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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餐厅遇到在我家住三年的表姐,她假装不相识,我妈留下两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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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了捏手腕上那只莹润翠绿的镯子,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一路传到心底。车窗外的风景,像一部被按了快进键的默片,高楼与树影飞速地交织、后退,唯有我心里的那块石头,纹丝不动地沉着。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拿到那笔项目奖金后,第一次正儿八经请爸妈出来吃饭。我特意选了市中心新开的一家融合菜餐厅,环境清幽,价格不菲,想让他们也“洋气”一回。

“微微,开慢点,不着急。”妈妈坐在副驾驶,手里捧着我刚送她的那束香槟玫瑰,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我“嗯”了一声,没回头。后视镜里,我看到自己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其实我心里并不平静,那只镯子像个冰冷的手铐,时刻提醒着我一些不想记起的事。

这镯子,是妈妈在我十八岁生日时送的,说是外婆传下来的,质地温润,水头极好。可在我心里,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亏欠”。

车在餐厅门口停稳,侍者殷勤地拉开车门。爸爸先下来,乐呵呵地打量着餐厅的门脸:“哎哟,这地方可真阔气。”

妈妈小心翼翼地抱着花,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想来挽我,却在碰到我胳膊的一瞬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有些尴尬地缩了回去。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揪了一下。

我们之间的隔阂,不是一天两天了。它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在母女间最柔软的地方,平时相安无事,一碰就疼。而这根刺的名字,叫张莉。

我的表姐,张莉。

餐厅里灯光柔和,背景音乐是舒缓的爵士乐。我们被引到预定好的靠窗位置,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

“微微,你这孩子,破费了。”妈妈摸着天鹅绒的椅背,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责备。

“没事妈,我挣钱了嘛。”我把菜单递给她,“想吃什么随便点。”

爸爸已经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研究起了桌上的餐具,拿起叉子比划着:“这玩意儿,没有咱们的筷子好使。”

我笑了笑,心里那块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或许,今天会是个不错的晚上。或许,我们可以暂时忘记那些不愉快,就像一对最普通的母女,吃一顿温馨的生日饭。

点完菜,气氛渐渐融洽起来。爸爸讲着单位的趣闻,妈妈絮叨着邻居家的八卦。我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妈妈的发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连衣裙,衬得气色很好。

就在我以为今晚可以安然度过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我的视线。

在离我们不远的一张双人桌旁,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的女人正优雅地切着牛排。她的侧脸线条利落,耳垂上那颗钻石耳钉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是张莉。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脑子“嗡”的一下,有点空白。

她瘦了些,也更时髦了,眉眼间那股熟悉的、淡淡的疏离感却没变。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手腕上是块价值不菲的名表。男人正含笑说着什么,张莉微微扬起嘴角,那笑容,客气而标准,像橱窗里的模特。

她在我家住了三年。从她十六岁到十九岁,人生中最青涩、最敏感的三年。那三年,她穿着我淘汰下来的旧衣服,用着我妈特意为她买的、比我的还要好的青瓷碗筷,睡在比我房间还向阳的小书房里。

而现在,她坐在那里,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王,与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

我下意识地看向我妈。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手里的叉子轻轻磕在餐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她也看见了。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躲闪,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伤痛。

爸爸顺着我们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一下:“那不是……莉莉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整个餐厅的喧嚣,在那一刻都离我们远去。时间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充满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我想站起来,走过去,问她一句“姐,你还好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自己掐灭了。我凭什么去问?三年前,她不告而别,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信息。我们全家疯了似的找她,我妈更是因此大病一场。

而现在,她就在那里,近在咫尺。

我的目光和她的,在空中不期而遇。

那一刹那,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就被一种冷漠的平静所取代。她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就像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然后自然地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切她的牛排。

没有惊讶,没有尴尬,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她假装不认识我。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们一家人曾经掏心掏肺对她,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冷漠的眼神?

我猛地推开椅子,想冲过去问个究竟。

“微微!”妈妈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心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坐下。”

“妈!”我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她凭什么!”

