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憨笑着,指着那两台崭新的国产SUV,说出了一句让我瞬间坠入冰窖的话。
他说:“小默,你看,你跟小阳一人一辆,以后回家就方便了。我跟,厉害吧?”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十年的青春、十年的隐忍与克制,像一个天大的笑话。整整十年,我像个苦行僧一样,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影子,就为了一个目标:为他们存下一笔体面的养老钱,让他们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不用为钱发愁。那张存着78万的银行卡,是我这十年里唯一的勋章,也是我从不敢示人的秘密。
我以为,我会看到他们收到这份礼物时,眼中含泪的激动与欣慰。
却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被提前“兑现”了。
而这一切的起点,要追溯到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我爸在工地上摔断了腿,我们家天塌下来的那个瞬间。
第1章 尘封的木箱与一个男人的誓言
十年前,我刚大学毕业,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里做着最底层的技术员,拿着三千五的月薪,对未来充满了一种廉价而又盲目的乐观。
那年夏天特别热,知了在窗外的老樟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整个季节的能量都嘶吼出来。我爸陈卫国,在城郊的一个建筑工地上做钢筋工,那是个挥汗如雨就能换来钞票的地方,也是个稍不留神就可能被钢筋水泥吞噬掉半生安稳的地方。
出事那天,我正跟同事在公司楼下吃着十五块钱一份的盒饭,我妈张桂芬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默……你爸……你爸他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了……”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盒饭“哐当”掉在地上,米粒和菜汤溅了一裤腿,我却毫无知觉。
赶到医院时,我爸已经做完了手术,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被高高吊起。他那张常年被太阳晒得黝M黑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皮。看到我,他咧了咧嘴,想笑一下,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没事,小默,就跟摔了一跤差不多,养养就好了。”他声音虚弱,却还在安慰我。
我妈坐在一旁,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核桃,她把头埋得很低,肩膀一抽一抽的,压抑着哭声。
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面色凝重地告诉我,右腿胫骨粉碎性骨折,手术虽然成功,但恢复期会很长,而且很大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以后重活、累活是肯定干不了了。
最关键的是,工地是个层层转包的烂摊子,包工头垫付了最初的手术费后,就玩起了失踪。我爸没有正式合同,没有保险,后续的治疗费、康复费、营养费,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在了我们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身上。
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妈白天在医院照顾我爸,晚上回来还要做些手工活补贴家用,原本有些丰腴的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我刚毕业的弟弟陈阳,还在读大二,暑假回来后,也整天闷声不吭地跑出去打零工。
我爸,那个一辈子都用肩膀扛起这个家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脆弱和茫然。他常常一个人盯着自己那条打了石膏的腿,一看就是大半天,眼神空洞。我知道,他在为自己的“没用”而自责,为这个家的未来而焦虑。
有一天深夜,我起夜,路过他们房间,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对话。
是我妈的声音:“卫国,别想那么多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大不了,我回娘家去借,再不行,把这老房子……”
“不能!”我爸的声音嘶哑而坚决,“借钱?借了拿什么还?卖房子?卖了我们住哪?桂芬,是我没用,是我拖累了你们……”
“你说什么浑话!”我妈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们是一家人……”
我站在门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又酸又疼。那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一个家庭在意外和贫穷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钱,这个我曾经觉得庸俗不堪的东西,在那一刻,却成了尊严、底气和安全的代名词。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回了一趟家。
我爸妈都不在。我走进我爸的房间,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药酒味。床头柜上,放着他那个用了十几年的旧木箱,上面还带着工地的灰尘。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工服,一个生了锈的铁皮饭盒,还有……一个用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小本子。
我打开本子,那是我家的账本。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笔开销,字迹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
