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的榨季，容不下一个闲人，包括闲狗

灰色，似乎一直是西北城市的主要色彩基调，尤其在贺兰山东麓的砂石地里。

冷空气像是强效洗涤剂，任何色彩在北风中涤荡一番，都会被彻底过滤干净，只剩一片灰黄。

这是初到贺兰山东麓时的刻板印象。

直到第三年，我和同事们已经学会，静候在取景框这头，等待色彩从另一头跳出来。

葡萄园里，回族女工们的头巾是一天之中最早到的点缀。

李姐的鲜红头巾，在灰蒙蒙的晨雾里格外扎眼。

她每每弯腰剪葡萄，手指飞快剔除腐烂果粒，头巾上的流苏时不时地扫过葡萄叶，沾上露水。

这场采收的持久战，从九月初的白葡萄品种开始，一直延续到国庆假期落幕。

庄主们陆续在朋友圈宣告榨季的结束：「终于可以下山了，在酒庄住半个月了。」

因品种、地势与气候的差异，贺兰山东麓的酿酒葡萄们，最佳采摘期并不一致。

工人们需要仔细观察每一串葡萄的成熟情况，只摘取无破损、完美熟度的葡萄。

有些果园甚至要分六到七批采摘，时间跨度长达一个多月——这一切，只为留住最佳的风味与色泽。

生活在贺兰山东麓的人，对「好酒是种出来的」往往有着扎实且细碎的体会。

每年9月底，贺兰山东麓的榨季，附近村子的工人扎堆涌入酒庄。早上五点半，天光微亮，便能看见人们在葡园里劳作了。

形形色色的人，南腔北调，声音在干燥的空气里弹跳，惊走了想来偷食的鸟，却未曾打断葡萄从藤上坠落的节奏。

采收季的园子里，生手与老把式的区别，一目了然。

李大姐的手指在赤霞珠藤蔓间翻飞如电，剪刀开合间，果梗应声而断，葡萄稳稳落入筐中。她心里算得明白：工钱按筐计，多采一筐，就多十块钱收入。

另一边，新来的小马略显笨拙。他小心翼翼地托起葡萄串，生怕碰掉果粒，剪第二刀还在犹豫角度。身旁的大姐看不下去，夺过剪刀示范：「你剪子不要这样拿，得这样。」她手速如飞，仿佛开了二倍速。

这片田里的每个人，都和庄主一样盼着好年份——庄主盼的好酒，他们盼的是鼓囊囊的工钱袋。

下午六点，满载葡萄的拖拉机「突突」驶向酒庄，每个人都带着疲惫而满足的神情。这片土地上的丰收，庄主的梦想与采摘工的生计，在同一串葡萄上达成默契。

有别于葡萄园里的声势浩大，酒庄里显得人丁稀少。

无论你是酿酒师、庄主，还是做饭阿姨，只要粒选机一启动，所有人都成了葡萄的「牛马」。

这种关键时候，酒庄是不养闲人——闲狗也不例外。迦南美地的威玛猎犬安娜，也加入了榨季大队，主打陪伴。

「慢点，再慢点，烂果子别混进去，都看仔细了」。

此时，Crazy Fang 更加 crazy 了，即便已经拥有十几年采收季的经验，在分拣台上依旧不敢松懈，朋友圈都发得少了，全身心盯着粒选机上的葡萄。

「2025雷司令今天终于采摘了，很喜悦今年的酸度，尽管被鸟吃了不少，但是希望总是孕育在惊喜之中。」

如果今年的葡萄没有遭遇「鸟军」的突袭，Crazy Fang 脸上的笑容应该会更多。

马路对面的贺兰晴雪酒庄，机器同样轰鸣。为了榨季，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住在酒庄，最久的大概有半个月没下过山了。

日常只剩下三件事：吃饭、选葡萄、睡觉。其余一切，统统靠边站。

「做梦都在选葡萄」平时爱开玩笑的张静在分拣台上一脸严肃。在普通人眼中完好紧实的葡萄串，在她手里却可能成为「废品」。

张静不时捻开果粒，发现紫红色果皮下藏着青绿色的葡萄籽，这与成熟后转青为褐的状态截然不同，需要剔除。偶尔也会摘下几粒放到嘴里，酸涩的后味令她皱眉，随手又择出一串不合格的果子。

容老爷子八十岁了，依旧守在分拣台上，动作比起年轻人慢，眼神却依旧犀利。

从贺兰山回来这些天，和同事大米整理几千张照片，越发能理解镜头对面的世界：

我们总在试图等待一个惊艳的瞬间，却忽略了，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生活就藏在这些重复了上万遍的动作里。

榨季年复一年，剪刀起落的节奏没变，工人弯腰的角度没变，庄主尝果子的表情没变。

三年里，镜头里的贺兰山也始终是这个姿势——看着人们在这片冲积扇上忙碌，看着葡萄变成酒，看着一代代人来了又走。

山还是那样站着，葡萄还是年年熟。只是每年这个时候，总有人半夜不睡觉，在车间和园子之间来回地走。

黄昏时，我又来到那片刚采完的园子。

工人们收工了，拖拉机熄火了，天地重归灰黄。

但明天太阳升起时，那些色彩还会准时出现。

摄影师王宁和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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