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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侯府的青衣小厮便匆匆踏入揽月阁。
"宫里递了懿旨来,请公主移步前厅接旨。"
宋朝歌执笔的手微微一颤,墨汁在笺纸上晕开朵墨梅。她搁下狼毫,携着侍女春桃穿过回廊时,远远便望见江翊寒与柳翩翩并坐在紫檀圈椅中,俨然一对璧人。
柳氏今日着了件月白缠枝莲纹褙子,发间簪着东珠步摇,见正室到来竟无半分避让之意。宋朝歌无心计较这些虚礼,目光径直落在捧着明黄卷轴的太监身上。
"圣上口谕,今夜宫中设中秋夜宴,特请长公主与镇北侯同往赴宴。"宣旨太监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银针。
往昔这种场合,宋朝歌总以身体抱恙推脱。江翊寒正欲抬手回绝,却见她朱唇轻启:"臣妹领旨。"
"今日怎的改了主意?"江翊寒剑眉微挑,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这位往日里总爱缠着他讲边关趣事的妻子,此刻却连余光都未施舍,只垂眸抚着袖口金线绣的并蒂莲。
"侯爷不是教导我要心胸开阔?既是皇室宴饮,本宫自当出席。"她声线清冷,恍若初融的雪水。
江翊寒盯着她看了半晌,总觉得这两日妻子像换了个人。往日总爱追着他问东问西的明眸,如今像蒙了层薄雾,教人看不真切。他掩去眼底狐疑,颔首道:"既如此,便备车吧。"
宣旨太监躬身退下时,一直默立旁侧的柳翩翩忽然以帕拭泪:"妾身当真羡慕公主金尊玉贵,不似妾身这般卑贱,连随侯爷赴宴的资格都没有。"
江翊寒闻言心尖一颤,忙将那柔若无骨的身子揽入怀中:"莫说这些糊涂话,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比任何人差。"
柳氏倚在他胸前抽泣,忽地惊慌跪地:"妾身失态,求公主责罚。"
"不妨事。"江翊寒扶起佳人时,警告的眼神已扫向宋朝歌,"公主素来宽宏,定不会与你计较。"
宋朝歌望着眼前这出郎情妾意的戏码,突然想起幼时在御花园见过的场景。那时有只野猫闯入,抓伤了贵妃的爱犬,父皇便是这般护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贵妃,全然不顾跪在碎瓷片上的皇后。
原来帝王家的凉薄,是刻在骨子里的。
当夜,朱漆宫门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宋朝歌望着龙椅上黄袍加身的宋暃,喉间泛起苦涩。她俯身行礼时,听见年轻帝王用熟稔的语气道:"朝儿许久不进宫了。"
"陛下日理万机,臣妹不敢叨扰。"她垂眸盯着金砖上的龙纹,往日总爱挂在嘴边的"皇兄"二字,此刻竟如鲠在喉。
江翊寒却抢先开口:"公主近日为府中庶务操劳,臣恐她累坏了身子。"
宋朝歌听着这番虚情假意的对答,突然觉得殿内烛火刺目得很。她早该想到的,江翊寒能以驸马之身位极人臣,必是在太子时期便与宋暃暗通款曲。
宴席间觥筹交错,金樽玉盏晃得人眼花。宋朝歌望着案上镶嵌七宝的银匙,忽然想起父皇在位时总说"宴饮当以节俭为要"。如今这满桌珍馐,倒像是在讽刺她的天真。
往日那些围着她奉承的命妇,此刻三三两两聚在角落窃笑。宋朝歌攥紧袖中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子时三刻,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辘辘声惊醒了神游的公主。春桃见她脸色苍白,轻声劝道:"殿下早些安置吧。"
"侯爷今夜……"话未说完,她已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襁褓中的孩子在她怀中渐渐冰凉,太医说小世子是先天不足,可她分明在柳翩翩的妆奁里见过巫蛊娃娃。
"公主忘了,自打小世子夭折,您与侯爷便再未……"春桃话音未落,雕花木门突然被推开。
江翊寒带着酒气逼近,修长手指抚过她鬓边碎发:"今夜是团圆佳节,合该与夫人共度。"
宋朝歌刚要推拒,炽热的吻已封住朱唇。龙涎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她挣扎间碰倒了多宝阁上的青花瓶,碎瓷声里,罗帐被粗暴扯落。
"江翊寒……你放开……"破碎的呜咽被吞没在唇齿间,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蜿蜒而下,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云收雨歇时,身侧已空无一人。宋朝歌裹着残破的寝衣,听见小厮在廊下禀报:"侯爷,柳姨娘那边说身子不爽利。"
"翩儿有孕在身,我岂能让她独守空房。"江翊寒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棱,将满室旖旎击得粉碎。
第5章
在这一刹那,宋朝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滞。
仿佛一脚踏空,坠入无尽的虚空之中。
她从没想过,江翊寒来找她,只是因为不想另一个女人受累。
那她呢?
宋朝歌紧紧的蜷缩成一团,眼前一幕幕浮现出曾经的江翊寒。
他会在漫天大雪中为她堆起雪人;会带着无奈与宠溺替她抄写罚抄的诗经;也会在她生病时,一步一跪,攀登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前往庙中为她祈求平安。
可从前和现在放在一起,宋朝歌甚至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到底哪一个江翊寒才是真的?还是仅仅短短几年,真心便瞬息万变。
宋朝歌坐了很久,直到一束阳光照进来,穿破死寂的夜空。
春桃走进来想替宋朝歌更衣,却见她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
春桃当即慌了神:“公主,您可有事?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
宋朝歌这才抬起头,却被窗外的阳光刺了眼。
眼底一阵刺痛,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宋朝歌喃喃开口:“春桃,我想回去了。”
春桃红着眼,不知如何安慰:“公主,您受委屈了……”
她误以为宋朝歌是昨天在宴会受了委屈。
然而宋朝歌心里明白,自己说的是想回到七年前。
七年后的日子如一潭死水,只要置身其中就感到窒息,哪怕只短短两天,她都已经承受不了了。
她甚至无法想象七年后的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宋朝歌闭上眼,转了话题:“算了,替我更衣吧。”
春桃应声上前。
在她的手触碰到宋朝歌头发的瞬间,却被宋朝歌一把拉住了手腕。
宋朝歌抚开春桃的袖子,露出她小臂上层出不穷的青紫。
宋朝歌的脸色登时就黑下来:“这是谁干的?!”
春桃作为她的贴身侍女,代表的是她的脸面,从前就算是贵妃娘娘也不敢怠慢她。
如今在这小小后院,她居然会被如此欺负。
“传我口令,一刻钟内,整个宣平侯府所有的下人都给我过来!”
宋朝歌极少以公主的威压示人,门口的侍卫一怔,才连忙将人召集过来。
宋朝歌环视着众人,语气不怒自威:“春桃身上的伤是谁干的?”
柳翩翩的侍女佩儿上前,语气仍是嬉笑散漫,似乎半点没将宋朝歌放在眼里。
“不过是奴婢与她闹着玩罢了,公主不会真的要插手这种小事吧——”
话音未落,她便直接被宋朝歌一巴掌扇到地上!
佩儿捂着脸不可置信:“你敢打我?!”
宋朝歌冷眼看着她,根本懒得跟她说话。
她直接示意春桃:“春桃,你去打,打到我说停为止。”
整个偏院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巴掌声一声声落下。
宋朝歌淡然看着,直到佩儿被打晕过去才放了人。
在众人解散之前,宋朝歌沉声警告:“今日之举只是杀鸡儆猴,春桃是我的人,若有人再敢为难她,便是对我不敬,也是对皇家的不敬。”
打了柳翩翩的侍女,晚上,江翊寒便裹着满身寒意前来。
他眼底含着不满,质问宋朝歌:“公主有什么不满大可好好说,如此动用私刑,难道不怕恶名远扬,说你身为长公主苛待下人吗?”
宋朝歌没回答,只是让春桃给自己拿伤药。
淡声道:“下午打得我手痛,好在还留了伤药。”
江翊寒便也看到了春桃手臂上的伤。
他瞬间沉默下来。
半响,他走上前,握宋朝歌的手,放低语气道:“此事是下人僭越,你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宋朝歌没应答也没躲,任由江翊寒触碰到自己冰冷的手。
江翊寒一惊:“如今天气转暖,公主怎的还是……”
春桃在一旁冷冷道:“回侯爷的话,公主三年前小产时正值世子离世,悲伤过度身子落了病根,平日里头疼脑热手脚冰凉是小毛病了。”
春桃的话中满是愤懑,而宋朝歌听着,眼中却毫无波澜。
像是对这样的事已经习惯了。
江翊寒看着这样的宋朝歌,心底突然有些堵,他蓦地想起从前,只要稍微降温就被打包得像个暖娃娃的宋朝歌。
瞬间的失神后,他接过春桃手中的伤药作势要为宋朝歌亲自上药。
“过去你受委屈了,我会叫人送些补品过来,让春桃下去休息吧,我来替你擦药。”
可话说出口不过一秒,门外边传来一阵哭闹。
接着,柳翩翩的儿子不顾侍卫的阻拦横冲直撞跑了进来哭着喊:“爹爹,阿娘哭得伤心,说身子不适,允儿怕!”
江翊寒立即抽身,连看都没看宋朝歌一眼,抱着江允便直接离开。
被他放下的药罐不稳,在桌上滚了几圈,在江翊寒出门的刹那滚落在地。
瓷片四分五裂,房间里顿时弥漫开浓郁的药味。
宋朝歌看着地上的伤药,眼底的最后一点光凉了下来。
她闭了闭眼,语气平静却坚决。
“春桃,取纸笔来。”
“我要写和离书。”
第6章
宋朝歌说完,身后的春桃却没动。
半晌,才嗫嚅着开口。
“公主,您忘了,三年前世子去世时您就写过,可是被皇上怒斥任性,打回来了。”
宋朝歌只觉心中一片寒凉。
她回忆起往昔,母后对宋暃几乎视如己出,不光自幼亲自教导,还一路将他扶上太子之位。
甚至就连宋朝歌,都是去年偶然间才知晓宋暃并非母后亲生。
当时的宋暃信誓旦旦:“儿臣是母后带大,心中只认母后为唯一的母亲,今后定会护好朝儿,在母后跟前尽孝。”
想到母后最终的遭遇,宋朝歌不禁紧握双拳。
宋朝歌问春桃:“柳姨娘是何时进府的?”
