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自驾到云南 感受抗战之九：龙陵与松山

在大西洋与地中海之间，有个咽喉——直布罗陀。对于滇缅公路来说，松山就是“直布罗陀”。在松山阵地上，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那场战斗已经过去好几十年，可无论是远征军进攻时挖的壕沟，还是日军为防守而修筑的工事，全部清晰地保留着。

　　跨过怒江，公路开始爬山，行驶22.7公里，爬到整座山三分之二的高度时，来到腊勐镇，镇里有旅馆、餐馆、加油站和百货商店。

　　腊勐镇的西北侧，是松山。当年，日军第56师团的113联队主力，驻守在松山，因为山下的镇子叫腊勐，起名拉孟守备队。

　　守备队的任务，是扼守松山这个制高点，阻击中国军队。

　　过腊勐镇之后，再往上走11公里，是大垭口，它是紧靠松山的一个村子。此时的高度，与对面的炮兵阵地基本持平，它俩之间，隔着怒江峡谷。下图是我经过炮兵阵地时拍的。别看炮兵阵地与松山的直线距离仅为10余公里，公路却长达60公里，因为两边都是山，一上一下，盘旋无数。

　　也就是说，滇缅公路在惠通桥跨过怒江，先是往上来到腊勐镇，然后围着松山，从东绕到北，从北绕到西，转了大半圈，而松山又俯瞰怒江，日军看准这一点，在松山上修筑了半永久工事。

　　读二战历史，会感觉日本人的战略意识挺差劲儿，可战术水平却挺高。怒江西岸群山连绵，都属于高黎贡山，他们偏偏选中其中的松山，而且，工事修筑的很有水平，以至于中国远征军进攻时，吃尽了苦头。

　　在长达400公里，主峰海拔5000多米的高黎贡山当中，松山实在不起眼，一是没多高，顶峰处海拔2200米，是高黎贡山中的一个小字辈，二是山体不大（下图）。可由于日军的顽强抵抗，中国远征军从6月4日打到9月7日，付出巨大伤亡，才肃清日军，占领松山。

　　攻打松山属于滇西战役的一部分。最初，卫立煌让20集团军渡过怒江，翻过高黎贡山，进攻腾冲，在其南侧的11集团军佯攻。没多久，发现由于军情泄露，日军早有防备，卫立煌随即命令11集团军从佯攻改为真打，在惠通桥一带跨过怒江，一路打松山，另一路绕过松山，进攻龙陵。

　　刚开始，由71军打松山，打了半个月，打不下来，换成8军，又打了2个多月。

　　据说，71军刚来时，听说山上只有1000余日军，没放在心上，以为一个冲锋，最多几天就能拿下。之所以这么乐观，源于20集团军已在一个月前对腾冲发起进攻，龙陵和松山一带的日军抽走不少，兵力下降。不料，松山似乎到处都有埋伏，远征军走过来，明明四下没人，却被不知从哪来的子弹击倒在地。

　　吃了好多亏，死了不少人，这才慢慢发现，松山处处有堡垒，而且堡垒做的极为隐蔽，不到跟前，根本看不出来。远征军很纳闷，进攻之前，让美国战机扔了许多炸弹，怒江对面的炮兵也往这边打了几千发炮弹，整座山的土都炸松了，怎么连个碉堡都炸不塌？

　　战后才知道，驻守松山日军，在过去的1年多时间里，没干别的，天天修工事，就连每一个散兵坑，都覆盖着防护物。至于机枪巢和堡垒的上面，更是用粗大的树木，层层罗列，中间还衬着钢板。修好后，还要用火炮做轰击实验，经受得住才算合格。

　　松山的顶峰叫子高地，有个很大的主堡垒，高高在上，攻击很困难。于是，远征军采用挖坑道的方法，从老远的地方开始挖，一直挖到主堡垒的下面，搁进去3吨炸药，硬是把堡垒炸成大坑。没想到，这么重要的堡垒里，被炸死的日军只有42个人。

