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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称帝回到谯县老家,路遇壮汉带百余人拦路,大汉:谁是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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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当我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耳边满是“陛下圣明”的谀词时,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午后。

在返回谯县老家的官道上,那个拦住我御驾的壮汉,和他身后那一百多个乡亲。

他问我的那句话,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我所有的尊荣与威严,让我从云端跌回了满是泥土芬芳的故乡。

“谁是曹操?”

从一个被称为“阿瞒”的顽童,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丞相,再到今天身着龙袍的魏武帝,我用了整整一生的时间,去追逐权力,去统一北方,去证明自己。我以为我拥有了一切,却在那一天才发现,我走得太远,把最重要的东西,丢在了出发的地方。

那天,是我登基后第一次还乡,车队绵延十里,旌旗蔽日,而故事,就从那条通往老家的、尘土飞扬的土路开始。

第1章 龙驾与土路

车轮压在谯县的土地上,发出的“咯吱”声,与许都皇城里平整石板路上的声音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沉、更实的声响,仿佛每转动一寸,都在唤醒沉睡的记忆。

我,曹操,如今的大魏开国皇帝,正坐在这辆装饰着金丝楠木和明黄绸缎的御驾里。透过薄纱窗帘的缝隙,我能看到外面飞扬的尘土,闻到空气中混杂着草木和牲畜粪便的、久违了的家乡味道。

很奇怪,这种味道非但没让我觉得污浊,反而让连日来因政务而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奇异的松弛。

“陛下,前方就是谯县地界了。县令与一众乡绅已在十里亭等候。”侍中在一旁低声禀报。

我“嗯”了一声,目光却没有离开窗外。那些在道路两旁跪伏的百姓,他们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脸上是敬畏与好奇交织的神情。他们跪拜的,是这身龙袍,是这支绵延的军队,是“魏武帝”这个名号,而不是我,曹操。

不是那个小时候会爬上桑树偷桑葚,会跟人打架打得鼻青脸肿,被我父亲拿着藤条追得满村跑的“阿瞒”。

阿瞒……这个名字,已经有多少年没人叫过了?

我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烦躁。这次还乡,本是想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让谯县的父老乡亲们看看,他们曹家的那个顽劣小子,如今出息了。可真到了这一刻,我感受到的不是荣光,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这条路我走了无数遍,可这一次,它却显得如此陌生。

车队行进得极为缓慢,虎卫军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着森然的寒光,将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我像是被装在一个华丽的盒子里,被抬着,从一个叫“许都”的地方,运往一个叫“故乡”的地方。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御驾猛地一停。

惯性让我身体微微前倾。车外的喧哗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的寂静,只能听到兵器甲叶碰撞的细碎声响和战马不安的嘶鸣。

“怎么回事?”我皱起眉头,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车帘外,侍卫统领许褚那雷鸣般的声音响起:“陛下,前方有人拦路!”

拦路?

我心中升起一丝荒谬感。在这片由我亲手打下的土地上,还有人敢拦我的御驾?是哪路不知死活的毛贼,还是地方上有什么惊天的冤情,要用这种方式来告御状?

“多少人?”我问。

“百余人,皆是寻常百姓打扮,为首的是个壮汉,手中……没有兵器。”许褚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困惑。

没有兵器,那就是说,不是叛乱。

我心中稍定,但那股烦躁却愈发强烈。我掀开车帘的一角,眯着眼向前方望去。

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在前方百步开外,官道正中,确实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古铜色的臂膀裸露在外,肌肉虬结,像铁块一样。他的身后,黑压压地站着一百多个乡亲,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神情各异,有紧张,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期盼?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片突然从地里长出来的庄稼,顽固地挡住了帝国车轮前进的道路。

虎卫军已经结成阵势,冰冷的矛头直指着那群百姓,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只要我一声令下,这百余人瞬间就会血溅五步。

可我没有下令。

我看着那个为首的壮汉,他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股子倔强劲儿,却穿透了百步的距离,直直地扎进我的眼睛里。

“仲康,”我唤了一声许褚的字,“去问问,所为何事。”

“喏!”

许褚提着他的大刀,像一头出笼的猛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他身上的煞气,足以让寻常人腿软。可那个壮汉,却只是挺直了胸膛,一步未退。

我看到许褚在他面前站定,说了些什么。那壮汉摇了摇头,然后抬起手,指了指我的御驾方向。

许褚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怒火,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陛下,”他隔着车帘,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那莽夫说,他不见官,不见将,他只想见一个人。”

“谁?”