春桃轻声回应:“是您与侯爷成婚第二年,侯爷下扬州公干时救下的。”
她话其实只说了一半,隐去了当年江翊寒和柳翩翩从扬州闹到京城的英雄救美美谈。
宋朝歌闭了闭眼。
一年后吗?
听见这个回答,宋朝歌甚至感到一丝失望。
她甚至渴望自己听见的是江翊寒和柳翩翩自幼认识,期望她和江翊寒之间从一开始便是虚情假意。
可偏偏,江翊寒曾对她说的每个字每个承诺,都是情真意切的。
世界上最残忍的,不是从头至尾的虚伪,而是兰因絮果,从年少情深,走到相看两厌。
“时辰不早了,替我更衣吧。”
宋朝歌闭上眼,不愿再想。
沐浴过后,宋朝歌在梳妆台前坐下。
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宋朝歌有些怅然。
刚穿越而来惴惴不安,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审视七年后的自己。
——脸上并没有细纹,但神态看起来却像三十多岁般,眼底无光,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牡丹。
宋朝歌对着镜子看了许久,有些突兀地想起从前。
母后速来喜欢茶花,更是在凤仪宫中留下一株,由自己亲手照料。
宋朝歌不解地问:“花房每日会送来最好看的花,母后何苦亲自照料?”
母后笑笑,语气里尽是温柔:“若是真心喜爱,便不会想借旁人之手,朝儿以后就懂了。”
后来江翊寒听说了此事,便笑着轻刮宋朝歌的鼻尖。
“那我们成亲后,我也把朝儿当花一般养,定让你从冬日到夏日,都阳光明媚。”
阳光明媚吗?
宋朝歌唇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七年前的江翊寒,是否曾预料到自己的承诺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吗?
第二日,江翊寒来时,发现宋朝歌居然没等他就已经开始用早膳。
江翊寒顿时蹙起眉道:“公主可是在生气昨夜的事?翩儿如今……”
他正欲解释,却被宋朝歌直接打断。
“侯爷,其实你更想陪着柳姨娘用早膳吧,每日过来,不过是顾及我是公主,不可坏了规矩。”
“但相看两厌没意思,你今后不必勉强了。”
江翊寒怔了怔。
相识十三年,成婚七年,宋朝歌还从未这般一针见血地对他说过什么。
他讶然看着宋朝歌,可对方只一心用膳,像是半点不将他放在眼底了。
眼底有情绪闪过,片刻后,江翊寒眸中又复了冷意。
他直接拱手:“那便多谢公主成全。”
说完转身离开。
门‘砰’地关上,惊出震天巨响。
春桃担心看着宋朝歌:“公主……”
宋朝歌拿筷子的手没停,眼底平静,却终是没再吃的下去。
她放下筷子:“撤了吧。”
她真的没那么伤心了,只是没胃口。
也可能,是对江翊寒彻底失望了。
早膳过后,宋朝歌本以为江翊寒不会再来,却不料晚上,江翊寒又一次踏进她院中。
宋朝歌微愣:“你来做什么?”
江翊寒将一只金钗递到宋朝歌面前。
“昨夜是允儿害怕擅自来找我,翩儿不敢来找你,但想跟你道歉,允儿稚子无辜,让你莫要迁怒于他。”
宋朝歌没回答,只是看着那华丽至极的金钗,眼底掠过一丝讥嘲。
说什么道歉,柳翩翩不过是想对她炫耀江翊寒的宠爱罢了。
柳翩翩想得很好,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料到如今的宋朝歌已经对此毫不在意了。
宋朝歌收回视线,语气淡淡:“你收回去吧,我还犯不上对一个小孩子动手。”
“顺便转告柳姨娘,她有侯爷宠爱,我如何能为难得了她,她不必平白做出这种害怕的样子来。”
闻言,江翊寒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沉默片刻,他吩咐下人:“告诉翩儿不必担忧了,我今日在公主这里留宿。”
江翊寒语气坚定,宋朝歌却拒绝了。
“柳姨娘既然害怕,侯爷还是去陪陪她吧,我这里也没什么招待你的。”
可江翊寒却并未如早上般离开。
他看着宋朝歌,语气强硬:“公主虽是公主,但也是本侯的妻子,岂有一而再再而三赶人的道理?”
宋朝歌想起上次令她痛苦不已床笫经历,攥紧了手。
这时,柳翩翩的人却再次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侯爷!侯爷!不好了,小世子出事了!”
江翊寒瞬间起身:“怎么回事?”
下人跪在地上磕头,战战兢兢开口。
“方才小世子贪口,临睡前喝了公主送来的点心就上吐下泻昏了过去!”
第7章
话落,宋朝歌只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朝自己扫来。
但江翊寒暂时没说什么,只道:“先带我过去。”
宋朝歌跟着一起过去,远远就听见柳翩翩的哭声。
“侯爷,救救允儿,救救我们的孩子!”
江翊寒连忙搂住柳翩翩,温声安慰:“翩儿莫怕,我在,允儿定会没事的。”
宋朝歌静静看着,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画面里,她抱着一个孩子的牌位正在流泪。
可一旁的江翊寒只是冷然地看着她道:“你身为公主,不该如此沉浸悲伤,早些走出来吧。”
和眼前这个焦心孩子的父亲比起来,画面里的江翊寒绝情到仿佛那不是他的孩子。
心密密麻麻地痛起来,像是被扔进刺骨的海水中沉溺。
不多时,府医走出来行礼:“侯爷,小世子无碍了。”
江翊寒眉心微展,拍拍柳翩翩的肩,眼底戾气尽显:“将今夜和世子接触过的每个人都给我锁住,派人细细审问。”
不多时,一个小厮被人押到众人面前。
他战战兢兢道:“侯爷息怒,小的……小的是受公主指使的才在糕点中下毒的啊!”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看向了宋朝歌。
宋朝歌不禁嗤笑一声:“本公主从未让人给他送过点心,你是谁的人?”
她的声音不怒自威,那小厮吓尿了裤子,却还是咬牙不松口。
“小的自知今日之罪躲不过也不想再躲,只是还请公主做到答应小的的事!”
说完,他挣脱开禁锢,竟一头撞在一旁的柱子上,当场咽了气。
宋朝歌一惊,顿时皱起眉头,心觉不妙。
不等她再开口,柳翩翩已大哭出声。
“公主,允儿才三岁,你怎么能对他下此毒手?就算他不是您亲生骨肉,那也是侯爷唯一的孩子啊!”
她哭得肝肠寸断,江翊寒连忙心疼的将柳翩翩抱在怀中。
看向宋朝歌时,他眸中只剩寒意。
“公主这些年抄写佛经,本侯还真以为公主是一心向善了。”
宋朝歌冷冷与江翊寒对视着:“就听这一面之词,侯爷便能给我定罪了?”
江翊寒三岁开蒙,五岁便能作诗,十五岁沙场排演便能大破军阵。
宋朝歌不信,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嫁祸,江翊寒会蒙在鼓里。
情绪激荡下,她终究忍不住开口问:“江翊寒,你我自幼时七夕夜宴认识已经十八年了,难道在你眼中,我会做出这种事吗?”
宋朝歌一错不错望着江翊寒,看见了他眼底的犹豫。
可转瞬间,便被冷漠取代。
“你心中有数。”
一句话,击碎了宋朝歌心底最后的希冀。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侯爷说的是,若我早点心里有数,我当年就是被送去和亲,也不该嫁给你。”
江翊寒愣了愣:“你说什么?”
宋朝歌和他对视,语气坚定:“我说,江翊寒,我后悔嫁给你了。”
第8章
轻声一句,却仿若一记重音砸在江翊寒头上。
一股怒火忽地上涌,江翊寒看着宋朝歌毫不动摇的目光,手不自觉攥紧了拳。
随即,他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宋朝歌身后的春桃,冷声道。
“公主胡言乱语,定是受身边人挑唆,来人,将春桃压下去,杖责五十!”
“我看谁敢!”
宋朝歌喝退众人,将春桃护在身后。
可江翊寒却只是缓缓吐出一句:“这里是侯府,可不是公主府。把这个贱婢带下去,再带公主去佛堂反思。”
周围下人立即上前,将春桃强硬拖下去。
而宋朝歌也被拖回了院中。
看着紧闭的大门,宋朝歌闭上眼,任由两行泪落下。
宋朝歌整夜没合眼,直至第二天江翊寒前来用早膳。
宋朝歌闭了闭眼,主动上前:“朝歌已知错了,请侯爷放了春桃。”
她不愿再和江翊寒有交集,却也不想连累春桃。
昨夜宋朝歌已经翻出了春桃的卖身契,又凑出全部首饰,只等着春桃回来,让她离开这里。
江翊寒却问:“你错在何处?”
宋朝歌垂下眼,却没回答。
她错在何处?
是不愿被诬陷陷害世子,还是不该说后悔与他成婚?
若是前者,她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悔?
若是后者……难道江翊寒还会在乎这个?
宋朝歌扯了扯嘴角:“侯爷要责罚我都认,只是春桃与我一同长大,我不愿她受我牵连。”
“请侯爷放过春桃。”
身为公主,从前的宋朝歌就连皇帝都敢顶撞。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卑微讨好。
看着这样的宋朝歌,江翊寒神色一动。1
刚要开口,门外却忽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
“侯爷,不好了,春桃受不住刑方才已经没气了。”
宋朝歌只觉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旋即,被莫大的恐惧侵占。
春桃……没了?
宋朝歌踉跄站起身,想往外走,却被江翊寒拉住。
“你要去干什么?”
“放开我!”
江翊寒的力气很大,宋朝歌挣扎不开,只有眼泪止不住留下来。
她不相信!