“坐下。”妈妈又重复了一遍,眼睛却还看着张莉的方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遥远的、已经破碎的梦。

爸爸在一旁手足无措,嘴里不停地念叨:“算了算了,都是一家人……别生气,大过年的……哦不,你生日……”他想打圆场,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被妈妈死死地按在座位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看着张莉和那个男人相谈甚欢,看着她举起红酒杯,优雅地晃动着杯中殷红的液体,看着她脸上那得体而疏远的笑容。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那顿饭,后面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满桌精致的菜肴,在我嘴里味同嚼蜡。爸爸试图活跃气氛,讲了几个干巴巴的笑话,没有人笑。妈妈则全程沉默,只是偶尔抬起头,深深地看一眼张莉的方向,然后又迅速低下头,仿佛在掩饰什么。

我知道,她不是不知道,她是太知道了。她不是不介意,她是把这份介意,锻造成了最坚固的铠甲,和最锋利的武器,只是这武器,伤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和她最亲近的人。

终于,张莉那一桌吃完了。那个男人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两人起身准备离开。他们会从我们桌旁经过。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出汗了。我死死地盯着她,我想看看,当她走到我们面前时,还能不能装得下去。

她走过来了。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她目不斜视,仿佛我们这一桌只是餐厅里一个普通的装饰。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无懈可击的平静。

就在她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开口叫她。

“莉莉。”

开口的,是我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在死寂的空气里。

张莉的脚步,顿了一下。只有那么一秒钟,甚至更短,但她确实停顿了。

她没有回头。

然后,她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迈开步子,跟着那个男人,走出了餐厅。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

完了。

我心里某个地方,彻底塌了下去。

整个餐厅,瞬间死寂。不,餐厅依旧喧闹,死寂的,是我们的世界。

爸爸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杯子,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我看着我妈。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张莉消失的方向。那束被她宝贝了一路的香槟玫瑰,不知何时被她捏得变了形,几片花瓣落在了桌上。

“妈……”我刚想说点什么安慰她。

她却突然站了起来,动作有些不稳,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低声说,然后拿起自己的小手包,转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不再像来时那样挺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和疲惫。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我知道,她只是找个借口躲起来,一个人舔舐伤口。这个女人,一辈子要强,从不肯在人前示弱,即使是在自己女儿面前。

爸爸也沉默了,只是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微微,吃,多吃点,别浪费了。”

我哪里还吃得下。

大约过了十分钟,久到我以为我妈是不是在洗手间里晕倒了,她才回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圈是红的,显然是哭过了。但她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温和的平静。

“我们走吧。”她说。

“妈,还没吃完呢。”

“吃不下了。”她拿起外套,淡淡地说,“结账吧。”

我没再坚持,叫来服务员结了账。走出餐厅,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爸爸去停车场取车,我陪着妈妈站在路边等。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偷偷看她,发现她一直在摩挲着手包的搭扣,那是一个很旧的皮质手包,边角都磨白了。

车来了,我们上了车。一路无话。

回到家,一进门,妈妈就说:“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然后径直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爸爸。

“爸,”我终于忍不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莉她……”

爸爸脱下外套,重重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长叹一声:“哎,你妈她……心里苦啊。”

“苦?我们哪里对不起她了?她在我家白吃白喝三年,我妈待她比待我还亲!她就这么回报我们的?在外面见了面,装不认识?她把我们当什么了?傻子吗?”我的声音越来越大,积攒了一晚上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微微!”爸爸皱着眉,呵斥道,“小声点!让你妈听见!”

“听见又怎么样!这件事,难道不该有个说法吗?三年前她为什么走?现在又为什么这样?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我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死死地盯着我爸。

爸爸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他颓然地靠在沙发上,揉着眉心,过了很久,才疲惫地说:“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只要知道,我们家……欠她的。”

“欠她?我们欠她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问了。”爸爸摆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都是陈年旧事了,翻出来有什么意思?日子还得过。”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种和稀泥的态度。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又上来了。从小到大,每次家里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矛盾,我爸都是这句话:“算了算了,日子还得过。”他就像一只鸵鸟,以为把头埋进沙子里,危险就会自己消失。

我看着他疲惫而逃避的脸,突然觉得一阵无力。在这个家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想弄明白真相。他们一个讳莫如深,一个粉饰太平。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那一夜,我失眠了。

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回放着张莉在我家那三年的点点滴滴。

张莉是我妈姐姐的女儿。姨妈和姨夫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她就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十六岁那年,姨妈因为再婚家庭的矛盾,实在没法再管她,就把她送到了我们家。

我妈二话没说就收留了她。

我至今还记得张莉刚来我家的样子。瘦瘦小小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低着头,怯生生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妈心疼得不得了,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莉莉,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有阿姨在,没人敢欺负你。”