“5月3日,小默生活费,800元。”
“5月10日,小阳学费,5500元。”
“5月18日,化肥,120元。”
“6月1日,买肉,32.5元。”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手开始发抖。账本的最后几页,记录的是我爸出事后的账目。每一笔医药费,每一次检查费,后面都跟着一个鲜红的减号。而收入那一栏,除了我每月交上去的两千块钱,就是我妈做手工活挣来的几十、一百的零碎收入。
账本的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一个数字:28,450元。
这是我们家欠下的外债。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我爸深夜里佝偻着背,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笔一笔记录着这些数字时的无奈和煎熬。他是一个把尊严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这些红色的负号,就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我合上账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回到自己房间,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行李箱,里面是我工作一年攒下的所有积蓄,一共一万三千块。我原本打算用这笔钱给自己换一台新电脑。
我盯着那叠厚薄不一的钞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在当时看来,有些不自量力,甚至有些悲壮的决定。
我要给他们存一笔钱。
一笔足够丰厚的养老钱。一笔能让他们在面对任何意外时,都能挺直腰杆,不用求人,不用看人脸色的钱。一笔能让他们安度晚年,买想吃的东西,去想去的地方,过上体面生活的钱。
我不知道需要多少钱,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年。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有了一个清晰得近乎残酷的目标。
这个秘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最亲的父母和弟弟。这不仅仅是一笔钱,这是我作为一个儿子,想要独自扛起的一份责任,一个沉默的誓言。
第2章 压缩的青春与增长的数字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仿佛被按下了“省钱”模式的快捷键,一切的消费和欲望,都被压缩到了最低限度。
我从公司附近与人合租的两室一厅里搬了出来,搬到了更远的城中村。那是一个典型的握手楼,房间小得可怜,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就占满了所有空间。窗户对着别人家的厨房,终日不见阳光,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油烟和潮湿混合的味道。但房租只有五百块,比之前省了八百。
我戒掉了几乎所有的社交活动。同事聚餐,我总是以“家里有事”或“肠胃不适”为由推脱;朋友喊我去酒吧、KTV,我笑着说自己五音不全,酒精过敏。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叫我了。我成了那个活在群体边缘的“怪人”。
我的三餐变得极其规律和单调。早餐是楼下两块钱的馒头,午餐是公司食堂最便宜的套餐,晚餐,大多数时候是一包泡面,或者自己用电饭锅煮点挂面,拌上一勺母亲寄来的辣酱。那瓶辣酱,我吃了整整三个月。有时候深夜加班,饿得胃里发慌,看着外卖软件上琳琅满目的美食,我会点开,选好,然后在支付页面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默默地关掉,去接一杯开水灌下去。
我不再买新衣服,身上的T恤领口洗得松垮,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得发白。公司里年轻的同事们讨论着最新的手机、球鞋和游戏,我插不上一句话,只能埋头于我的代码世界。我不是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只是我知道,每一样,都意味着我那个秘密账户里的数字,要倒退好几个月。
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数字奴隶”。
每个月的5号,发工资的那天,是我最快乐也最痛苦的时刻。快乐的是,账户里又多了一笔进账;痛苦的是,我要像一个精明的会计,开始计算这个月的开销。房租500,水电网100,交通150,伙食费600,给家里的2000……剩下的每一分钱,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我转入那张专门为此设立的银行卡里。
每次转账,我都会有一种奇异的仪式感。我会把手机屏幕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屏住呼吸,输入那个熟悉的卡号和金额,点击确认。当看到转账成功的提示时,我会长长地舒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
那张银行卡,我把它藏在出租屋床板的一个夹层里,密码是我爸的生日。我从不使用它,也从不查询余额,我只是固执地、机械地往里存钱。它就像一个时间的容器,我把自己的青春、汗水、欲望和孤独,一点一点地,全部倾倒了进去。
当然,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有一年冬天,我发高烧,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出租屋里,浑身酸痛,头晕目眩。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热闹非凡,而我的小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孤灯。那一刻,强烈的孤独感和委屈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问自己,陈默,你到底在图什么?你这样活着,有意思吗?你才二十多岁,为什么要过得像个五十岁的人?
