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推开那家“老地方烧烤”油腻的玻璃门,看到林晚和她弟弟林辉坐在那个烟熏火燎的角落时,我们十年的婚姻,在那一瞬间,被那只递出去的厚厚的信封,压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信封的白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刺眼得像一道伤口。
整整十年。从出租屋墙上那张泛黄的结婚照,到如今窗明几净的三居室。我以为我给了她一个安稳的港湾,我以为我们之间早已没有秘密。为了这个家,我拼命加班,错过了一个又一个本该属于我们的日子,我总对自己说,没关系,来日方长。
我以为她懂,就像她每次都微笑着说“没关系,你去忙”一样。
可我忘了,来日方长,也最是骗人。思绪,还是回到了二十四小时前,那个本该属于我们的,结婚十周年的清晨。
第1章 不合时宜的旅行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出一条条明亮的光斑,落在床头柜上。光斑中央,静静躺着一个丝绒首饰盒,里面是我准备了三个月的结婚十周年纪念礼物——一条她念叨了很久,却始终舍不得买的铂金项链。
我叫陈阳,今年三十五岁,一家互联网公司的项目经理。生活就像我写的代码,严谨、按部就班,偶尔有bug,但大方向总在掌控之中。我和妻子林晚,是大学同学,从校服到婚纱,十年爱情长跑,十年婚姻经营,不多不少,整整二十年。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想给她一个惊喜。厨房里,豆浆机已经开始低声嗡鸣,那是她昨晚预约好的。餐桌上,吐司机旁边放着两片面包。一切都和往常的每一个清晨一样,井然有序,温馨平淡。
林晚从卧室走出来时,我正把煎好的鸡蛋盛进盘子。她穿着一身运动服,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脸上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疲惫。
“老公,早。”她走过来,习惯性地从背后抱了我一下,脸颊在我背上蹭了蹭。
“早,”我转过身,把盘子放在餐桌上,笑着说,“今天可是大日子,太阳都比平时亮堂。”
她眼神闪躲了一下,没有接我的话,而是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片吐司,小口小口地啃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我心里的那点雀跃,被她这副模样浇熄了一半。我挨着她坐下,试探着问:“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林晚放下吐司,抬起头,目光终于和我对上。她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温润的杏眼,但此刻,里面却藏着一丝歉疚和为难。
“陈阳,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我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我……我想跟孙佳去一趟云南,就今天走。”
孙佳是她最好的闺蜜,这个我知道。但“今天走”,这三个字像三根针,瞬间扎进了我心里。
“今天?”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今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怎么会忘呢?”她急忙解释,伸手覆上我的手背,她的指尖有些凉,“就是……就是孙佳那边,她最近心情特别不好,跟她老公闹离婚,非拉着我出去散散心。机票是她早就订好的,昨天才临时告诉我,我……我不好拒绝。”
理由听起来天衣无缝,充满了闺蜜间的情谊和无奈。可我还是觉得,像有一块石头堵在胸口。我们提前一个月就约好了,今天要去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西餐厅,要去第一次看电影的那个影院,要去第一次牵手的那个公园。这些计划,她都参与了,甚至比我还兴奋。
“就非得是今天吗?不能改个时间?”我问,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察的恳求。
“机票改签太麻烦了,而且……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怕她一个人会出事。”林晚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老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纪念日我们可以回来再补,好不好?就这一次,算我求你了。”
她用上了“求”这个字。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恳切和焦虑,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不满,都堵在了喉咙里。我能说什么呢?说闺蜜的死活没我们的纪念日重要?那会显得我多么冷血自私。
沉默在小小的餐厅里蔓延,豆浆机“滴滴”的提示音打破了僵局。
我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失落和疑虑强行压下去,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行吧。既然是早就定好的,那你就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信息。”
听到我的回答,林晚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她站起身,绕到我身后,用力抱住我的脖子,声音里带着感激的颤音:“老公,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理解我了。我保证,就几天,我很快就回来,回来给你补一个最好的纪念日!”
我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那一刻,我强迫自己相信,她只是太重情义,只是不忍心拒绝一个处在崩溃边缘的朋友。我们二十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过这一次小小的意外吗?
