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厨房的纱窗,在砧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系着老伴去年在集市上买的蓝布围裙,小心翼翼地把浸了一夜的黄豆倒进料理机。按下开关的瞬间,轰鸣声惊走了窗外桂花树上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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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台料理机是女儿网上买的,说是能让我这个“退役老兵”体验现代厨艺的便捷。黄豆在高速旋转中化作乳白浆液,豆腥味混着清香弥漫开来。滤豆渣时,我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驻训地,我和防空营的战士们用石磨磨青稞面的那个清晨。
那是十一月的高原,石磨冻得像冰块,哈气成霜。战士们轮流推磨,掌心磨出水泡,没人喊疼。藏族战士小多吉唱起了牧歌,歌声苍凉悠远,随白气飘向远处的雪山。那天我们做出的青稞饼硬得像石头,却吃得格外香。教导员拍着我的肩说:“苏排长,咱们当兵的,就得有这股把石头揉成面的劲儿。”
豆浆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泡,我盯着那些不断破裂又重生的气泡出神。当年在政治部宣传科,我写过无数材料,却从没细致观察过豆浆沸腾的样子。退役时,不少战友选择安置,我却打了自主择业的报告。老旅长找我谈话:“老苏,以你的资历,安置个岗位不难,真舍得?”
不是舍得,是明白战场的转移。就像当年从排长调任副指导员,从带兵训练到思想工作,看似“软”了,实则是另一种攻坚。
点卤是关键。石膏水缓缓流入豆浆,絮状物开始凝结,像雪山上聚拢的云朵。这让我想起在防空营任指导员时,有个城里兵不适应高原,半夜胸闷哭着想家。我陪他在营区散步,指给他看星空:“你看,在内地能看到这么密的星星吗?咱们在这儿吃苦,是为了让更多人能舒服地看星星。”后来他成了标兵,退伍时给我发短信:“指导员,您说的对,有些苦必须有人吃。”
豆腐在模具里压实,上面盖着木板,我找了本《军事史》压上去——这本厚书压豆腐正合适。书是退役时带的少数物品之一,扉页上有老旅长的赠言:“战场无疆,初心如磐。”
窗外,小区保洁李大姐正清扫落叶。我切了块刚成型的热豆腐,撒上白糖端出去。她推辞,我说:“自家做的,尝尝。”她儿子也在部队,在南海。我们常聊部队的事,她说我不像“官”,我说我本来就不是“官”,是兵。
回到厨房,豆腐已成型。用刀横竖划开,方方正正,像队列里的士兵。老伴晨练回来,惊讶我真把豆腐做成了。她夹起一块品尝,点头说:“比买的嫩。”
这大概就是我的“躺平”——不是瘫着不动,而是换个姿势站立。就像在高原,我们常说的“静默执勤”,看似静止,实则高度戒备。如今我的战场从雪山转移到厨房,从训练场转移到菜园,但那份把事做好的执念没变。
当年带兵,讲究“看我的,跟我上”;现在过日子,是“看我的,我能行”。两种状态,同一种内核——认真活着,就是对生命最好的敬意。
豆腐端上餐桌,晨光正好。收音机里传来早间新闻,远处隐约响起学校的广播体操音乐。这种被有些人称为“躺平”的生活,在我看来,不过是把在部队里练就的坚韧、细致、不服输,用在了另一片天地。
就像这块豆腐,看似普通,却经历了浸泡、磨碎、过滤、煮沸、压制,才从黄豆蜕变成佳肴。人生的每一次转变都不是退缩,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进攻——进攻生活的庸常,进攻岁月的平淡,进攻那个可能变得懈怠的自己。
尝一口豆腐,清甜滑嫩。真好,今天又打了个小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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