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儿子周博这句话像一颗炸雷,把我们家客厅炸得鸦雀无声。我老伴周卫东正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他一手。他看都没看,只是死死盯着儿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儿媳刘悦赶紧拉了拉周博的胳膊,小声说:“你瞎说什么呢!”可周博的眼睛都红了,指着他爸的卧室,又指着我的卧室,声音都在发颤:“那你们告诉我,为什么分房睡了十几年?妈受了这么多年委屈,你们当我是瞎子吗?”听着儿子的质问,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搅在一起。我没法告诉他,这件事的根源,不在他爸身上,而在我。这一切,都源于十五年前,我藏在床垫下的那个小秘密。
我叫王秀兰,今年63岁,退休前是小学语文老师。老伴周卫东,比我大两岁,以前是国营纺织厂的技术员,一辈子跟机器打交道,人也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我们俩这辈子,没红过脸,没吵过大架,在外人眼里,那可是模范夫妻。儿子周博有出息,自己开了家小公司,儿媳刘悦也懂事孝顺,我们老两口退休金加起来快一万了,吃穿不愁,按理说,日子该过得比蜜还甜。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蜜里,掺着一味说不出口的黄连。我和老周,已经分房睡了整整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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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疙瘩,也是儿子心里的一个刺。刚开始那几年,儿子还在上大学,不常回家,没太注意。后来他工作、结婚,回家的次数多了,就看出了不对劲。他爸住主卧,我住朝北的小书房,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是我自己后来添的。我们俩除了吃饭的时候在一张桌上,其他时间,就像两颗互不干扰的行星,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他早上五点半雷打不动地起床,去公园练他的太极剑,我呢,喜欢睡个懒觉,起来后去楼下跟老姐妹们跳广场舞。他爱看新闻和战争片,我爱追那些家长里短的电视剧。他晚上端给我的那杯热牛奶,和我给他沏的那壶浓茶,就像我们之间的一道分界线,客气,又疏远。
儿子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好几次。“妈,你跟我爸是不是闹别扭了?”“妈,我爸是不是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给你做主!”每次,我都笑着打哈哈:“你这孩子,瞎想什么呢?你爸那人你不知道?他不爱说话,我嫌他打呼噜吵得慌,分开睡,两个人都清净。”这个理由,我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到我自己都快信了。可我知道,那是假的。老周睡觉很轻,别说打呼噜,连翻身都很少。真正的原因,我说不出口,太丢人,太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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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得从我48岁那年说起。那时候,我正处在更年期,自己却一点没意识到。整个人就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着。学校里,有学生调皮,我能当着全班的面把他训得狗血淋头;菜市场,小贩少给一两秤,我能叉着腰跟他理论半小时。回到家,更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老周话少,以前我觉得是沉稳,那阵子就觉得是沉闷,是看不起我,是对我冷暴力。他下班回家,没及时换鞋,我能念叨他到睡觉。他吃饭吧唧嘴,我能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
最要命的,是身体上的折磨。一阵一阵地出虚汗,那汗“唰”地一下就冒出来,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裳都湿透了,大冬天的也得开着窗户吹冷风。晚上更是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烦躁得想打人。老周就睡在我旁边,呼吸均匀,睡得跟头猪似的。我看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凭什么我这么难受,他却一点事没有?有好几次,我半夜把他推醒,没头没脑地就哭,问他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嫌我老了,嫌我人老珠黄了。老周一个闷葫芦,哪会说那些甜言蜜语,被我闹醒,也是一脸懵,只会笨拙地拍拍我的背,说:“秀兰,你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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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关心,在我眼里,成了敷衍。我越发觉得委屈,觉得他根本不理解我的痛苦。夫妻生活,也早就停了。我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一点那方面的心思都没有。老周是个正常的男人,偶尔有需求,试探着碰碰我,我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把他推开,冲他喊:“你除了这点事,心里还有没有我?”次数多了,他也不再碰我了。我们就这样,躺在一张床上,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件小事。那天晚上,我又是一身虚汗地醒来,心慌得厉害。我推了推老周,想让他给我倒杯水。可他前一天在厂里抢修设备忙了一整天,累坏了,睡得特别沉,我推了好几下都没反应。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愤怒、孤独,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我坐在黑暗里,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在这个家里,根本没人疼,没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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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等老周去上班了,我一言不发,默默地把我的被子、枕头,抱到了隔壁的小书房。我把书桌推到墙角,硬是塞下了一张单人床。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想着,你不是不在乎我吗?行,那我也不碍你的眼了。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你晚上睡得是不是更香。那天晚上,老周下班回来,看到书房的布置,愣住了。他站在门口,看了我半天,嘴巴张了张,最后只问了一句:“秀兰,你这是干啥?”我背对着他,冷冷地说:“我睡觉轻,你吵着我了。”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冲进来跟我大吵一架,或者低声下气地求我回去。可他没有,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行,那你早点睡。”然后,他默默地带上了书房的门。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凉了。你看,他根本不在乎。我搬出来,他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从那天起,这一分,就是十五年。起初,我天天盼着他来“请”我回去,可他没有。后来,我也就死了心。日子久了,竟然也成了习惯。只是那份埋在心底的委屈和怨恨,像一根毒刺,时不时就要扎我一下。我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他的冷漠和不理解。我甚至觉得,他可能早就巴不得我搬出去,好落得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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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儿子周博今天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质问他爸是不是外面有人的时候,我虽然震惊,但心里深处,竟然也有一丝隐秘的快意。我等着老周辩解,等着他发火,等着他把这十五年的“罪状”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我万万没想到,老周接下来的举动,让我直接懵在了原地。