她迅速地收拾行李,那个我们一起买的24寸银色行李箱被她从储物间拖了出来。我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看她把一件件衣服叠好放进去,看她把护肤品装进化妆包。她的动作很麻利,甚至带着一丝……迫不及不及待。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我掐灭了。我不能这么想她。
“几点的飞机?”我问。
“下午两点。”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不用,”她立刻拒绝,“孙佳会来接我,我们直接一起过去。你今天公司不是还有个重要的会吗?别耽误了正事。”
她总是这么体贴,把我的工作安排记得清清楚楚。可今天,这份体贴却让我感到一丝疏离。好像她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的出现,只会打乱她的计划。
最终,我没有坚持。
她临走前,给了我一个长长的拥抱。
“老公,在家好好吃饭,别总吃外卖。等我回来。”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知道了。”我应着,心里却空落落的。
我帮她把行李箱拿到门口,看着她和等在楼下的孙佳汇合,看着她们上了一辆网约车。车子启动,很快就消失在小区的拐角。
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阳光正好,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我走到床头,拿起那个丝绒首饰盒,打开,里面的项链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我把它放回原处,关上,然后拉上了窗帘。
整个世界,瞬间暗了下来。
第2章 独角戏和一通电话
白天的十周年纪念日,成了一场漫长的独角戏。
我取消了西餐厅的预订,电话那头,餐厅经理礼貌地问我:“陈先生,是不需要保留了吗?”我“嗯”了一声,听着对方“好的,期待您下次光临”的客套话,心里像是被挖掉了一块。那个位置,我提前一个月才订到,靠窗,能看到整个城市的夜景,林晚一定会喜欢的。
下午,我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地板拖得光可鉴人,窗户擦得一尘不染,连沙发缝里的饼干屑都用吸尘器吸得干干净净。我试图用这种机械的劳动,来填满心里的空虚和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我想,或许是我太多心了。林晚和孙佳的感情一向很好,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孙佳闹离婚,情绪崩溃,找她去散心,合情合理。我应该做一个大度的、体贴的丈夫。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
傍晚时分,我收到了林晚的微信。一张照片,是飞机翅ão膀下的云海,配文是:“老公,已落地,勿念。”
我放大那张照片,仔仔细细地看,想从那片洁白的云层里,看出一点什么端倪。可云就是云,天就是天,什么都没有。
我回了一句:“安全到达就好,在那边好好玩,照顾好孙佳。”
她回了一个“嗯嗯”和一个拥抱的表情。
对话就此结束。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我不想做饭,也毫无胃口,最终还是点了一份外卖,一份我最常吃的宫保鸡丁盖饭。
饭菜送到时,我正对着电视发呆,屏幕上放着一部无聊的都市情感剧。我打开饭盒,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却勾不起半点食欲。我扒拉了两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林晚走之前说:“别总吃外卖。”
可她不在,我连做饭的动力都没有。这个家,似乎因为少了她一个人,就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和生气。
晚上九点多,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陈阳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带沙哑的男人声音。
“是我,请问你是?”
“我是老张啊!张启明!你大学睡我对床的那个!”
张启明?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和一个满脸青春痘、终日抱着吉他嘶吼的形象对上号。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联系就渐渐少了。
“哦哦!老张!我想起来了!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这通电话冲淡了些许今晚的孤寂。
“嗨,我这不是来你们城市出差嘛,待两天。刚跟客户吃完饭,寻思着老同学在这儿,怎么也得聚聚啊。怎么样,兄弟,有空没?出来喝两杯?”他的声音充满了北方人的豪爽和热情。
说实话,我没什么心情。但转念一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是胡思乱想,出去跟老同学聊聊天,或许能好受一些。
“有空啊,当然有空。你在哪儿呢?我过去找你。”
“我就在我住的酒店附近,有条小吃街,烟火气挺足的。我把定位发给你,你过来,我请你撸串喝啤酒!”
