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生用一种夹杂着同情和探究的复杂眼神看着我,问出“你是病人的丈夫?她这是典型的过劳性肛周脓肿,必须马上手术,你们家属怎么当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关于背叛、欺骗的所有预设剧本,瞬间被撕得粉碎。
在此之前的三个月里,我的妻子林晓静,她的世界被“加班”这个词严密地包裹了起来。我习惯了她深夜疲惫的归来,习惯了客厅里那盏为她留到半夜的昏黄台灯,甚至习惯了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意。
我以为这是我们为生活共同付出的代价,是婚姻这艘船航行在风浪中的正常颠簸,我甚至还为她泡好蜂蜜水,叮嘱她不要太拼。我以为我做的,是一个丈夫所能做到的全部体谅。
我从未想过,这一切,会在一个凌晨两点的陌生来电中,以一种如此荒诞又锥心的方式,彻底翻覆。而故事,要从那个闷热的夏夜,从那句轻描淡写的“老公,今晚项目要通宵,我不回了”开始说起。
第1章 加班的妻子
“老公,今晚项目要通宵,我不回了啊。你早点睡,别等我。”
晚上九点半,我刚洗完澡,手机屏幕上弹出了林晓静的微信消息。窗外是沉闷的蝉鸣,混杂着空调外机的嗡嗡声,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让人喘不过气。
我回了个“好,注意身体,别太累了”,顺手把空调温度又调低了一度。
我和林晓静结婚五年,孩子三岁,送回了老家让我妈带着。我们在省城打拼,我在一家不大不小的设计公司做结构设计,她是公司行政,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平淡安稳。这种安稳,在三个月前被打破了。
我爸,陈德发,在老家体检时查出了心脏主动脉夹层,必须尽快手术,费用预估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轰然压在了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头顶。我们掏空了所有积蓄,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还差着将近十万的缺口。那段时间,家里的气压低得可怕,晓静好几次夜里偷偷抹眼泪,我知道,她比我还急。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晓静开始频繁地“加班”。
她以前是标准的“办公室白领”,朝九晚五,周末双休。可现在,她几乎每天都要忙到十一二点,有时候甚至像今晚这样,直接通宵。
“公司最近接了个大项目,人手不够,老板说加班费给得很高。”她第一次深夜回家时,是这样对我解释的。
我看着她疲惫的脸,眼底的青黑怎么也遮不住,心里一阵发酸。我摸着她的头发说:“老婆,辛苦你了。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别把自己身体搞垮了。”
晓静只是笑了笑,把头埋在我怀里,闷闷地说:“建国,咱俩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爸的病不能拖,我多挣点,你压力也能小点。”
她的话让我感动,也让我愧疚。作为一个男人,让妻子跟着自己吃这份苦,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在客厅等她,给她留一盏灯,温一杯牛奶,等她进门能第一时间喝上。
起初,我没有丝毫怀疑。晓静的公司确实在那段时间传出过业务扩张的消息。而且,每次加班回来,她都会跟我讲一些办公室的趣事,比如哪个同事又闹了笑话,新来的实习生有多笨拙,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可时间长了,一些细节上的不对劲,像一根根细小的毛刺,开始扎在我心上。
她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些薄茧,不像一个天天敲键盘的行政人员该有的。我问起,她说是搬运新采购的办公用品磨的。
她吃饭的速度越来越快,有时候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很久。她说是因为加班忙,经常误了饭点。
还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她睡得极沉,眉头却紧紧皱着,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师傅,麻烦快一点,这个单子要超时了……”
我当时以为她做梦都在想着工作,只觉得心疼。
真正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的,是上周我一个大学同学的电话。他叫周涛,正好在晓静她们公司的竞争对手那里做部门主管。我们闲聊时,我无意中提了一句晓静最近加班辛苦。
电话那头的周涛沉默了几秒,语气有些古怪:“建国,你听谁说的?晓静她们公司最近日子可不好过啊,听说被我们抢了好几个大单子,上个月还裁了一批人,哪来的大项目需要天天通宵?”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手脚冰凉。周涛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那个一直被刻意忽略的怀疑的盒子。
如果公司没项目,那她每天深夜不归,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不敢往下想。我拼命地告诉自己,周涛可能只是道听途说,晓静不会骗我。我们从大学恋爱到结婚,快十年了,我了解她,她不是那种人。
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黑暗中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开始留意她的消费记录,却发现她最近几乎没什么大额支出,反而经常有一些零散的,几十块、一百多块的进账,备注都是“xx平台结算”。我问她,她说是公司发的加班补贴。
我甚至鬼使神差地翻了她的包,里面除了化妆品和纸巾,多了一瓶提神的风油精,还有一双平底的旧运动鞋。一个坐办公室的行政,为什么要在包里常备一双磨损严重的运动鞋?