“他想见曹操。”

我愣住了。不是“陛下”,不是“魏武公”,甚至不是“丞相”,而是直呼其名——曹操。

这是一种极大的不敬。按律,当斩。

可不知为何,我心里却生不出一丝怒意,反而是一种更深的好奇。

我沉吟片刻,缓缓道:“让他过来。”

“陛下,不可!此人来路不明,万一……”

“无妨,”我打断了他,“在我的虎卫军面前,他翻不起什么浪。让他一个人过来。”

许褚不再多言,转身传达了我的旨意。

很快,那个壮汉在无数道警惕的目光注视下,独自一人朝着御驾走来。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踩在故乡的土地上,坚定而有力。

他一直走到距离御驾十步远的地方,被几名虎卫军的长戟拦住。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冰冷的兵器,直视着我所在的车驾。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明亮,执拗,像两颗被溪水冲刷了多年的石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纯粹。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谯县人特有的口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他问:“谁是曹操?”

第2章 一句“阿瞒”,一声惊雷

“谁是曹操?”

这四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的心底激起千层涟漪。

车厢内外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句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鲁的问话,在闷热的空气中回荡。

我身边的侍中脸色煞白,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车外的许褚更是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手中的大刀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仿佛随时都要饮血。

直呼天子名讳,形同谋逆。

然而,我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所有人的动作。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壮汉的脸上。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像老家田地里干裂的土地。他的皮肤黝E黑,那是常年累月在烈日下劳作的印记。他的手很大,骨节粗壮,布满了老茧。

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属于这片土地的脸。

可我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熟悉?

那双眼睛,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还有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分明藏着某个被我遗忘在岁月深处的影子。

“大胆狂徒!”许褚终于忍不住,爆喝一声,声如洪钟,“陛下在此,岂容你放肆!”

壮汉却对许褚的威压恍若未闻,他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车驾,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高了些:“我问,谁是曹操?我要找的是曹操,不是什么皇帝陛下!”

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

周围的虎卫军“唰”地一声,齐齐上前一步,长戟的锋尖几乎要抵到他的胸口。肃杀的氛围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住手!”我沉声喝道。

这一次,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推开了身边的侍中,亲自撩起了车帘,从华美的御驾中,缓缓走了出来。

明黄的龙袍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头顶的十二旒冕冠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动。我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是我习惯了的角度,用俯视的目光看待我的臣民。

可今天,当我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我却感到了一丝心虚。

“朕,就是曹操。”我缓缓开口,刻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帝王的威严与平稳,“你,拦驾所为何事?”

壮汉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从我的冕冠,到我的龙袍,再到我腰间的玉带。他的眼神里没有敬畏,只有一种审视,一种……失望。

“你……”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你穿成这样,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他的话语里,没有用“您”,也没有用任何敬语,就像是在跟一个许久未见的邻家兄弟说话。

我的心,猛地一跳。

“你到底是谁?”我忍不住追问。

壮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反问道:“曹操,你还记得三十年前,在村东头的那棵大槐树下,是谁替你挨了里正的十鞭子吗?”

三十年前?大槐树?

我的脑海“轰”的一声,仿佛有一道尘封已久的大门被猛然撞开。无数早已模糊的童年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我记起来了。

那年我才十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我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把里正家新买的一头牛犊给偷偷放跑了。里正气得暴跳如雷,扬言要把我们这些“小兔崽子”的腿打断。

所有人都吓得作鸟兽散,只有我被堵在了墙角。眼看藤条就要落下来,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半大孩子,猛地从旁边冲了出来,把我护在身后。

他对里正说:“牛是我放的,跟阿瞒没关系!要打就打我!”

我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很毒,他趴在长凳上,汗水湿透了后背的粗布衣,十鞭子下去,背上血肉模糊。他却咬着牙,一声没吭。

事后,我偷偷给他送去伤药。他趴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看见我来了,却还冲我笑。

“阿瞒,没事儿,我皮厚。”

“你为什么要替我?”我当时又愧疚又不解。

“因为我们是兄弟啊!你爹是官,我要是让你挨了打,你爹肯定饶不了我爹。我爹就我一个,可不能有事。”他憨憨地笑着,“再说了,你脑子活,将来肯定有大出息。等你将来当了大官,发了大财,可别忘了我。到时候,你得给我盖一座青砖大瓦房,再给我娶一房十里八乡最俊的婆娘!”

