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叫石头寨,村如其名,人心也像石头一样,又硬又顽固。尤其是在婚嫁这件事上,那些老旧的规矩,比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根扎得还深。我叫林晚,今年三十二岁,带着个六岁的儿子童童,守着一家小小的裁缝铺,在这片石头地里,过了整整三年。
村里的王婶是个热心肠的媒婆,嘴皮子利索,方圆十里,谁家有适龄的男女,她心里都有一本账。这几年,村里外出打工的男人回流了不少,光棍一下子扎了堆。王婶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她每天乐呵呵地穿梭在各家各户,撮合着一桩又一桩的亲事。她的身影,像一只花蝴蝶,飞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唯独,会绕开我的裁缝铺。
一开始,我没在意。我忙,忙着给童童做饭,忙着赶制客人的衣服,忙着在深夜的灯下,一针一线地缝补生活的裂痕。可时间久了,这件反常的事,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的心里。王婶每次路过我门口,都会隔着几米远,扯着嗓子跟我打招呼:“小晚忙着呢?”那笑容客气又疏离,仿佛我门口有一道无形的墙,她不愿意跨进来。
![]()
可现实是,我像货架上过了保质期的商品,无人问津。那些光棍们见了我,要么眼神躲闪,要么就开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话里话外,总绕不开我身边这个活蹦乱跳的“拖油瓶”。
“小晚啊,你这手艺,谁娶了你真是有福气。就是……唉……”
“童童这孩子真机灵,长得也俊,就是……不像我们村的人。”
![]()
这根刺,终于在一个午后,被我亲手拔了出来,虽然带出了一大片血肉,疼得钻心。
那天王婶又撮合成功了一对,男方是村东头的张强,三十五了,人老实,在县城工地上干活。女方是隔壁村的,也是二婚,但没孩子。王婶在院子里跟几个妇人炫耀她的功绩,声音大得半个村子都能听见。我正好抱着一匹布料从外面回来,听了个正着。
“不是我吹,这张强的婚事,除了我谁也办不成!他那眼光高着呢!之前还有人给他提小晚,你们猜他怎么说?”王婶故意卖了个关子。
![]()
“他咋说?”有人好奇地问。
“他说,‘婶子,你可别害我。娶个女人回来,还带个别人家的种,我辛辛苦苦挣的钱,将来给别人家的儿子盖房子娶媳妇?我脑子又没病!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干这冤大头的事!’”
王婶学得惟妙惟肖,引来一阵哄笑。那笑声,像无数只手,在光天化日之下,撕扯着我的尊严。我抱着那匹沉重的布料,感觉自己快要站不稳了。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的童童不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而是一个“种”,一个未来要分他们家产的贼。
![]()
“妈妈,不哭,谁欺负你了?我去打他!”他举着小拳头,一脸的认真。
我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眼泪流得更凶了。我哭的不是张强的刻薄,不是王婶的势利,而是这个世界的偏见,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儿子,我视若珍宝的儿子,在别人眼里,竟然成了我追求幸福的最大障碍。
从那天起,我彻底断了再嫁的念头。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生意和童童身上。我开始琢磨新的服装款式,从县城里买来时尚杂志,学习上面的设计。我的手艺本就好,加上款式新颖,生意越来越红火。渐渐地,不仅是村里人,连镇上都有人专门开车来我这儿做衣服。
![]()
陈军也是村里的光棍之一,三十岁,比我小两岁。他不像村里其他男人那样游手好闲,他在县里学了门电焊的手艺,常年跟着工程队走,踏实肯干。他每次回家,都会路过我的店铺,偶尔会停下来,跟我聊上几句。他话不多,但看我的眼神,很干净,没有那些让人不舒服的探究和轻浮。
他对童童也很好,会从城里给他带一些新奇的玩具,会陪他下跳棋,甚至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主动帮我看着孩子。童童很喜欢他,总“陈叔叔、陈叔叔”地叫个不停。
村里的风言风语又起来了。这一次,不再是嘲讽,而是带着一丝嫉妒的猜测。
![]()
“陈军那孩子不错,就是不知道他家里人同不同意。”
我心里不是没有过波澜。陈军的出现,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了我冰封已久的心。我开始期待他回家的日子,开始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有一次,他帮我修好了用了多年的缝纫机,满头大汗,我递给他一块毛巾,我们的指尖不经意地碰了一下,两个人都像触了电一样,迅速缩了回去。
那一刻,我以为,我或许真的可以拥有幸福。我以为,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例外的,他能看到我的好,能真心接纳我的孩子。