她不信那个从小从未与自己分开过的春桃,有一天会回不来……
宋朝歌恍惚间想起,自己出嫁前,也想为春桃谋一份好亲事。
为此,她还求母后将春桃收为义女,等着给她娘家人撑腰的底气。
突然从侍女摇身一变成了后族的小姐,这样的事任谁都会喜上眉梢。
可春桃却拒绝了。
“那些外人有什么好的,奴婢从小跟着公主,才不要跟公主分开呢!”
声音渐渐模糊,无数的画面涌现眼前。
两人一同去逛集市,去放纸鸢,她从未将她当做过下人,而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可现在,春桃却不在了……
眼前的画面扭曲旋转,宋朝歌只听见有人喊着自己,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宋朝歌艰难睁开眼,只觉得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头痛地厉害。
床边有人影闪动,宋朝歌下意识喊:“春桃。”
她下意识以为春桃还在。
影子随即走出,却是江翊寒。
一瞬间,宋朝歌的记忆便全回来了。
心瞬间像是被撕扯般痛起来。
春桃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让宋朝歌闭上眼,不想再眼前人说一句话。
江翊寒看着她,欲言又止:“府医说你心悸过重,需要好好休息,我来给你送些补品调理身子。”
宋朝歌还是没和他说话。
见她不答,江翊寒轻咳一声:“是下人们下手太重,我已经罚过了,等明日一早给你再挑两个好的。”
宋朝歌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侯爷觉得春桃只是个奴婢吗?”
江翊寒眸底一沉:“那不然呢?”
宋朝歌忽然笑了。
“十八年前你我相识,春桃便跟在我身边。”
“在尚书府,她为你我送过的东西不计其数,每次我拉着你出宫都是春桃打掩护。”
“成婚前,你我心血来潮偷跑出去荒郊狩猎,落进猎户坑洞中,是春桃跑了一夜才叫来侍卫……”
一桩桩一件件,宋朝歌越说眼眶越红
“上次我教训柳翩翩的侍女,你大发雷霆,怎么到了春桃这里,便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江翊寒眸底倏然冷下,语气沉沉。
“这和翩翩无关!”
“人死不能复生,公主非要不依不饶吗?”
宋朝歌没回答,只是走到一旁,拿起那枚同心结。
自从来到这七年后,她一直不自觉地将其带在身边,似乎还能从其中汲取一点七年前这个男人的爱……
可现在,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
当着江翊寒的面,宋朝歌将同心结丢进了炭盆中。
在江翊寒骤然沉下的目光中,她红着眼眶道:“皇上不允你我和离,但我已经不愿与你同心了。”
“江翊寒,我后悔爱上你了。”
第9章
不带情绪的话落下,在寂静的夜色中传不过半点回音。
只剩窒息。
“好,好。”
江翊寒连说两个好字,语气冷地吓人。
“公主倒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看来是微臣这些日子来太过冷落公主,才让你说出这种失心疯一样的话来!”
江翊寒说完,竟是直接欺身而上,把宋朝歌压在床上。
“不要……”
宋朝歌手腕被掐得青紫,所有的挣扎也被轻而易举的俘获。
裹挟着灼热的热浪和沉重的呼吸,在她身上肆虐。
天边明月高悬,惨透的月光比日光更刺眼。
照亮满地疮痍,照应着宋朝歌眼底深若寒潭的绝望。
最后,宋朝歌只依稀记得,自己昏过去前泣血的那句话。
“江翊寒,我恨你……”
眼前天旋地转,梦里,宋朝歌又来到了那颗祈愿树下。
六天前,她便是对着祈愿树许愿,才来到了七年后。
宋朝歌看着铺天盖地的巨大树木,眼泪不觉涌出眼眶。
若不是亲身经历,她怎么会想到,那一生一世的诺言,不过短短七年,便已经物是人非。
原来承诺只有说出口的那一刻才有效。
宋朝歌按下心痛,在祈愿树前再次跪下,双手合十。
“多些神明提点,信女如今必不会再行差踏错,走上重蹈覆辙的老路。”
那道缥缈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道。
“让你有机会来一趟,是因为我欠了七年后的你一个人情。”
“最后告诉你一件事,这是你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七天生命。”
“在这里,你的身子长年累月的亏空,已是油尽灯枯,再有一天,你便会因为心悸咽气,衰败而亡。”
话落,一张信纸凭空出现在宋朝歌眼前。
那声音继续道:“另一个你留了句话给你,望你谨记。”
宋朝歌愣住了。5
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有这份机缘。
宋朝歌接过信纸展开,里面是平静至极的几句话。
“我本想过重来一次,阻止江翊寒见到柳翩翩,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可思来想去,不是柳翩翩也会有旁人,错的人是江翊寒。”
“而我,只是爱错了人。”
再睁眼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宋朝歌想起梦中的话,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
不是为江翊寒的变心,而为原本这个七年后的自己难过。
油尽灯枯,心悸而亡,死的时候只怕江翊寒还在陪柳翩翩和她的孩子。
门外传来阵阵鞭炮声,好不热闹。
宋朝歌走到院门口,听到了外面下人们喜气洋洋的议论。
原来是柳翩翩有孕三月,江翊寒对外大摆宴席,还要抬她做平妻。
他要让一个青楼伎子,和她这公主平起平坐,让她成为满京城最大的笑话。
只是事到如今,宋朝歌真的不在乎了。
宋朝歌走进房中,把所有和江翊寒有关的东西都找出来。
香囊、梳子、手炉……每一样都是江翊寒送给她的。
不知多少封保存完好的书信,是未成婚前江翊寒写的。
每一封,最后的落款都是:‘朝儿岁岁欢愉’。
宋朝歌将所有东西全部堆在房间中央,随后,将蜡油翻倒,点起一簇火苗。
火苗蔓延,很快,整间屋子也被点燃。
江翊寒冲过来时,已然火光冲天,窜出滚滚黑烟。
他被站在门口,死死扣着门框,近乎是吼出来:“宋朝歌,你疯了!给我出来!”
“宋朝歌!你出来!今后我多来陪你,我不会抬她做平妻,你先出来!”
“你别做傻事,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不信你了好不好?”
宋朝歌却只是隔着熊熊火光与江翊寒遥遥对望。
事到如今,江翊寒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她仍是站在原处,语气平淡却决绝。
“江翊寒,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不需要你爱我,也再也不会爱你半分。”
“轰隆”一声,烈火最终将房屋烧塌!
世界颠倒。
再睁眼,宋朝歌便又一次回到了七年前的皇宫。
看着周围华丽熟悉的事物,宋朝歌还没回神,就先听见了春桃激动的声音。
“公主!公主您终于醒了,一下睡了三日,我们都担心坏了!”
看着春桃挂着泪痕却鲜活明媚的脸,宋朝歌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春桃!”
她紧紧抱住春桃,泣不成声:“我好想你……”
春桃不明就里,却还是回应她:“奴婢一直在呢,奴婢永远都不会和公主分开的。”
宋朝歌紧紧抱着春桃,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泣不成声间,却忽地听到熟悉的声音。
“朝儿。”
是江翊寒。
呼吸瞬间凝滞,宋朝歌抬头,就见江翊寒焦急走了进来。
“朝儿,你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江翊寒上前握住宋朝歌的手,语气满是担忧,眼底只有宋朝歌一人。
却刺得宋朝歌心底一阵刺痛。
她几乎是下意识抽开手。
“朝儿?”
江翊寒愣住了。
宋朝歌已经起了身,跪在了迎面走进来的皇帝皇后面前。
“父皇,母后。”
宋朝歌重重叩首,不顾所有人的震惊讶异,坚定说道。
“儿臣要和江翊寒退婚!”
第10章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寂静无声。
宋朝歌跪在地上,只能感受到几道诧异的目光落在身上,似要将她洞穿。
半晌,父皇才稳住声线:“朝儿,为何突然退婚,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没有半分万人之上的帝王架子,仿佛只是寻常人家中宠爱女儿的父亲。
宋朝歌登时红了眼眶,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说起来太过荒诞,不光父皇母后不会相信,还平白惹他们忧心。
宋朝歌哑口无言,只是执意道:“请父皇母后成全。”
她闭上眼,郑重跪地磕头。
却半晌,没等来回应。
一颗心重重沉下去,门外却突然传来太监高喊。
“启禀皇上,后宫出事了,还请皇上皇后娘娘过去瞧瞧!”
他语气焦急,父皇的脸色当即便严肃下来。
最后,只能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了抚宋朝歌的头顶。
“罢了,朝儿刚醒先好好休息,春桃好生照顾着,有事随时来告诉朕。”
说完,便随母后一起离开了。
殿中霎时又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宋朝歌闭了闭眼,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朝儿,为什么?”
宋朝歌回头,对上江翊寒的视线。
就在回来以前,江翊寒看她的眼神冷漠如冰,冷地宋朝歌心寒。
可现在,他眼底闪动的不可置信,又刺得宋朝歌心底一痛。
她知道,现在的江翊寒还什么都没做,还是那个一心一意爱着她的江翊寒。
可那样的痛太深刻太刻骨铭心,她怎么可能再让自己跳火坑。3
终究,宋朝歌没有解释,只是闭上眼。
“不愿就是不愿了,我不爱你了而已。”
江翊寒走了。
宋朝歌的话他没回答,只是站在原地很久。
最后,勉强扯出一个笑。
“公主大病初愈,好生休息,微臣告退。”
说完,转身离开。
宋朝歌看着江翊寒的背影,是她整整两世都没见过的失落。
每一步,都像是在她的心上割出一道口子。
心底的酸涩和疼痛交织,宋朝歌近乎承受不住。
为什么现实这般残忍?
明明她想远离的,是已经恨之入骨的宣平侯。
可为什么推开的,是这个对她千好万好都江翊寒?
殿中一片寂静,只剩心中的疼痛蔓延,只有眼泪一颗颗落下,浸透宋朝歌最喜欢的那块地毯。
过了不知多久,春桃才小心上前,为宋朝歌擦去眼泪。
“公主,是发生了什么?为何您突然对江小侯爷……”
春桃的话戛然而止,宋朝歌却知道春桃要问什么。
可宋朝歌却只能摇头。
这时的江翊寒对她太好了。
若不是亲身经历,宋朝歌也想不到,以后的江翊寒会那样对自己。
又怎么跟旁人说?