我摸出手机,想给我妈打个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但拨号键按下去的瞬间,我又挂断了。我能说什么?说我病了,很难受?那只会让他们在千里之外干着急,除了徒增担忧,毫无用处。
我挣扎着爬起来,烧了壶开水,找了两片感冒药吞下去,然后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冷与热的交替中,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看到了我爸躺在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
醒来后,烧退了一些。我拿起手机,打开那个记账APP,在当天的支出里,记下了一笔:感冒药,12.8元。
然后,生活继续。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
十年里,我从一个底层技术员,靠着拼命加班和自学,做到了项目组长,工资也从三千五涨到了一万五。弟弟陈阳大学毕业后,也留在了我所在的城市,我们俩合租,生活条件好了很多,但我依旧保持着极度节俭的习惯。他总笑我像个老古董,不懂得享受生活。我只是笑笑,从不解释。
十年里,家里的情况也慢慢好了起来。我爸的腿恢复得不错,虽然不能再干重活,但在小区里找了个保安的工作,轻松稳定。我妈在附近的超市当理货员。他们不再需要我每月寄两千块钱回去了,但我依然坚持,只是换了个说法,告诉他们这是给他们存的“旅游基金”。
十年里,我几乎没怎么回过家。春节、中秋,总是以“公司加班”、“项目走不开”为由推脱。不是不想家,而是不敢回。我怕看到他们鬓角的白发,怕看到他们操劳的双手,那会让我觉得,我存钱的速度,还远远跟不上他们老去的速度。
直到今年,我负责的一个大项目完美收官,公司给了我一笔丰厚的奖金。我打开那个尘封已久的银行APP,查了一下那张卡的余额。
当那一串数字出现在屏幕上时,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783,451.2元。
七十八万。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有五分钟,眼睛渐渐模糊。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我压缩了自己的青春,克制了所有的欲望,像一只勤勤恳恳的蚂蚁,终于搬回了这座小山。
我觉得,是时候了。
今年中秋,我一定要回家。我要把这张卡,连同我这十年的秘密,一起交到他们手上。我要亲口告诉他们:“爸,妈,别再那么辛苦了,你们的儿子长大了,以后,我养你们。”
我甚至已经想象好了那个场景,想象着他们震惊、感动、欣慰的表情。那将是我这十年来,所有付出的最好回报。
于是,我提前请了年假,买好了回家的车票,还给他们精心挑选了礼物。我怀揣着一个沉甸甸的秘密和满腔的期待,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以为,我将要开启的是一个温情故事的圆满结局。
却没想到,生活给我开了一个如此荒诞而又残酷的玩笑。
第3章 两辆新车与父亲的憨笑
回家的路,阳光明媚。我坐在高铁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充满了近乡情怯的激动。十年了,我第一次带着这样“衣锦还乡”的底气和骄傲回家。
我甚至在脑海里反复排练着该如何把那张银行卡交给我爸妈。是放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还是直接塞到他们手里?开场白该怎么说?是煽情一点,还是轻松一点?
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就在中秋节的家宴上,当着弟弟陈阳的面,把卡拿出来。我要让全家人都知道,他们可以安心了,这个家的顶梁柱,已经从父亲的肩上,稳稳地交接到了我的肩上。
下午三点,我拉着行李箱,走进了熟悉的小区。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是路边的梧桐树又粗壮了不少。远远地,就看到我家那栋楼的阳台上,挂着正在晾晒的被子,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我妈张桂芬。看到我,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哎呀!小默!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快进来快进来!”
她一边接过我手里的行李,一边朝屋里喊:“老陈!快看谁回来了!咱大儿子回来了!”
我爸陈卫国闻声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身上系着我妈那件碎花围裙,显得有些滑稽。他看到我,嘿嘿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正好,晚上的硬菜刚下锅。”
弟弟陈阳也从他房间里冲了出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哥!你可算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公司里安家了呢!”
家还是那个家,温馨而又熟悉。我妈给我端来切好的西瓜,我爸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陈阳则兴奋地跟我讲着他工作上的趣事。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里暖洋洋的。十年来的所有辛苦和孤独,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对了,哥,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陈阳突然神秘兮兮地拉起我。
“什么东西?”我好奇地问。
“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拉着我,一路穿过客厅,打开了通往后院车库的门。
我们家这个车库,以前就是个堆放杂物的储藏室,里面塞满了父亲的旧工具、母亲的旧缝纫机,还有我们兄弟俩从小到大的各种破烂。
可当陈阳推开门,打开灯的刹那,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本杂乱的储藏室,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地面铺上了平整的水泥。而最显眼的位置,赫然停着两辆崭新的SUV。一辆深蓝色,一辆银灰色,车身上还系着4S店赠送的红绸带,在灯光下闪着崭新的光泽。
我认得那个车标,是国内一个口碑不错的二线品牌,一辆车办下来,怎么也得十五六万。
两辆,就是三十多万。
三十多万!
这个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我们家是什么条件,我再清楚不过了。我爸妈加起来一个月的退休金和工资也就五千出头,省吃俭用,一年能攒下三四万就顶天了。他们哪来的钱买车?还是两辆?
难道是……我每月寄回来的那些钱?可那些钱,攒十年也远远不够啊!
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
我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陈阳:“这车……哪来的?”
陈阳一脸兴奋,完全没注意到我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爸妈买的啊!就上个星期提的。厉害吧?爸说,这蓝色的是给你的,银色的是我的。以后咱哥俩回家,就不用挤火车了。”
“爸妈买的?”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他们……哪来的钱?”