这些疑点,每一个单独看都不算什么,可串联在一起,就织成了一张让我心慌的网。
我不敢质问她。我怕是我自己想多了,贸然开口会伤害我们的感情。更怕的是,万一……万一我的猜测是真的,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所以我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继续扮演那个体贴的丈夫,每晚为她留灯,等她回家。我希望是自己错了,希望这一切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今晚,她说要通宵。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客厅里那盏昏黄的台灯,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投射出一小片光晕。以前我觉得那片光是温暖的,是家的港湾,可现在,它在我眼里却像一只嘲讽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的愚蠢和无知。
凌晨一点半,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拨通了晓静的电话。
我想听听她的声音,想从电话背景音里找出一丝办公室的痕迹,哪怕是键盘声,打印机工作的声音,都能让我安心。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老公,怎么还没睡?”晓静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想你了,就打个电话。你们还在忙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嗯,在……在对数据,特别乱。”她的回答有些迟疑。
而就在这时,我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声音不大,但足以穿透听筒:“小林,这趟活儿干完了,平台刚把钱结了,你点点数对不对!”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第2章 凌晨两点的来电
那个陌生的男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小林”、“这趟活儿”、“平台结钱”,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和我脑海中“办公室白领”、“通宵对数据”的场景,没有半点关系。
我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晓静,刚刚是谁在说话?”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这五秒钟对我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甚至能听到她那边压抑的、慌乱的呼吸声。
“没……没人啊,”她终于开口,声音却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是……是旁边的同事在打电话,声音大了点。老公,我这边真的特别忙,先不说了啊,我忙完了就给你打过去。你快睡吧。”
说完,她不等我再问,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我整个人僵在床上,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在撒谎。
她用一种近乎拙劣的方式,掩盖了那个男人的存在。
那一刻,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像是脱缰的野马,在我脑子里横冲直撞。背叛、欺骗、……这些我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词,现在却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让我无法呼吸。
我无法想象,那个温柔贤惠,那个在我面前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妻子,会在电话里对我撒这样的谎。她到底在外面做什么?和谁在一起?那个男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抓起旁边的T恤套在身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找她!我要去她公司看个究竟!
我甚至来不及换下睡裤,趿拉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深夜的电梯里,冰冷的镜面反射出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头发凌乱,双眼通红,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慌乱。
我冲到楼下,深夜的凉风吹在身上,才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点。
去公司?我连她说的“大项目”在哪个部门都不知道。就算我去了,公司大楼深更半夜锁着门,我又能看到什么?说不定,她根本就不在公司!
我颓然地站在小区的花坛边,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的思绪更加混乱。我一遍遍地回想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从大学校园里的初次相见到婚礼上的誓言,再到如今为了生活奔波的日常。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她会背叛我。
可那个男人的声音,她慌乱的解释,都像是一根根针,扎破了我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
我不知道在楼下站了多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烟盒空了,脚下落了一地烟头。我拿出手机,想再打给她,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我怕,我怕电话打过去,还是那个男人接。我怕听到我不想听到的声音。
就在我痛苦挣扎的时候,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我浑身一震,以为是晓静打回来的。可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你好,请问是陈建国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冷静而公式化的男声。
“我是,你哪位?”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是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中心,”对方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你的妻子林晓静女士,现在在我们这里,情况有点紧急,需要家属立刻过来一趟。”
“医院?!”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具体情况你过来再说吧,她在肛肠科急诊,你尽快。”
肛肠科?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我所有的愤怒、怀疑、嫉妒,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更加荒谬和不解的情绪所取代。
加班,通宵,深夜的男人,医院,肛肠科……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词汇,在我脑子里搅成了一锅粥。
一个女人,深更半夜,因为什么原因,会被送到肛肠科急诊?
