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睡一觉空乘连推我三次,我火气上来,落地后她主动登门道歉
飞机在云层里颠簸了一下,像个打着饱嗝的巨人,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我从浅眠中惊醒,脖子僵得像块木头。
舷窗外,是那种一望无际的、被夕阳染成金橘色的云海,温柔得不像话。
可我的心情,却像机舱里循环的、略带沉闷的空气,一点也温柔不起来。
刚从老家回来,陪护了我妈半个月。
她手术还算成功,但整个人精神头垮了,像被霜打蔫的茄子。
我走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眼睛里全是浑浊的、依赖的、让我心酸的光。
“微微,妈没事,你快回去吧,小宝该想你了。”
她嘴上这么说,手却攥得死紧。
我心里堵得慌,只能笑着应和,说下个月就带小宝回来看她。
转身上车的那一刻,眼泪差点掉下来。
连着半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医院的折叠床硬得能硌碎骨头,空气里永远是来苏水和各种饭菜混合的复杂气味。
此刻,我只想在这两个小时的航程里,好好睡一觉。
什么都不想。
刚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把薄毯拉到下巴,准备沉沉睡去。
肩膀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一张年轻、标准、但毫无表情的脸凑在我面前。是空乘。
“女士,请您调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飞机马上就要下降了。”
她的声音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音调平直,没有一丝起伏。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舷窗,外面还是茫茫云海,太阳还没完全落下。
“还没下降吧?”我有点迷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为了飞行安全,请您配合。”她重复了一遍,眼睛看着我的座椅靠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行吧,规矩。
我以前做互联网内容审核的时候,最懂规矩的威力。
一条红线就是一条红线,碰了就得挨罚,没得商量。
我叹了口气,伸手去按调节钮,把靠背缓缓升直。
那感觉,就像把刚放松下来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又拧紧了。
她站在旁边,监督着我完成所有动作,像个监工。
然后,她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后排。
我闭上眼睛,试图重新酝酿睡意。
可那股被打断的烦躁,像一根小刺,扎在心里,不上不下。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我妈瘦削的脸,一会儿是我儿子小宝的视频电话,一会儿又是公司群里@全体成员的红点。
生活啊,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就在我好不容易又要睡着的时候,肩膀再次被推了一下。
力道比上次重。
我“蹭”地一下睁开眼,火气“噌”地就往上冒。
还是那张脸,只是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不耐烦。
“女士,请您系好安全带。”
我低头看了一眼。
安全带明明好好地扣在身上,只是因为盖着毯子,被遮住了。
我一把掀开毯子,露出金属卡扣,没好气地问:“这叫没系?”
她愣了一下,目光在卡扣上停顿了零点五秒,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表情。
“抱歉,没看清。但请您把安全带系在毯子外面,方便我们检查。”
我气得说不出话。
这叫什么逻辑?为了你检查方便,我就得把本来贴身的东西,再费劲地抽出来,绕一圈,再扣上?
这跟我们以前审核视频,为了让机器能识别,要求用户把正常的风景视频调亮到失真,有什么区别?
“我拒绝。”我冷冷地说。
“女士,这是规定。”
“哪条规定?航空安全手册第几页第几条写着,安全带必须系在毯子外面?”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我这人,平时挺好说话,甚至有点“包子”。
但别踩我的底线,尤其是在我极度疲惫、情绪紧绷的时候。
她被我问住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周围几位乘客的目光,已经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
我能感觉到空气里那种微妙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氛围。
她大概也感觉到了,脸颊微微泛红。
“女士,我只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她的语气软了一点,但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我是专业的”的姿C。
“我的安全,在我已经系好安全带的那一刻,就得到了保障。而你,为了你所谓的‘检查方便’,三番两次打扰一个正在休息的乘客,这又符合你们服务的哪条规定?”
我以前在公司做质检培训,最烦的就是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把流程当圣旨,完全不懂得变通和共情的人。
她不说话了,眼睛里闪过一丝委屈,但更多的是倔强。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
机舱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大概十几秒,她败下阵来,低声说了句“打扰了”,转身快步离开。
我重新盖好毯子,气得心口一阵阵发闷。
睡意全无。
旁边的座位上,一个大叔对我竖了竖大拇指,用口型说了句:“说得好。”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心里却一点胜利的快感都没有。
只觉得累,从里到外的累。
就为这么点破事,我至于吗?