“这我就不知道了,爸妈没细说,就说是他们自己攒的。估计是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吧。”陈阳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拍了拍车前盖,“哥,你看这车,空间大,动力足,以后咱们可以开车带爸妈出去旅游了!”
我没有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我的耳朵里只有一阵阵的轰鸣。
压箱底的钱?我们家最大的“压箱底”,不就是我爸妈那些养老的积蓄吗?他们怎么会动用那笔钱?
就在这时,我爸也乐呵呵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把锅铲。他看到我震惊的表情,显然是误会了,以为我是被这“惊喜”给惊到了。
他憨笑着,脸上带着一种朴实的、炫耀式的骄傲,指着那两台崭新的SUV,说出了一句让我瞬间坠入冰窖的话。
他说:“小默,你看,你跟小阳一人一辆,以后回家就方便了。我跟,厉害吧?”
厉害吧?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父亲那张布满皱纹的、憨厚的笑脸,看着他因得意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他身后那两辆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铁疙瘩”。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浪潮瞬间吞没,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十年的省吃俭用,我十年不敢多花一分钱的克制,我为他们未来规划好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用三十多万买来的,响亮的耳光。
我没有把钱给他们,他们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大手大脚地花钱。
如果我今天把那78万给他们,明天,这个车库里,是不是就会停上两辆更豪华的车?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愤怒和委屈,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翻涌。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当场失态。
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问:“爸……你们……真有钱啊。”
第4章 变了味的家宴
那顿中秋家宴,吃得我味同嚼蜡。
饭桌上,我妈还在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小默,多吃点,看你在外面瘦的。这红烧肉是你最爱吃的,妈炖了一下午呢。”
我爸则兴致高昂地拿出了一瓶藏了多年的白酒,给自己和我都满上了。“来,小默,十年了,你第一次中秋回家,咱爷俩好好喝一杯。”
弟弟陈阳更是兴奋地规划着未来:“哥,等过两天假期,咱们开着新车,带爸妈去邻市的温泉山庄玩玩怎么样?我同学说那里特别好。”
一家人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可这些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却变得异常刺耳。每一句关心,都像是在提醒我,我的付出是多么的一厢情愿;每一次笑声,都像是在嘲讽我,我的牺牲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我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红烧肉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有些油腻得反胃。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的,都是车库里那两辆新车,和我爸那句“厉害吧?”。
三十多万,他们到底是怎么凑出来的?
我爸妈的工资和退休金,要不吃不喝攒上五六年。他们显然没有这个时间。
找亲戚借的?以我爸那要强的性格,可能性不大。
难道是陈阳?他工作才两年,虽然收入比我刚毕业时高,但也是个月光族,根本不可能有积蓄。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答案,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都指向了一个方向——他们动用了我给的钱。
这些年,我以“旅游基金”的名义,陆陆续续给他们转了将近二十万。我一直以为,他们会像以前一样,把钱小心翼翼地存起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
可现在看来,我错了。
他们不仅动了,还动得如此彻底,如此心安理得。甚至,没有一个人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我就像个局外人,一个只负责提供资金的提款机。
“小默,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我妈见我半天不动筷子,关切地问道。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三个人脸上洋溢的笑容,那种笑容,和我格格不入。我感觉自己和这个家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我放下筷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爸,妈,我想问问,买车……花了多少钱?”
我爸呷了一口酒,满脸红光,得意地说:“没花多少!我跟你陈叔去买的,他认识4S店的经理,给了个内部价,两辆车落地,一共三十二万。”
三十二万。
这个数字,再次刺痛了我的神经。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钱……够吗?咱们家,有这么多积蓄?”
我特意加重了“积蓄”两个字。
我妈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她看了一眼我爸,似乎有些犹豫。
我爸却完全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他一挥手,大大咧咧地说:“够!怎么不够!你爸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再说了,这不还有你跟你弟嘛!”
“我?”我盯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要给家里买车了?”
气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陈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我爸,小声说:“哥,你怎么了?爸妈给我们买车,是好事啊,你干嘛这个态度?”
我妈也赶紧打圆场:“小默,你别听你爸瞎说。这钱,主要还是用我们的老本。你跟你弟刚工作,压力大,我们不能再给你们添负担了。”
“老本?”我冷笑一声,终于忍不住了,“妈,咱们家有多少老本,我心里不清楚吗?爸当年看病欠下的债,是不是我工作第一年就还清了?这些年,我每个月给你们打的钱,你们说存着,就是这么存的?存成了两辆车?”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我妈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我爸脸上的酒意瞬间褪去,他“啪”地一声把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酒水溅了出来。他瞪着我,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愤怒:“陈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质问我?”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想知道,你们买车的钱,到底是从哪来的!”
