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初,长沙黄花机场的柏油跑道还带着焦糊味,一具用油布裹着的棺木被悄悄抬下运输机。静得瘆人,没有号角,没有礼炮,只是十几名军官摘帽默立。棺木里的人叫齐学启,三年前他在缅北阵地还指挥部队冲锋,如今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回到故乡。消息在长沙城里传开,茶馆里皆叹一句:堂堂少将,竟死在自己同胞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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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追二十多年,1920年代的北京清华园,每到傍晚总见两名高个青年在操场对练,一人是湖南宁乡的齐学启,另一人是安徽庐江的孙立人。两人都爱读兵书,也爱打篮球,常斗嘴:“将来比一比,谁先干掉小日本。”这种冲劲,到了1931年“九一八”爆发后彻底点燃。齐学启那年三十一岁,人在南京宪兵第六团任团长,听到东北被占,当晚就把团部的酒全部倒掉,“丧邦之耻,喝不下去!”一句吼声,吓得警卫直冒冷汗。
1932年一月,上海炮火震天。中华门外的雨把路压得泥泞,第六团却硬是顶在最前沿。那支部队虽号称宪兵,却练得比很多正规师还狠,冲锋时刀尖裹着麻布,浸满机油后再点燃,逼得日军步枪线后退。二月停战,部队改编为上海保安第二团,人马没动,齐学启这个“火头团长”也没换。那段时间,滩涂堆满废墟,他硬逼全团站在残墙边开总结,口吻像捶钉子:“打仗就是比谁不怕死。”
1933年,蒋介石将税警总团交给孙立人整训,齐学启被拉去当参谋长。税警团原是守关卡收盐税的杂牌,到了这两人手里,操练堪比德军步兵。多年后驻印美军顾问斯迪威说句风凉话:“这团伙食不如美军,却跑得比我们快。”1942年初,税警团扩编为新38师,孙立人任师长,齐学启兼副师长兼政治部主任,肩章上多了颗星,正式少将。
四月中旬,缅甸仁安羌油田被日军切断,英军一个师被围两昼夜。蒋介石电令38师救援。雨林闷热,毒蚊铺天盖地,齐学启带两个团抄侧翼,用两门山炮加一挺勃朗宁重机枪,生生撕出一条缺口,救出数千英军。英国旅长格兰特当场递上香烟,说了句“Thanks, General Qi”。齐学启挠挠头:“说中文,听不懂。”旁边翻译赶紧补一句,他才点头算数。战后,蒋授青天白日勋章,英国人给了荣誉军团十字章,风光一时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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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缅北战局迅速崩塌。五月,新38师接到转进令。途中齐学启与主力失散,只剩十余名带伤官兵。河谷雾大,他带队往西寻38师,不料遭遇日军骑兵。弹药耗尽前,他低声对伤兵说:“各自了断,别落敌手。”随后拔枪冲锋。昏迷醒来,他躺在日军救护棚,膝盖缠满纱布。旅团长劝降,他冷冷一句:“中国军人,可杀不可辱。”说罢想夺刀自刎,被日军死死摁住。旅团长竟举手敬礼,随后把他押往仰光战俘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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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俘营条件并不算恶劣,日军盯着他,更怕他出事。但真正的危险来自同胞。1944年底,南京伪政权派来十二名特务,穿着整洁,口袋里全是银元与委任状。头子笑得和气:“少将阁下,何苦呢?出来做事,月俸千金。”齐学启一句话也懒得回,只盯着地上的蚂蚁。见软的不成,特务就挑动营里几个已经屈服的战俘,连夜把他拖进废仓,用藤条、竹签轮番招呼。有人记得那晚雨声很大,仓门缝里渗出污水一样的血。
转进缅北的日军连连败退,特务开始惶恐。1945年5月9日夜,他们决定毁尸灭迹。刀子扎进齐学启胸口时,他已骨瘦如柴,但仍大声喝道:“别碰我军服!”守卫闻声赶来,看见鲜血浸透肩章,眼里闪过复杂神色,却不敢上前。第二天黎明,他在铺板上停止呼吸,距日本投降仅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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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结束后,第六战区将官兵遗骨集中送回。齐学启遗体由美军C-47运输机空运长沙,下机时披着当年那件缅甸丛林中染满泥浆的军服。国民政府追授陆军中将,湖南省府为他举行公祭。至于行凶的十二名汉奸,八人被英军宪兵逮捕后移交中国军事法庭,四人逃亡泰北,次年被泰警击毙。档案里写着“已结案”,没有任何修饰。
岳麓山侧的松林给他腾出一块新地。墓碑正面只有八个字——“陆军中将齐学启之墓”,背面刻着孙立人手书:“昔日成功,今日成仁”。碑未做任何政治口号,反倒格外冷峻。士兵问孙立人为何不用花哨词句,孙立人答:“他最恨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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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冬天阴雨多,墓前枯叶积厚一寸。老兵来扫墓时常低声嘀咕:“少将啊,活着时日本鬼子敬你礼,结果让汉奸给害了,世事可笑。”但他们还是会把钢盔摘下,端端正正放在碑前,再立正,敬军礼三秒,然后转身。齐学启生前不爱听废话,这样的寂静或许正合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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