宋朝歌不觉得有人能理解自己,哪怕是父皇母后,也只以为她是病了一场胡言乱语。
可春桃却忽地开口:“奴婢支持公主。”
在宋朝歌诧异的目光中,春桃一字一句道:“公主不愿说奴婢就不问,但公主想做什么,奴婢会永远陪着公主。”
宋朝歌又红了眼眶。
这一次,她绝不会让春桃再受一点委屈。
后宫的事处理得很快,说是贵妃发现皇后陷害她的皇子,求皇上做主。
人证物证俱全,可皇帝却直接下旨:“朕与皇后结发夫妻,她何须如此?污蔑皇后,褫夺封号降为妃,禁足宫中!”
得知消息后,春桃感叹:“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情谊真是天地可鉴。”
宋朝歌扯了扯嘴角。
若是以前,她定会骄傲地说江翊寒也会这么对自己。
可如今经历了那一遭,宋朝歌再也说不出这话来。
只是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春和景明,又想起在侯府中江翊寒柳翩翩一家三口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春桃,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吧。”
来到御花园,宋朝歌却又一次见到了江翊寒。
心下意识一怔,宋朝歌转身要走,江翊寒却疾步上前,挡在她面前。
宋朝歌别过眼,淡声开口:“江小侯爷来此做什么?御花园不可进外男。”
这话说的却没底气,江翊寒随意出入的令牌,还是宋朝歌自己去求来的。
被宋朝歌的语气一刺,江翊寒眼底划过几分受伤。
他颤声开口。
“公主,我只问一件事。”
“为何你突然便不要我了?”
第11章
江翊寒眼眶发红。
宋朝歌看着他,只觉得心口沉闷发堵。
如今的江翊寒,还不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宣平侯,而是十八岁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江翊寒。
可一年之后,他便会遇到柳翩翩,将她带回京城,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他们爱的热烈浓重,而宋朝歌会被厌弃冷落,在侯府中磋磨一生。
宋朝歌闭上眼,怎么也没办法把现在的江翊寒和之后的他想成一个人。
只能语调又冷了几分:“你我缘浅,小侯爷另寻良人吧。”
话落,却被江翊寒一口拒绝。
“我不要。”
“除了公主,我什么都不要。”
一番话,震得宋朝歌有些恍然。
她忽地想起,从前两人相互暗恋,京城中却有很多小姐示好江翊寒。
而且江翊寒是一等侯世子,有才华有报复,绝不会成为驸马断了自己的仕途。
宋朝歌不愿耽误江翊寒,只能将喜欢藏在心底。
那时的江翊寒也是无比坚定。
“什么功名利禄,除了公主,我什么都不要。”
他好像永远坚定地选择宋朝歌。
可为什么……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如断了线的珍珠。6
而原本还执意要一个解释的江翊寒,再看见眼泪的那一刻瞬间慌了神。
自两人认识到现在,江翊寒最怕的就是看见宋朝歌哭。
他当即便软了语气哄:“朝儿别哭,是我唐突了。”
说着,江翊寒后退两步,深深吸了口气。
“公主,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亦或是我做错了何处,但我不愿逼你。”
“我会对外称因为我的原因婚礼延期,我给你时间好好想。”
宋朝歌听着,只觉得透不过气。
甚至这种时候,江翊寒都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愿她被流言指点。
可越是这样,宋朝歌心底的难受就越放大。
可想起被烈火吞噬的景象,宋朝歌也只能狠下心开口。
“江翊寒,不必给我冷静,我现在就能告诉你。”
“我不要嫁给你,我也不爱你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她语气不中,却如投子落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江翊寒愣怔站在原地,像是无法接受。
许久,才别过眼,勉强扯了扯嘴角。
“公主累了。”
江翊寒恭敬朝宋朝歌行了一礼。
“婚礼无限期延后,公主,我等你。”
说完,转身离开,脚步艰难,像是每一步都用尽了全力。
却又走得飞快,生怕慢了一步,就会听到承受不住的回绝。
宋朝歌一直看着江翊寒离开。
很久很久,只觉得灵魂像是被骤雨淋透。
她本来以为自己回来了能够狠心能够洒脱,能够直接和江翊寒一刀两断。
可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的江翊寒是爱她的。
爱到她说多难听的话都不会生气,只想她开心。
爱到哪怕鸡蛋里挑骨头,都挑不出一丝假意。
爱到宋朝歌说出的每句狠话,自己的心都像是被一遍遍刀割,直至鲜血淋漓。
可她不能心软,不能将身边的人又一次拖进地狱。
她不能再任性了。
宋朝歌闭了闭眼,有些无力。
“春桃,把退婚的消息传出去,就说我突然不想嫁了。”
只有说开才没有转圜的余地。
早点定下,总好过夜长梦多。
体会过最真切的痛,她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刚回到公主府,宋朝歌刚想休息,就听见门外太监通传的声音。
“太子殿下到!”
第12章
太子殿下,就是前世里后来的宋暃。
在登基之后,第一道圣旨便是让母后陪葬的杀母仇人。
手心下意识攥紧,宋朝歌仍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道:“皇兄怎么来了?”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宋暃继位,但也不能打草惊蛇。
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宋暃走进来,语气关切道:“朝儿,你可好些了?”
“这两日为你找遍了京中名医都不见好,我本已经向父皇请求南下寻医,刚要出发就得知你醒了的消息。”
“朝儿有什么想的便告诉皇兄,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皇兄也会满足你。”
一番话说的诚挚,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人,赐死她母后,任由宋朝歌在侯府蹉跎一生。
宋朝歌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皇兄公务繁忙,不必为我的事浪费时间。”
将宋暃请走后,宋朝歌却并未轻松几分。
在母后的支持下,宋暃如今已是如日中天的太子,想要将他拉下并非易事。
自己还任重而道远。
下月宋暃被父皇派去江南治理水患,宋暃点名要江翊寒同去。
想起前世江翊寒和宋暃关系密切,宋朝歌心底一沉。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宋暃做成一件事。
……5
不过短短一天,朝歌公主和宣平侯世子退婚的消息就传遍京城。
众人哗然,不知其中内情,但眼疾手快的人已经给江翊寒发去请帖了。
毕竟江翊寒原本就盛名在外,爱慕之人众多,有此机会,大家定不会放过。
坊间流言四起。
“要我说还是退婚的好,江小侯爷那么好的才华,做了驸马都无处施展报复,别在朝歌公主身上埋没了。”
“我看公主就是被宠的越来越无法无天,这样好的婚事说退就退了,不知道珍惜,到时候定有她后悔的。”
“人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断不会在乎江小侯爷,说不定已经在府中养了好几个面首了。”
听到这些谣言时,宋朝歌恰好在养心殿中。
父皇的脸色沉的可怕:“放肆!朕的朝歌想做什么都可以,以后不论是谁忤逆公主,便……”
话未说完,被宋朝歌拦下。
“父皇,不必。”
“不过是些风言风语,儿臣左耳进右耳出,不必大动干戈。”
同父皇说了一会儿话,宋朝歌便告辞离开。
却在回到公主府时,又一次见到了江翊寒。
宋朝歌的声音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你我婚约已解再无瓜葛,江小侯爷来此做甚?”
江翊寒眸中闪了闪,却没接话,只是从怀中拿出一只碧绿的纸鸢。
“之前你最爱的那只纸鸢坏了,我学着做了三个月,才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本想早些拿给你的。”
那只纸鸢十分精致,就连骨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上面的画栩栩如生,看一眼便知是江翊寒的手笔。
再见他手上细细密密的伤,便能知道他做出这只纸鸢费了多少心血。
宋朝歌却只是看着,没有接。
她原本应该高兴的,像从前的无数次,江翊寒永远将她随口的话放在心里,再默默给她惊喜。
可这一次,无数个画面在眼前闪过,宋朝歌只能看见那张冷漠如冰的脸。
七天时间,却实在刻骨铭心。
宋朝歌闭上眼:“江小侯爷心意值千金,只是本公主不需要了,请侯爷回吧。”
她说着要走,江翊寒却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朝儿……”
江翊寒颤声说着,已没了半点清风朗月的模样,只有眼底的不解尽数放大。
“我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只要你说,我一定改。”
“我是真心爱你,别丢下我,好吗?”
可回应他的,却是宋朝歌挣开的手。
“没有为什么,本公主就是不喜欢你了。”
“不管是你,还是这纸鸢,只要是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不喜欢!”
第13章
宋朝歌说完,就带着春桃进了公主府。
大门狠狠在江翊寒眼前关上,“砰”地一声,震得人心底发颤。
“为什么?”
江翊寒看着禁闭的门,想起宋朝歌的话,只觉得不可置信。
“朝儿,为什么你突然就不要我了?”
巨大的痛苦近乎将他吞席,可在江翊寒不知道的门板之后,宋朝歌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生生挖去一块般,四处漏风。
她也想问,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人心不能从一而终,为什么她面对的,是天底下最好的江翊寒。
“春桃,我累了。”
春桃应了声,将宋朝歌扶回寝殿。
醒来这两日母后担心,宋朝歌都是睡在凤仪宫中。
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回公主府的寝殿。
走进寝殿,宋朝歌却又一次愣怔。
殿中一事一物,桌上摆的,墙上挂的,甚至就连香炉里的香灰,都是江翊寒为她特意调制的。
每一样东西,宋朝歌只是看一眼,就能想起当时的情景。
每一段回忆,都有江翊寒的身影。
宋朝歌站在这里,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却席卷而来,让她近乎窒息。
她不经恍然。
前世成婚后,自己应当是很宝贝这些东西。7
可为什么到最后,却只剩下一枚同心结?
是被柳翩翩抢了去,还是被江翊寒收回?