“行,你等我,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我换了身衣服,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也好,去个人声鼎沸的地方,沾点人间烟火,总比守着一屋子的冷清要强。
开车去往定位地点的路上,我给林晚发了条微信:“晚上大学同学来了,出去跟他吃个饭。”
我想让她知道我的行踪,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尊重。
等了大概十分钟,她才回复:“好,少喝点酒,早点回家。”
看着这句叮嘱,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她还是关心我的。也许,真的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导航的目的地,是一条颇有名气的夜市街。晚上十点,这里依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空气中弥漫着孜然、辣椒和炭火混合的复杂香气。我按照张启明发的店名,找到了一家叫“老地方烧烤”的店。
店面不大,外面摆了十几张桌子,几乎座无虚席。我一眼就看到了张启明,他比大学时胖了不少,但那股咋咋呼呼的劲儿一点没变,正光着膀子,举着一扎啤酒朝我用力挥手。
我笑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你小子,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还是这么瘦,白瞎了你老婆给你做那么多好吃的了!”他一拳捶在我肩膀上,力道不小。
“工作忙,累的。”我笑了笑,拿起他递过来的啤酒,跟他碰了一下,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心里的烦闷似乎也消解了几分。
“你老婆呢?没跟你一块儿来?”他一边熟练地用牙签剔着烤肉,一边随口问道。
“她啊,”我顿了一下,说,“跟闺蜜去云南旅游了。”
“哟,可以啊,还挺浪漫。怎么着,给你放个假,让你出来跟兄弟鬼混?”他挤眉弄眼地开着玩笑。
我没法跟他解释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只能苦笑着附和:“是啊,给我放假了。”
我们聊了很多大学时的糗事,聊各自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张启明在老家自己开了个小公司,做得有声有色,这次是来谈一笔大单。他说起自己的老婆孩子,满脸都是幸福的油光。
“说真的,陈阳,咱们男人在外面拼死拼活,图个啥?不就图回家有口热饭,有个人等你嘛。”他喝得有点多,话也多了起来,“我跟你说,两口子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坦诚。千万别藏着掖着,有什么事儿,摊开来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我听着他这番话,心里五味杂陈。
坦诚?林晚对我坦诚了吗?
正当我晃神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拿起来一看,是公司技术支持团队的负责人小李打来的。
“喂,陈哥,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小李的声音很焦急。
“没事,你说,怎么了?”我心里一紧,知道肯定不是小事。
“咱们给‘宏远集团’做的那个系统,线上服务器突然宕机了!现在他们那边所有业务都停了,对方的CTO都打电话来骂娘了!我们这边几个人搞不定,你能不能……能不能过来一趟?”
宏远集团是我们公司最大的客户,这个项目是我亲自带的,下周就要最终验收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地址发我,我马上过去!”我立刻站起身,对张启明满是歉意地说,“老张,真对不住,公司出了点急事,我必须得过去一趟。”
“嗨,多大点事儿,工作要紧!”张启明很理解,也站了起来,“那你赶紧去,咱们改天再聚。”
“行!这顿算我的,我扫码!”我拿出手机,匆匆付了钱。
“你小子,跟我还客气!”
我没时间再跟他寒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往外走。
走出烧烤店,夜风一吹,我脑子清醒了不少。宏远集团的办公楼就在这附近,开车过去也就十分钟。
我一边快步走向停车场,一边给林晚打电话,想告诉她我这边有突发状况,可能要忙到很晚。
电话接通了,但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也许是手机静音了,或者是在洗澡。我没多想,挂断电话,钻进了车里,一脚油门,朝着那栋灯火通明的写字楼疾驰而去。
第3章 街角的烧烤摊
在宏远集团的数据中心,我和团队奋战了将近三个小时。
空气里弥漫着服务器机箱散发出的热气和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问题比想象中更棘手,是一个底层的硬件兼容性故障,排查起来极其耗时。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键盘敲击声和低声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紧张得像一根拉满的弓。
直到凌晨一点半,随着小李一声兴奋的“找到了”,我们才终于定位到了故障模块。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切换到备用服务器,重启系统,数据校验。
当系统后台显示一切恢复正常时,整个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宏远的CTO亲自过来,握着我的手连声道谢。我跟他客套了几句,安排好后续的观察和报告事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写字楼。
凌晨两点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显得格外空旷。街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再次涌上心头。
我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场突如其来的加班,像一场高强度的战斗,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也暂时让我忘记了白天的失落。
但现在,夜深人静,那些不舒服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的微信消息。林晚没有给我回电话。
或许她已经睡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自己否决了。按照她以往的习惯,如果看到我的未接来电,一定会回拨过来或者发条微信问问情况。
一种莫名的烦躁在我心底滋生。
我发动了车子,漫无目的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驶。我不想回家,那个没有她的家,此刻对我来说,更像一个冰冷的空壳。
车子不知不觉地,又开回了那条夜市街。
这个时间,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打烊了,只有几家烧烤摊还亮着灯,三三两两的夜归人围坐着,喝着酒,聊着天,给这寂静的深夜增添了一丝生气。
我的车,缓缓地从那家“老地方烧烤”门口滑过。张启明他们那桌,早就人去桌空。
鬼使神差地,我把车停在了街对面的一个临时停车位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或许只是想再沾染一点人间的烟火气,驱散一下心里的寒意。
我摇下车窗,点了根烟。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烟雾缭绕,我的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烧烤店靠里的一个角落。
那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女人穿着一件浅色的风衣,侧对着我,正在低头跟对面的男人说着什么,神情看起来有些焦急。
那个侧影……
我的心,猛地一跳。
怎么会那么像林晚?
