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盛夏,大别山脚一声枪响划破午后闷热,张体学猛地收起望远镜,带着警卫员钻进松林。林外的稻田泛着水光,几名日军踏着泥浪紧追。跑出林子,他只看见田埂上孤零零站着一位老汉。顾不上多想,他低声急喊:“大叔,快帮个忙,我是新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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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瞥了他一眼,没等话音落地,猛地抬腿,把这位浑身汗泥的新四军团长狠狠踹进水田。冰凉的稀泥瞬间淹到胸口,张体学愣住。紧接着,老汉举着草鞋扯嗓子骂:“逆子,又赌输田地?跪下!”话音粗野,乍听像真恨。几步外的日军小队长挥刀赶来,翻译官皱着鼻子瞄了趴在泥里的张体学,嫌恶地摆手:“脏得要命,滚一边去!”嘻笑声远去,脚步渐散,老汉才把他拽起,低语一句:“往东,过那片竹林,有自己人。”一句普通乡音救下一条命。
这场“踹人戏”看似即兴,实际上和张体学长期经营的群众基础分不开。时间拨回1915年冬,河南新县八里畈檀树湾传来婴儿啼哭,家贫如洗的张家把大儿子取名“体学”,盼其勤学自立。可穷孩子没多少读书机会,他十岁就挑起扁担沿街卖柴,用最瘦的肩膀扛全家的日子。
1931年,红色风暴吹进大别山,16岁的张体学站在儿童团第一排,高声喊口号。没几个月,地方武装急需带头人,他被推为分队长。带着几十个半大孩子,在十几里山道设岗放哨,看似儿戏,却给潢光战役的红二十五军送去关键情报。战后,他被推荐入团,旋即转为党员。17岁穿上红军灰布军装,从此把命交给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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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二十五军1933年突围鄂豫边时遭白匪截击,军部被包围,军长徐海东把一包公款塞进张体学怀里。夜色中搏杀血腥,到天亮清点,张体学失踪。第四天薄雾散尽,他背着那包钱追上队伍,连散碎银元都没少。徐海东拍拍他的肩一句:“小张,咱打仗不能丢人品。”这句话,他记了大半生。
抗战全面爆发后,新四军重建鄂东根据地,鬼子扫荡凶猛。群众怕惹祸,对陌生军装能躲多远躲多远。张体学带着几十号人扎进村庄,帮老乡挑水、割麦、补房檐;看见老人就先唤“大爷”“大娘”。花了三个月,才让乡亲们明白这群人是来打鬼子的。队伍里流传一句顺口溜:“不怕只有枪怕没乡亲帮。”这句土话,远比作战条令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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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39年底,这支队伍扩编为独立团。山地游击靠速度也靠耳目,张体学给每个排都留“联络户”,送柴送水只是一面,更多是互通消息。军中有规定:不给乡亲添麻烦,多拿一个鸡蛋都得登记。有人私下抱怨过于较真,他回一句:“老百姓的信任用完就没子弹可上膛。”言辞不激,却戳破游击队生死要害。
也正因为这层信任,才有了稻田里那一脚。事后有人问他:“当时真不怕那老汉转身告密?”他笑着摇头:“自己人看眼神就明白。”这并非盲目乐观,而是一种考验多年磨下的群众感情——用脚踹也好,用棍打也好,只要能救命,就是最好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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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新中国诞生,他由军转政,担任湖北省政府主要负责人。身份变了,行事没多大差别:开会不耽搁农时,下乡不挑日子。1954年丹江口水利工程动工,施工初期民工住草棚、喝河水,夜里冻得咳嗽不断。他半夜摸黑进工棚,掀被窝摸温度,一声不响记下给养缺口。第二天工程指挥部收到“追踪清单”,从棉被到火炉,逐项标注时间。有人笑他“不像省长像后勤主任”,他摆手:“打江山靠老百姓,建设家园还是这理。”
五宜公路的故事在恩施传了很多年。山民守着莽莽大山,走出县城得三天。张体学实地踏查,一个半月穿烂三双布鞋,回来拉着交通厅连夜画线。公路通了,老汉挑着腊肉糍粑看汽车飞驰,直说“铁疙瘩会跑,稀奇”。对外人是风景,对他却是责任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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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风暴卷来,湖北官场人心惶惶。1966年冬,造反派押着他批斗,逼他宣布省委书记王任重“反革命”。他回应四个字:“无此依据。”一句话,鞭子落下。旁人替他叫屈,他淡淡说道:“嗓子哑了还能好,诬陷同事可翻不了案。”不久他被软禁,周恩来得知后电令护送至京,“务必保证安全”。
1969年,他身陷半闲状态,却仍暗自策划水利开发。那年三月,他带着极少数同事奔宜昌,站在急滩口抛出“葛州坝”设想。有人替他捏汗:批准希望渺茫,万一再惹麻烦怎么办?他只抖了抖泥土:“长江不等人。”年底中央拍板,工程鸣炮,湖北水能布局自此翻页。
1973年8月深夜,他病危。身旁旧部记得他最后一句话:“账本别乱,民工补助一定清。”不是豪言壮语,却像他一生的注脚:把钱、把命都花在该花的地方。遗体沿江东去,码头、路口站满青灰衣裳的农人,他们没有呼口号,只默默摘帽鞠躬。那一幕,比任何悼辞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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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总结他最闪光的瞬间,是水田里那一脚。其实,那脚背后是几十年与百姓同吃同住换来的信任;而支撑他一辈子的,是早年徐海东的那句“打仗不能丢人品”。在枪林弹雨中保住人品,在权力旋涡里守住底线,已属不易。他却把这两件事合二为一,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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