从那天起,我们家就多了一个人。

我妈对张莉的好,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她给张莉买了新衣服,新书包,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俩同时看上了一件外套,我妈毫不犹豫地买给了张莉,然后回头对我说:“微微,你衣服够穿了,让着点姐姐。”

那时候我虽然有点不高兴,但也没多想,觉得姐姐刚来,是该多照顾她。

家里吃饭,我妈会特意做张莉爱吃的糖醋排骨和可乐鸡翅。她甚至专门去买了一套青瓷碗筷,说那是张莉的“专属”,谁都不能用。她说,这样能让莉莉有归属感。

我用的,还是普通的大路货。

张莉的房间,是家里阳光最好的小书房改造的。我妈亲手给她布置,墙上贴了温馨的壁纸,书桌上放了漂亮的台灯。而我的房间,在阴面。

所有人都说我妈偏心。连我爸都偶尔会说一句:“你对莉莉,比对微微还上心。”

我妈总是回答:“莉莉这孩子命苦,我们多疼她一点是应该的。”

我嘴上不说,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疙瘩?我也是个十几岁的女孩,我也有虚荣心,也需要父母的关注。但我努力说服自己,要懂事,要体谅妈妈的苦心。

张莉呢?她一开始确实很感激。她会主动做家务,会甜甜地叫“阿姨”、“叔叔”,会在我学习遇到困难时,耐心地给我讲解。那段时间,我们亲如姐妹。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大概是她上高三那年,她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而我,依旧在中游晃荡。老师们开始当着我的面夸奖张莉,邻居们也总说:“你家莉莉真争气,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我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而张莉,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不再主动和我说话,眼神里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有时候我跟她开玩笑,她也只是淡淡地扯一下嘴角,毫无笑意。

我感觉,她和我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墙。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妈过生日,我爸给她买了一套海蓝之谜的护肤品。我妈高兴得合不拢嘴。张莉看到了,只是瞥了一眼,低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声音不大,但我听见了。

那眼神,淬了毒一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嫉妒。

我当时就愣住了。我无法理解,我妈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还有一次,我妈那只十八岁生日时外婆送的、后来又传给我的翡翠镯子,不见了。那只镯子我妈宝贝得不得了,平时都锁在抽屉里。那天她拿出来想戴,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我妈急得快哭了。

我下意识地怀疑到了张莉身上。因为前一天,我看到她在我妈房间里待了很久。我把我的怀疑告诉了我妈。

结果,我妈狠狠地训了我一顿。

“微微,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姐姐!她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我自己忘了放哪儿了!”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那是我妈第一次为了外人,那么严厉地批评我。

我委屈得大哭了一场。

后来,镯子在衣柜的一个旧包里找到了。我妈跟我道了歉,但我们之间的裂痕,却在那一刻产生了。我觉得她不信任我。

现在回想起来,那只镯子,真的只是我妈自己放错了地方吗?还是……

高考结束后,张莉考上了北京一所顶尖的大学,而我,只考上了本市一所普通的一本。

发榜那天,家里热闹非凡,亲戚朋友都来道贺。张莉成了绝对的主角。我妈忙前忙后,脸上的笑容比自己考上大学还灿烂。

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也就是在那个暑假,张莉不告而别了。

那天早上,我妈像往常一样去叫她起床吃早饭,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桌上没有留下一张纸条。她的几件衣服还在,但那些我妈给她买的贵重物品,都不见了。

我们疯了。打电话给她,关机。联系她的同学,都说不知道。去问姨妈,姨妈也是一问三不知,反而责怪我们没看好她。

我妈一下子就垮了。她不吃不喝,整天以泪洗面,嘴里不停地念叨:“是我不好,是我对她不够好,她才会走的……”

她大病了一场,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从那以后,张莉这个名字,就成了我们家的一个禁忌。谁都不能提。

那只青瓷碗筷,被我妈收了起来,锁进了柜子。那间阳光最好的书房,也恢复了原样,只是里面空荡荡的,像一个巨大的伤口。

而我,对张莉的感情,也从最初的姐妹情深,变成了怨恨和不解。我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伤了我妈的心。

这三年来,我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工作,我想向我妈证明,我比张莉强,我才是她最值得骄傲的女儿。

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直到今晚,在餐厅里,张莉用一个冷漠的眼神,将我所有的努力和故作坚强,击得粉碎。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发现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餐。小米粥,小笼包,还有我爱吃的煎蛋。

她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只是眼角的疲惫,怎么也掩饰不住。

“微微,起来了?快来吃早饭。”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强。

爸爸已经吃完去上班了。餐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沉默地吃着饭,空气中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妈,”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筷子,“昨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遇见她?”