我不敢再想下去。挂了电话,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一院!麻烦快点!最快!”我声音嘶哑地对司机喊道。
车子在空旷的午夜街道上飞驰,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向后倒退,拉出长长的光影。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各种猜测在我脑子里疯狂上演。
最坏的猜测,也是最符合逻辑的猜测,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一个女人,和别的男人在外面鬼混,然后……然后出了意外,被送进了医院。这似乎能完美地解释这一切:谎言、男人、深夜、还有那个难以启齿的科室。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理智。
我告诉自己,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不要下任何结论。
可我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怕,我真的怕,怕到了医院,会看到一个让我彻底崩溃的场面。一个足以将我们十年感情、我们这个家,彻底摧毁的场面。
出租车在医院急诊大楼前一个急刹车停下。我甩下一张百元大钞,甚至来不及等司机找钱,就发疯似的冲进了那栋灯火通明却冰冷刺骨的大楼。
第3章 那个陌生的男人
医院急诊大厅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惨白的灯光下,来来往往的都是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以及满脸焦急的病患家属。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就问:“你好,请问肛肠科急诊在哪?”
护士被我通红的眼睛和急切的样子吓了一跳,指了指走廊尽头:“直走到底,左拐就是。”
我道了声谢,拔腿就往里冲。那条走廊仿佛没有尽头,我的心跳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既希望快点看到真相,又恐惧那个真相的到来。
终于,我看到了“肛肠科急诊”几个字。
诊室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上面还沾着些许油污,脚上是一双沾满泥点的解放鞋。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皮肤黝黑,身材壮硕,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和疲惫。
我的目光和他对上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
尽管我从未见过他,但我几乎可以肯定,电话里那个粗犷的声音,就是他的!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或者说,猜到了我的身份。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表情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
“你是……晓静的家属吧?”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没有回答他,目光越过他,死死地盯着紧闭的诊室大门。我的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一股混杂着愤怒、羞辱和背叛的火焰,在我胸中熊熊燃烧。
就是他!就是这个男人!
我的妻子,林晓静,深夜不归,撒谎说在加班,结果却和这样一个男人一起,出现在了医院的肛肠科!
我感觉我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理智的弦“嘣”的一声就断了。我一把冲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掼在墙上。
“你他妈是谁?!”我低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嘶哑扭曲,“她怎么会跟你在一起?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男人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蒙了,他比我高大强壮,但却没有反抗,只是举起双手,慌乱地解释:“大哥,你……你误会了!我跟嫂子是同事,她突然不舒服,我才送她来医院的!”
“同事?”我冷笑一声,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她一个坐办公室的白领,跟你一个穿工装的,是哪门子同事?你骗鬼呢!”
我的质问声引来了走廊里其他人的侧目,一个护士闻声从诊室里探出头来,皱着眉呵斥道:“干什么的?这里是医院,不许大声喧哗!”
就在这时,诊室的门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病历。他看了看我和那个男人,又看了看我揪着他衣领的手,眉头皱得更紧了。
“谁是林晓静的家属?”
我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哑着嗓子说:“我是她丈夫。”
医生点了点头,将病历递给我,语气严肃:“病人是急性肛周脓肿,情况比较严重,已经化脓了,需要立刻进行切开引流手术。这是手术同意书,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吧。”
“肛周脓肿?”我愣住了,这个专业的医学名词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简单说,就是肛门周围软组织感染,形成了一个大脓包,不及时处理会引发败血症,有生命危险。”医生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种病通常是过度劳累、久坐、饮食不规律、精神压力大引起的。她最近是不是特别拼?身体都透支成这样了,你们家属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敲在我的心上。过度劳累?久坐?精神压力大?
这些词,和我脑子里那些肮脏的猜测,完全对不上号。
我呆呆地接过那份薄薄的知情同意书,感觉它有千斤重。
“她……她人呢?”我颤声问道。
“在里面,护士正在做术前准备。”医生指了指诊室。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诊室里被一道白色的帘子隔开。我绕过帘子,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林晓静。
她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脆弱得像一个破碎的瓷娃娃。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瞬间就被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心疼和自责。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竟然会怀疑她,会用那么龌龊的想法去揣测她!她是我妻子,是我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啊!