可转念一想,这不是破事。
这是边界,是尊重。
是我作为一个消费者,一个普通人,应得的、不被打扰的权利。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像开了个弹幕区,各种想法飞来飞去。
想着想着,一股倦意终于压倒了怒火,我又迷糊了过去。
梦里,我又回到了医院,我妈在叫我,声音很轻,很远。
“微微,微微……”
我猛地一激灵,肩膀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这次不是推,是搡。
我瞬间清醒,怒火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你有完没完!”我吼了出来。
睁开眼,又是那张脸。
但这次,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年纪稍长、肩章不同的女乘务员,应该是乘务长。
年轻的空乘(我就叫她小安吧)一脸委屈,眼圈红红的。
乘务长则是一脸严肃,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这位女士,请您冷静一点。我们同事只是按规定提醒您,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您的座椅靠背还没有完全调直。”
我低头一看,座椅靠背确实在我睡着后,又被我不自觉地往后靠了一点点。
大概就那么两三度的倾斜。
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角度。
“就为了这个?”我气笑了,“就为了这两三度,她就这么搡我?”
“我没有!”小安急了,声音都带了哭腔,“我叫了您好几声,您都没反应,我才……”
“你叫我?你那是叫我吗?你那是骚扰!”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从起飞前到现在,你推了我三次!第一次,飞机离降落还早,你让我调直靠背。第二次,我明明系着安全带,你非说我没系。第三次,就因为这两三度的倾斜,你就上手搡我?你们公司的服务标准,就是这么培训的吗?”
我的语速又快又急,像连珠炮一样。
乘务长的脸色变了变。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一脸疲惫的女人,嘴皮子这么利索。
“女士,请您注意您的言辞。我们同事的工作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乘务长试图把话题拉回到“安全”这个万能的挡箭牌上。
“安全?好啊,我们谈安全。”我冷笑一声,“按照民航规定,飞机进入下降阶段,通常是指从巡航高度下降到一万英尺以下,这个过程大概是落地前20-30分钟。你看看现在!”
我指了指窗外,飞机刚刚穿过云层,能看到下面城市的灯火轮廓。
“现在最多离落地还有十五分钟,我提前一个多小时就被要求调直靠背。请问,这是哪门子的安全规定?你们是为了安全,还是为了自己省事,好提前结束工作?”
我以前做审核,最喜欢的就是跟人抠条款。
你跟我讲规定,我就跟你讲规定的细则和执行标准。
乘务长的表情彻底挂不住了。
她没想到我连这个都懂。
周围的乘客已经不只是看热闹了,有的人开始拿出手机,似乎在录像。
“还有,”我转向那个叫小安的空乘,“你作为一个服务人员,在乘客没有对你造成任何威胁的情况下,连续三次对乘客进行肢体触碰,最后一次甚至是推搡。这已经超出了正常服务的范畴。我要投诉你,还要投诉你们的乘务长,管理不当,纵容下属。”
小安的脸“刷”地一下白了,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乘务长见状,赶紧打圆场:“女士,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小安她还是个新人,可能……处理方式有点急躁,我代她向您道歉。”
“道歉?”我看着她,“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规章制度干什么?我要的不是道歉,是一个说法。为什么她要这么针对我?就因为我看起来好欺负?”
这句话,我说得又轻又慢。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她们心上。
飞机平稳落地,滑行,停稳。
安全带指示灯熄灭。
机舱里响起一片解开安全带的“咔哒”声,和拿取行李的嘈杂声。
那场短暂的战争,仿佛随着飞机的静止,也落下了帷幕。
乘务长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带着小安去忙别的工作了。
我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心还在“怦怦”地跳,手心全是汗。
刚才那一通爆发,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不是一个喜欢冲突的人。
但有时候,你退一步,别人就会进十步。
直到把你逼到墙角,无路可退。
旁边的座位空了,前面的乘客也走了。
我慢慢地站起来,取下行李箱,汇入人流。
走出廊桥,一股属于这座城市的、潮湿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回家了。
手机开机,信息和电话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有老公老周的:“老婆,落地没?我去地库开车了。”
有儿子幼儿园老师的:“小宝妈妈,小宝今天在学校跟小朋友闹了点小别扭,已经和好了,跟您说一声。”
还有公司群里几百条未读信息。
刚才在飞机上那个怒火万丈的我,瞬间被打回原形。
成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社畜。
我给老周回了个电话:“到了,在T3到达口等你。”
他的声音永远那么沉稳,像船锚:“好,不着急,慢慢走。外面有点堵。”
挂了电话,心里的那股火气,已经被生活的琐碎冲淡了大半。
算了,跟一个年轻小姑娘计较什么。
她可能也就是被KPI逼急了。
就像我以前,为了完成审核量,半夜三点还在对着屏幕上那些光怪陆离的短视频,眼睛都快瞎了。
谁不是在为生活奔波呢?