妈妈搅动着碗里的小米粥,没有抬头:“没有。巧合罢了。”

“巧合?”我冷笑一声,“那她为什么装不认识我们?我们家养了她三年,养出一只白眼狼吗?”

“不许这么说你姐姐!”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勺子重重地磕在碗沿上。

“姐姐?她有把我当妹妹吗?有把你们当亲人吗?”我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妈,你清醒一点!她根本不值得你对她这么好!”

“你懂什么!”妈妈猛地抬起头,眼圈瞬间就红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们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们把我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爸说我们家欠她的,我们到底欠她什么?欠她一个金山银山吗?”

妈妈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又要像往常一样,用沉默来结束这场争吵时,她沙哑地开口了。

“微微,你跟我来。”

她站起身,走进了她的卧室。我愣了一下,跟了进去。

妈妈的卧室,和我离开家上大学前一模一样。整洁,朴素,带着一股阳光和肥皂混合的好闻味道。

她走到床头柜前,蹲下身,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那是我小时候,外公亲手给她做的首饰盒。

她用一把小钥匙打开了盒子。里面没有珠光宝气的首饰,只有几样零零碎碎的旧东西。几张泛黄的照片,一根红绳,还有……

我瞳孔猛地收缩。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那只青瓷碗。张莉的专属碗。

妈妈颤抖着手,从碗底下,拿出了两样东西。

那不是昨天她带出去的东西。这是她一直珍藏的秘密。

我这才明白,昨晚爸爸那句“你妈留下两样东西”的真正含义。他不是说妈妈在餐厅留下了什么,而是说,那次相遇,让我妈妈终于决定,把她心里留了多年的那两样东西,拿出来。

第一样东西,是一个非常老旧的存折。封面是深绿色的,边角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迹。

妈妈把存折递给我,声音嘶哑:“你打开看看。”

我接过存折,手有些抖。翻开第一页,开户日期是十八年前。户主的名字,是姨妈,张亚琴。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存款信息。每个月,都有一笔固定金额的钱存进去。一开始是三百,后来是五百,再后来是一千,两千……数额随着我们家经济条件的改善,在不断增加。

最后一笔存款记录,是在三年前,张莉离开后的那个月。

我快速地心算了一下,这十八年来,存进去的钱,加上利息,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足以在一个二线城市,全款买一套不错的房子。

“这……”我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妈,“这是给姨妈的?”

妈妈摇了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是给莉莉的。你姨妈……早就不在了。”

“什么?”我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姨妈不在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十八年前。”妈妈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姨妈和你姨夫,在你三岁那年,出车祸……都没了。”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

姨妈和姨夫……死了?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张莉来我们家的时候,是姨妈送她来的。我明明记得,每年过年,我妈都会和姨妈通电话,聊家常。我明明记得……

那些记忆,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那些电话……送她来的人……”我语无伦次。

“电话,是我打给空号的,自言自语。送她来的,是她奶奶。”妈妈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过她苍白的脸颊,“微微,妈妈骗了你。骗了所有人。”

我呆呆地看着她,感觉自己像在听一个荒诞的故事。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妈妈没有回答我,而是拿起了第二样东西。

那是一封信。信封已经黄得发脆,上面没有收信人,也没有寄信人。

她把信递给我:“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的手指颤抖着,从信封里抽出了几张同样泛黄的信纸。上面是我妈清秀的字迹,但很多地方,都被泪水晕开了。

信的开头,没有称呼。

“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一万句对不起,也换不回你们的命。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

那天,是我非要拉着你们去水库看日出的。你本来不想去,说前一天下了雨,山路不好走。是我,非说年轻人不要那么娇气,还笑话他胆子小。

车是我开的。下山的时候,为了躲一辆突然冲出来的三轮车,我猛打了方向盘。车子失控,冲下了山坡……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我只受了点轻伤,可你们……你们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成了那个唯一的幸存者。

交警说,是意外。所有人都安慰我,说不怪我。可我知道,是我害了你们。如果不是我,你们不会死。如果不是我,莉莉不会在三岁的时候,就变成一个孤儿。

我去看莉莉,她奶奶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那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指着你们的黑白照片,问我,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我该怎么回答她?

