草药。
他话依然很少,但总会把最好的食物留给康熙。
康熙通过观察发现,老韩虽然贫穷,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人。
他打猎从不赶尽杀绝,只取所需。
有时打到大的猎物,他还会分一些给附近几户比他更穷的人家。
康熙的心中,对这个沉默的猎户生出了由衷的敬意。
他意识到,这才是他想看到的,最真实、最鲜活的子民。
第三天,康熙的脚伤好了许多,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张廷玉和马武,然后回到那个属于他的世界。
临别之际,康熙心中充满了感激。
他想给老韩一些报答,可身上除了这身衣服,已别无长物。
他思索片刻,从贴身的衣物里,解下了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上好的和田龙纹玉佩,温润剔透,雕工精湛,是先皇御赐之物,他一直随身佩戴。
他将玉佩塞到老韩粗糙的手中。
“老韩,大恩不言谢。这块玉佩你收好,它值不少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老韩却把玉佩推了回来。
“黄老板,我救你,不是图你的钱财。”他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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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一怔,心中对他的敬重又多了几分。
他收回玉佩,紧紧握住老韩的手,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
“但你我相识一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个情我必须还。”
“我黄某人在京城还算有些门路和家业。”
“我向你承诺,日后你若有任何难处,或是任何想要的东西,都可以拿着这块玉佩,到京城最大的‘恒通’商号找我。”
他凝视着老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是任何要求。只要我黄某人能办到,哪怕是赴汤蹈火,也绝不推辞!”
老韩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威严,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收下了那块沉甸甸的玉佩。
康熙在老韩的指引下,走出了深山。
没过多久,他便与心急如焚的张廷玉和马武汇合了。
03
这次有惊无险的经历,让康熙提前结束了微服私访。
回到紫禁城,他又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大清皇帝。
山中的那段经历,如同一场奇异的梦,被他深埋在心底。
他偶尔会在批阅奏折的间隙,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猎户,和那碗热气腾腾的野鸡汤。
但他政务繁忙,日理万机,那段记忆很快便被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国事之中。
他以为,老韩或许会卖掉玉佩,在山下买些田地,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他也以为,自己与那个猎户的缘分,就此了结了。
时间一晃,便是一年。
这一年的秋日午后,康熙正在养心殿小憩。
总管太监李德全迈着碎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
“皇上。”
“何事?”康熙闭着眼,淡淡地问道。
“宫门外……来了一个山野村夫,说是您的故人。”李德全小心翼翼地禀报。
康熙眉毛一挑。
“他手里拿着一块龙纹玉佩,指名道姓,要见一位姓黄的‘大老板’。”
龙纹玉佩!黄老板!
康熙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下从龙榻上坐了起来。
是老韩!
他竟然真的来京城了!
一股莫名的喜悦涌上心头。
“快!快传他进来!”康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只是……皇上,此人衣衫褴褛,言语粗鄙,若在殿内召见,恐有失体统。”李德全有些为难。
“无妨!”康熙大手一挥,“将他带到偏殿,朕换身衣服就去见他。”
他心中颇为期待。
他想知道老韩遇到了什么难处,更想借此机会,好好报答这位救命恩人。
他已经想好了。
黄金百两?不,太少。
黄金千两,良田千亩,再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让他光宗耀祖,安享晚年。
这才能彰显他天子的仁厚与信义。
康熙换上一身寻常的锦袍,快步走进偏殿。
老韩正局促不安地站在殿中,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四周富丽堂皇的陈设。
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换了件干净的,但依旧是粗布短打,与这雕梁画栋的宫殿格格不入。
“老韩!”康熙笑着喊了一声。
老韩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回过头,看到“黄老板”后,脸上顿时露出憨厚的笑容。
“黄……黄老板!”他激动得有些结巴。
“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客气。”康熙亲热地拉着他坐下,亲自为他倒上一杯热茶。
“一年不见,你可还好?”
“好,好,都好。”老韩紧张地捧着茶杯,手都有些发抖。
“这次来京城,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康熙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已经做好了慷慨解囊的准备。
“说吧,无论什么事,我一定为你办到。”他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承诺。
老韩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黄老板……我……我不是来要钱的。”他支支吾吾地说道。
康熙有些意外。
“那你是为何事而来?”
老韩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他凑近康熙,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千钧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康熙的心上。
康熙脸上的笑容,在听到第一个字时,便开始凝固。
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在瞬间收缩。
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下意识地向后猛地一仰,拉开了与老韩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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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红润转为一片煞白。
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啪!”
他手中的那只上好的青花瓷茶杯,从颤抖的指间滑落。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偏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名贵的锦袍,他却毫无知觉。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由于动作太过迅猛,身后的金丝楠木太师椅被他带得向后翻倒,重重地砸在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用一根手指指着老韩,那根曾经指点江山、决断生死的手指,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老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黄老板”,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不行!”康熙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却嘶哑得变了调。
“绝对不行!换一个!这个要求……我……我万万办不到!”他惊恐地连连摆手,仿佛老韩的那个请求是什么能吞噬一切的洪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