这么一想,那股委屈和愤怒,竟然消散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找到老周的车,我把行李往后座一扔,整个人瘫在副驾上。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老周一边开车,一边担忧地问。
我把飞机上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本以为他会跟我一起同仇敌忾,骂那个空乘。
没想到,他听完,只是叹了口气。
“多大点事,值得生这么大气?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我“腾”地一下,刚熄灭的火又被点燃了。
“什么叫多大点事?我被她推了三次!是三次!最后一下是搡!你懂吗?”
“好好好,我懂我懂。”他立刻举手投降,“我的意思是,别气坏了自己。你看你,眼圈都黑了,肯定在妈那边没休息好。”
他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把我的火气浇灭。
把话题从对错,转移到我的身体上。
我哼了一声,扭头看窗外。
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河。
心里那股气,来回翻腾,最后变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我不是在计较,我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怎么就那么难呢?
回到家,一开门,一股熟悉的、我喜欢的香薰味道传来。
小宝听到声音,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腿。
“妈妈!你回来啦!”
我弯下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闻着他头发上儿童洗发水的苹果香。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和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这才是我的世界,我的盔甲,我的软肋。
老周已经默默地把行李箱推进房间,又去厨房给我倒了杯温水。
“先喝口水,我点了你爱吃的那家外卖,一会儿就到。”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飞机上的那点不愉快,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舒服的家居服,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外卖到了,是我最爱吃的水煮鱼和麻婆豆腐。
小宝坐在我旁边,叽叽喳喳地讲着幼儿园的趣事。
老周时不时给我夹块鱼肉,提醒我慢点吃。
人间烟火,最抚凡人心。
我正吃得酣畅淋漓,门铃突然响了。
“谁啊?这么晚了。”老周嘟囔着起身去开门。
我没在意,继续跟一块沾满汤汁的豆腐作斗争。
门口传来老周惊讶的声音:“你……找谁?”
然后,一个怯生生的、熟悉的女声响起。
“请问,是林微女士家吗?我……我是今天CZ31XX航班上的乘务员,我叫安然。”
我夹着豆腐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安然?
就是那个叫小安的空乘?
她怎么会找到我家里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放下筷子,走到玄关。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双肩包。
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又红又肿,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哪里还有飞机上那个一丝不苟、表情冷漠的空乘的样子。
她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审判官,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我警惕地问。
老周也一脸戒备地挡在我前面。
“林女士,对不起,对不起!”她突然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要查您的信息的,我……我是通过我们内部系统,看到了您预留的联系方式和地址。我知道这样违规,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老周的语气很冲。
私自查询乘客信息,还找到家里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服务纠纷了。
“我……我被投诉了。”安然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公司说,有旅客投诉我服务态度恶劣,骚扰乘客,还差点引发群体性事件。要给我记大过,还要停飞。”
我愣住了。
我虽然说了要投诉,但我还没来得及行动啊。
“不是我投诉的。”我下意识地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您。”安然从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打印纸,递给我,“是……是另一位乘客。但是由头,是因为我和您的争执。”
我接过那张纸。
是一份打印出来的投诉邮件。
邮件里,一个自称“王先生”的乘客,用极其夸张和煽动的语言,描述了我和安然的冲突。
说安然态度蛮横,推搡乘客,引发众怒。
还说我作为一个“受害者”,被气得浑身发抖,差点犯了心脏病。
最后,强烈要求航空公司严惩这个“毫无职业道德”的空乘。
我看得目瞪口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什么时候浑身发抖了?我什么时候有心脏病了?
这简直是凭空捏造!
“这个王先生是谁?”我问。
“我不认识,”安然摇摇头,哭得更厉害了,“他当时就坐在您斜后方。飞机一落地,他就去我们柜台投诉了。我们乘务长帮我说了好多好话,都没用。公司觉得,这件事在客舱里造成了不良影响,必须严肃处理。”
我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早就没了,反而升起一丝同情。
停飞,对于一个空乘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大概能猜到。
“那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去销案?”老周在一旁冷静地问。
“不是不是,”安然连忙摆手,“我知道您没有义务帮我。我来……我来是想,第一,跟您真心诚意地道个歉。在飞机上,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死板,更不该动手推您。对不起!”