我告诉她,爸爸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要替你们,把莉莉养大。我要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她,来弥补我犯下的罪。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真相。我怕我爸妈承受不了,我怕你爸爸会离开我,我更怕……我怕你,会看不起我这个,手上沾着亲人鲜血的妈妈。

于是,我编造了一个巨大的谎言。我说你们离婚了,各自再婚,不要莉莉了。我每个月给莉莉的奶奶寄钱,对外就说,是寄给你们的生活费。我每年假装给你打电话,其实,只是在对空气说话。

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压了十八年。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你们浑身是血地质问我,为什么死的是你们,不是我。

我快要被这罪恶感压垮了。

直到莉莉来到我们家。看到她,我就像是看到了你。我把对你的所有亏欠,对莉莉的所有愧疚,都加倍地补偿在她身上。

我给她买最好的东西,给她最好的房间,我把她当成公主一样宠着。我以为,这样就能减轻我心里的罪恶。

可我错了。

我越是对她好,她看我的眼神,就越冷。

我后来才明白,她什么都知道。她奶奶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就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她恨我。

她恨我害死了她的父母,恨我用谎言和金钱,来粉饰我的罪恶。她在我家住下的那三年,不是因为需要我的照顾,而是在用她的方式,报复我。

她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出对那些物质的轻蔑,故意在我妈面前说那些刺心的话,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出对我的嫉妒。她要让我看着,我最在乎的女儿,因为我的偏心而受到冷落和委屈。她要让我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那只镯子,是她故意藏起来,又故意让我妈找到的。她就是要挑拨我和我妈的关系,她要让我妈在亲情和愧疚之间,备受煎熬。

她成功了。

高考后,她拿着我偷偷给她的那笔钱——就是存折里的一部分,还有我爸私下给她的,悄无声息地走了。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不稀罕我的施舍,她要和我,和这个家,彻底划清界限。

她带走的,除了钱,还有一样东西。

那是我准备送给你的,另一只和你手腕上这个配对的玉坠。那是我外婆留下来的一对,一只镯子,一个玉坠。本来是想等你结婚的时候,再给你。

她走后,我发现玉坠不见了。我知道,是她拿走的。

她不是为了钱。她只是想拿走一件,本该属于你的,最重要的东西。就像我,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这笔钱,是我替你们存的。等莉莉什么时候愿意回来拿,它就永远是她的。

对不起。

对不起。”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的手,抖得拿不住那几张薄薄的信纸。信纸飘落在地上,像几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巨大的震惊和悲恸,像海啸一样,将我瞬间淹没。

我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已经花白、哭得像个孩子的女人。我的妈妈。

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坚强、乐观、甚至有点偏心的母亲。我从来不知道,在她温和的笑容背后,隐藏着这样一个沉重、血腥的秘密。

十八年。

她一个人,背负着两条人命的罪孽,活在谎言和自我折磨里,整整十八年。

她对张莉的好,不是偏爱,是赎罪。

她对我的疏离,不是不爱,是愧疚。她觉得,是她夺走了姨妈拥有的一切,包括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健康的女儿。所以她不敢太爱我,她觉得她不配。

我手腕上的镯子,瞬间变得滚烫。它不再是“亏欠”的象征,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被误解了十八年的母爱。

而张莉……

我终于明白了她眼神里的恨,她行为上的乖张,她最后决绝的离开和冷漠的无视。

在她眼里,我们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父母的尸骨之上。我妈的讨好,是凶手的鳄鱼眼泪。我爸的和稀泥,是帮凶的麻木不仁。而我,这个无辜的女儿,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一切——父母的爱,完整的家,无忧无虑的童年。

她怎么可能不恨?