我慢慢地走到床边,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她的脸,却又怕惊动了她。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不停地颤抖。
就在这时,晓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震惊、慌乱,还有一丝……被戳穿谎言的羞愧和难堪。
“建国……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做准备的护士就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是家属吧?正好,病人需要把裤子脱了备皮,你来帮个忙。”
我脑子一懵,下意识地就要去帮她。
可林晓静的反应,却让我如遭雷击。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住了自己的裤腰,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不要!”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死死地看着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建国,你……你先出去,好不好?求你了,你出去!”
那一刻,我所有的心疼和愧疚,再次被一种巨大的困惑和刺痛所取代。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为什么连我这个最亲密的丈夫,都不能看?
我的心,又一次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第4章 撕开的真相
林晓静的反应,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插进我的心里。
我们是夫妻,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现在,她宁愿在护士面前暴露自己的隐私,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让我出去。
那眼神里,有痛苦,有羞耻,更有我读不懂的、深深的恐惧。
“为什么?”我站在原地,声音干涩,“晓静,我们是夫妻,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你出去!你先出去!”她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固执地重复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裤腰,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旁边的护士也看出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晓静,劝道:“病人情绪别太激动,不利于手术。家属,要不你先在外面等一下?”
我看着晓静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里的决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还能说什么?
我默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诊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门在我身后关上,也隔绝了我和她的世界。
我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我抱着头,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崩塌。
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她没有背叛我,那她到底在隐瞒什么?是什么样的秘密,让她宁愿独自承受病痛的折磨,也不愿让我知道?
那个穿工装的男人还站在不远处,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他在我身边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递给我一根。
“大哥,抽根烟吧。”他声音很低沉。
我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今天跟你没完。”
男人叹了口气,自己点上了一根,猛吸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大哥,你真误会了。我叫王强,跟嫂子……我们是在同一个平台接活的代驾司机。”
“代驾?”我愣住了。
“对。”王强点了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嫂子她……干这行快三个月了。她一个女人家,不容易,特别拼。为了多抢几个单子,经常跑到郊区去,一跑就是大半夜。我们这些老司机都劝她,别那么拼,身体要紧,可她不听。”
“她说她家里急用钱,能多挣一点是一点。”
王强的话,像一颗颗子弹,射穿了我的耳膜,击碎了我最后的防线。
代驾司机……
难怪她总是深夜才回,难怪她身上总有挥之不去的疲惫,难怪她手上会起茧,难怪她吃饭狼吞虎咽,难怪她梦里都在喊“师傅快一点”……
难怪,她包里会常备一双磨损严重的旧运动鞋!
原来,她所谓的“加班”,就是去做代驾!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晓静的微信。我以前从不看她的手机,但这一刻,我顾不上了。我迫切地需要证据,来证实王强的话,也来击碎我内心深处那点可笑的自尊和怀疑。
我点开她的钱包,查看账单记录。
一笔笔的收入记录,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
“xx代驾平台结算:128元”
“xx代驾平台结算:85元”
“xx代驾平台结算:210元”
时间全都是在深夜和凌晨。
这些就是她口中所谓的“加班补贴”!
我继续往下翻,看到了一笔转账记录。三个月前,她给一个备注为“物流园张哥”的人转了3000块钱。
我抬头看向王强,声音嘶哑地问:“物流园是怎么回事?”
王强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啊。有时候后半夜代驾单子少,嫂子为了不空等,就去附近的物流园干夜班分拣。那活儿更累,都是体力活,搬箱子,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那三千块钱,应该是她买了一辆二手电动车的钱,方便她在几个场子之间跑。”
二手电动车……物流园分拣……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
我不敢想象,那个在我印象里有些柔弱,连瓶盖都拧不开的林晓静,会在深夜的物流园里,和一群男人一起,干着搬运重物的体力活。
我更不敢想象,她骑着一辆破旧的二手电动车,在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穿梭,从一个代驾目的地,赶往下一个分拣的仓库,是怎样的一幅情景。
而我,她的丈夫,在她承受这一切的时候,在做什么?
我在家里吹着空调,看着电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用谎言为我营造的“安稳”,甚至还在为她不让我碰她的身体而胡思乱想,怀疑她背叛了我!