![]()
事情的爆发,是在一个傍晚。我炖了鸡汤,让童童给陈军家送一碗过去。没过多久,童童哭着跑了回来,手里还端着那碗原封不动的鸡汤。
“妈妈,那个奶奶坏!她不让我进门,还把汤推出来,说我们家的东西脏!”童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心头一紧,那个“奶奶”,是陈军的母亲,一个在村里以厉害出名的女人。我立刻明白了七八分。我压下心头的怒火,安慰好童T童,决定去找陈母问个清楚。我不是去吵架,我只是想知道,她对我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
“妈!你干什么!那只是个孩子!”陈军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气。
“孩子?那是她跟前夫的野种!我告诉你陈军,你想都别想!你要是敢跟那个女人不清不楚,我就死给你看!”陈母的声音尖利得像一把锥子,“我们家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要你去捡个破鞋,还带着个拖油瓶!村里光棍是多,但也不能什么垃圾都往家里划拉!你让她儿子管你叫爸,将来我们陈家的房子、票子,都给他?你这是引狼入室!”
“小晚她不是那样的人!她自己能挣钱,人也好……”
![]()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原来,在他们眼中,我不仅带着“拖油瓶”,还是个“破鞋”,是个“不清不白的女人”。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强,在这些恶毒的揣测面前,都成了笑话。
我没有进去,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我转身就走,脚步异常坚定。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对爱情和婚姻的幻想,彻底被碾得粉碎。
我回到家,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煞白的自己,忽然笑了。我笑自己傻,笑自己天真,竟然会以为,在这样一片土地上,能长出超越偏见的爱情。
![]()
我把裁缝铺扩大了。我不再满足于零散的订单,而是通过一个城里亲戚的介绍,开始在网上接单。我注册了一个网店,专门做定制的手工旗袍和儿童汉服。我拍了精美的照片,写了详细的介绍。一开始,无人问津。但我没有放弃,我每天研究电商的运营,学习怎么引流,怎么跟客户沟通。
我的设计和手艺,终于在网上得到了认可。第一笔订单来自一个遥远的城市,一位母亲想给她的女儿定制一件参加古筝比赛的汉服。我花了三天三夜,精心缝制,寄出去的时候,心里无比忐忑。一周后,那位母亲给我发来了照片,她女儿穿着我做的汉服,在舞台上自信又美丽。她给了我一个长长的好评,说我的手艺是她见过最好的。
那一刻,我获得的满足感,远比得到村里任何一个男人的青睐要强烈得多。
![]()
我的生活,彻底变了。我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男人来证明价值的二婚女人。我用自己的双手,为我和童童撑起了一片天。我买了车,每个周末,都会带着童童去县城最好的图书馆,去游乐场,去吃他喜欢的西餐。他的世界,不再局限于石头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从同情,到嘲讽,再到如今的羡慕和一丝敬畏。王婶又一次路过我的门口,这一次,她没有隔着老远喊话,而是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小晚啊,现在可真是大老板了!婶子真是看走眼了。”她搓着手,一脸谄媚,“哎,跟你说个事,邻村有个中学校长,前两年老婆没了,人是真不错,家里条件也好,他就看上你了,说不介意你带个孩子,还说能把童童当亲生的待……”
![]()
“哎呀,事业再忙,也得有个家啊!一个女人,总得有个依靠不是?”
我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我的依靠,不是男人,是我自己。王婶,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任何人来‘不介意’我的生活。童童也不是谁的负担,他是我的骄傲。”
王婶被我的话噎住了,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大概从没想过,一个被全村光棍都“看不上”的女人,竟然会拒绝一个“中学校长”。
![]()
是啊,村里的光棍还是成群结队,他们依旧看不上带男孩的二婚女。他们的世界,他们的规矩,他们的算计,都和我无关了。他们守着那些陈旧的观念,在石头寨里慢慢变老,而我,已经找到了通往外面世界的路。
他们看不上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当我自己能发光的时候,就不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光来照亮我的路。我的世界,我和我的儿子,已经足够完整。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