我心里的火,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悲凉和心疼。

我心疼我的妈妈。这个可怜的女人,用半生的时光,为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画地为牢。

我也心疼张莉。这个可怜的女孩,用一生的时光,活在失去父母的痛苦和对仇人的恨意里。

更心疼我自己。这个可怜的我,活在被精心编织的假象里,嫉妒着,怨恨着,一个比我痛苦千百倍的人。

我们三个人,都被困在了十八年前那场车祸的阴影里,谁也逃不掉。

“妈……”我伸出手,想去抱抱她。

妈妈却像受惊一样,往后缩了一下。她擦干眼泪,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微微,你……你会不会觉得妈妈很可怕?很自私?”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走上前,不由分说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一开始是僵硬的,但很快,就在我怀里放松下来,然后,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压抑了十八年的哭声,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喉咙。她像个孩子一样,在我怀里放声大哭。那哭声里,有悔恨,有恐惧,有委屈,有释放。

我也哭了。我抱着我瘦弱的妈妈,眼泪打湿了她的肩膀。

我们母女俩,在那个清晨,用一场痛哭,冲刷了积攒了十八年的隔阂与误解。

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没有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红着眼睛,默默地看着我们。这个一辈子都在逃避问题的男人,在这一刻,没有再说“算了算了”。

那一天,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件事。

妈妈哭着说完了所有的细节,那些在信里没有写下的,更痛苦的细节。比如,她在医院醒来后,是如何面对姨妈奶奶的质问;她是如何在深夜里,一次又一次地从噩梦中惊醒;她又是如何,在每一个家庭团聚的节日里,假装开心地给一个空号打电话。

爸爸也第一次,坦诚了他的懦弱。

他说,他其实很早就知道了真相。大概是在车祸发生后的第二年,他无意中,看到了妈妈藏起来的、交警队的事故认定书。

“我当时……吓傻了。”爸爸的声音,充满了懊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过离婚,但看着你妈那个样子,我……我又不忍心。她已经够苦了。我也想过把事情说开,但我怕,怕这个家就散了。你还那么小……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配合她演戏。我以为,只要我们不说,这件事,就能慢慢过去。”

“对不起,微微。”爸爸看着我,“是爸爸没用。让你妈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也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怪谁,还有意义吗?

我们都是这场悲剧里的受害者。

“那……张莉手里的那个玉坠……”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妈妈的眼神黯淡下去:“我不知道她现在还戴着没有。那本来是……给你的。”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原来,它还有一个兄弟,流落在外。

那天之后,家里的气氛,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不再有禁忌,不再有刻意的回避。妈妈脸上的笑容,虽然还带着愁绪,但多了一丝真实的释然。爸爸也不再是那个只会和稀泥的甩手掌柜,他开始主动分担家务,会在妈妈发呆的时候,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张莉。

仿佛,把话说开,已经是我们能做的全部。至于原谅,至于和解,那是属于张莉的权利,我们无权干涉。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我努力工作,拿到了一个去总部进修的机会。临走前,妈妈给我收拾行李。

她把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衣放进行李箱,突然,动作停住了。她拿起那件毛衣,摩挲着,眼神又飘远了。

“这件毛衣,是你上大学那年,我给你织的。当时,也给莉莉织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只是颜色不同。”她轻声说,“她走的时候,没带走。”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那件属于张莉的毛衣,现在还静静地躺在衣柜的角落里,和我妈给她买的其他新衣服一起,落满了时间的灰尘。

去总部进修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我刻意不去想那些烦心事,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行业峰会上,再次见到了张莉。

她作为一家新兴投资公司的代表,上台发言。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长发束在脑后,自信,从容,光芒四射。

她讲的是关于AI领域的投资前景,引用的数据,精准而前沿。台下,掌声雷动。

我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和那些业界大佬谈笑风生,看着她从容地应对各种刁钻的问题。

她真的,活成了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样子。

会议结束后,有一个冷餐酒会。我端着一杯香槟,犹豫了很久,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很多人围着她,交换名片,攀谈着。我耐心地等着。

终于,她身边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景。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姐。”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她转过身,看到我,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料到我会来。

“林微。”她叫了我的名字,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们相对无言。周围的喧嚣,似乎又一次离我们远去。

“你……过得好吗?”我问了一句最俗套的开场白。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依旧是我熟悉的,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你看到了,不是吗?过得很好。”

“那天在餐厅……”

“我看到了。”她打断我,“也看到了阿姨。”她顿了顿,改口道,“也看到了你妈妈。”

“阿姨”和“你妈妈”,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她都告诉我了。”我说,“所有的事情。”

张莉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没有说话。

“那笔钱,还有那封信,她都给我看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也无比真诚。

张莉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她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她转过头,看着窗外,声音冰冷,“林微,你知不知道,我奶奶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说,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原谅她。因为她,我成了孤儿。因为她,我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因为她,我连自己父母的忌日,都只能偷偷地拜。”

“你们一家人,住着宽敞的房子,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时候,我呢?我在想,我的爸爸妈妈,如果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

“她对我好?那不是好,那是施舍,是赎罪!她买给我的每一件衣服,都像在提醒我,我是用父母的命,换来的这些东西!我吃的每一口饭,都像是他们的血肉!”

