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深秋,隔壁那扇刷着米白色漆的木门换了新主人,搬家公司的卡车轰隆隆碾过积着落叶的路面时,我正趴在厨房窗口摘青菜,看他们把一盆养了五年的绿萝留在楼道拐角,叶片上还挂着晨露。
去年春分刚过,新邻居搬来那天,我听见楼下传来婴儿车轱辘碾过台阶的轻响。后来才知道是一家四口,年轻夫妻带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还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听楼道里收废品的老张说,是男主人的丈母娘,来帮着带孩子的。
老太太像是揣着把打开话匣子的钥匙,不过一个多月,整栋楼三层四户人家的底细摸得门儿清。清晨去早市遛弯,回来时总不忘给东户的独居大爷捎两根油条;傍晚在阳台侍弄她带来的那盆辣椒苗,摘了红透的就往对门西户送。我家先生傍晚倒垃圾时撞见她,回来总说:"这老太太,是真会来事。"
我向来怕这些热络。阳台的玻璃窗擦得锃亮,能看见楼下花坛里月季抽新芽,却很少主动推开那扇通往楼道的门。那天傍晚我正在厨房腌萝卜,听见门被轻轻叩响,透过猫眼看见老太太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几根顶花带刺的黄瓜,沾着新鲜的泥土。
"姑娘,自家种的,水分足。"她的声音带着点乡音,尾调微微上扬。我接过竹篮时,指尖触到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老树根盘在褐色的土壤里。当晚我就切了半个麒麟瓜送过去,瓜瓤红得透亮,甜香漫在楼道里。"您别总惦记我们,"我把瓜放在她家玄关的鞋柜上,尽量让语气听着温和,"家里人少,实在吃不动这些。"
没过两天,周末的午后我正蜷在沙发上看书,门又被敲响了。这次老太太身后跟着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孩子手里攥着块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金箔似的光。"蒸了点玉米馍,新下来的玉米面,给孩子尝尝。"老太太的声音裹着面香飘进来。
我侧身让她们进屋时,闻到她围裙上混着油烟和艾草的味道。小姑娘怯生生地往她外婆身后躲,我转身去零食柜翻出进口饼干和草莓味的牛奶,金属包装纸被她捏得沙沙响。倒水的功夫,老太太已经跟着我进了厨房,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吊柜和台面,最后落在垃圾桶里。
"哎呀,这可怎么说的。"她突然拔高了声音,指着垃圾桶里的剩菜,"好好的菜倒了?多可惜!冰箱不就在那儿吗?热一热照样吃。"我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炒咸了,"我尽量让语气平淡,"实在咽不下去。"
她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絮叨起来:"我那儿媳也是,顿顿剩饭都得我兜底。年轻人哪知道过日子的难,白花花的米饭倒起来眼睛都不眨......"她的声音里裹着股愤愤的潮气,像梅雨季晾不干的被褥。我望着窗外那棵老梧桐树,新叶在风里簌簌地响,一句接话也想不出来。后来她大概是觉得无趣,拉着啃完饼干的小姑娘走了,防盗门关上时,我听见自己长长舒了口气,客厅里还飘着玉米馍淡淡的甜香。
从那以后,再听见敲门声我总先看猫眼。老太太拎着东西站在门外时,我就悄悄拧亮客厅的灯,让她以为家里没人。偶尔在楼道里撞见,她依旧笑眯眯地打招呼,眼角的皱纹挤成两朵菊花,我却总觉得那笑容里藏着些说不清的东西,像夏天傍晚突然飘来的雨,让人措手不及。
前几日在菜市场遇见她,正蹲在摊位前挑土豆,手里的塑料袋被风吹得鼓鼓囊囊。"姑娘,买茄子不?这紫皮的嫩。"她抬头看见我,伸手就想往我手里塞。我往后退了半步,说家里还有菜,转身时听见她在身后叹了口气,那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傍晚趴在阳台晾衣服,看见老太太在楼下教小姑娘骑滑板车。孩子咯咯的笑声惊飞了停在晾衣绳上的麻雀,老太太扶着车把的背影,在夕阳里弯成个温柔的弧度。风从楼道里钻进来,带着点她家厨房飘来的葱花味,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也是这样,总把刚蒸好的糖包往我书包里塞,烫得我龇牙咧嘴,却舍不得放下。
也许人和人的距离,就像楼道里那盏时亮时暗的灯,你以为隔着层玻璃,其实推开窗,就能接住那些带着温度的光。只是我们都太习惯了关着门,把那些细碎的暖意,错当成了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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