“一言为定!”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拉钩!”

“拉钩!”

那个替我挨了十鞭子的少年,那个跟我拉钩约定未来的兄弟……他的名字,叫……

“丁浩……”我几乎是梦呓般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眼前的壮汉,身子猛地一震。

他眼中的审视和失望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激动,有委屈,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你……你还记得我。”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从车辕上一步一步走下来,脚下的官靴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我每走一步,身上的龙袍就仿佛沉重一分。许褚他们想跟上来,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走到他面前,我们之间只隔着三步的距离。

阳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角的泪光,和他鬓角的白发。岁月的刻刀,在他身上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迹,而我,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我……”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是该道歉?还是该解释?

我是皇帝,皇帝怎么能向一个平民道歉?

可我又是阿瞒,阿瞒欠丁浩一个天大的人情,一个跨越了三十年的承诺。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丁浩却突然笑了,他抬起粗糙的手,抹了一把眼睛。

“我今天带人拦你的车,不是来要饭的。”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曹阿瞒,你当了皇帝,是不是就把我们这些穷兄弟,都忘到脑后头去了?”

他的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我的脸上。

我征战半生,平定北方,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诘难没听过?可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我能感受到我身后那些文武官员、虎卫军将士们投来的震惊目光。他们大概从来没见过,他们那位杀伐果决、心硬如铁的陛下,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

我看着丁浩,看着他身后那一百多个面带期盼的乡亲,他们是我的根。

我缓缓地、郑重地对他说道:“丁浩,对不住。是我,回来晚了。”

一句话,没有自称“朕”,没有用任何帝王的身份。

只是我,曹操,对我的兄弟,丁浩。

丁浩愣住了,他身后的乡亲们也愣住了。他们或许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被驱散,被问罪,甚至被屠戮,却唯独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会对着一个泥腿子,说出“对不住”这三个字。

“阿瞒……”丁浩喃喃地叫出了我的小名。

这一声“阿瞒”,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它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伪装,剥去了我身上那层名为“皇帝”的坚硬外壳,让我变回了三十年前,那个在乡间田埂上奔跑的少年。

我的眼眶,也湿了。

第3章 青砖大瓦房的承诺

气氛,在这一声“阿瞒”之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剑拔弩张的对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虎卫军将士们脸上的杀气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好奇。他们面面相觑,显然无法理解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

我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只是看着丁浩,这个被我遗忘了三十年的兄弟。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我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丁浩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好,也不好。”他叹了口气,“托陛下的福,天下太平了些,不用再担心黄巾军、黑山军的,能安生种地了,这是好。可这几年,天时不好,又是旱又是涝,交了皇粮国税,剩下的也就勉强糊口。不好。”

他的话朴实无华,却像一把锥子,句句扎在我的心上。



我坐在龙椅上,看到的是各州郡呈上来的、粉饰过的太平。我知道天下未定,民生多艰,可那些都只是冰冷的文字和数字。直到今天,直到丁浩把“糊口”这两个字活生生地摆在我面前,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我的子民们,我的乡亲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成家了吗?”我又问。

提到这个,丁浩的脸上闪过一丝光彩,随即又黯淡下去。

“成了。婆娘是邻村的,给我生了三个娃,两个小子一个闺女,都挺好。”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就是……我没本事,没能让她住上青砖大瓦房。我们现在住的,还是我爹留下来的土坯房,一下大雨就漏水。”

青砖大瓦房。

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我记忆中最柔软也最愧疚的那个点。

三十年前的那个承诺,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等你将来当了大官,发了大财,可别忘了我。到时候,你得给我盖一座青砖大瓦房,再给我娶一房十里八乡最俊的婆娘!”

“一言为定!”

当年的誓言言犹在耳,可我却把它忘得一干二净。我成了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拥有了无数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却忘了在我的故乡,还有一个兄弟,住在一间漏雨的土坯房里。

我娶了十几房妻妾,个个貌美如花,却忘了我曾答应过,要帮我的兄弟,娶一个“十里八乡最俊的婆娘”。

巨大的羞愧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看着丁浩,这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苦苦等待了三十年的男人。他今天拦住我,不是为了造反,也不是为了勒索,他只是想来问一问,当年的那个阿瞒,还记不记得他说过的话。