不可能。我立刻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林晚现在应该在几千公里外的云南,在某个酒店的床上,睡得正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定是加班太累,眼花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掐灭了烟,准备开车回家。
可就在我准备升起车窗的那一刻,那个女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了头。
昏黄的灯光穿过油腻的玻璃,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
是林晚。
千真万确,就是我的妻子,林晚。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所有的声音——食客的喧闹声、烤串的滋滋声、街上偶尔驶过的汽车声——全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我熟悉了二十年的脸。
她没有去云南。
她骗了我。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
她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是谁?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头发有些乱,正低着头,不敢看林晚的眼睛,显得有些局促和颓丧。
紧接着,我看到了让我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一幕。
林晚从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推到了那个男人面前。
男人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伸手把那个信封接了过去,紧紧地攥在手里,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那个信封的厚度,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不是几百块钱。
我坐在车里,隔着一条马路,像一个者,看着自己的妻子,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深夜,对另一个男人“慷慨解囊”。
愤怒、背叛、屈辱、困惑……无数种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的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她为什么要骗我?那个男人是谁?信封里装了多少钱?这些钱是哪儿来的?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爆炸,每一个都像一把尖刀,将我所谓的理智和信任,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看着林晚又跟那个男人说了几句什么,男人的头埋得更低了。然后,林晚站起身,拿起包,似乎准备离开。
我几乎是出于本能,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是冲过去当场质问她,还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我的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我穿过马路,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家烧烤店。
我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我走到了那扇油腻的玻璃门前。
我看到了林晚正转身往外走,而那个年轻男人,已经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像是感激,又像是愧疚。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那扇门。
第4章 沉默的对峙
推开门的瞬间,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叮铃”一声脆响,在嘈杂的烧烤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正准备往外走的林晚,被这声响惊动,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当她的目光和我对上的那一刻,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慌乱、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独行的孩子,突然被一束强光打在了脸上,无所遁形。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血色从她的脸上迅速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她身后的那个年轻男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我,同样愣在了原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一丝……畏惧。
而我,就站在门口,任由身后深夜的冷风灌进来,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我的大脑在此刻反而异常的冷静,冷静到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周围的一切细节:老板在烤架前娴熟地翻动着肉串,炭火迸溅出细小的火星;邻桌的醉汉在高声划拳;空气中弥漫的孜然和辣椒粉的味道,浓烈得让人几欲作呕。
时间,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最终,还是林晚先打破了沉默。她像是从冰冻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快步向我走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陈阳?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仿佛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那个年轻男人身上。
“他是谁?”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冷得像冰。
林晚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转身去看那个男人,但又立刻克制住了,挡在我面前,急切地解释道:“他……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来这边找工作,遇到点困难,我……我就是帮他一下。”
这个解释,在此时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远房亲戚?哪个远房亲戚需要她撒下弥天大谎,在结婚纪念日的深夜,偷偷摸摸地在烧烤摊接济?
我看着她慌乱的眼神,看着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是吗?”我轻轻地反问,然后,我叫出了那个年轻男人的名字,“林辉,好久不见了。”
当我叫出这个名字时,林晚的脸色“唰”的一下,彻底白了。而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年轻男人,我的小舅子,林晚的亲弟弟林辉,也猛地抬起了头,满脸震惊地看着我。
是的,我认识他。虽然有几年没见,他比上次见面时消瘦和憔悴了许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晚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扶住了旁边的一张桌子,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她知道,她所有的谎言,在我叫出“林辉”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全线崩溃了。
“姐夫……”林辉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他不敢看我,眼神躲闪,满是愧色。
我没有理他,我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林晚的脸上。
“为什么要骗我?”我一字一顿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云南的云海,好看吗?”