她又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第二……我想求您,能不能……能不能把您当时看到的、听到的真实情况,告诉我?我想写一份申诉报告。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处分。”
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恳求。
我沉默了。
老周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别多管闲事。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帮她,意味着要搭上时间、精力,甚至可能卷入更复杂的纠纷里。
不帮她,也无可厚非。
我看着安然那张年轻又无助的脸,突然想起了刚毕业时的自己。
那时候,我也是个愣头青,在审核岗位上,因为一条模棱两可的规定,跟用户在电话里吵得不可开交。
后来被用户投诉,领导找我谈话,我也是这样,委屈、不甘、又害怕。
如果当时,有人能拉我一把,哪怕只是告诉我“你没错,是规则有问题”,我可能都不会那么快对那份工作心灰意冷。
“你先进来吧。”我侧开身,让她进了屋。
老周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但没说什么。
我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我不能眼看着一个小姑娘因为这事被毁了。”
“可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自己处理不当,就该承担后果。”老周还是不赞成。
“她处理不当是一回事,别人恶意诬告是另一回事。”我看着他,“如果今天被诬告的是我,你希望别人都袖手旁观吗?”
老周不说话了。
我把他推进书房:“你去看会儿书,我跟她聊聊。”
我给安然倒了杯热水,让她坐在沙发上。
小宝好奇地看着这个哭鼻子的阿姨,懂事地没有吵闹。
“你别哭了,先把事情说清楚。”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安然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
她告诉我,她飞这条航线才半年,还在实习期。
带她的乘务长,也就是飞机上那个,对她要求特别严。
因为上个月,她们组刚被一个“神秘旅客”投诉过,说她们服务流程不标准,整个组的绩效都被扣了。
所以,乘务长下了死命令,这个月必须滴水不漏,所有操作都得“顶格”执行。
“什么叫顶格执行?”我没听懂。
“就是……就是把所有规定都执行到最严格的程度。”安然解释道,“比如规定飞机下降前要检查,我们就在进入下降阶段前,提前半小时就开始检查。规定要确保每个旅客系好安全带,我们就必须亲眼看到每个人的安全带都露在外面。”
我听明白了。
这不就是我们以前搞的“安全生产月”吗?
为了应付检查,把所有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都上纲上线,搞得鸡飞狗跳。
“所以,你不是针对我?”
“不是的,林女士,真的不是。”安然急切地说,“我当时看您盖着毯子,就下意识地以为您没系。推您那几下,也是因为乘务长就在后面看着,我怕她觉得我工作不到位……我当时脑子一热,就……”
我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一个僵化的、层层加压的管理制度。
一个急于自保、不敢担责的领导。
一个战战兢兢、害怕犯错的新人。
再加上我这个疲惫到极点、一点就着的乘客。
所有因素搅在一起,就成了这起荒唐的冲突。
“那个王先生,你了解他吗?”我问到了关键。
“我不了解。只知道他好像是个常旅客,经常坐我们公司的航班。”安然说,“听地勤的同事说,他好像……特别喜欢投诉。”
我心里有了数。
这种人,我见多了。
俗称“职业差评师”或者“薅羊毛”的。
他们精通各种规则,专门找茬,然后通过投诉来获取赔偿、积分或者其他好处。
这次,八成也是故技重施。
只是,他把我当成了他投诉的“道具”。
这就让我很不爽了。
“你把你们公司的投诉处理流程,还有申诉需要提交的材料,都跟我说一遍。”我的语气变得冷静而专业。
安然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反应过来。
“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要申诉吗?”我敲了敲桌子,“时间不等人。你被停飞,每一天都是损失。”
安然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开始一条一条地跟我讲述她们内部复杂的规章制度。
我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构建逻辑链。
这件事的突破口,不在于去跟航空公司掰扯“座椅靠背应该倾斜几度”,也不在于去争论“安全带该不该露在外面”。
这些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模糊地带。
突破口,在于那个“王先生”的投诉本身。
他的投诉,充满了虚假和夸大的成分。
只要能证明他在撒谎,那这份投诉的合法性,就不存在了。
安"然的申诉,也就有了最坚实的依据。
“你们飞机上,有监控吗?”我问。
“只有舱门口和驾驶舱有,客舱里为了保护乘客隐私,是没有的。”安然摇摇头。
这就麻烦了。
没有直接证据,就只能找间接证据和人证。
“当时你和我的冲突,周围有多少人看到了?除了那个王先生,还有谁的反应比较特别?”