他身后那一百多个乡亲,也不是来看热闹的。我从他们的眼神里读懂了,他们是丁浩的后盾。在他们淳朴的世界观里,承诺就该被遵守,兄弟就该被记挂。他们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丁浩讨一个公道,也是为他们自己心中那份最朴素的道义,讨一个说法。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连风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仲康。”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末将在!”许褚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听令。

“传朕旨意,”我看着丁浩,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日起,免谯县三年赋税。”

此言一出,身后一片哗然。随行的官员中,立刻有人想要出言劝谏。

“陛下,不可啊!国库……”

我猛地一回头,眼神冷得像冰。“朕意已决。”

那个官员立刻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噤若寒蝉。

丁浩和他身后的乡亲们,则完全被这个消息给震懵了。他们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免除三年赋税,对于他们这些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不啻于天降甘霖。

“这……这……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丁浩最先反应过来,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称呼都变了,“草民……草民只是……只是想问问故人,怎敢……怎敢要陛下如此大的恩赏!”

他身后的乡亲们也跟着跪倒了一片,高呼“陛下圣明”,声音里充满了感激和惶恐。

我走上前,亲手将丁浩扶了起来。

他的身体很沉,也很僵硬,常年劳作让他的膝盖似乎已经不太习惯弯曲。

“丁浩,你听着。”我扶着他的胳膊,直视着他的眼睛,“这不是恩赏。这是我,曹操,欠你的。”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免除赋税,是为了乡亲们。至于我欠你的,我得另外还。”

我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些跪着的乡亲,提高了声音:“众位乡亲,请起!你们是朕的父老,朕受不起你们的大礼。”

乡亲们犹豫着,面面相觑,不敢起身。

丁浩回头,用他那洪亮的声音喊道:“都起来!没听到阿……没听到陛下说的话吗?都站起来!”

在他的号令下,乡亲们这才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但依旧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我转回头,重新看向丁浩。

“你家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丁浩又是一愣,结结巴巴地道:“陛下……您……您要去草民的……贱地?”

“怎么?不欢迎?”我故意板起脸。

“不不不!欢迎!欢迎至极!”丁浩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就是……家里太破,怕……怕污了陛下的龙眼。”

“再破,也是家。”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前面带路。朕今天,要去你家,喝一碗水。”

说完,我不再理会身后那些目瞪口呆的文武百官,径直迈开了脚步。

“仲康,让大队人马在此安营扎寨,原地休整。”我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带一队亲兵,随我来。”

“喏!”

就这样,在谯县的官道上,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大魏朝的开国皇帝,脱离了他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御驾和仪仗队,只带着一队亲兵,跟在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夫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那条通往村庄的、狭窄的乡间小路。

那条小路,坑坑洼洼,两旁是半人高的杂草。我身上的龙袍下摆,很快就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可我的心里,却从未有过的踏实。

因为我知道,这条路,才是真正的回家之路。

第4章 土坯房里的龙袍

丁浩的家,在村子的最东头,和我记忆中的位置分毫不差。

只是,记忆中那几间还算齐整的茅草屋,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低矮、破败的土坯房。院墙是用石头和泥巴垒起来的,歪歪斜斜,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倒。院门,只是两扇用柳条绑在一起的木栅栏。

当我穿着一身龙袍,站在这座小院前时,那种强烈的违和感,让我感到一阵窒息。

丁浩的婆娘,一个看起来比丁浩还要苍老几分的瘦弱女人,带着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早已等在门口。看到我们这群人,尤其是看到我身上这身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华贵衣袍时,她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三个孩子也跟着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快起来!快起来!”丁浩连忙去扶她,嘴里埋怨道,“跟你说了多少遍,这是……这是我兄弟阿瞒,不是……不是……”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连他自己,也无法将眼前这个身穿龙袍的皇帝,和记忆中那个满身泥猴似的阿瞒,完全重合在一起。

我挥了挥手,示意许褚和亲兵们留在院外。然后,我亲自上前,将丁浩的婆娘和孩子们扶了起来。

“嫂夫人,不必多礼。”我的声音尽量放得柔和,“今日我不是皇帝,只是丁浩的一个故人,前来叨扰。”

女人战战兢兢地站着,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我。那三个孩子则躲在她身后,只敢从缝隙里偷偷地打量我,眼神里充满了畏惧和好奇。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烧水!”丁浩推了婆娘一把。

“哦,哦!”女人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屋里。

我跟着丁浩走进了院子。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角落里堆着一小堆柴火,墙根下种着几棵蔫头耷脑的青菜。一只老母鸡带着几只小鸡,在院子里悠闲地啄食。