林晚的嘴唇哆嗦着,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周围的食客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这边的异样,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烧烤店老板也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我不想在这里,在我们结婚十周年的这个深夜,在这样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上演一出家庭伦理剧,让别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我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对她说道:“回家说。”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烧烤店。
我没有回自己的车里,而是走到了路边,靠着一棵梧桐树,又点了一根烟。我需要冷静,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和背叛。
原来,那张机票是假的,那片云海是网上找的图片,那个和闺蜜散心的理由,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弟弟,林辉。
几分钟后,林晚和林辉从烧烤店里走了出来。林晚的眼睛红肿着,脸上还挂着泪痕。林辉跟在她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林晚走到我面前,声音沙哑地开口:“陈阳,我们……我们回家吧。”
我没有动,只是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烟圈,看着它在夜色中消散。
“那笔钱,是怎么回事?”我问,目光却看着远处闪烁的红绿灯。
林晚的身体又是一颤。
我转过头,看着她,也看着她身后的林辉。我的目光在林辉的外套口袋上停留了片刻。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三年前,林辉第一次创业,开了一家奶茶店。林晚瞒着我,偷偷拿了我们准备买车的十万块钱给他。结果不到半年,奶茶店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十万块钱血本无归。
那一次,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我气的不是那十万块钱,而是她的自作主张和隐瞒。我能理解她想帮弟弟的心,但我们是一个家庭,重大的财务支出,必须共同商量决定。
最后,是她哭着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她说,以后家里任何超过五千块钱的支出,尤其是给她娘家人的,一定会先跟我商量。
我相信了她。
可是今天,她又一次打破了自己的承诺。而且,是用一个更大的谎言来掩盖。
“陈阳,你听我解释……”林晚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我不想在这里听。”我打断了她,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你先回去。我送他一程。”
我说的是“他”,而不是“林辉”或者“你弟弟”。
林晚愣住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后的林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默默地转身,走向我们家的方向。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显得那么单薄和萧瑟。
等林晚走远了,我才转向林辉。
“上车。”我用下巴指了指我的车。
林辉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里,一片死寂。我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住哪儿?”我问。
“城……城中村,南郊那边。”他小声回答。
我没再说话,直接把导航设置到了南郊。
车子行驶在深夜的立交桥上,两边的路灯飞速地向后掠去,像一条条流动的光河。
许久,我才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给了你多少钱?”
林辉的身子猛地一抖,他把头转向窗外,不敢看我。
“说。”我的语气加重了一分。
“五……五万。”他几乎是贴着车窗说出的这个数字。
五万。
我心里冷笑一声。我们家每个月的房贷、车贷、各种开销加起来要一万多。林晚的工作是行政,工资不高,一个月也就六七千。这五万块钱,几乎是她不吃不喝大半年的工资。
“你又惹什么事了?”我继续问。
林辉沉默了。他把头埋得更低,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我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被耗尽。
他似乎是被我逼到了绝路,终于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气,低吼了出来:“我也不想这样!我妈……我妈生病了!要做手术!我能怎么办!”
第5章 谎言的内核
“生病了?”
林辉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我妈,也就是我的岳母。她生病了?要做手术?
我立刻追问:“什么时候的事?生的什么病?严重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连串的问题,让车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林辉的情绪似乎也因为刚才那声低吼而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转过头来,眼睛通红地看着我,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上个月查出来的,心脏主动脉瓣膜狭窄,医生说必须尽快手术,不然随时有危险。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费用,至少要十五万!”
十五万……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我这几年做生意赔了钱,手上一点积蓄都没有。我不敢跟你们说,尤其是不敢跟你说,姐夫。三年前那件事,我知道你对我姐,对我……都有意见。我怕我一开口,你不但不会帮忙,还会跟我姐吵架。”林辉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自责和无奈。
“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找朋友借,找各种网贷平台凑,可还是差一大截。那些催债电话一天打几十个,我快被逼疯了!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才偷偷找我姐的。”
他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方向盘在我手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原来,这才是林晚撒谎的真正原因。
不是不信任,而是太在乎。她怕,怕我因为三年前的事情,拒绝帮助她的家人;她更怕,这件事会成为我们夫妻之间新的矛盾导火索,让我们再次陷入争吵。
所以,她选择了一个最笨拙,也是她认为最“安全”的方式——自己扛。
她骗我说去旅游,是为了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家,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她今天给林辉的这五万块钱,大概是她自己所有的积蓄,甚至可能还动用了她的信用卡。
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填补那个巨大的窟窿,想在不打扰我的情况下,解决娘家的危机。
我脑海里浮现出她早上跟我说要去旅游时,那双躲闪又充满歉疚的眼睛。浮现出她在烧烤摊前,递出那个信封时,脸上焦急又疲惫的神情。
我一直以为,那是背叛和欺骗。
现在我才明白,那里面藏着多少的为难、挣扎和对我的小心翼翼。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我胸中翻涌,有心疼,有自责,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愤怒。我心疼她的傻,心疼她一个人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我自责,自责自己这几年是不是真的因为工作太忙,忽略了她的感受,让她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连这么大的事都不敢对我开口。
但同时,我也气。气她为什么就是不懂,我们是夫妻,夫妻就意味着是命运共同体,要共同面对风雨,而不是把对方推开,独自去淋雨。
车子已经驶入了南郊的城中村。这里的道路狭窄,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路灯昏暗,显得有些破败。
林辉指着前面一个巷子口,说:“姐夫,就在那儿停吧,我进去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车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我打破了沉默。
“下周三。”
“还差多少钱?”