“从哪来的?我们自己挣的,攒的!你每月给那点钱,我们都给你存着呢,一分没动!”我爸的脖子梗了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
“一分没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气笑了,“爸,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们俩的工资,养活自己都紧巴巴的,拿什么去攒三十二万?难道钱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你!”我爸气得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这个不孝子!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现在你出息了,开始管起老子的账了?我花自己的钱,买个车给你们兄弟俩,我错了吗?”
“你没错!你当然没错!”我压抑了十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错的是我!我不该自作多情,不该省吃俭用,不该十年如一日地想着为你们攒养老钱!我以为你们过得很节俭,很辛苦,搞了半天,是我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那张我视若珍宝的银行卡,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这里面是78万!是我原打算今天给你们的养老钱!我十年不吃不喝,十年不敢乱花一分钱,就为了这个!现在看来,根本没必要了!你们比我活得潇洒多了!”
桌子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我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张银行卡上的数字给镇住了。
我妈看着那张卡,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阳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那张卡。
我爸,他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राम是震惊、困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受伤。他盯着那张卡,又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无尽的悲凉和疲惫。
我推开椅子,站起身。
“这顿饭,我吃不下了。你们……慢慢用。”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家门,把一屋子的错愕和沉默,重重地关在了身后。
第5章 冰冷的夜晚与兄弟的质问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小区的路上。
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清冷的光辉洒在地上,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不远处的广场上,传来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笑声,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
这本该是团圆的时刻,我却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冷风一吹,我才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我抬手一抹,是眼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是为那被辜负的十年青春,还是为那被轻易挥霍的亲情?
我找了个长椅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我其实很少抽烟,只是在压力特别大的时候,才会偶尔来一根。
“咔哒”,火苗在夜色中跳动,我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想让他们过得好一点,想让他们老了以后能有保障,不用再为钱发愁。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或许,我错在自以为是。我以为我了解他们,以为我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我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爱他们,却从未问过他们,这是否是他们想要的。
我把他们想象成需要被圈养和保护的弱者,却忘了,我爸陈卫国,是一个骨子里无比骄傲和要强的男人。他或许宁愿自己去拼,去闯,也不愿意心安理得地接受儿子的“施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一看,是陈阳发来的微信。
“哥,你在哪?”
我没有回。
过了几分钟,他又发来一条。
“我在小区门口的公园里,你要是看到了就过来,我们聊聊。”
我掐灭了烟头,在原地坐了很久,最终还是站起身,朝着公园的方向走去。有些事情,终究是需要一个解释的。
公园的秋千旁,陈阳正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我走过来,他站起身。
“哥。”他叫了我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应了一声,在他旁边的秋千上坐下。
我们俩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先开口。夜风吹过,秋千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
“那78万……是真的?”最终,还是陈阳打破了沉默。
“嗯。”
“十年?”
“嗯。”
陈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平复自己的情绪。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心疼,还有一丝责备。
“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一个人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
“告诉你们做什么?”我自嘲地笑了笑,“让你们陪我一起吃糠咽菜?还是让爸妈为我担心,觉得他们是累赘?”
“可我们是一家人啊!”陈阳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一家人,不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你什么都自己扛着,把我们当外人吗?”
“我没把你们当外人。”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只是觉得,我是家里的长子,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陈阳苦笑了一下,“哥,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种‘责任’,对爸妈来说,可能是一种压力,甚至是一种……不尊重?”
我愣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阳继续说:“你以为爸不知道你在外面过得苦吗?你每次打电话都说自己吃得好,住得好,可妈给你寄过去的衣服,你从来没穿过;给你买的特产,你总说吃不惯。你以为他们是傻子吗?他们什么都知道,只是你不说,他们也就不问,怕伤了你的自尊心。”
“爸他……他那次腿摔了之后,整个人都颓了。他觉得自己废了,成了家里的拖累。这两年,他身体好些了,就一直琢磨着要干点什么。他不想后半辈子就这么闲着,更不想成为我们的负担。他想证明,他还能干,他还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所以,他就去买了那两辆车?”我的语气里,依然带着一丝无法消解的怨气。
“那不是买来玩的!”陈阳的语气有些激动,“那是他们用来干活的工具!”