这就是我兄弟的全部家当。

走进屋里,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子很小,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几条长短不一的板凳,墙角是一铺用土砖搭起来的炕。

我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屋顶。屋顶是用茅草和泥巴糊的,有好几处都露出了破洞,可以想见,下雨的时候,这里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家里……简陋,让……阿瞒你见笑了。”丁浩搓着手,局促不安地说道。



我摇了摇头,走到那张缺腿的桌子旁,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那条长板凳发出“嘎吱”一声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嫂夫人呢?”我问。

“在……在后屋烧水。”

我站起身,径直朝后屋走去。

后屋是厨房,更加狭小昏暗。丁浩的婆娘正蹲在灶台前,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偷偷地抹眼泪。灶台上的陶罐里,煮着一些看起来像是野菜糊糊的东西。

看到我进来,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手足无措。

“嫂夫人,你在哭什么?”我问。

她低下头,囁嚅道:“没……没什么。就是……就是家里穷,连口像样的茶水都拿不出来招待贵人……”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转头看向丁浩,他的头也垂了下去,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涨得通红。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大的难堪,莫过于在自己最重要的兄弟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贫穷与无能。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出了厨房。

回到堂屋,我重新坐下。丁浩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站在我面前。

“丁浩,你过来,坐。”我指了指对面的板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了,但只敢坐半个屁股,身子挺得笔直。

“你怪我吗?”我看着他,轻声问道。

丁浩猛地抬起头,连连摆手:“不怪,不怪!阿瞒,我从来没怪过你。我知道你忙,你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我就是……就是有时候会想想,想想咱们小时候。”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悠远起来。

“我记得,那时候你总说,这天下不该是这个样子。你说,凭什么有的人顿顿吃肉,有的人却要饿肚子。你说,你将来要干一番大事业,让所有人都吃饱饭,都有衣穿。”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在我还是一个热血少年的时候,在我还没有被权力和欲望侵蚀的时候。可随着我一步步往上爬,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听到的声音也从民间的疾苦,变成了朝堂的颂歌。我渐渐忘了,我出发时的初衷是什么。

是丁浩,是这个我几乎遗忘了的兄弟,用他最质朴的方式,提醒了我。

“我今天带乡亲们去拦你,”丁浩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其实……其实是我自私了。前阵子,我最小的闺女病了,高烧不退,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看郎中。我婆娘抱着孩子哭,说是我没本事。我……我那天晚上喝了点酒,就想起了你,想起了当年的承诺。我想,阿瞒现在是天底下最大的人物了,他要是还记得我,哪怕是手指缝里漏一点点,也够我给闺女看病了。”

“第二天,我把这事跟村里几个老兄弟说了,他们也跟着起哄,说咱们谯县出了皇帝,不能让自家人还过这种苦日子。就……就这么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就去了那么多人。阿瞒,我们没想给你添乱,真的。我们就是……就是想让你看看,我们过的是啥日子。”

他说完了,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在绝望中,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三十年未见的、渺茫的承诺上,那是何等的悲哀与无助。

而我,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兄弟”,却安然地享受着帝王的尊荣,对他和乡亲们的苦难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丁浩的婆娘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只豁了口的陶碗,碗里是浑浊的热水。

“贵……贵人,喝水。”

我接过碗,碗很烫。我看着碗里漂浮着几粒灰尘的水,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温热的水流过喉咙,一直暖到胃里。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脏”,却也最干净的一碗水。

我放下碗,站起身。

“丁浩。”

“哎!”

“我答应你的事,今天就办。”我看着他,郑重地说道,“青砖大瓦房,还有……你闺女的病,我包了。”

然后,我转过身,对着院子外面喊道:“仲康!”

许褚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口。

“陛下!”

“传我的手谕,立刻从谯县府库,调拨十万钱,送到这里来。另外,再传御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为丁浩的女儿诊病!”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丁浩和他婆娘,彻底惊呆了。他们张着嘴,傻傻地看着我,仿佛在听天书。十万钱?御医?这些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我口中说了出来。

许褚领命而去。

我脱下了身上那件沉重、繁琐的龙袍,随手搭在了一条板凳上。明黄的丝绸与粗糙的木头,构成了一副极不协调却又无比和谐的画面。

我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对丁浩说:“走,带我去看看你家的田地。”

第5章 一顿饭,两行泪

我跟着丁浩,走在田埂上。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两旁是半死不活的庄稼。因为干旱,地里裂开了一道道口子,禾苗长得又细又黄,叶片卷曲着,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丁浩蹲下身,抓起一把干裂的土块,在手心里捻了捻,叹了口气:“阿瞒,你看,就是这样的年景。我们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伺候这些庄稼,可老天爷不赏脸,我们也没办法。”

我看着他粗糙的手指间漏下的尘土,心里五味杂陈。

我发布过无数的政令,调动过千军万马,我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但我却决定不了一场雨的降落。在自然的伟力面前,皇帝和农夫,并无不同。

“水利呢?”我问,“官府没有组织兴修水利吗?”

