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强盗窃贼想到与朋友的疏离

最近正在读彼得•霍普柯克的《劫掠丝绸之路：从斯文•赫定到斯坦因的中国寻宝历程》。这本书，对于19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来自瑞典、英国、德国、法国、俄国、美国、日本等国家的冒险家们在丝绸之路上进行文化遗产争夺战进行了记录。

今天读到一段叙述，同是德国探险队重要成员的冯•勒柯克与格林威德尔在对待他们发现的壁画和艺术品时的态度上的分歧，里面有这样一句话：“他（格林威德尔）的目标是科学地对待每一处遗迹，并视它们为一个整体来研究。于是他会对全部新发现绘制速写和详图。此外，他觉得转移壁画（冯•勒柯克的做法）不过是寻宝和掠夺而已。”

恕我孤陋寡闻，这是我第一次在西方人的叙述中，看到他们对于那些探险者们行为所作出的抢掠性质的评价。

有了去年我在柏孜克里克和克孜尔洞窟里看到的残存壁画印象之后，我对于赫定、斯坦因、伯希和们的抢劫行为有了直观感性的认识。从楼兰到尼雅，从吐鲁番到库车，只要有洞窟、寺庙的地方，大都能在一些铭牌上看到那些人的名字，不是为了纪念，而是在告知观者，这些人从中国将其中的很多精华文物抢走了。

作为一个去过敦煌以及上述地方的中国人，对此怀有何种感情，想必毋庸多言。除了耻辱，就是痛惜，更为那时国弱无力而痛心疾首，唯独不会对那些强盗心生感激或者觉得他们应该这样做。

由此我想到了我今年与一位相识近二十年的老领导老朋友老H的疏离。

那是2024年底，我们相约了几位朋友去看《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在等候朋友们到来的当口，我和老H聊起了文物展的话题，他说起他在英国，看大英博物馆的经历，又提及英国人会不会把那些中国的馆藏拿到中国来展览，我说，那些东西拿回来展览，一定比埃及文物展更轰动。可他的下一段话却让我顿时失语。

他的原话是：“我在英国和朋友们谈过这个话题，他们说那怎么可以拿到中国去展览？等我们把东西拿过去了，你们如果反悔，不还给我们了，我们怎么办？现在英国又不能来和中国打仗，把东西抢回去，拿到中国去展览风险太大！所以，要想看那些东西，还是要去大英博物馆。“

他说这些话时，是笑嘻嘻的语气，是完全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的天经地义，是觉得人家所想理直气壮的认同，是完全不用去思虑且顺理成章的自然结论。

听了他的话，我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尽管在那样一个嘈杂环境里等人聊天语境下，我没认真想他的话，很快同行的朋友都来齐了，我们忙着看展，投入到古埃及的世界里去了。

不过，也就从那以后，我似乎对于再和他们见面失去了兴趣。一个月一次的聚会，由于我的忙碌和有意无意的沉默而停顿了半年。

多年的交往，我了解他对于世界和国家的认识与观点，虽有不同，但是仍能接纳，不致于就分道扬镳。虽然我对老H那么自然地认为他的英国朋友所言十分有道理的态度其实不应该吃惊或者愤怒，但从感情上来说，我对于如此轻易接受他人劫掠是理所应当的想法，终是觉得心中膈应，不愿认同。

从文物的价值上考量，一个历史文物，如果离开了产生它的环境，其价值的丧失是必然的，而且，只有在创造出这种文物的文化环境下，才会有饱满的爱护和珍惜，他人的劫掠，不过是因为文物的宝藏价值，其文化价值和对于产生地的历史价值，可能是更后一步才能顾及的意义。对于中国人来说，那些文物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是中国人对于世界的杰出贡献，更是千百年来中华文明智慧的表达，更何况，那些宝贝们被抢走、偷窃的经历，更是承载着一些难以抹去的被践踏和蔑视的耻辱呢？

如果认为自己国家的文物被别人抢走是一种幸运，他人的掠夺是一种拯救，这是对于自己的国家有着怎样的情感，才会这样看待他国的以强凌弱？是屁股怎么坐歪到了何方才能得出的结论？

想到这些，念及身边所见所遇，倒是让我心生悲哀。哀的成分很复杂：

生活优渥，受国家发展之恩，当然也是他自己优秀，却不念国家曾经的荣辱。此一；

改开后第一届名牌大学毕业，属于受教育深厚有文化的群体，却是非异于所生所长所赖之国并以此为耀。此二；

身边多有这样的人，且多是上海的名牌大学出身，受国禄所栽培，在与国共同奋斗中，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为富足群体，于国于民不可谓没有贡献，不可谓没有聪明智慧，却没有在心底生长出真正的公正概念，这是国家的哀痛、教育的哀痛，还是个人的哀痛？此三。

格林威德尔是一个德国人，人们在他的悼词中有这样一句话：“他的探险汇报清晰地表明他谴责并且自己也会避免对遗迹进行流于表面的调查以及‘夺取’备受瞩目的壁画和艺术品的行为。”

彼得•霍普柯克是一个英国人，他在书中出于人类的同理心，站在朴素的人类共通的感情立场上，记录那些冒险家的行为，并从字里行间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这个英国人并没有因为斯坦因抢走的大部分宝藏都在大英博物馆而窃喜或者失去公正，也没有美化那些因为中国还没有文物保护意识以及国力衰微而得手的众多窃贼。

单凭这一点，我敬他们一杯茶！

是的，强盗就是强盗，窃贼就是窃贼，不应该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得以逃脱这个罪名，这是人类的公序良俗赋予的定义。

也是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