“干活?开着SUV去干活?”我简直觉得荒谬。
“是!干活!”陈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几张照片给我看,“你自己看!”
我接过手机,照片上,是那两辆崭新的SUV。但不同的是,照片里的车,后备箱和后座都塞满了用泡沫箱装着的蔬菜和水果。我爸和我妈,穿着沾了泥土的旧衣服,正满头大汗地往车上搬东西,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还有一张照片,是在一个农产品批发市场拍的,我爸正跟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握手,背景就是那辆蓝色的SUV,车身上还拉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卫国生鲜配送,新鲜直达您家”。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陈阳收回手机,叹了口气:“爸妈把家里的积蓄,加上你这些年给的钱,凑了十几万,然后又找银行贷了十五万,买了这两辆车,搞起了农产品配送的生意。”
“他们俩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开车去几十公里外的乡下,从农户手里收最新鲜的蔬菜水果,然后拉到城里的几个大超市和饭店去。很辛苦,但是爸妈干劲十足。爸说,他要趁着自己还能动,给我们兄弟俩再攒点家底。他说,不能让我们以后结婚买房,还要为他们这两个老的操心。”
“买车的时候,他特意选了空间大的SUV,就是想着,等生意做起来了,以后我们回家也方便,还能开着车带他们出去转转。他今天跟你说那话,不是炫耀,他是……他是想让你知道,他这个当爹的,还没老,还能为儿子们做点事。他想让你为他骄傲……”
陈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呆呆地坐在秋千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我所以为的挥霍,是他们的东山再起。
我所以为的享受,是他们的栉风沐雨。
我所以为的炫耀,是一个父亲笨拙的、想要得到儿子认可的骄傲。
我错得……离谱。
我像一个自以为是的导演,精心编排了一出感天动地的亲情大戏,却发现,主角们根本没有按照我的剧本在演。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而我,那个自以为是的“英雄”,从头到尾,都像个跳梁小丑。
第6章 一本账簿与无声的父爱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陈阳走回家的。
推开门,客厅的灯还亮着,饭桌上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已经凉了。
我妈张桂芬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肩膀一耸一耸地,在无声地哭泣。我爸陈卫国则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边已经落了一地烟头。缭绕的烟雾中,他佝偻的背影显得格外苍老和落寞。
听到开门声,他们同时回过头。
我妈赶紧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爸则猛地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进了他的房间。
“小默……”我妈看着我,欲言又止,眼圈红红的。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我快步走过去,扶住她,“妈,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出口,我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抱着我,拍着我的背,哽咽着说:“傻孩子……你受苦了……是爸妈没用,让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
我摇着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抱着她。
过了许久,等我妈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拉着我坐到沙发上,然后转身进了我爸的房间。很快,她拿着一个东西出来了。
那是一个和我十年前看到的,一模一样的账本,只是封皮已经磨损得更厉害了。
“小默,你看看这个。”她把账本递给我。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账本。
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每一笔开销。但和十年前不同的是,这个账本的后半部分,记录的不再是家庭的日常开销,而是一个新生意的启动资金。
“2023年7月10日,购买二手冰柜2台,3500元。”
“2023年7月15日,办理营业执照、健康证等,850元。”
“2023年8月2日,联系城郊张家村果园,预付定金,5000元。”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在账本的中间,我看到了几笔大额的“收入”。
“陈卫国、张桂芬毕生积蓄,+85,000元。”
“儿子陈默旅游基金,+187,600元。”
“银行贷款,+150,000元。”
这三笔钱加起来,一共是四十二万两千六百块。
买完两辆车,付完各种前期费用,账上的余额已经所剩无几。
而在账本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一个用红笔圈起来的银行卡号,后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字。
“此卡为儿子陈默所有,内有存款783,451.2元(截止2023年9月28日查询),此款项为陈默个人财产,任何人不得动用。待其成家立业时,交还于他。”
下面,是我爸陈卫国的签名,以及一个鲜红的手指印。
日期,是昨天。
我爸,他竟然知道我卡里有多少钱!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妈。
我妈叹了口气,说:“你以为你把卡藏得很好吗?有一年,我给你收拾房间,打扫床铺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我当时就告诉你爸了。我们猜到,你这孩子,肯定是在外面省吃俭用,偷偷给我们攒钱。”
“你爸当时拿着那张卡,手都在抖。他一晚上没睡着,坐在客厅里抽了一宿的烟。第二天,他就跟我说,‘桂芬,这钱,我们一分都不能要。这是儿子的血汗钱,是他的青春。我们要是花了这钱,后半辈子都睡不安稳。’”
“从那天起,你爸就像变了个人。他不再唉声叹气,开始到处打听能做什么小生意。他说,他不能让儿子一个人在外面拼死拼活,自己在家里心安理得地养老。他说,他得动起来,他要告诉儿子,他这个当爹的,还没倒下。”
“买车,搞配送,都是他的主意。他说,这是我们老两口的二次创业。等生意稳定了,就把你那18万的‘旅游基金’也还给你。他说,我们欠你的,太多了……”
听着我妈的叙述,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账本上,晕开了一片墨迹。
我终于明白了。
我爸不是不知道我的付出,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藏在床板下的银行卡,知道我那份沉甸甸的孝心。
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更加不能接受。我的这份“孝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无能”,刺痛了他作为一个父亲、一个男人的自尊。
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重新站起来。他要用自己的汗水和努力,去挣一个体面的晚年,去为儿子们撑起一片天。
那两辆车,不是他贪图享乐的证明,而是他向生活、向命运、也向我这个儿子发起的“战书”。
他是在用行动告诉我:儿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老子我,还没到需要你来养活的地步!