林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加上我姐给的这五万,还……还差七万。”
我没有说话,从钱包里拿出自己的银行卡,又从车子的储物格里翻出一支笔和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下了六位数的密码。
我把卡和纸条一起递给他。
“这里面有十万。密码写在上面了。明天一早,先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网贷还清,剩下的钱,全部交到医院做手术费。不够的,我再想办法。”我的声音很平静。
林辉愣住了,他看着我手里的银行卡,满脸的不敢相信。他没有接。
“姐夫,我……”他的眼圈又红了,“我不能要你的钱。三年前……”
“三年前的事,过去了。”我打断他,“一码归一码。你做生意失败,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但现在,是咱妈的命悬着,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整个家的事。”
我说的是“咱妈”,而不是“”。
林辉再也忍不住了,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在生活的重压和突如其来的温暖面前,彻底崩溃了。
我把卡硬塞到他手里。
“拿着。记住,以后不管遇到多大的事,第一时间告诉你姐,告诉我。我们是一家人。天大的事,一起扛。再敢一个人在外面瞎折腾,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我的语气很严厉,但更多的是一种作为兄长的关切。
“还有,”我顿了顿,补充道,“让你姐受这么大委屈,撒这种谎来骗我,这笔账,我回头再跟你算。”
林辉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姐夫。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行了,别跟个儿似的。赶紧回去吧,明天早点去办正事。”我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他擦了擦眼泪,对我重重地鞠了一躬,然后推开车门,跑进了那个黑暗的巷子里。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原地坐了很久。
发动车子,调头,往家的方向开去。
来的时候,心里是惊涛骇浪。回去的时候,心里却是一片复杂难言的平静。
我知道,今晚,我和林晚之间,还有一场更重要的谈话在等着我。
第6章 未曾送出的项链
当我用钥匙打开家门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客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林晚就坐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她没有换睡衣,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听到开门声,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
看到是我,她眼神里的紧张和恐惧稍微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等待审判般的无助。她站起身,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关上门,换了鞋,没有看她,径直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仰头灌了几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当我拿着水杯走回客厅时,她还站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等待家长发落的孩子。
我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声响被无限放大,也让林晚的身体跟着颤抖了一下。
“坐吧。”我开口,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沙哑。
她顺从地坐回了沙发上,但身体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头低着,不敢看我。
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们笼罩。我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也能听到我们两人之间,那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我看着她。看着她发红的眼圈,看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我的心里,那股被欺骗的愤怒,已经被心疼和无奈冲淡了大半。
许久,我才缓缓开口:“他都跟我说了。妈生病的事。”
听到这句话,林晚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仿佛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她的头埋得更低,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对不起……陈阳……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真的……我只是……怕……”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泣不成声。
“怕什么?”我追问,“怕我不肯出钱?还是怕我跟你吵架?”
“我怕……我什么都怕……”她抬起头,满脸是泪地看着我,“三年前那件事,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我怕我一说,你就会觉得我们家就是个无底洞,觉得林辉不争气,又来拖累我们。我怕你会生气,会失望,会觉得我……不守信用。我们好不容易才把日子过得安稳了,我不想因为钱的事,再跟你闹得不愉快。”
她的每一个“怕”,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从没想过,三年前那次争吵,会在她心里留下这么深的阴影。以至于,在岳母生命垂危的关头,她第一反应不是向我求助,而是选择自己扛,选择对我撒谎。
“所以你就编了这么大一个谎?”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质问,“去云南旅游,机票,酒店,连朋友圈的照片都准备好了。林晚,你准备得可真周全。”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她似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你和林辉坐在那个烧烤摊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在想,我们这十年的婚姻,是不是就是一个笑话。我在想,我每天拼死拼活地加班,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在想,我身边睡着的这个人,我到底还认不认识。”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心里。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我甚至想过……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我说出了那个最不堪的猜测。
“没有!”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激动地站起身,“陈阳,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没有!我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没有过!”
看着她激动到浑身发抖的样子,我知道,我的话伤到她了。
我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她没有接,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
我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我的动作很轻柔,她却哭得更凶了。
“傻瓜。”我低声说,“天大的事,你就不能跟我说吗?我们是夫妻啊。十五万,是很多,但也不是天文数字。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解决的。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只会赚钱,不通人情的机器吗?”