“今天晚上,”王强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接了个去机场的长途单,回来的时候又去物流园扛了两个小时的货。估计就是那时候累着了,加上一直憋着没上厕所,回来路上就疼得不行了,脸都白了,直冒冷汗。我正好跟她顺路,看她不对劲,就把她送过来了。”
“医生说,她这病就是累出来的。长时间开车坐着,血液不循环,加上搬重物一使劲,就……就成这样了。”
王强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哥,嫂子是个好女人,你别多想了。她这么拼,都是为了这个家。我先走了,医药费我先垫了两千,你回头有了再给我。”
说完,他转身,拖着疲惫的脚步,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手术同意书,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我不是在哭身体的疼痛,而是在哭我的愚蠢,我的无能,我的自私!
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不让我看,为什么那么抗拒。
因为她不想让我看到她的狼狈,不想让我知道她为了这个家,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承受了怎样的辛苦。她是在用她最后一点点的自尊,维护着我这个丈夫可笑的颜面!
而我,却用最肮脏的念头,去揣测她,伤害她。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这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却疼在我的心里。
第5章 病床前的坦白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又熄灭。
这个过程对我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站在手术室门口,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王强的话,晓静的微信账单,医生的诊断,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每一个片段,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这个丈夫,当得有多失败?
我只看到了家里经济的压力,却没看到她默默扛起的那一半。我只看到了她深夜归来的疲惫,却从未深究过那疲惫背后的真相。我享受着她的付出,却对她的痛苦一无所知。
我甚至,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怀疑她,质问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和猜忌,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当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晓静被护士推出来的时候,我几乎是踉跄着冲了上去。
麻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她躺在移动病床上,双眼紧闭,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我握住她冰凉的手,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对不起……晓静……对不起……”我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这是我此刻唯一能说的话。
回到病房,安顿好晓静后,我坐在床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我把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那上面薄薄的茧子,此刻摸起来,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晓静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我,她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去。
我却握得更紧了。
“别动,”我声音沙哑,“麻药过了会疼,我给你捂着。”
晓静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把头扭向了一边,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我知道,我们之间需要一次谈话。一次彻底的,撕开所有伪装和谎言的谈话。
“王强……都告诉我了。”我艰难地开了口,“代驾,还有物流园的分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晓静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从枕头里闷闷地传来:“告诉你有什么用?让你更焦虑?还是让你觉得,自己没用,要靠老婆去外面拼命?”
“建国,我知道你压力大。爸的手术费像座山一样压着,你白天在公司累死累活,晚上回来还要看图纸,头发都白了不少。我不想再给你增加负担了。我只是想……想帮你分担一点。”
“可你这是分担吗?”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这是在惩罚我!你知不知道,当我在医院看到你躺在病床上,当我从别人口中知道你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我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宁愿去借高利贷,我宁愿去卖血,我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情愿我们一起穷,一起扛,我也不要你用这种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去维护我那点可笑的自尊心!”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她。她猛地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自尊心?”她苦笑了一下,“建国,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你的自尊心吗?”
“我也有。我也是个女人,我也爱美,我也想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上班,下班后跟你一起散步看电影。可是我能吗?我一想到爸在老家等着钱做手术,一想到你每天愁得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我心里就跟刀割一样。”
“我去做代驾,第一天晚上,送一个喝醉的客人,被他吐了一身,我躲在路边哭了半个小时,可拿到那八十块钱的时候,我又觉得值了。我去物流园,看着那些比我胳膊还粗的箱子,我也害怕,可我咬咬牙,还是扛下来了。因为我知道,我扛起一个箱子,就能挣几块钱,我们离那三十万就又近了一步。”
“我撒谎,是因为我怕。我怕你知道了会阻止我,我怕你心里会瞧不起我,觉得我干的活不体面。我也怕……怕你心疼我,然后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扛过去。建国,我不想看到你被压垮。”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我听着她的哭诉,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我的心脏。
原来,在她坚强的伪装下,藏着这么多的委屈、心酸和恐惧。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站起身,俯下身子,轻轻地抱住了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
“傻瓜,”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病号服上,“你是我老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一起扛。钱没了可以再挣,家人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你怎么就这么傻?”