我以为我在为他们遮风挡雨,殊不知,他们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我铸造铠甲。
我们都在用自以为是的方式,深沉地爱着对方,却因为缺少沟通,差点造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误会。
我合上账本,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个破旧的本子,此刻比任何东西都重。
我站起身,擦干眼泪,走到了我爸的房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爸,是我,陈默。”
第7章 月光下的和解
房间里没有回应,只有一股浓重的烟味从门缝里飘出来。
我没有再敲,而是直接推开了门。
我爸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我,窗户开着,中秋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花白的头发照得格外显眼。他的肩膀微微塌着,那个曾经在我眼中如山一般伟岸的背影,此刻看起来竟有些萧瑟。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仰头看着他。
他的眼眶是红的,布满了血丝,脸上的皱纹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深刻。看到我,他眼神躲闪了一下,把头扭向了窗外,声音沙哑地说:“进来干什么?我这没什么好看的。”
“爸。”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把那个账本,放在了他那双布满老茧、因为常年干活而有些变形的手上。
“对不起。”
我爸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账本,又抬起头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都知道了?”
“嗯,陈阳和我妈都跟我说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爸,是我错了。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你们发火,不该误会你们。对不起。”
我爸沉默了。他摩挲着账本粗糙的封面,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小默,爸不怪你。爸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是爸……是爸没本事,让你跟着我们受苦了。”
“爸,你别这么说。”我的鼻子一酸,“你和妈把我跟陈阳拉扯大,供我们读书,已经付出了所有。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好什么……”我爸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要是真好,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把日子过成那样。那张卡……我看到的时候,心都跟刀割一样。爸没用啊,儿子在外面吃苦,我这个当爹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他抬起手,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我爸流泪。
这个一辈子都把腰杆挺得笔直的男人,这个在工地上被钢筋砸到脚也只是皱皱眉头的男人,此刻,却因为对儿子的愧疚,而流下了眼泪。
我的心,瞬间被巨大的酸楚和感动填满。
我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他的手很粗糙,也很温暖。
“爸,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工资也高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我顿了顿,看着他,认真地说,“爸,你的生意,算我一股,行吗?”
我爸愣住了,惊讶地看着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放在他另一只手上。“这78万,我不全给你。我给自己留28万,剩下的50万,算我投资入股。我们爷仨,一起干。你负责跑货源,有经验;陈阳年轻,脑子活,负责跑市场,联系客户;我呢,负责管账,做后勤。我们一起,把‘卫国生鲜’做大做强,怎么样?”
我爸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行!这是你的钱,是你娶媳妇的本钱!”他连连摆手,要把卡推回来。
“爸,钱没了可以再挣。但一家人在一起,齐心协力干一番事业的机会,错过了就没了。”我用力按住他的手,不让他退回来,“而且,我不是白给。我是投资,要分红的。以后挣了钱,你可得按股份给我分。”
我故意用一种轻松的、商业谈判的口吻说话。
我爸看着我,看着我脸上真诚的笑容,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慢慢地,重新亮起了光。那是一种被理解、被尊重、被需要的光芒。
他不再推辞,而是反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劲很大,握得我有些疼,但我能感觉到,从他手心传来的,是一种无言的、滚烫的父爱。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好……好儿子!”