她扑进我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胸口,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有委屈,有恐惧,有压抑了许多天的疲惫,也有终于卸下重担的释放。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了。”我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给了林辉一张卡,里面的钱足够了。你明天,就去医院,陪着妈,把手术的事情安排好。家里这边,有我。”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陈阳……”
“别说了。”我打断她,“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任何谎言。不管是什么事,好的,坏的,我都要第一个知道。你能答应我吗?”
她看着我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了。”
这一夜,我们聊了很久。从岳母的病情,聊到林辉的窘迫,再聊到我们自己。
我向她承认,这几年我确实因为工作,忽略了她的感受,忽略了这个家。我总以为,努力赚钱,让她过上好日子,就是对她最好的爱。却忘了,她更需要的,或许是我的陪伴和倾听。
她也向我坦白,她之所以那么害怕,是因为她内心的自卑。她总觉得,自己的娘家,一直在拖累我们这个小家,让她在我面前直不起腰来。
当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鱼肚白时,我们之间的那个巨大的心结,终于在坦诚的沟通中,彻底解开了。
我拉着她的手,走进卧室。
我从床头柜里,拿出了那个我准备了一天,却始终没能送出去的丝绒首饰盒。
我打开它,取出那条铂金项链。
“本来,是想昨天给你的。”我看着她,轻声说,“结婚十周年快乐,老婆。”
林晚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但这一次,泪水里,没有了委屈和恐惧,只有满满的感动。
我绕到她身后,亲手为她戴上了项链。冰凉的链身,贴着她温热的皮肤。
她转过身,踮起脚尖,给了我一个深深的吻。
这个迟到了近十个小时的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滚烫,也更加珍贵。
第7章 一碗热汤的温度
第二天,我和林晚都破天荒地请了假。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我睁开眼时,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但还残留着她的余温。我坐起身,宿醉和熬夜带来的头痛阵阵袭来,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走出卧室,厨房里传来“笃笃笃”的切菜声。林晚穿着围裙,正站在灶台前,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她正在熬汤,是那种需要小火慢炖很久的骨头汤,浓郁的香气已经飘满了整个屋子。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像是雨后的阳光,干净又温暖,没有了昨夜的阴霾和忧愁。
“醒了?头还疼吗?我给你熬了醒酒汤,马上就好。”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和空气中食物的香气,心里一片安宁。
“不疼了。”我说,“辛苦你了。”
“跟我还说这个。”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我,“快去洗漱吧,一会儿汤好了,我们喝完汤就去医院。”
“好。”
餐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乳白色骨头汤,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我喝了一口,从胃里暖到了心里。这熟悉的味道,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这才是家的味道。不是豪华的餐厅,不是冰冷的外卖,而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那一碗恰到好处的热汤。
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去了医院。
在病房里,我们见到了岳母。她比我上次见她时,憔悴了许多,嘴唇没什么血色,但看到我们一起来,精神头好了不少。
“小阳,你怎么也来了?公司不忙吗?”岳母拉着我的手,有些心疼地说。
“妈,再忙也没您的身体重要。”我笑着说,“您就安心养病,钱的事,手术的事,都安排好了,您什么都不用操心。”
林晚在一旁,眼圈红红的,紧紧握着岳母另一只手。
林辉也来了,他看起来像是也一夜没睡,但精神状态比昨晚好了很多。他看到我,眼神里还是有些躲闪,但更多的是感激。他把那张银行卡还给我,说网贷已经还清了,剩下的钱也都交了住院费。
我没接,让他自己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陪着岳母聊了很久,直到医生来查房,才从病房里出来。
在医院的长廊上,林辉郑重地向我道了歉。
“姐夫,对不起。这次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懦弱,不敢跟你们说实话,害得我姐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还骗了你。”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记住,你是个男人,以后要为,为你姐,也为你自己,撑起一片天。别再让我们失望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医院出来,阳光正好。林晚挽着我的胳膊,我们慢慢地在街上走着。
“陈阳,谢谢你。”她突然开口。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真的生我的气,谢谢你原谅我,谢谢你,还愿意把我的家人当成你的家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林晚,你记住。我们是夫妻,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生气,不是气你帮你弟弟,而是气你把我当外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嗯。”她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好了,别哭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不是还欠着一个十周年纪念日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