爆破松山主堡垒的情景（摘自《国家记忆》，美国通信兵拍摄）

　　山顶虽然攻下，可随后的山坡上，隐藏着更多的工事，差不多每隔几米就有一个，每个工事里都有日本兵，而每一个日本兵，都能做到近距离、高精度的射击，让远征军的伤亡数量不断增加。

　　电影里打仗，都是端着冲锋枪，拼命扫射，反正导演有的是子弹。在真实的战场上，必须考虑供应问题。当时，中国远征军已经把松山团团包围，美国战机又掌握了制空权，日军被困松山，不仅没有援军，就连后勤补给都没有，完全靠自身储备，平均每人只有几十发子弹，每天靠一两个饭团充饥，可就是这样，他们居然坚持了3个月。

　　从第71军到第8军，总共发动10次攻击，投入兵力超过2万人，其中，第8军阵亡士兵3038人，负伤2741人，阵亡军官107人，负伤188人。日军在松山的总兵力是1300人，阵亡1250人，被俘15人，逃跑35人。

　　刚才说到，驻守松山的守备队，是113联队主力，联队长松井秀治大佐在远征军进攻松山之前，率第一大队前往腾冲增援，接替指挥的是金光惠次郎少佐。最终，113联队全军覆没，联队旗在联队灭亡前被烧毁。这样的事儿在抗日战争中，只出现过2次，都在滇西战役当中，一个是腾冲的148联队，一个是松山的113联队。

本图源于龙陵抗战纪念馆

　　1300人对抗2万人，长达3个月，这个数字的对比，令人感到震撼。来到松山，亲眼看看那些工事，您觉得更震撼。日军在松山和松山周围的数个大小山头，建立起严密的防守网络，层层相扣，环环相接，交通壕四通八达，且全部有覆盖，进攻方根本看不见。重要堡垒大都做成3层，上面如果被占领或坍塌，可以进入下一层继续抵抗。每个大堡垒都与周边的小堡垒，都可以形成火力网。在交通壕的沿线，随处可见单兵坑，且一律有覆盖。士兵可以根据需要，任意选择阵地。而这些阵地，大都接通了电话、电灯与水。

　　拿下松山后，8军在大垭口村旁边的坡地上建立公墓，后来，第8军公墓迁到保山易罗池，唯有担任主攻的103师墓地没移。当时，每个烈士墓前，都写着牺牲者的姓名、军衔和部队番号。

　　再往后，都毁了。

　　松山的背后是大垭口村，滇缅公路穿过这个村子，继续往西，不远，翻过滚龙坡（下图），奔龙陵去了。

　　离开松山，行车40公里，来到龙陵。

　　日军56师团占领滇西之后，将司令部设在芒市，在腾冲、龙陵和松山等地，派驻守备队。1944年滇西战役时，第11集团军派出一支部队，绕过松山，将龙陵包围起来。龙陵之战从6月5日开始，11月13日结束，我军伤亡28384人，日军伤亡10620人（据日军资料，龙陵守军阵亡2937人）。在滇西抗战史上，这段经历称为三战龙陵。

　　有意思的是，56师团又叫龙师团，龙师团来到龙陵，龙的陵墓，在此覆灭，看来是上天注定的。

　　另一个巧合是县城西南山上，有座伏龙寺，56师团来了以后，觉得不吉利，怕自己这条“龙”被“伏住”，改名云龙寺。

　　来到龙陵，我首先去云龙寺看，寺院修葺一新，山坡上有座前几年刚建立的纪念碑：龙陵抗日战争胜利纪念碑。

　　在日本战前的常备武装力量里，没有56师团，这支师团是在1940年，以12师团在久留米的留守部队为基础编成的（此时12师团驻守我国东北，隶属关东军），兵源来自日本北九州地区。这一地区的民风比较彪悍，以好斗著称，这样的人当兵，肯定令人生畏。事实上，在南京制造大屠杀的日军第6师团，同样来自北九州。

