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空气里,多了一种陌生的、甜腻的香水味。那味道,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疑虑。我叫林薇,是一名会计,习惯了用数字和逻辑来分析一切。而这股突如其来的香水味,显然超出了我日常生活的收支平衡表。
味道的源头,是我六十八岁的公公,赵建国。
自从五年前婆婆因病去世,公公就像一棵被抽走了藤蔓的老树,迅速地干枯下去。他不再捣鼓那些花花草草,也不再提着鸟笼去公园,每天就是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我和丈夫赵刚劝他多出去走走,他总是摆摆手,说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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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刚对此乐见其成。“我爸这是想通了,是好事啊。”他憨厚地笑着,完全没察觉到我内心的警报已经拉响。
作为会计的职业本能让我觉得,这不正常。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发生剧烈改变,背后必有动因。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我发现公公的手机不离手了,时不时会对着屏幕傻笑。有一次我给他送水果,他慌忙地把手机屏幕扣在桌上,那动作,像极了上学时偷看小说的孩子。
我的疑心越来越重。这个年纪的老人,是最容易被骗的。那些专门针对老年人的骗局,打着“黄昏恋”的旗号,最后图的都是老人的房子和养老金。我家的条件在咱们这个二线城市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公公名下这套三居室,加上他每个月五千多的退休金,足以成为骗子眼中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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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刚大大咧咧地说:“能有什么情况?不就是跳跳舞,找点乐子嘛。你别想太多,我爸精明着呢。”
男人的心,总是这么粗。我决定自己来查清真相。那天,趁着公公去楼下遛弯,我借口打扫卫生,进了他的房间。房间里那股香水味更浓了,床头柜上,赫然放着一瓶女士用的护手霜。我的心,咯噔一下。
真正的冲击,发生在一个星期后的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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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满面红光,看到我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介绍道:“小薇,赵刚,回来了啊。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你们方阿姨。”
一个看起来六十出头的女人跟着走了出来。她烫着一头时髦的棕色卷发,穿着一条合身的连衣裙,脸上化着淡妆,精神头十足。她就是那股香水味的主人。
“你们好,我叫方慧。”她大方地伸出手,笑容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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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的气氛很诡异。公公和方阿姨有说有笑,互相夹菜,亲昵得仿佛多年的夫妻。而我和赵刚,则像两个局外人,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赵刚是单纯的惊讶,而我,则是在冷静地分析局势。
饭后,公公送方阿姨出门,两人在门口依依不舍,又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等公公回来,我终于忍不住了。
“爸,这位方阿姨,是怎么回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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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跟赵刚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搬过来住?爸,你们认识多久了?”我追问道。
“不到一个月。”公公的回答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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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方慧的情况我了解,她也是老伴走了好几年,一个人过。我们……我们是真心想搭个伴。”
“搭个伴?”我冷笑一声,压抑许久的尖锐终于冒了出来,“爸,搭伴有很多种方式,可以经常见面,可以一起旅游,为什么要一见面就住到一起?这房子,是我婆婆留下来的。您这么做,对得起我妈吗?”
提到我婆婆,公公的脸色瞬间白了。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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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为年纪大了,才更要谨慎!”我把矛头转向赵刚,“你就不怕爸被骗吗?现在新闻里这种事还少吗?最后房子没了,钱也没了,谁来负责?”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公公所有的热情和喜悦。他颓然地坐回沙发上,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晚,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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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是表现得无懈可击,我心里就越是警惕。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如此殷勤,所图必定不小。
真正的矛盾爆发,是在又一个周末。我提前下班回家,想拿一份文件。打开门,客厅里没人,公公的房门却紧闭着。我正觉得奇怪,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奇怪的声响。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一种荒唐又羞耻的念头涌上心头。我鬼使神差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了上去。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女人的笑声和公公粗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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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
方阿姨正坐在床边,给公公捶背,而公公趴在床上,脸上带着舒适的表情。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气氛太过亲密。看到我闯进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小薇,你……你怎么回来了?”公公慌忙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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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干什么?这么大年纪了,不知羞耻吗?还过夫妻生活?”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公公的脸,从涨红瞬间变得惨白,然后是铁青。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受伤和愤怒。方阿姨的脸色也很难看,她站起身,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眼神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反而是一种平静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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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误会?”我冷笑着,指着他们,“孤男寡女,关着房门,你让我怎么想?你到底图什么?图他的钱,还是图他的房子?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休想得逞!”