那个下午,我们没有回家。
我们去了那家我预订了又取消的西餐厅。虽然没能坐到靠窗的位置,但我们依然吃得很开心。
我们去了那个我们第一次看电影的旧影院,影院已经改成了新的商业综合体,我们站在门口,回忆着当年看的那部早已记不清名字的爱情电影。
我们还去了那个第一次牵手的公园。公园里有很多年轻的情侣,就像当年的我们。我们手牵着手,在湖边走了很久很久。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惬意。
“陈阳,”林晚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我觉得,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待在一起了。”
我心里一动,是啊,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纯粹地,只为了彼此而共度一段时光了?我总是在忙工作,忙项目,忙着为这个家的“未来”奔波,却忽略了最重要的“现在”。
“以后,我们每年都抽出一段时间,就我们两个人,出去旅行一次,好不好?”我看着她,认真地提议,“不是骗我的那种,是真正的旅行。”
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啊,一言为定。”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张启明的电话。
“喂,陈阳,你小子昨天没事吧?那么火急火燎的。”
“没事了,都解决了。”我笑着说,“老张,谢了。”
“谢我干啥?”他一头雾水。
“没什么。”我没有多解释。
但我是真的感谢他。如果不是他那通电话,把我叫到那个烧烤摊,或许林晚的谎言还会继续,我们之间的那个结,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一个偶然,或许就能改变很多事情的走向。
第8章 更好的我们
岳母的手术安排在一周后,非常成功。
我和林晚轮流在医院照顾,林辉也像是变了个人,每天不是在医院跑前跑后,就是去找工作,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积极向上的劲儿。
家里的气氛,也因为这场风波,发生了微妙而美好的变化。
我开始有意识地减少不必要的加班,尽量把工作在公司完成,把下班后的时间,完整地留给家庭。我会陪着林晚一起去逛菜市场,会在她做饭的时候,笨手笨脚地在旁边打下手。
我们的话也变多了。不再是“今天累不累”“晚饭吃什么”这种程序化的问答。我们会聊公司里的趣事,聊看到的社会新闻,聊对未来的规划。我发现,原来林晚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想法和见解。
她也变了。不再是那个总是小心翼翼,把所有心事都藏起来的林晚。她会主动跟我分享她工作中的烦恼,会跟我吐槽闺蜜孙佳的奇葩老公,也会在我因为工作而焦虑时,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告诉我“没关系,慢慢来”。
我们之间,仿佛拆掉了一堵无形的墙,变得更加亲密,也更加坦诚。
一个月后,岳母康复出院。我们把她接回了家,打算让她在我们这里住一段时间,好好调养。
那个周末,我们全家人,包括来帮忙的孙佳,一起在家里吃了顿饭。
饭桌上,岳母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小阳,这次多亏了你。妈给你和晚晚添麻烦了。”
我笑着说:“妈,您说这话就见外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林辉端起酒杯,站起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姐夫,这杯酒,我敬你。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你看我的行动。”
我跟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孙佳在一旁看着,羡慕地说:“晚晚,你可真有福气。你看陈阳,多好的男人。我家那个,要是有他一半的担当,我也不至于跟他闹离婚了。”
林晚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和温柔。
那一刻,我看着一屋子的人,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一场几乎要动摇我们婚姻根基的危机,最终,却像一场及时的雨,不仅没有冲垮我们的堤坝,反而浇灌了我们有些干涸的感情土壤,让它重新变得肥沃和充满生机。
晚上,送走了所有人,我和林晚一起在厨房洗碗。
“你说,我们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她一边擦着盘子,一边轻声问。
我从她手里接过盘子,放进碗柜,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不算是福。这只是一个提醒。”
“提醒?”
“是啊,”我转过身,看着她,“提醒我们,婚姻不是一劳永逸的保险箱,它需要经营,需要沟通,需要我们时刻关注对方的情绪和感受。它也提醒我,一个家,最重要的不是房子有多大,存款有多少,而是家里的人,心是不是在一起。”
林晚放下手里的抹布,伸手抱住我。
“陈阳,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对吗?”
“会的。”我抱着她,坚定地说,“我们会成为更好的我们。”
窗外,月色如水。
我们十年的婚姻,经历了一场剧烈的阵痛,但没有分崩离析,反而因此获得了新生。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各种各样的考验和摩擦。但这一次的经历,像一块压舱石,稳稳地放在了我们婚姻的航船上。
它让我明白,真正的信任,不是从不怀疑,而是在怀疑之后,仍然选择去沟通,去理解,去拥抱。
真正的爱,不是没有谎言,而是在谎言被戳破之后,我们能看到彼此内心深处的脆弱和深情,然后选择,一起去面对生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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