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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医院的走廊渐渐安静下来。我推开307病房的门,看见李老太躺在床上,像一株经秋的梧桐,在斜阳里泛着安详的光。她的目光越过窗棂,投向很远的地方,仿佛在数着光阴留下的痕迹。
护工刚给她喂过药,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药香。床头柜上摆着孙子下午送来的鲜花,花瓣上的水珠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年轻人总是来去匆匆,像一阵温暖的风,留下关怀便又奔向自己的生活。对门的邻居老王也来过,放下一袋橘子,说了几句家常话。这些善意像星火,在漫长的白日里给她慰藉,却照不亮漫漫长夜。
直到那个蹒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陈老先生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挪进来。八十八岁的人了,自己也需要人照顾,却坚持每天三次来看望老伴。晨起一次,午后一次,傍晚一次,雷打不动。他坐下时,椅子发出轻微的呻吟,就像他的骨骼。
我常看见他给妻子梳头。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却极其温柔地梳理着她花白的发丝。梳子是老式的桃木梳,用了大半辈子,齿缝间都磨得发亮。这个动作里藏着六十八年的光阴——从青丝如瀑到白发苍苍,从红颜到暮年。
有时他们整下午都不说话。他就坐在床边,握着她枯瘦的手,像守着一盏将尽的灯。阳光从窗的这边移到那边,在他们身上镀一层又一层的光晕。那些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语言都来得厚重。
夜里查房时,我见过最动人的一幕。陈老先生俯身在妻子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月光落地的声音。然后他慢慢起身,走到门口总要回头望一眼,确认一切安好,才拄着拐杖蹒跚离去。那回首的目光里,藏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全部牵挂。
这让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组数据,关于晚年时谁会陪在身边。数据说,老伴的概率是99.99%。年轻时我们总在计较谁爱得多谁爱得少,到老了才明白,真正的深情就藏在这99.99%的概率里——是生病时的一杯水,是夜半惊醒时的一个拥抱,是明知来日无多却依然坚守的每一天。
窗外的合欢树在风里轻轻摇曳。我想起木心的诗:“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原来最浪漫的誓言,不是“我爱你”,而是“我在呢”。是在所有人都离开后,依然有人拄着拐杖来看你;是在生命的最深处,依然有人把你当作归途。
夜深了,月光如水银般泻进病房。李老太已经睡去,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那个陪伴了她一辈子的人,依然会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
这世间的情缘,走到最后,不过是你在,我也在。我们一起看过春花秋月,一起经过风雨晴晦,最后在暮年相守,把陪伴过成比永恒更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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