丁浩摇了摇头:“修过,前几年县令组织修过一条渠。可后来,县令高升了,新来的县令,心思都在别处,那条渠修了一半就荒废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只能靠自己挖井,可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和本钱啊。”

我沉默了。

一个地方官的怠政,对于坐在许都的我来说,可能只是一份不起眼的报告,甚至根本不会传到我的耳朵里。但对于这里的百姓来说,却关系到他们一整年的收成,关系到他们的生死存亡。

看来,我不仅要免他们的赋税,还要给他们换一个真能办实事的县令。

我们在田间地头走了很久,丁浩跟我说了很多。说村里谁家的儿子去当了兵,再也没回来;说谁家的闺女为了给爹娘换口吃的,卖给了大户人家当丫鬟;说粮价一年比一年高,可他们卖出去的粮食,却总被粮商压价。

他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拼凑出了这片土地最真实的模样。

这些,是我在朝堂上永远也听不到的声音。

回到丁浩家的时候,御医已经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医,正跪在炕边,为丁浩那个面色潮红的小女儿诊脉。许褚也带着一队士兵,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箱子,站在院子里。

箱子被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铜钱,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丁浩和他婆娘的眼睛都直了。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村里的乡亲们也都闻讯赶来了,他们围在院子外面,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脸上是羡慕又敬畏的神情。

“丁浩,”我指着那些钱,对他说,“这是十万钱。五万,给你盖房子,娶媳妇儿的钱我没法给了,但你得用这钱,把嫂夫人和孩子们照顾好。另外五万,你替我分给今天跟你一起去拦驾的乡亲们,每家按人头分,算是我的赔罪。”

丁浩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看着我,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这个在虎卫军的刀枪面前都未曾退缩半步的汉子,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他“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一次,我没有去扶他。

他重重地给我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磕得那么实,额头撞在泥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阿瞒……不,陛下!草民……草民替乡亲们,谢陛下隆恩!”

我受了他这三个头。我知道,他磕的不是皇帝,而是那个三十年前,跟他拉钩的少年阿瞒。

这时,御医诊完了脉,走过来向我回话。

“陛下,小主子只是普通的风寒入体,加上有些营养不良,并无大碍。微臣开几副药,调理几日便可痊癒。”

听到女儿没事,丁浩的婆娘也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对着我又是一阵磕头。

我让御医开了药方,命人立刻去县城抓药煎煮。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丁浩的婆娘,用我带来的钱,去村里换了些白面和一块肉,坚持要留我吃饭。

我没有拒绝。

晚饭就在那张缺了腿的桌子上吃的。一盘炒肉,一盆野菜糊糊,还有一盘白面馒头。

我,丁浩,还有他的三个孩子,围坐在一起。丁浩的婆娘则在旁边伺候着。

我拿起一个白面馒头,咬了一口,很香,是粮食最本真的味道。

丁浩拘谨地坐在我对面,不敢动筷子。他的孩子们,则眼巴巴地盯着那盘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却也不敢伸手。

“吃啊,都愣着干什么?”我笑着说,“丁浩,来,吃肉。孩子们,也吃。”

我夹了一块最大的肉,放到了丁浩的碗里。然后又给三个孩子,每人碗里夹了一块。

孩子们看看我,又看看他们的爹。

丁浩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吃吧,是……是你们曹大伯给的。”

他把“陛下”改成了“曹大伯”,这个称呼,让我心里一暖。

三个孩子这才欢呼一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丁浩端起桌上那碗浑浊的米酒,站起身,对着我,一饮而尽。

“阿瞒,这顿饭,我等了三十年。”他放下碗,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我丁浩这辈子,值了。”

看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看着他那双真诚而炙热的眼睛,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也差点掉下来。