“对不起,晓静,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对你发火,更不该……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让你一个人撑了那么久。”
晓静在我怀里,终于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有这三个月来所有的委屈,有身体上的疼痛,也有谎言被揭穿后的释然。
我也抱着她,任由眼泪肆虐。
窗外的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这一夜,漫长而煎熬,却也让我们之间那道因为谎言和猜忌而产生的裂痕,在坦诚和泪水中,被一点点地修复、粘合。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秘密了。
第6章 新的开始
林晓静的手术很成功,但需要在医院住上一周观察。
那一个星期,我向公司请了年假,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医院。我笨手笨脚地学着照顾她,给她喂饭,擦身,陪她说话。
我们聊了很多,聊起了大学时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聊起了刚结婚时挤在出租屋里的窘迫和甜蜜,也聊起了这几个月来各自的心路历程。
我这才知道,她为了不让我发现,付出了多少心力。
她每天代驾结束,都会在小区的公共卫生间里换下那身沾满汗味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回家,假装刚从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出来。
她手上的茧子,是搬运货物时磨出来的,她就用厚厚的护手霜去掩盖。
她怕我发现她那辆破旧的二手电动车,就把它停在离家很远的一个老旧车棚里,每天要多走十几分钟的路。
她说,每次对我撒谎,她心里都备受煎熬。有好几次,她都想对我坦白,但话到嘴边,看到我疲惫的脸,就又咽了回去。
“我总觉得,你是家里的天,天不能塌。我能做的,就是帮你撑着点地。”她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轻声说。
我握紧她的手,摇了摇头:“不,晓静,我们是彼此的支柱。夫妻,就是‘扶持’。一个人倒了,另一个人扶着。以前是我让你一个人撑了太久,以后不会了。”
父亲的手术费,我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是天大的难事。
我给大学时关系最好的几个哥们儿打了电话,坦诚地说明了家里的情况。他们二话不说,东拼西凑,给我凑了五万块钱。
晓静也联系了她娘家的表哥,表哥是做生意的,手头宽裕,知道情况后,立刻给我们转了五万,还说不用急着还。
剩下的缺口,我们决定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虽然舍不得,但这房子本来就是我们为了结婚买的小户型,等孩子大了也不够住。我们商量好了,等爸的病好了,我们就租个房子,从头再来。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晓静时,她哭了。她说:“建国,委屈你了。”
我笑着帮她擦掉眼泪:“傻瓜,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出院那天,天气格外好。阳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王强也来了,还提了一篮水果。他看到我们俩手牵着手,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我把之前他垫付的两千块钱,连同我特意取的一万块现金,一起塞给他。
“王大哥,这两千是医药费。剩下的一万,是我的一点心意。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晓静。”我真心实意地对他说。
王强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肯收那一万块钱。“陈哥,你这是干啥!我跟嫂子是同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这钱我不能要!”
晓静也笑着劝我:“建国,你就别为难王大哥了。他也不容易,一个人要养活一家老小。”
最后,在我们的坚持下,王强只收下了那两千块钱的医药费。临走时,他挠了挠头,对我说:“陈哥,以后别让嫂子再干那活儿了,太辛苦,不适合女人家。”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以后有我呢。”
回家的路上,我们没有打车,而是慢慢地走着。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绿意盎然。
我们聊着未来的打算,聊着等爸康复后,就把孩子接回来,一家人在一起。虽然前路依旧有压力,但我们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走到小区门口,我看到客厅里那盏熟悉的台灯,正透过窗户亮着。那是我妈,她听说晓静生病,特地从老家赶了过来照顾我们。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那盏灯的意义。
它不再是我单方面为晓静留的“等待”,而是我们整个家庭,彼此守候的“港湾”。
推开家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我妈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看到我们回来,脸上笑开了花。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我炖了乌鸡汤,给晓静好好补补。”
晓静的眼圈红了,轻声喊了句:“妈。”
我看着眼前这充满烟火气的一幕,心里暖洋洋的。
生活或许总有风浪,但只要家人同心,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那天晚上,我把那辆晓静藏起来的二手电动车推回了家,仔细地擦拭干净。我决定把它留下来,不是为了让她再去奔波,而是为了提醒我们自己,我们曾经为了这个家,付出过怎样的努力。
更为了提醒我,永远不要忘记,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的妻子,曾为我、为这个家,扛起了多少风雨。
从那以后,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工作的丈夫。我会主动分担家务,会记得每一个纪念日,会在她累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我们之间,有了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完的日常。
那场深夜肛肠科的闹剧,像一场高烧,烧掉了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与伪装,也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了婚姻的真谛。
婚姻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也不是两个人的搭伙过日子。它是理解,是分担,是坦诚,是在风雨来临时,我愿意为你撑伞,你也愿意为我遮挡,是我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说:“别怕,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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