那一晚,我们父子俩在窗前聊了很久。
他跟我讲他如何考察市场,如何跟那些老农户打交道,如何谈下第一笔订单。讲到兴奋处,他眉飞色舞,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那个意气风发的陈卫国。
我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
月光如水,洒在我们父子俩身上。那个因为误会而产生的隔阂,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T散。我从未感觉,自己和父亲的心,离得如此之近。
我明白,真正的孝顺,不是居高临下地给予,不是自我感动式的牺牲。
而是蹲下来,甚至仰视,去看见他们的骄傲,理解他们的渴望,尊重他们的选择,并参与到他们的人生中去。
给他们钱,让他们衣食无忧,这只是孝顺的初级阶段。
而最高级的孝顺,是给他们一个继续发光发热的舞台,给他们一种“我还有用,我还能为这个家做贡献”的价值感和尊严。
这比任何金山银山,都来得更重要。
第8章 新的启程
第二天,中秋节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
我醒来时,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香味。是我妈做的鸡蛋饼的味道,那是我们兄弟俩从小吃到大的早餐。
我走出房间,看到我爸妈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我爸在灶台前烙饼,动作娴熟,我妈则在一旁打着下手,两人时不时地低声交谈几句,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听到动静,我妈回过头,看到我,笑着说:“小默醒啦?快去洗漱,马上就能吃了。”
阳光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眼角的皱纹仿佛都舒展开了。
餐桌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气氛不再像昨天那样压抑和尴尬,而是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温馨与和谐。
陈阳一边啃着饼,一边兴奋地说:“哥,爸,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下,咱们的‘卫国生鲜’,不能只做线下。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咱们可以搞个小程序,做线上社区团购。我负责技术开发和运营,保证把咱们小区的叔叔阿姨都发展成我们的客户!”
我爸听了,眼睛一亮:“这个好!这个好!这样咱们就不用每天起那么早去跑市场了。”
我笑着说:“这个主意不错。前期的启动资金,就从我那50万投资款里出。不过,亲兄弟明算账,这笔钱算是公司的运营成本,以后要从利润里还的。”
“没问题!”陈阳拍着胸脯保证。
我妈看着我们兄弟俩和我爸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未来的商业蓝图,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给我们每个人碗里都夹了一个荷包蛋,柔声说:“你们爷仨干事业,妈支持。后勤保障,就都交给我了。”
一顿早餐,吃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公司初创会议”。
那两辆曾经让我心生芥蒂的SUV,此刻在我眼中,也变得无比顺眼。它们不再是挥霍的象征,而是我们一家人事业起航的方舟,承载着新的希望和未来。
假期结束后,我回到了工作的城市。
但我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奋斗者,我的背后,有一个和我并肩作战的家庭。我每月寄回家的钱,也不再是沉甸甸的“养老钱”,而是充满活力的“事业投资款”。
我们的家庭微信群,也从以前的“相亲相爱一家人”,改成了简单直接的“卫国生鲜董事会”。
群里每天都热闹非凡。
我爸会发来当天采购的各种新鲜蔬菜水果的照片,配文:“今日货品,新鲜饱满,品质保证!”
陈阳会分享他做的小程序的用户增长数据,或者是一些新想出来的营销点子。
我妈则雷打不动地每天在群里汇报当天的营业额和收支情况,账目清晰,一目了然。
我虽然身在千里之外,却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深入地参与到他们的生活中。我会帮他们分析数据,会给他们的营销活动提建议,会提醒我爸注意行车安全,提醒我妈别太劳累。
那78万,最终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融入了这个家。它没有成为一份让父母提前退休的“养老金”,却成了一家人共同奋斗的“创业基金”。它换来的,不是安逸和享乐,而是我父亲重拾的自信,是全家人拧成一股绳的凝聚力,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回头看,那场中秋节的风波,像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家庭地震,震碎了我固有的、自以为是的观念,但也让深埋在地下的、家人之间最真实的情感和需求,得以暴露和流通。
我终于明白,家人之间,最好的爱,不是单向的给予,而是双向的奔赴与成全。
爱,不是把对方变成你想要的样子,而是支持对方,成为他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如今,我依然在努力工作,但心态已经完全不同。我不再是为了一个沉重的秘密而苦苦支撑,而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满怀激情。
因为我知道,在家的那一头,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战友们,正和我一起,为了我们共同的“卫国生鲜”,为了我们这个家更好的明天,而热气腾腾地生活着。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