我戎马一生,杀人无数,也曾被人背叛,被人构陷,我的心早已变得比石头还硬。可今天,在这间破败的土坯房里,对着一个几乎被我遗忘的儿时伙伴,我的心防,却被彻底击溃了。

我赢得了天下,却差点输掉了一个承诺。

我拥有了无数臣民,却差点失去了一个兄弟。

这顿饭,我吃得很慢,也很香。这是我当上皇帝以来,吃得最安心的一顿饭。

饭后,我没有立刻离开。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着乡亲们在院子外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和欢笑。丁浩就坐在我旁边,我们聊了很多小时候的趣事,聊到开心处,会一起哈哈大笑。

仿佛我们之间,没有隔着三十年的光阴,也没有隔着皇帝与平民的天堑。

直到夜深,我才起身告辞。

丁浩一家,还有全村的百姓,都提着灯笼,把我送到了村口。

临上马车前,我回头,看着火光中那一双双淳朴而感激的眼睛,看着丁浩那张泪水与笑容交织的脸。

我对他,也对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众位乡亲,是曹操,对不住大家。我保证,从今往后,会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说完,我转身上了车,没有再回头。

因为我怕他们看到,一代帝王的脸上,也挂着两行泪水。

第6章 回程路上的思索

车队重新启程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来时的路,和回去的路,是同一条。但我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御驾依旧华美,仪仗依旧威严,但我却不再感到那种与故乡的疏离和隔阂。车轮碾过土地的声音,此刻听来,是那样的亲切。

我没有再看那些枯燥的公文,只是静静地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回放着昨天发生的一幕幕。

丁浩拦路时的质问,乡亲们期盼的眼神,土坯房里的那碗热水,田埂上干裂的土地,还有那顿混着泪水和欢笑的晚饭……

这一切,都比我在朝堂上听到的任何慷慨陈词,都要来得真实,来得震撼。

“陛下,”侍中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口,“谯县县令张茂,在前方路口求见,他……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让他上来回话。”

很快,一个穿着官袍、面色惨白的中年人,被带到了御驾前。他一见到我,立刻匍匐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罪臣张茂,叩见陛下!罪臣治下不力,致使刁民拦驾,惊扰圣躬,罪臣……罪臣万死!”

我看着他,没有让他起身。

“张茂,你在谯县,当了几年县令了?”我淡淡地问道。

“回……回陛下,三年零六个月。”

“三年零六个月,”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冷了下来,“你知道你治下的百姓,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吗?你知道他们一年的收成,够不够糊口吗?你知道村东头那条修了一半的水渠,为何荒废了吗?”

我每问一句,张茂的身体就抖得更厉害一分,冷汗浸湿了他的官袍。

“罪臣……罪臣……”他支支吾吾,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你不知道。”我替他说了出来,“你的心思,都用在如何粉饰太平,如何钻营升迁上了。你呈上来的奏报,说谯县年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可朕亲眼看到的,却是田地干裂,民生凋敝!”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张茂,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罪臣知罪!求陛下饶命啊!”张茂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

我冷冷地看着他,心中没有一丝怜悯。

“来人,”我喝道,“将张茂就地免职,押回许都,交由廷尉府严加审问!另,传朕旨意,从今日起,在全国范围内设立‘御史巡查制度’,不定期巡视各州郡,凡有欺上瞒下、怠政懒政之官员,一律严惩不贷!”

“另外,告诉廷尉,朕要亲自过问谯县水渠一案。凡是与此案有关的贪腐官员,无论牵涉到谁,一律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车外的官员们噤若寒蝉。他们知道,陛下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一场自上而下的官场整顿,已是势在必行。

处理完张茂,我靠回软垫,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快意。



我知道,杀一个张茂容易,但要杜绝天下千千万万个“张茂”,却难如登天。

这次回乡,丁浩用最直接的方式,给我上了一课。他让我明白,一个帝国的根基,不在于它有多少精兵良将,不在于它的疆域有多么辽阔,而在于它最底层的百姓,是否能安居乐业。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我懂,但我似乎从未像今天这样,理解得如此深刻。

我建立大魏,不仅仅是为了实现我个人的雄心霸业,更是为了终结这个乱世,让天下苍生能有一个太平盛世。这是我少年时的理想,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口号。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离这个理想,越来越远了。

我开始沉迷于权力的滋味,习惯了听奉承的话,习惯了看粉饰过的太平。我以为我掌控了一切,却不知,我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坚实的大地。

是丁浩,那个问我“谁是曹操”的汉子,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迷失。

他不是在问我的名字,他是在问我的初心。

曹操是谁?