“够了!”一声怒吼打断了我。是公公。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嘴唇哆嗦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给我出去!”
这是公公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愣住了,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委屈、愤怒、不被理解……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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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和赵刚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他觉得我不可理喻,伤了老人的心。我觉得他愚孝,看不清事实。
“林薇,你有没有想过,爸他也是个正常人!他有七情六欲,他会孤单,他需要人陪!妈走了五年了,他一个人过了五年!你关心过他晚上是不是一个人睡不着吗?你关心过他生病的时候,是不是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赵刚的质问,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我关心他,所以我才怕他被骗!”我哭喊着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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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刚的话,让我哑口无言。是这样吗?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确实觉得,老年人的爱情,是不洁的,是另有所图的。我用自己固有的、冰冷的价值观,去审判了公公的情感需求。
冷静下来后,我开始反思。或许,我真的错了。我的所谓“理性”,其实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我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却做着最伤人的事。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请了假。我决定去查一查那个方阿姨。我不是要找她麻烦,而是想给自己一个答案。如果她真的是骗子,我拼尽全力也要保护我的家。如果不是,我也好彻底死心,去向他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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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妈最后补充了一句:“小方这个人啊,热心肠,人也好,就是命苦,老伴走得早。她跟老赵在一起,我们这些老邻居都看着高兴,俩人般配。”
所有的信息,都像一块块拼图,拼凑出了一个和我预想中完全不同的方阿姨。她不图钱,不图房,她图的,可能真的只是一个人,一个伴。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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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是我,林薇。”
里面没有回应。我推开门,看到公公一个人坐在窗边,背影萧索又孤单。月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我突然觉得,他真的老了。
“爸,对不起。”我哽咽着说,“昨天……是我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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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婆婆刚走的那两年,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睁着眼到天亮,总觉得身边是空的。家里再大,也只有回声。生病了,不敢告诉我们,怕我们担心,就一个人硬扛。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像蚂蚁一样,一点点啃噬着他的精神。
“直到遇见你方阿姨,”公公的眼睛里,重新泛起了光,“她爱笑,爱说话,跟她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我们在一起,就是说说话,做做饭,互相有个照应。人老了,不求别的,就求身边有个能知冷知热的人。”
他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至于你说的那个……夫妻生活。小薇,我们这个年纪,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陪伴和依靠。但即便有,那也是我们正常的情感需求,不肮脏,也不可耻。我们是人,不是摆在家里供起来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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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我为我的狭隘、我的偏见、我的自以为是,感到无地自容。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第二天,我亲自去老年活动中心,找到了正在教大家唱歌的方阿姨。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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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阿姨愣住了,随即她把我拉到一边,拍了拍我的手,温和地说:“傻孩子,我没怪你。我知道,你也是担心你爸。天下的儿女,都一样。”
她的宽容和理解,更让我羞愧。
那个周末,我亲手做了一大桌子菜,郑重地把方阿姨请回了家。饭桌上,我举起酒杯,对公公和方阿姨说:“爸,方阿姨,我以前不懂事,思想太狭隘。我今天想明白了,只要你们开心,比什么都重要。我祝福你们。以后,您就是我另一个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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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方阿姨真的搬了进来。她把自己的房子租了出去,租金自己存着,家里的开销,她坚持要和公公一起分担。她来了之后,家里多了很多欢声笑语。她会拉着公公一起研究新菜式,会在阳台上种满五颜六色的花,还会教我这个五音不全的人唱几首老歌。
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公公的床头,依然放着我和婆婆的合影,而在另一边,则多了一张他和方阿姨笑容灿烂的合照。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新的感情,并不是对过去的背叛,而是带着对过去的美好回忆,更好地走向未来。
爱,从来不应该被年龄所定义。无论是炽热的青春,还是沉静的暮年,每个人都有权利去追求属于自己的那份温暖和陪伴。而作为子女,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或许就是放下偏见,送上祝福,让他们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里,能牵着一双温暖的手,从容地,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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