只见他哆嗦着嘴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儿子,眼睛也红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他的卧室。我们三个人在客厅里面面相觑,以为他这是被说中了心事,要回房拿东西走人。周博气得胸口起伏,咬着牙说:“你看,他无话可说了!”话音刚落,老周又出来了。他的手里,抱着一个半旧的木头箱子,就是他以前在厂里装工具的那种。他“砰”的一声把箱子放在茶几上,声音不大,却震得我心尖一颤。他用那双布满老茧、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打开了箱子上的铜锁。
“周博,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跟你妈分房睡吗?你不是觉得我欺负了你妈吗?行,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这十几年,都背着你们干了些什么!”老周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悲怆。我和儿子儿媳都凑了过去,往箱子里一看,我们三个人,全都傻了眼。箱子里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存折,更没有别的女人的照片。里面装着的,是一沓沓发黄的纸,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瓶子。最上面的一沓纸,是一摞手写的笔记。老周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那是个最普通的学生笔记本,封面都磨毛了。他翻开第一页,递到我面前。“秀兰,你看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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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颤抖着手接过来,只见上面是老周那熟悉的、有点笨拙的字迹。第一行,写着一个日期,正是十五年前,我搬进书房的第二天。下面写着:“秀兰昨晚搬去书房了。她说我吵。我知道,是我不好。她最近身上总是一阵阵地发热,出汗,晚上睡不着,脾气也不好。我问了厂里医务室的王大姐,王大姐说,这叫‘绝经期综合征’。是我太笨了,不知道怎么关心她,惹她生气了。她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就让她清静吧。我不去打扰她,也许她能好受点。”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我接着往下翻,后面密密麻麻,全是记录。 “今天看报纸,说女人到这个年纪,要多吃豆制品。明天买点豆腐,给她做个麻婆豆腐,她爱吃辣。” “今天听收音机,专家说喝牛奶能安神,还能补钙。以后每天晚上给她热一杯。” “今天去书店,偷偷买了本书,叫《女性更年期保健指南》。不能让她看见,她脸皮薄,怕她多想。我得自己先学会了,再想办法帮她。” “她今天又发脾气了,骂我死木头。我没还嘴。书上说,这时候的女人情绪不稳定,要多担待。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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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又一本,整整五大本笔记,记录了这十五年来,他对我无声的、笨拙的,却又细致入微的关怀。每天我吃了什么,心情怎么样,晚上大概几点睡的,他都记了下来。箱子里那些小瓶子,有的是钙片,有的是维生素,有的是静心口服液。他从来没直接给过我,而是想尽了办法。他会把钙片磨成粉,偷偷掺在我早上喝的豆浆里。他会买来各种安神的食材,比如莲子、百合,炖在汤里,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说:“今天这汤不错,你多喝点。”他甚至学会了足底按摩,偷偷看书学的,有好几次我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给我盖被子,还轻轻捏了捏我的脚心,我以为是在做梦,原来,那都是他!
我捧着那些笔记本,哭得泣不成声。十五年了,我怨了他十五年,恨了他十五年,我觉得他冷漠,不爱我,巴不得我离他远远的。我以为的分房,是我对他的惩罚和报复。到头来,在他那里,却成了对我的一种尊重和保护。他知道我那段时间敏感、脆弱、爱面子,所以他选择用这种最沉默、最笨拙的方式,远远地守护着我,不给我增加任何心理负担。他把所有的委屈和不解,都写进了这些不会说话的本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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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周博也看傻了,他抢过一本笔记,一页一页地翻着,一个大男人,眼圈“噌”地就红了。他“噗通”一声,跪在了老周面前,哽咽着说:“爸,我错了……我混蛋!我不该那么说您……”儿媳刘悦也捂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老周没去看儿子,他只是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他走过来,用他那粗糙的手,轻轻擦掉我脸上的泪,声音还是那么沙哑:“秀兰,别哭了。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我嘴笨,不会说话,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我总想着,等你这阵子过去了,我就……我就去把你‘请’回来。可这一等,就等了十五年。我怕啊,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怕我一开口,又说错话,惹你烦。”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把头埋在他那虽然不再宽厚但依然让我安心的胸膛上,嚎啕大哭。我哭我这十五年的傻,哭我这十五年的怨,更哭我错过了十五年本该有的温情。原来,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冷漠,而是两颗同样笨拙、同样为对方着想的心。我以为的“他不爱我”,其实是“他太爱我”,爱到宁愿自己承受误解,也要给我一个安静的空间去度过那段最难熬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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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周博和刘悦没走,儿媳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周博一个劲儿地给老周夹菜、倒酒,一个劲儿地道歉。老周咧着嘴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那是他这十几年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吃完饭,没等任何人开口,我默默地走进书房,开始收拾我的东西。我把枕头和被子抱回了主卧,放在了那张空了十五年的位置上。当我把床铺好的时候,老周就站在门口,像十五年前一样,静静地看着我。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睛里,不再是无奈和沉默,而是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秀-秀兰……”他有点结巴地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身,对他笑了笑,说:“老周,今晚……你睡觉轻点,别打呼噜啊。”老周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诶!好!我不打,保证不打!”那一夜,我们躺在一张床上,虽然中间还是隔着一点距离,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紧张和不习惯。但当他的手,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时,我没有再推开。那掌心的温度,温暖、粗糙,却让我觉得无比踏实。十五年的冰山,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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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真的好害羞,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像年轻人一样闹别扭,还让孩子看了笑话。但我也想明白了,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伴”字,不光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吃一锅饭,更是把心放在一处啊。有时候,我们以为的隔阂,其实只是因为缺少一次坦诚的沟通。幸好,还不算太晚,我和老周,还有下一个十五年,二十年,可以好好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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