本图源于龙陵抗战纪念馆

　　有文章将56师团说成“丛林战之王”，我觉得略有夸张。56师团的主力113联队，在武汉会战中几乎被全歼，随后的南昌会战，第二任联队长又被我军击毙，也许是因为霉运不断，1940年，113联队被撤编，但不久又重新组建，编入刚成立的56师团。56师团历史虽短，但在菲律宾作战中，表现出色，随后被派往缅甸战场，来了一个大纵深穿插，截断远征军的退路，并占领滇西。如果说56师团很牛，也就是这段历史了——1个师团打败了中国3个军（1.5万人对10万人）。

　　到了1944年，远征军反攻，56师团的113联队和148联队被全歼（生还不足百人），师团残部退往缅甸，此后一直驻在缅泰边境，直到1945年8月向英军投降。

远征军进入龙陵 （美国通信兵拍摄，摘自《国家记忆》）

　　龙陵的战争遗迹

　　龙陵县城的老街，基本保持着原貌，有3个地方值得看：抗战纪念广场、慰安所、日军司令部。

　　抗战纪念广场位于龙山路，如今属于市中心，当年是县城的东门外，叫东卡，滇缅公路在这儿进入龙陵城，日军在路旁建有碉堡，其中有个碉堡保存下来。

　　1944年11月3日，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部在东卡召开大会，宣告龙陵光复，升起中、美两国国旗（下图）。新中国成立后，这一带成为公路客运站，前几年，拆除了周围的房屋，将其变为广场，并修建了纪念馆。

美国通信兵拍摄，摘自《国家记忆》

　　县城西北侧有白塔村，路上有家白塔小学，学校后身是个山坡，山坡上有个赵氏宗祠，是当地赵姓一族的祠堂。1942年，56师团来到龙陵，将此处作为驻军司令部。远征军反攻时，师团长松山佑三中将曾在这儿临阵指挥。眼下，赵氏祠堂已经被重修，我到时，没开门，不知道里面状况如何。

　　松山守军在全军覆没前夕，奉命出逃汇报情况的木下昌巳中尉，在战后来到滇西十余次。也许是真的忏悔，也许是为了联络感情，赵氏祠堂前面的白塔小学，就是木下昌巳捐资修建的，被称为“赎罪”学校。不过，我到这时，学校的牌子已经没了，变成一个公司。

　　日军在龙陵期间，开设了3个慰安所，其中，第一个建立的慰安所设在当时的段氏宗祠，原建筑已消失，所在地已成武警驻地。第二个在白塔村，据说房屋还在，是一栋200平方米的房子，明显特征是二楼右侧有个方洞，是射击孔。我围着白塔村转了两圈，没找到。

　　第三个在老城中心的小巷里，当时叫董家沟。日本投降后，因为做过慰安所，原主人不愿意继续住，一直荒着，到了2005年，董家将此院无偿捐给政府，龙陵县文管所将其恢复原貌，辟为“侵华日军滇西慰安妇制度罪行展览馆”，免费开放。

　　军队中提供性服务，是日本在日俄战争期间创造的。1931年，日本海军首先在上海开设了4家慰安所，早期的慰安妇全部来自日本，其中还有更为激进的组织叫“女子挺身队”。后来，随着战火蔓延，慰安妇里出现了朝鲜人、缅甸人，以及中国台湾人。当日军刚刚来到龙陵时，曾带来几个缅甸女子，其中还有一对夫妇，老公在门口发放慰安券，老婆在屋里慰安，真是不可思议。

　　最初，日军尽量不用当地女子充当慰安妇，因为他们怕激起民愤，妨碍统治，后来变得无所顾忌了。甚至认为，用当地女子慰安，会激起士兵的占有欲，激发斗志。

　　如今的人们，已经越来越意识到，称“慰安妇”是不妥的，应该称其为“性奴隶”，以便让日本正视二战期间的暴行。

本图源于侵华日军滇西慰安妇制度罪行展览馆

　　龙陵之后，下一站是芒市，那里是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的州府所在地，即将迎来绚丽的民族风情。

　　下篇游记预告：感受抗战之十。

　　离开龙陵，进入德宏州，这里的民族风情非常绚丽，同时也是滇缅公路跨出国门的地方。但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家飞机制造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