安然努力回忆着。
“当时……当时您周围一圈的旅客都看到了。您旁边的大叔,还对您竖大拇指了。还有……还有我身后推餐车的同事,她也看到了全程。”
“很好。”我点点头,“你那个同事,信得过吗?她愿意为你作证吗?”
安然的脸又垮了下来:“她叫李姐,就是我们乘务长。她……她虽然当时帮我说话,但我感觉,她其实挺不高兴的。她觉得我给她惹了麻烦。”
我心里冷笑一声。
这种甩锅的领导,指望她出头,比登天还难。
“那个对你竖大拇指的大叔呢?你对他有印象吗?”
“有一点……他好像是从我们这儿起飞,去那边探亲的。我好像还帮他调过座位。”
“想办法找到他。”我下了指令,“通过你们的系统,查一下我旁边座位的乘客信息。不要直接联系,先找到他的基本资料。”
“这……这是违规的。”安然有些犹豫。
“你人都快被停飞了,还在乎多一条违规?”我看了她一眼,“规则是用来保护人的,不是用来束缚人的。有时候,要用非常规的手段,去争取常规的权利。”
这句话,像一道光,照进了安然混乱的脑子里。
她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那个王先生。”我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要他所有的历史投诉记录。你能拿到吗?”
“这个更难。这是保密信息。”
“想想办法。”我看着她,“你是想坐以待毙,还是想绝地反击?”
安然的眼神,从迷茫,变得坚定。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们就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制定了一套详细的“反击计划”。
第一步,安然负责去内部“捞”数据,包括那个大叔的乘客信息,和王先生的历史投诉记录。
第二步,我负责起草一份事实陈述报告,用最客观、最冷静的语言,还原事件的真实经过。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我们要找到那个王先生,当面跟他对质。
当然,不是去吵架,而是去“取证”。
送走安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走的时候,眼睛里虽然还有泪痕,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勇气。
老周从书房出来,一脸的不赞同。
“林微,你这是何必呢?引火烧身。”
“老周,我以前做审核的时候,误杀过一个账号。”我看着他,轻声说,“那是个专门在网上教农村老人用智能手机的博主,特别朴实。就因为一个视频里,背景出现了村委会的标语,被系统误判为‘涉政’,我当时手一滑,就给封了。”
“后来呢?”
“后来他给我写了封邮件,没有骂我,就是问我,他做错了什么。他说,他只是想让村里那些像他爸妈一样的老人,也能跟城里的孩子视频聊天。我当时看了那封邮件,在办公室里哭了半天。后来我到处找关系,找技术,花了一个星期,才把他的账号解封。”
我顿了顿,继续说:“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因为所谓的‘规定’,就放弃一个普通人挣扎的权利。今天这个安然,就像当年的我。而我,想做那个帮她一把的人。”
老周沉默了很久,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我明白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支持你。”
有他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
规矩是死的,但人心里的那杆秤,得是活的。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送完小宝去幼儿园,我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我把飞机上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都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我刻意隐去了自己的情绪,只用白描的手法,像个法庭记录员一样,陈述事实。
写完之后,我反复读了好几遍,修改掉所有带有主观色彩的词语。
这份东西,要成为一份无懈可击的证据。
中午的时候,安然给我打来了电话,声音里带着兴奋和紧张。
“林姐,我拿到了!我求了我一个在信息部的同学,他偷偷帮我导出来了!”
“哪个?”
“两个都拿到了!”
我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
“你旁边那个大叔,叫张建国,手机号和身份证号都有。那个王先生,叫王志强,这是他第三次投诉我们这条航线了。前两次,一次是说飞机餐不好吃,赔了8000积分。一次是说行李被划伤了,赔了一个新的行李箱。”
果然是惯犯!
“王志强的地址呢?”
“系统里没有留家庭住址,只有一个单位地址,在城西的一个科技园里。”
“把他所有资料发给我。”
挂了电话,我立刻开始行动。
我先给那个叫张建国的大叔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小心翼翼地提起了昨天飞机上的事。
没想到,大叔的记性特别好。
“哦!我记得你!那个小姑娘嘛!跟那个空乘吵起来的!”他的声音很洪亮。
“大叔,不好意思打扰您。是这样的,那个空-乘因为这件事,被一个叫王志强的乘客恶意投诉,可能要被停飞。我想请您帮个忙,做个人证,证明当时的情况,并不是投诉信里写的那样。”
“王志强?是不是坐你后头那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大叔问。
“对对对,就是他!”