她的情绪,终于失控了。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

我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任何语言,在这样深重的血海深仇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手上的镯子,很漂亮。”她突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我手腕上,“你知道吗,它还有一个配对的玉坠。”

我的心一紧。

她从脖子里,拉出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链子下面,坠着的,正是一块通透温润的翡翠玉坠。那玉坠的形状和水头,和我的镯子,如出一辙。

“我拿走它,不是因为它值钱。”她冷冷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妈妈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永远都凑不回一对。就像我的家,永远都回不去了。”

说完,她把玉坠重新塞回衣领里,转身就要走。

“姐!”我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妈妈她……过得很不好。”我哽咽着说,“她活在愧疚里,活了十八年。她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她不敢看警匪片,她甚至……不敢开车载我们。她把最好的都给你,不是为了施舍,她是真的……把你当成了她的女儿,想替姨妈,补偿你。”

“够了。”张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这些话,留着对她说吧。”

她迈开步子,毫不留恋地,汇入了人群中。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输了。

我们所有人都输了。输给了时间,输给了命运,输给了那场该死的意外。

进修结束后,我回到了家。

我把在峰会上遇到张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爸妈。

妈妈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她站起身,走进了房间。

再出来时,她手里拿着那件,她给张莉织的,却从未被穿过的毛衣。

“微微,你帮我个忙。”她把毛衣递给我,“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它交给莉莉。就说……就说天冷了,让她注意身体。”

我看着那件毛衣,崭新,柔软,带着樟脑丸和阳光的味道。

我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收。但这,是我的妈妈,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做出最后的努力。

我通过一些行业内的朋友,打听到了张莉公司的地址。

我没有上去,只是把装有毛衣的纸袋,交给了前台,请她转交。我没有留名,只在便签上写了一句话:

“天冷了,注意身体。”

做完这一切,我像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使命,心里空落落的。

我不知道,这件毛衣,能否温暖她冰封了十八年的心。

我也不知道,我们两家人的恩怨,是否还有解开的那一天。

又过了几个月,冬天来了。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在小区的信箱里,看到了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包裹。

我疑惑地拿回家,拆开。

包裹里,静静地躺着那块翡翠玉坠。

玉坠下面,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张莉那熟悉的、清冷的字迹。

只有两个字。

“姐夫。”

我愣住了。

姐夫?

这是什么意思?

我把玉坠拿起来,冰凉的触感,和手腕上的镯子,遥相呼应。

我突然想起,妈妈说过,外婆留下这一对玉器,是准备给她的女儿们,做嫁妆的。

镯子给了妈妈,玉坠给了姨妈。

妈妈又把镯子给了我。

而姨妈的玉坠,在张莉那里。

她现在,把玉坠还了回来。却写了“姐夫”两个字。

我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

姐夫……她是想说,这玉坠,本该是由我未来的丈夫,替我戴上?还是说……

一个大胆的、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猛地蹿了上来。

难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已经……放下了?

她把玉坠还给我,是物归原主。而成全我未来的“姐夫”,意味着,她承认了我们姐妹的关系,承认了我是妹妹,她是姐姐。

这是一种变相的和解吗?

我拿着玉坠,冲进屋里。

“妈!爸!”

我把玉坠和纸条给他们看。

妈妈看着那块失而复得的玉坠,眼圈又红了。她拿起纸条,反复地看着那两个字,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爸在一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好啊……”他喃喃地说,“这就好……”

我把玉坠,小心翼翼地和手腕上的镯子,放在一起。

分离了近二十年的玉器,终于,再次重逢。

它们静静地躺在丝绒布上,翠色莹润,光华流转,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了两代人的,关于罪与罚,恨与爱,分离与重逢的漫长故事。

窗外,飘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我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我只在峰会上记下的,张莉的电话号码。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姐,下雪了。一起吃顿饭吧,我妈做的糖醋排骨,还是那个味道。”

我按下发送键,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她不一定会回。

我也知道,有些伤痕,永远不会真正愈合。

但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春天,总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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