或者,是她自己知晓江翊寒变了心,再看这些东西觉得讽刺,亲手丢掉了。
就像她亲手烧掉了那枚同心结。
“而我,只是爱错了人……”
想起前世自己留下的绝笔,宋朝歌的心又硬了几分。
重来一回,她要守护的东西太多。
春桃,母后,甚至父皇如今不过四十多,身子无比硬朗,怎会那般突然的劳累暴毙。
她不可能再让珍视的人从身边离开了。
至于江翊寒。
前世对他恨之入骨,可现在,面对着这样的江翊寒,宋朝歌却恨不起来。
剪不断理还乱,索性揉作一团扔到一边。
就当两人从没认识过。
就当他们两个从没爱过。
当夜,宋朝歌又一次梦见了祈愿树。
她有瞬间恍然,还是跪下,双手合十。
“感恩神明让我重来一次,只是不知今夜入梦,是有何提点?”
那道声音骤然想起。
“你回到过去,可还想知道在你死后,宣平侯府会如何?”
还能如何?
宋朝歌想,不过就是惋惜房子被烧毁,将自己的东西丢出去,或者没了自己这阻碍,能将柳翩翩直接抬为正妻,两人恩爱无双。
心底沉闷发堵,宋朝歌还是道:“信女不知。”
眼前骤然浮现一道水镜,那声音道:“如此,你便看看吧。”
祈愿树的身影随声而散,只剩下那水镜,照应着宋朝歌再也不愿去看的宣平侯府。
画面中是一片废墟。
浓烟滚滚,是大火刚刚被熄灭,只留下满地黑碳的狼藉。
有小厮和丫鬟在喊:“侯爷!侯爷!”
宋朝歌忍不住腹诽。
自己一把火毁了院子,也毁了柳翩翩的好事,如今江翊寒怕是已经骂了自己千百遍。
可看见水镜中的景象,宋朝歌却愣了。
只见江翊寒还穿着给柳翩翩庆贺的吉服,却整个人冲进废墟里。
“朝儿……朝儿……”
他失神喊着,双手像是没有知觉般翻找。
焦黑的废墟染上猩红的血,可江翊寒的声音却尽数放大。
“朝儿,不要离开我!”
第14章
“朝儿!朝儿!”
看着水镜中的江翊寒,宋朝歌有些诧异。
他与她早已相看两厌,又怎么会如此情真意切地唤着她的名字。
就好像,他失去的不是自己这早已离心的结发之妻,而是柳翩翩那个一生挚爱。
宋朝歌就这样看着,江翊寒从白天一直挖到晚上,仍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甚至,就连柳翩翩带着人来劝都被赶了回去。
宋朝歌看不明白,只看着江翊寒将废墟翻了个底朝天,一旁的下人才敢上前。
“侯爷,火势太大,公主离火源太近,怕是……找不到了。”
下人说的小心翼翼,却不知怎么触碰到江翊寒的逆鳞。
他冷声呵斥:“闭嘴!”
下人们这才噤了声。
头顶阴云密布,透不过一丝月光,阴郁的空气无端沉闷。
只能听见一声声啜泣。
是允儿,柳翩翩和江翊寒的孩子,啜泣着上前:“爹爹,允儿怕……”
一旁,柳翩翩也拿着帕子擦眼泪:“侯爷,夜深露重,妾身陪着您歇息可好?”
可江翊寒却一口回绝。
他从废墟中撑着站起,满身被泥水浸透的脏污,无比狼狈。1
可眼底,却像是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般,瞳孔微颤。
“不了。”
江翊寒闭上眼,声音飘摇:“我已许久没陪过朝儿了。”
听见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宋朝歌有些怔然。
在七年后的那七天,她还从未听过江翊寒唤自己朝儿,永远只是生分一句公主。
如今她已经离开,尸骨无存,他却又捡起这荒废许久的称呼。
又是何必呢?
宋朝歌不解,也只能看着水镜中的江翊寒,一步步离开废墟。
却来到了佛堂。
推开门,逼仄昏暗的房间一览无遗。
除了那一处桌前,其余都被望不到头的佛经堆满。
江翊寒怔了怔,有些木然地上σσψ前。
随手捡起一卷,只见洋洋洒洒的字迹后,永远跟着一句:‘愿我的寅儿,来世平安。’
宋朝歌记得,那是她和江翊寒的孩子。
死在了一个雨夜,在宋朝歌怀中断了气。
一起去的,还有腹中已经成型的女婴。
那时的江翊寒只有轻描淡写一句:“今后还会有孩子的。”
可如今,他却看着那堆积如山的佛经,深深吸了口气。
“朝儿,对不起……”
“终究是我负了你太多……”
一滴泪落下,打湿了纸张。
隔着水镜,宋朝歌看着江翊寒,眼底只剩冷静。
如果说,对现在的江翊寒,她尚且觉得不忍不舍,那对七年后的江翊寒,她便真的是没有半点感情了。
甚至看着现在这样,只觉得厌烦。
她给过江翊寒机会,那时的她也给过他机会。
整整七年,到底有什么是发现不了的。
可江翊寒却从没说过一句对不起。
他那样理所当然地将宋朝歌困在府中,看着她的光亮寸寸熄灭,看着她消失在他眼前。
人去才来追悔莫及,到底有什么意义?
宋朝歌直接翻了水镜,再次睁眼,便又回到了公主府中。
此刻已经天光大亮,宋朝歌准备进宫,却在公主府外听见有人聊天。
“听说了吗?宣平侯府来了位姑娘,说自己是江小侯爷的妻子呢,谁不知道江小侯爷对找个公主一往情深啊,何来的妻子。”
“好像叫什么柳翩翩。”
第15章
听见这名字的瞬间,宋朝歌脚步顿住。
前世,柳翩翩是在她与江翊寒成婚一年后,被江翊寒带回侯府。
如今,却怎么会提前出现。
还是这般招摇,自称是江翊寒的妻子。
实在蹊跷。
宋朝歌心底有了思绪,当即改了主意:“春桃,叫下人备轿,我们去宣平侯府。”
春桃应下,又忍不住开口:“看来公主心中还是有江小侯爷的。”
她素来是这般冒失的性子,纵使有些话说的不恰当,但也比七年后那个死气沉沉被磋磨致死的春桃好了千万倍。
而且宋朝歌的确想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宣平侯府。
见到是宋朝歌,守门的小厮恭敬行了礼,连通传都没有便放了行。
宋朝歌一路来到内殿,还未走进就听见柳翩翩的哭声。
“夫君,你要信翩儿,原本你与翩儿情投意合,我们还生了两个孩子,只是我不知为何忽然回到了七年前,您便将翩儿给忘了。”
随之而来,是江翊寒隐隐不耐的声音。
“我心中唯有朝歌公主一人,怎会娶你为妻?”
“你若是走投无路,侯府可以给你盘缠上路,但姑娘莫要与我攀扯,免得污了姑娘清白。”3
他言之凿凿,半点不相信柳翩翩所言。
可宋朝歌却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前世江翊寒对柳翩翩一往情深,将原本给自己的偏爱都尽数给了她。
那这一次呢?江翊寒这套喜欢自己的说辞又能坚持多久?
柳翩翩重生回来,宋朝歌反倒是松了口气。
至少她不必再面对那对她还一往情深的江翊寒。
殿内的丫鬟走出来,见到宋朝歌:“参见公主。”
随着她的话,殿内声音瞬间静下来。
江翊寒疾步走出,连忙对宋朝歌解释:“朝儿,你可是听闻了什么谣言,我与这姑娘并不认识,我从未变过心,你信我。”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解释。
宋朝歌点头,淡声道:“侯爷不必解释。”
她自然是信的,如今的江翊寒对她的真心天地可鉴。
可多诚挚的真心,都会瞬息万变。
“侯爷!”柳翩翩也跟了出来,见到宋朝歌瞬间如临大敌。
她许是刚刚重生,忘了自己还不是宣平侯府要风得风的姨娘,下意识脱口而出:“宋朝歌,你怎会在这里?”
下一秒,便被周围的守卫压在地上。
春桃低喝一声:“大胆平民,胆敢直言公主名讳,还不谢罪!”
柳翩翩动弹不得,却仍是看不清形式,竟然可怜巴巴地去看江翊寒。
“侯爷,妾身不是有意的……”
可江翊寒却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她:“朝儿,一切但凭你做主。”
宋朝歌还未开口,压住柳翩翩的侍卫忽然开口。
“公主,侯爷,这女子后颈处有迎春苑的刺青,她是迎春苑的妓子!”
迎春苑是江南有名的妓院,这刺青之事更是众人皆知。
宋朝歌怔了片刻,脑中赫然闪过一段陌生的记忆。
是前世,她与江翊寒成婚后,柳翩翩被带进侯府成为姨娘。
那时她刚刚经历父皇母后离世,悲伤过重,对江翊寒失望,已经没了从前那般锐气。
甚至看见柳翩翩后颈刺青的那一刻,也只是目光停留片刻就移开。
可柳翩翩像是受了打击,和江翊寒哭诉。
宋朝歌本以为江翊寒最多冷斥她两句。
却不料,江翊寒的目光落下,黑沉如墨。
“既然公主这么喜欢这刺青,那便给公主纹一个一样的吧。”
第16章
眼前的记忆渐渐散去,宋朝歌心底却如落下惊雷。
江翊寒居然为了柳翩翩,在自己后颈刺下那般不堪的纹身……
怪不得,春桃每次站在身后替自己梳妆,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悲伤。
怪不得,自己后来的所有衣服都成了老气的宫装,因为只有那样的衣服才有高领,挡住那羞辱般的刺青。
心后知后觉地疼痛,蔓延四肢百骸。
而眼前,江翊寒已经走上前,紧握住宋朝歌的手。
“朝儿,我从未去过那烟花柳巷,我江翊寒在此立誓,今生若踏入那腌臜之地,便死不超生。”
宋朝歌冷冷抽出手。
“男女授受不亲,江小侯爷莫要唐突了。”
“朝儿?”