曹操,是那个会跟伙伴们在田埂上打滚的阿瞒,是那个许诺要给兄弟盖大房子的少年,是那个立志要让天下人吃饱饭的热血青年。

而不仅仅是这个坐在龙椅上,发号施令的魏武帝。

我想,我找到答案了。

车队缓缓前行,前方的道路,依旧漫长。但我的心里,却比来时,亮堂了许多。

我知道,这次回乡,是我帝王生涯中,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7章 余波与新生

回到许都后,我雷厉风行地推行了一系列新政。

“御史巡查制度”被迅速建立起来,一批批廉洁正直的官员被我亲自挑选,赋予特权,奔赴全国各地。他们就像我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耳朵,替我去探查那些被地方官僚掩盖起来的真实民情。

一时间,官场之上,风声鹤唳。不少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员被揪出,轻则罢官免职,重则下狱问罪。朝堂的风气,为之一清。

同时,我下令重修全国范围内的水利工程,尤其是那些修了一半的“烂尾”工程。我从国库中拨出专项资金,并严令地方官必须亲自督办,若有差池,唯他们是问。

我还颁布了“屯田新令”,进一步减轻屯田客的租赋,并鼓励开垦荒地,将更多的土地分给无地的农民。

这些政令,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也触动了很多世家大族的利益。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在朝会上,我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谁反对,就让他去谯县丁浩家的土坯房里住上一个月,再回来跟朕说话。”

从此,朝堂之上,再无人敢有异议。

我知道,这些改革会很艰难,会遇到无数的阻力。但这一次,我的决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因为每当我感到疲惫和动摇时,我就会想起丁浩,想起他那句“谁是曹操”。

这句话,像一个警钟,时刻在我耳边长鸣。它提醒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几个月后,谯县传来了消息。

新的县令励精图治,不仅将那条荒废的水渠修缮一新,还带领百姓开挖了数条支渠,大大改善了当地的灌溉条件。

丁浩家的青砖大瓦房,也盖好了。据说,是全村最气派的房子。乔迁那天,十里八乡的乡亲都去道贺,比过年还热闹。

他还托人给我捎来了一份礼物。

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双手工纳的千层底布鞋,和一小袋今年新收的黍米。

鞋子针脚细密,大小正合我意。我能想象,是丁浩的婆娘,在油灯下,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

我换上了那双布鞋,走在皇宫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却感觉像是踩在故乡松软的田埂上。

我让御厨用那袋黍米,为我煮了一碗粥。

粥很香,带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我喝着粥,仿佛又回到了丁浩家的那张饭桌上。

我将那袋吃剩下的黍米,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了我的书房里。每当我批阅奏折到深夜,感到疲惫不堪时,我就会看它一眼。

它时刻提醒我,在帝国的广袤疆域里,有亿万万像丁浩一样的百姓。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温饱冷暖,才是我这个皇帝,最应该关心的事情。

那一天,太子曹丕来我书房议事,看到了那袋黍米,好奇地问我缘由。

我把谯县还乡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对我说:“父皇,儿臣明白了。一个帝王,可以失去天下,但决不能失去他的百姓。一个男人,可以失去财富,但决不能失去他的承诺。”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的这番经历,不仅改变了我自己,也为我的继承人,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第8章 尾声

又过了很多年。

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知道,我留在人世间的时间,不多了。

在一个深秋的午后,我独自一人,登上了许都最高的观星台。

我俯瞰着脚下这座繁华的都城,俯瞰着远方连绵不绝的疆土。我的大魏,在我多年的治理下,已经呈现出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百姓安居,仓廪充实,我少年时的那个梦想,似乎正在一步步地实现。

我的一生,充满了争议。后世史书,会如何评价我?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了。

我只知道,在我生命的最后阶段,我的内心,是平静而充实的。

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辜负那个在田埂上奔跑的少年阿瞒,也没有辜负那个替我挨了十鞭子的兄弟丁浩。

我守住了我的承诺,也找回了我的初心。

一阵秋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抬头望向天空。

天很高,很蓝,像谯县老家的一样。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站在官道中央,倔强地拦住我车驾的壮汉。

他又在问我:“谁是曹操?”

这一次,我笑了。

我在心里,清晰而响亮地回答他:

我,是曹操。

我,也是阿瞒。

我,是这大魏的皇帝。

我,也是谯县那片土地,永远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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