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那年春天反反复复下雨,屋檐滴水砸在青苔上,周至柔推门递一张签报进了官邸,吴石案,定了,刘咏尧来做审判官,三天过去,蒋介石批的字,墨还没完全干,命令贴在那墙上,像钉子一样钉住。
阳明山那会儿,《战争论》摊在膝头,书页翻着翻着空白处划了句,又要杀人了,这回到我了,黄埔一期的兵,跟吴石打过交道,案子推不过去,只能接。
吴石脚上一边镣一边铐,站进临时法庭,瘦了,一只眼看不见,还是那副军人的站姿,像阅兵,刘咏尧桌上,保密局十条罪证,一份搜出来的东西,十两黄金半袋米一本《离骚》,那袋米的字边写了句,如此官,杀之何忍?
案子拖了快两个月,三个审判官一起署名上报,建议重判留命,说吴石打过仗,泄漏资料虽大,没真伤着谁,人留着,说不定谈判能用,报告上去没两天,蒋介石拍的板,三人革职,审判不公。
那天,宣判立即执行那句,笔尖戳穿纸,墨水涌出来,书记官后来讲,声音像是锯木,没人扶他帽子,歪着。
回到办公室,吴石留的诗稿糊在墙上,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下面补了句,我未能救你,余生陪你赎罪。
革职了,说是战略顾问,阳明山废弃日语学校,冬天风钻进骨头缝,窗户摇晃没玻璃,自己的事还好,家里人那边,长子考官校笔试第一,政审刷下来,女儿台大外文,面试时问怎么看叛乱分子,她说信法律,成绩单被压到最底下。
买米多算钱,看病排到最后,湖南老家寄信,信封拆得只剩个陵字,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信封贴在书桌上,国破家何在,城春草木深。
52年,侄子刘国毅带电台回来,事发被捕,自己做了担保人,被定知情不报,青岛东路看守所,囚室正好隔着吴石当年的号房,夜里指甲划墙,划到天理两字,指甲翻了,血渗进墙缝,跟人说过,本想救他,后来只能一起坐牢。
判了一年半,缓刑两年,再没回过军界,出狱,带出来半支铅笔,细细削,每天抄正气歌,抄到时穷节乃见,空出半页,说这页留给后来人补名字,可能是我,可能是吴石,也可能是你。
87年政策松了点,78岁,带孙女回醴陵,手里九株樱花苗,祖坟边蹲着一棵棵种下,福建的土进不去,先种在这,回台北,院子又栽了一棵,每天浇水,想说的话全和树说。
93年去北京,军事博物馆看吴石手迹,说话带了些抖,和工作人员要来复印件,把复印件和正气歌钉一起,封皮写两岸一案,扉页写,历史可以判刑,但杀不死良心。
98年8月,荣总病房醒来的最后一刻,说不出话,手指床单写字,护士看不明白,写了三遍,才认出缓字,那支铅笔四十八年没扔,一直留着,抱在怀里,闭眼,眼角有东西滑下来,落在牙印上,那是囚室磨出来的。
窗外院里的樱花树,台风里摇动,像打招呼,出殡那天黄埔一期毕业证放进棺材,证书里夹一张照片,漳州战役,两个人站地图前,一个指山,一个写字,地上全是战图和草,风吹起来。
风也吹过院子那棵樱花,花瓣落地,没人捡,案卷翻过,这些人被判了刑,时间像是把刑期偷偷延后,缓着缓着,最后没人记得那纸上写的是什么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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