江翊寒看着自己空悬的手,有些无措。
旋即,还是开口。
“你可是因为这女子才要与我退婚,这只是误会,你相信我,我从未与旁人有过牵扯。”
江翊寒还想再说什么,被宋朝歌冷声打断。
“侯爷与谁有无瓜葛与我无关,本公主只有一句话,劳烦侯爷谨记。”
宋朝歌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婚约已解,从今往后我与你再无瓜葛。”
丢下这句,宋朝歌便转身离开了。
脚步飞快,似是要将所有牵绊都斩断。
两个时辰后,宋朝歌到了养心殿,又是撒娇又是求地让太医院每位太医都来为父皇把脉。
得知龙体强健,这才松了口气。
前世父皇暴毙实在蹊跷,这一世,宋朝歌必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父皇让太医们离开后,感叹开口:“朝儿如今大了,也开始关心朕的身体了,朕一定要活到老,看着我们朝儿成婚育子,幸福一生。”
宋朝歌的心扯了扯,故意玩笑:“若儿臣遇人不淑婚后不幸呢?”
父皇斩钉截铁的开口:“那便和离休夫,就算朝儿终身不嫁,父皇也养着朝儿一辈子,只要朕在一天,朕的朝儿便是最尊贵的公主。”
宋朝歌鼻尖蓦地一酸:“儿臣而要陪在父皇身前尽孝。”
父女俩又说了许久话,太监忽然走进来:“皇上,三皇子来了。”
宋朝歌一怔,回头,看着有些陌生的三皇子。
三皇子宋昇,容妃的儿子,也是宋朝歌觉得除了宋暃外最好的皇位人选。
前世宋昇的势头便高过宋暃,还是因为宋暃是名义上的嫡长子这才继承了大统。
这一次,宋朝歌绝不会让那样薄情的人上位。
听见宋昇提起西北战事,宋朝歌主动开口:“三哥熟读兵法,若是三哥去前线指挥,定能大破敌军。”
前世,宋朝歌是推荐了宋暃,后来西北大胜,为宋暃赚足了名声。
而这一次,父皇也如从前般点头:“朝儿所言有理,此次便由三皇子去一趟。”
宋昇有些意外,还是跪下谢恩:“儿臣定不辱命。”
宋朝歌又和父皇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走出养心殿,看着阳光洒落春和景明,宋朝歌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终于,她能改变一点点了。
春桃在殿外等候,此刻满眼忧心地开口:“公主,方才我听消息灵通的小德子说,那柳翩翩在侯府一番拉扯,竟然真的留下来了。”
“说是她一口气道出了江小侯爷许多私事,江小侯爷当即便变了脸色,将她留了下来。”
“虽然说只是暂住,但会不会日久生情?”
宋朝歌却不在意。
“他们日久生情与你我无关,不必在意。”
“从今往后,相形陌路便是。”
宋朝歌说着,可却不是所有人都甘愿如此。
等她从皇宫一路回到公主府,却在门口遇见了江翊寒。
第17章
宋朝歌停下脚步,微微蹙眉。
“江小侯爷来此所为何事,到底男女有别,本公主不想再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不过三日,江翊寒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原本洁净无尘的长袍满是褶皱,眼下是淡淡青黑,而原本意气风发的眉眼,此刻却满是哀伤。
半点看不出是从前高岭之花的模样。
对上宋朝歌不带半点情绪的眸子,江翊寒眼神微动。
“公主,我要成婚了。”
“不知为何,柳翩翩能说出我许多私密之事,甚至连身上哪处有痣都一清二楚。”
“纵使我没有记忆,也只能娶了她。”
宋朝歌没回答,却终是叹了口气。
如今的江翊寒不过十八岁,两天之内经历太多,又怎能承受的住。
只是她与柳翩翩双双回来,她不愿再纠缠,柳翩翩却不愿放过那侯府的荣华。
随后受伤的,也只有还一无所知的江翊寒。
宋朝歌忍了又忍,到底是不忍心。
从前一朝一夕的相处不是作假,对着这自己喜欢了十多年的江翊寒,宋朝歌又怎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
她叹了口气,还是软下语气。
“江翊寒,此事不是你的错。”
“世上很多事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我与你缘分已尽,你如今要娶妻,便莫要再来找我了。”
“就当我们之间没发生过什么,你只是我皇兄的伴读,我们尚书府同窗几年,仅此而已。”
江翊寒垂下眼,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
半晌,才从喉间挤出几个字。
“公主这话太残忍了,我对你的情谊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宋朝歌别过眼:“感情本就会被淡忘,你一时接受不了,但一天一个月,一年过后再刻骨铭心便也能忘了。”
她说的并非狠话,而是前世的真实情况。
甚至有柳翩翩这位真爱陪着,江翊寒要不了多久就能将自己忘了。
江翊寒久久没回答,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他强笑着开口:“公主,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江某自知此生无缘高攀公主,却认定一生一次心意动,在我心底,早就将公主当做我唯一的妻子,纵使无缘,也不想将这位置让给旁人。”
“柳翩翩只会是我府中侍妾,妻子之位怕是要永世空悬。”
“只是江某之前送过公主一枚同心结,可否让我带回去做个念想?”
宋朝歌闭了闭眼,示意春桃去拿。
可春桃却有些为难地开口:“公主,在你醒来前一刻,那同心结忽地无火自燃,被烧得面目全非,还给侯爷是不是不好?”
宋朝歌眼底划过一丝讶然,却还是摇头:“无妨。”
反正他们的感情也已经不复从前了。
将已经烧毁的同心结递给江翊寒时,他的手猛地一颤。
旋即苦笑着开口:“公主可是在怨我?”
宋朝歌别过眼:“只是意外,江小侯爷若是不愿,本公主陪你一个更好的。”
“不必了。”
江翊寒摇摇头不再多言,躬身行礼。
“江某告退,还望公主今后,万事顺遂。”
说完,转身离开。
这一次,他走得决绝,是真的死了心,知晓自己与宋朝歌再无可能。
宋朝歌看着那背影很久很久。
直至夕阳西下,如血的夕阳格外刺眼。
春桃小声问:“公主,需要奴婢为您擦擦眼泪吗?”
宋朝歌这才回过神。
她随手拭去脸上滑落的泪,语气转瞬间恢复清明。
“不必了,我们回去吧。”
反正,这应当是她最后一次为了江翊寒哭了。
第18章
当夜,宋朝歌闭上眼,又一次来到祈愿树面前。
这一次不等她开口,巨大的水镜升起,又浮现出另一边的景象。
只是时间如白驹过隙般划过得飞快。
宋朝歌只看见,江翊寒在佛堂中沉迷几日,又对着她留下的遗物暗自神伤。
后来,他将所有东西收好,要为宋朝歌设立衣冠冢,甚至不顾反对要直接立在侯府的花园中。
柳翩翩哭得梨花带雨:“侯爷,衣冠冢这样不吉利的东西怎能放在花园,妾身还怀着身孕,实在是害怕……”
可这一次,江翊寒却直接甩开她。
“从前你百般折辱朝儿,我只当你是身份地位差别才那般,我处处宠你,可如今朝儿离开,你竟然还要百般排挤她。”
“生前我已经为了你冷落朝儿太多,如今她离开了,我不会再让她远离我半步。”
衣冠冢的事情定下,江翊寒亲手为宋朝歌雕刻了牌位。
却在踏进祠堂看见两人孩子的牌位瞬间,瞬间失神。
“寅儿……”
像是想起了那个离世的孩子,江翊寒愣怔上前,轻抚那块写着‘江寅’的排位。
却在牌位下看见一张字条。
是宋朝歌的笔迹。
‘是柳翩翩在寅儿吃食中下了药,我护不住我的孩子,我的夫君却只听信柳翩翩一面之词。’
‘江翊寒,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爱过你。’
字条的纸张有些皱,像是被泡在水中后晾干,却更像是被泪滴沾染。
江翊寒捏着字条的手微微颤抖。
半晌,才开口唤亲信进来。
“当年寅儿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去查,一五一十地查出来。”
两天之后,亲信将真相查出。
“侯爷,当时是柳姨娘每日在小世子吃食中掺杂少量夹竹桃的汁液,以致小世子身体每况愈下,这才没挺过那次高热。”
“原本小世子刚刚发热还有机会治回来,只是……”
亲信欲言又止,江翊寒却已经了然。
只是自己当时陪着刚刚有孕的柳翩翩,将哭喊的宋朝歌关在暴雨里置之不管。
心痛到近乎窒息,江翊寒半晌才开口:“柳翩翩还做过什么,你一起去查。”
三天时间,等亲信将柳翩翩的所有罪证呈上时,江翊寒已经打点好所有一切。
就连他和柳翩翩的孩子,也已经送去皇宫成为伴读。
“侯爷,柳姨娘做过的所有事都在这里了。”
江翊寒沉默地翻看,和世子有关的事寥寥几笔,可和宋朝歌有关的事却洋洋洒洒写了大半。
江翊寒看完,眼底已经没了一丝温度。
“让她过来见我。”
江翊寒说着,声音听不出半分生气,却让人无端想起风雨欲来的宁静。
柳翩翩来了,有些讨好地开口:“侯爷。”
江翊寒直接将罪证扔在她面前:“你自己看看。”
柳翩翩的脸色越看越白,却还是挣扎着想解释:“侯爷息怒,妾身不是……”
话音未落,被江翊寒打断:“够了,我不需要你解释。”
“寅儿已经被我安排好一世无忧,你去向公主赎罪吧。”
不再给柳翩翩辩解的机会,江翊寒直接命人给她灌下毒酒。
随后,他抱着宋朝歌的所有东西,一步步走到了皇陵。
宋朝歌眼看着江翊寒将自己父皇母后的墓地清扫一番,将自己的牌位放进去。
“朝儿,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我们的孩子,我没资格再留下你。”
“想来这才是你想去的地方。”
“此生太苦了,若有来世,你莫要再遇见我了。”
说完,江翊寒便离开了。
却没回侯府,而是一路出城,来到了江边。
夜色下,江水翻涌,像是无尽的哀嚎。
江翊寒站在岸边,眼角滑落一滴泪来。
“朝儿,是我害死的你。”
“我来向你赎罪。”
说完,便毫不犹豫,跳入了滚滚的长河中,瞬间被湍急的水流吞没。
第19章
水镜中再没有江翊寒的身影,只剩明月高悬,狂风席卷着河水而过。
而岸边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只静静躺着一枚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同心结。
宋朝歌在水镜前伫立许久,长睫轻颤。
祈愿树的声音三度响起:“这本是你们原定的结局,看完后,你可有何感想?”
宋朝歌摇摇头:“信女不知,只是感恩神明显灵,让信女此生躲过这孽缘。”
孽缘,自古至今都算不上好的词。
小时候宋朝歌听说书人念画本时只知,女子嫁给不爱的男子,两相冷待,凄苦一生便是孽缘。
话本中的故事,孽缘总是连着抄家流放,一分铜板恨不能掰成两半花。
宋朝歌知道人间疾苦,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知道感情会因为柴米油盐消磨殆尽,却从没想过这些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是最受宠爱的长公主,从不知什么是缺衣少食。
她父皇母后恩爱无双,从未体会过什么是冷落。
她一生行善,光是买米买面送去蛮荒之地赈灾,就一年掏空她无数次小金库。
可为什么,她还会落得那般地步?
她烈火焚身,江翊寒被江水侵蚀,这场名为爱情的游戏,好像从来都没有胜者。
甚至她回来以后,面对着如今的江翊寒,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
错从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压的宋朝歌透不过气。
“好痛……”
在明知道结局的情况下,宋朝歌不得不紧握住名为理智的刀,一刀刀亲自斩断自己与江翊寒的联系。
可相识十余载,两人之间早已密不可分,每割一刀都像是生生挖去血肉。
真的好痛……
祈愿树沉默良久:“无论如何,前尘往事终究是散去,此生你们两不相干,别忘了你给自己的承诺,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宋朝歌跪地,虔诚叩首:“信女谨记。”
再次醒来,窗外已天光大亮。
房间内一事一物都是宋朝歌的喜好,刚刚回暖的温度,脚边还放着新暖的汤婆子。
和七年后冷如冰窖的卧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宋朝歌撑着身子坐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多恨多不甘,如今都已经过去了。
她只觉得唏嘘。
就当作两人之间种种过往只是一场梦吧。
不多时,春桃抱着刚暖好的手炉进来,有些惊讶:“公主何时醒了,为何不唤奴婢?”
宋朝歌刚要说话,却听小厮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公主,丞相府递了帖子来,邀请公主前去共游百花宴,公主可要去?”
丞相府?
宋朝歌眼睛亮了亮。
京中世家子弟都与宋朝歌交好,而丞相府嫡女孟连珠更是她的闺中密友。
前世她成婚后被江翊寒关在后院,与姐妹断了联系,可如今她却还有联系。
“自然要去,春桃,替我梳妆。”
宋朝歌一番妆造,脸上那点愁容尽退,又成了明媚的长公主。
来到丞相府,孟连珠一个箭步就迎了上来。
“朝儿,你没事可太好了,我都要担心死了!”
孟连珠自幼跟随外祖在边关长大,从来都是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宋朝歌偏偏喜欢她。
“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还有你最爱的龙鳞枪,我早也让父皇找人打造了。”
孟连珠高兴的对宋朝歌又亲又抱:“朝儿,我真是爱死你了,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多开心的事?”
末了,她忽地话音一转,叹了口气:“只是今日,怕是会有人碍你的眼了。”
“为什么?”
宋朝歌一怔,只见孟连珠凑近自己开口。
“你可知道江翊寒最近迎了个女子进门?听说不如就要娶回府中。”
“她今日来了,还点名说是来见你的。”
第20章
宋朝歌有些意外。
不等她开口,孟连珠便一脸歉意地开口。
“朝儿,其实此事也是怪我,往常为了不被说有隔阂,大家的帖子都是一次给所有人都发,但都默认只有亲近关系好的才会来赴宴。”
“这次给宣平侯府发了帖子,我还当江翊寒不会来呢,却没想到那个柳翩翩倒是捏着请帖上赶子来了。”
“你若是想眼不见心不烦,我便将她赶出去吧。”
宋朝歌摇摇头:“不必了,咱们说咱们的,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二人说着又玩笑几句,往百花宴厅走去。
刚一进去,其他人便迎了上来。
有些是想来与宋朝歌交好,有些是从前关系便极好,就连示好的都有不少。
众人将宋朝歌围起来,好不热闹,只剩一个人孤身坐在一旁。
宋朝歌抬眼看去,只见是柳翩翩,仍是她在七年后见过的那般雍容华贵。
衣裳首饰都无比奢华,可在这百花宴中却显得庸俗。
视线相撞的瞬间,柳翩翩起了身朝宋朝歌走来:“妾身见过公主。”
话落,原本喧嚣的宴会厅瞬间寂静。
宋朝歌看着柳翩翩,却不开口,也不叫她起身。
柳翩翩只能咬牙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半晌,孟连珠柳眉微蹙,有些嫌弃地开口:“公主乃是皇家,向公主行礼该是叩拜,你在此屈膝乃是僭越。”
柳翩翩的脸色白了一瞬,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怨毒。
“抱歉,翩儿方才进京,礼数不周到,公主莫怪。”
柳翩翩道着歉,语气却不见半点惊慌,甚至不经允许直接起了身。
许是从前在侯府对宋朝歌颐指气使太久,忘了如今身份的区别。
不只是谁噗嗤一声笑出来。
“‘公主莫怪’?柳姑娘还敢要求公主,真是与那阿若姑娘一般勇猛。”
他口中的阿若是先帝的妃嫔,一次落水后性情大变,宣扬着什么人人平等,说要与先帝一生一世一双人,屡次三番对皇后不敬,最后被一条白绫了结了生命。
而她那番言论,却在京中广为流传成了笑柄。
“天天说什么人人平等不给皇后行礼,却让自己的婢女跪着给她服侍还动辄打骂,真是自她之上人人平等,自她之下阶级分明。”
如今又听提起,众人瞬间笑作一团。
柳翩翩的脸色登时一阵红一阵白,却在抬眼望向门口的瞬间,眼底一亮。
“侯爷!”
宋朝歌回过头,赫然看见江翊寒走进来。
柳翩翩走上前,语气委屈地开口:“妾身只是想来与诸位姐妹认识,却不知怎的惹怒公主,公主要打要罚都无所谓,只是公主莫要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她还以为这是在侯府,自己这么说会被江翊寒怜惜。
却忘了,此刻的江翊寒还不是那个手握重权一人之下的宣平侯。
更忘了,在场的无一不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自幼看遍了府中姨娘的做派。
登时,那些嬉笑的目光便染上几分嫌恶。
有人不满开口:“江小侯爷这未过门的妾真是心思纯善,在我们这里受尽了委屈,快带回家哄哄吧。”
江翊寒眼色倏地一暗,却没说什么,只是对着宋朝歌行礼:“公主恕罪。”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宋朝歌一眼,像是只要不看,就不会思念。
宋朝歌别过眼:“无妨,起来吧。”
宴会过了这插曲继续,渐渐又热闹起来。
宋朝歌喝了几杯桂花酒,只觉得不胜酒力,便带着春桃去后院透透气。
看着池中悦动的锦鲤,宋朝歌心情很好:“春桃,去取些鱼食来。”
春桃应声跑开,宋朝歌便在池边等着。
不多时,一道脚步由远及近,宋朝歌头也没回:“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身后的人不回答,宋朝歌只觉蹊跷,刚想转身,后背却被人用力一推。
紧接着失去重心,落入冰冷的湖水中。
第21章
天旋地转,宋朝歌瞬间跌落进水中。
刚刚回暖,她穿的还很厚,此刻被湖水浸湿,重如千斤。
宋朝歌本就不通水性,此刻被这般一推,已经灌了好几口水。
她本能地下意识挣扎,却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沉下去。
“公主!”
只听远处传来春桃惊慌失措地惊叫,紧接着,是孟连珠慌张的声音。
“快去!快去救人!公主要是出事我把你们全都给发卖了!”
只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跳进水中。
孟连珠在岸边大喊:“朝儿,坚持住,马上就能获救了!”
宋朝歌挣扎着,却已经没了力气。
只觉得冰冷的湖水一口口灌进口中,她终是坚持不住,沉入冰冷的湖底。
再有意识时,宋朝歌只觉得自己躺在某处,浑身是剥骨连筋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凉。
“冷……”
“好冷……”
宋朝歌下意识呢喃,只感觉一只冰凉的手贴在额头。
随后,握住她的手时,那只手又瞬间变成滚烫。
宋朝歌还想不明白,手的主人已经开口:“公主发了高热,去把太医叫回来,再暖几个汤婆子进来,快!”
那声音很熟悉,可为什么熟悉,宋朝歌却想不起来。
只能感觉到那只手微微颤抖着,说出的话是命令,可语气却是带着害怕。
像是害怕会失去她。
声音的主人是谁,宋朝歌听不出来,只模模糊糊地觉得下意识想靠近,可眼泪却控制不住流出来。
眼前胡乱闪过些片段,都是和一个人有关,时哭时笑。
一下又是拿着糖葫芦逗她,一下却又冷眼甩开她,一下说要生生世世对她好,一下却又在电闪雷鸣的夜里抛下她。
好奇怪的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会是同一个人?
“走开……”
宋朝歌闭着眼,只觉得眼前一幕幕浮现宛若噩梦。
她本能地驱赶。
“走开,我不要看到你。”
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那道声音颤抖着响起:“朝儿,你说什么?”
宋朝歌无心应声,只是如临大敌地驱赶着眼前的噩梦。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一看见便心痛,想流泪的冲动压制不住。
头昏昏沉沉,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宋朝歌只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
“江翊寒,我恨你……”
“我不要再被你欺负了……”
话出口的瞬间,宋朝歌只觉得身体一轻。
那只自出现便紧握住自己的手,松开了。
再醒来时,身旁的人变成了春桃。
“公主,您终于醒了。”
“推你落水的是一个刚被买进丞相府的婢女,当时趁乱跑走,第二日被找到时已经落在井里淹死了。”
“陛下为此发了好大的火……”
宋朝歌撑着身子坐起,只觉得眼前眩晕还未散去。
此刻她无心去想那些复杂的事,只是感叹:“无事,好在有你救我,让我捡回一条命。”
“至于其他的慢慢去查就好。”
可春桃脸色却又瞬间为难,犹豫着开口:“公主,救你的不是我……”
“是江小侯爷。”
宋朝歌怔了怔,不等反应,江翊寒已经走了进来。
“公主醒了?”
他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几步之外,语气有些沉闷。
“公主高热昏迷,大家不敢轻举妄动,此处还是在丞相府中,公主可有什么不适,我去找太医来。”
“不必。”宋朝歌叹了口气。
原本想着两不相欠,可顷刻间又欠了江翊寒一个人情。
“多谢江公子搭救,春桃,去给江小侯爷泡茶。”
春桃应声出去,房中气氛骤然凝滞。
宋朝歌主动开口:“江小侯爷救驾有功,可有想要的赏赐,本公主……”
“朝儿。”江翊寒却打断她,眼神中藏着宋朝歌看不懂的复杂。
他走上前,在宋朝歌面前蹲下:“你昏迷中说的那些话……你也回来的对吧?”
宋朝歌一愣,心底生出些预感,
下一刻,便被江翊寒揽进怀中。
他的声音颤抖,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朝儿,从前是我对你不住。”
“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江翊寒竟也回来了。
第22章
宋朝歌愣怔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凝滞。
江翊寒回来了,那个七年后知晓一切对她厌恶又后悔的江翊寒回来了。
难道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难道自己这一世,还要重蹈覆辙吗?
心底重重一坠,宋朝歌掐紧手心,面上却是镇定自若。
“我不知江小侯爷在说什么,但你我已经退婚,侯爷自重。”
江翊寒愣了愣,对上宋朝歌的视线。
却见她眼底没有半点慌张。
眸底一顿,江翊寒移开目光,苦笑一声:“抱歉,是我唐突了。”
宋朝歌暗自松了口气,只是看着春桃进来,主动起身。
“春桃,父皇该担心了,随我回宫报平安吧。”
两人匆匆离开。
望着宋朝歌还有些虚浮却不敢停下的脚步,江翊寒心底划过一阵心疼。
官场纵横多年,他又怎会看不出宋朝歌假装的平静。
与自己退婚,距离变得千里之外,甚至就连发着高烧,下意识说的都是要离开他。
想起宋朝歌眼角挂着眼泪的样子,江翊寒只觉得心像是被大手紧攥。
可直到那时,他还想着,若是宋朝歌否认,他一定会拆穿。
可就在刚才,看着宋朝歌在自己面前强装镇定,江翊寒忽然就放弃了。
不是因为她装的太好,反而是因为太不好。
他的朝儿,只一心想着别和他沾染关系,却全然忘了自己此刻还是那金尊玉贵的公主。
活泼明媚,从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望着那双眼,江翊寒这才头一次这么明显地看出,他到底做了多少错事。
将那个不谙世事的公主,变成如今心思全藏在心底的模样。
是他错了,错的太离谱。
让宋朝歌甚至无需补偿,只想远离他。
落在身旁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江翊寒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上天有眼,让他重生回来,让他还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宋朝歌。
一个月,一年,一辈子,只要他能补偿宋朝歌一点,便是值得。
“朝儿,我会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宋朝歌在丞相府落水的事已经传遍京城。
而那推她的婢女刚刚被买进府中,又已经投井,竟是找不到半点线索。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谣言都传了出来。
“那可是陛下最宠爱的朝歌公主,听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听闻那日江小侯爷家未过门的侍妾受了好大一通羞辱,莫不是怀恨在心陷害吧?”
“那江南来的妓子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丞相和宰相不对付多年,莫不是宰相报复?”
“宰相的手再长能伸进丞相府里吗,我看就是丞相早有谋反的念头,在此试探罢了。”
谣言越传越烈,宋朝歌到养心殿时,正看见丞相磕头请罪。
“此次公主落水,老臣难辞其咎,还请陛下降罪!”
见父皇眉心紧皱要发怒,宋朝歌赶紧上前。
“父皇,此次儿臣落水乃是意外,与丞相无关,孟连珠与儿臣乃是闺中密友,还请父皇莫要降罪于丞相府。”
见宋朝歌坚持,皇上只能摆手。
“丞相治理无方,罚奉三月以儆效尤,下去吧。”
第23章
这已经是轻罚,丞相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宋朝歌也稍稍放松。
即使是柳翩翩,宋朝歌也不觉得她有能力有胆子害自己。
但不论背后真相如何,都不能连累了孟连珠和丞相府。
皇上有些无奈:“朝儿,你最近进宫陪陪你母后吧,自己在公主府住着总生事端。”
宋朝歌没拒绝:“正好,儿臣也想多陪陪您和母后。”
皇上的眉心舒展,两人又说了几句。
“最近处处都是好事,你三哥去西北带兵连番捷报,偏偏你处处不让朕省心。”
宋朝歌熟稔的撒娇:“儿臣撒娇不好吗,儿臣就想和父皇撒娇。”
两句话,便逗的皇上笑起来。
气氛轻松愉快,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让人不舒服的声音。
“父皇当真喜爱朝儿。”
是太子宋暃。
他上前行礼:“听闻三弟在西北屡获军功,儿臣特来道喜。”
说是道喜,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开心。
宋朝歌又想起,在原本的时间线里,这次的军功原本是宋暃的。
如今西北大胜,三皇子宋昇在军中和西北的威望水涨船高,甚至连京中都有人议论,说宋昇乃是有谋略之才,堪当大任。
宋昇每多一分威望,宋暃的地位便愈发不稳。
宋朝歌与宋暃对视的瞬间,只见对方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旋即,又化作担忧:“还有朝儿落水,儿臣本想去公主府探望,知晓朝儿来了养心殿,这才一并前来叨扰。”
“你其他皇兄公务繁忙,未来得及一同来看你,朝儿莫要生气。”
宋朝歌静静看着宋暃。
前世,他便是这样,做足了一副谦卑兄长的模样,对自己处处关心,还要明里暗里说其余皇子都对她漠不关心。
让宋朝歌最后替他说尽好话,多得皇位。
此刻,再看着宋暃,宋朝歌只能想起七年后。
双手下意识紧攥,宋朝歌闭了闭眼,咽下喉间的翻涌。
“多谢皇兄。”
宋朝歌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是越看宋暃一举一动,越觉得虚与委蛇。
若不是自己被指引去了七年后,还真看不出他的笑里藏刀。
宋暃隐藏的极好,又事无巨细地关心了宋朝歌几句,转而便向皇上道:“儿臣听闻,此次让三弟去西北的提议,还是朝儿提出来的?”
“自然。”皇上颔首:“朝儿慧眼如炬,与皇后是如出一辙的美貌聪慧。”
宋暃眸中划过一丝阴郁,旋即又笑起来。
“朝儿是母后亲生女儿,自然是一模一样,只是儿臣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正是为了朝儿。”
宋朝歌一愣,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皇上已经点头:“你但说无妨。”
宋暃低下头,嘴角微勾,又语气激动道:“前日朝儿在丞相府落水,是被江小侯爷救起来的,如今京中已经传遍,江小侯爷是朝儿的救命恩人。”
“原本只是救命之恩,可两人当时在水中缠作一团,实在有失礼数,为了朝儿的清誉,还请父皇给朝儿和江小侯爷赐婚。”
第24章
宋朝歌的心沉了沉。
她竟没想到,宋暃会逼迫她嫁给江翊寒。
可如今回想,江家如日中天,宋暃只怕是想像前世那般得到江家支持,成为他夺嫡的后盾。
而男女有别的道理,让宋朝歌几乎没有反驳的理由。
见两人不打,宋暃继续道:“父皇,江家乃是三朝元老世家,江翊寒对朝儿一往情深,也断不会亏待朝儿。”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虽说是救命要紧,但朝儿以后若嫁给旁人,怕是也会被指点一辈子。”
“父皇何不促成桩美谈?”
他笑得和煦,仿佛是真的在为宋朝歌考虑。
“更何况,朝儿此前便钟意江翊寒,虽不知是有什么误会,但总不能因为一件事就放弃这么好的夫君。”
“江翊寒对朝儿之心天地可鉴,还请父皇成全。”
宋朝歌闭了闭眼,心底隐隐有些怒气。
宋暃一番话,几乎是断了她拒绝的可能。
而皇上也只知宋朝歌突然退婚,并不知那许多内情,此刻也有些犹豫。
“朝儿,你可有什么想法?”
宋朝歌跪下,咬着唇,却仍是坚持:“儿臣不愿嫁给江翊寒。”
宋暃打断她:“朝儿,莫要胡闹。”
“那日他将你从水中救起,你衣衫浸湿,周围几十双眼睛皆看在眼里。”
“你二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若不是江翊寒,谁会愿意娶你。”
“整个京城,已经没有比江翊寒更适合朝儿的驸马了,还请父皇为了朝儿终生的幸福考虑一二。”
宋朝歌听着,只觉得血液一寸寸发凉。
随之而来的,是一丈高过一丈的绝望。
因为宋暃说的言之有理,她根本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宋朝歌身为公主,她的夫婿只能是驸马,而驸马无论如何都不能入朝为官担任要职。
相当于葬送了所有前程。
而世家子弟中,所有有抱负有学识的男子,皆不愿意成为驸马,而对宋朝歌频频示好的,只有那些不得重用只盼着贪图享乐的纨绔。
唯有江翊寒,文章谋略皆是出众,待人谦和有礼,乃是风光霁月的人物。
“江翊寒待朝儿之心天地可鉴,儿臣也是为了朝儿好,还请父皇成全!”
宋暃说得慷慨激昂,皇上眼底划过犹豫。
他还是开口:“朝儿,你可愿跟父皇说说,为何你突然便不愿嫁给江翊寒了?”
“若是他惹你生气,父皇给你撑腰。”
宋朝歌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有些无助。
难道,真的要再一次嫁给江翊寒吗?
他是重生回来的,不会再被柳翩翩洗脑,说不定会真心待自己。
真的吗?
宋朝歌忽然想起自己在七年后的最后一日。
血色的月光下,旁边是尚有余温的尸体,而江翊寒将她压在身下,将她最后一点尊严碾碎。
不行。
她告诉了自己多少次,不能重蹈覆辙,她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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