“这个浑球!”大叔突然骂了一句,“飞机上就他事儿多,一会儿要毛毯,一会儿要换座位,把那几个小姑娘使唤得团团转。原来是他搞的鬼!姑娘你放心,这事我管了!我给你作证!那小空乘虽然态度硬了点,但绝对没到投诉信里说的那个地步。那个王志强,纯属颠倒黑白!”
有了张大叔的支持,我信心大增。
挂了电话,我看着王志强的单位地址,陷入了沉思。
直接去单位找他,肯定不妥。
容易把事情闹大,对他,对我们,都不好。
得想个办法,让他自己出来,在一个相对私密的环境里谈。
我盯着那个科技园的名字,突然灵光一闪。
我想起我一个大学同学,好像就在那个科技园里的一家公司做HR。
我赶紧翻出微信,找到了她。
一番寒暄之后,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你们园区是不是有个叫王志强的?在XX公司上班。”
同学回得很快:“王志强?认识啊,我们公司楼下的。怎么了?他惹你了?”
“没没没,就是有点事想找他。你方便把他手机号给我吗?”
“小事一桩。不过我可提醒你,这人……人品不怎么样,在园区里名声挺臭的,出了名的爱占小便宜,还喜欢跟人吹牛。你找他可得小心点。”
我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拿到王志强的手机号,我并没有立刻打过去。
我在等一个时机。
等安然把她那份声泪俱下的申诉报告,和我这份冷静客观的事实陈述,都递交上去之后。
等航空公司的调查组,开始联系王志强核实情况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才会紧张,才会心虚。
我再出现,才能攻破他的心理防线。
两天后,安然告诉我,报告都交了。
领导看了,没说什么,只是让她等消息。
又过了一天,安-然说,调查组的人给她打电话了,问了几个问题,态度很冷淡。
她说,她感觉希望渺茫。
我安慰她:“别急,好戏才刚开始。”
当天下午,我用一个陌生的号码,给王志强发了条短信。
“王先生您好,关于您投诉CZ31XX航班乘务员安然一事,有些细节我想跟您当面聊聊。我是林微,当天坐在您前面的乘客。今晚七点,楼下咖啡馆,不见不散。”
发完短信,我关掉了那个手机。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因为我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他不知道我掌握了什么,更不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
这种未知,会让他坐立不安。
晚上六点五十,我提前到了咖啡馆,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七点整,一个瘦高的、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推门进来。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目光很快锁定了我。
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他走了过来,在我对面坐下,脸上带着一种虚伪的、公式化的笑容。
“林女士?你好你好,没想到你会联系我。”
“王先生,我也没想到,我会成为您投诉信里的‘心脏病患者’。”我开门见山,毫不客气。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林女士,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那也是为了帮你出气啊。那个空乘的态度,确实太恶劣了。”他试图狡辩。
“帮我出气?”我笑了,“王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投诉,是为了你自己那8000积分,还是为了那个行李箱吧?”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王志强,XX科技公司,项目部副主管。入职五年,业绩平平,但投诉公司的食堂、物业、班车,倒是月月不落。我说的对吗?”
我把我同学告诉我的信息,不紧不慢地抛了出来。
王志强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没想到,我居然把他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
“你……你调查我?”他的声音开始发虚。
“我没有调查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就像你在投诉信里,陈述你看到的‘事实’一样。”
我特意在“事实”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他彻底慌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靠回椅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只想请王先生,去做一件对的事。”
“什么事?”
“给航空公司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的那封投诉信,有夸大的成分。你只是一时气愤,现在后悔了。你想撤销投诉。”
“不可能!”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凭什么?我投诉是我的权利!”
“当然是你的权利。”我点点头,“我今天来,也不是来逼你的。我只是来告诉你几件事。”
“第一,当天坐在我旁边的张建国大叔,已经愿意为我作证,证明你的投诉信内容严重失实。”
“第二,我已经向航空公司提交了一份详细的事件经过报告,并且附上了我的个人信息和联系方式,随时愿意接受对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顿了顿,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缓缓说道,“安然已经因为你的恶意投诉,被停飞了。一个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小姑娘,她的职业生涯,可能就因为你为了那点积分,而彻底毁了。王先生,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最后这句话,我问得很轻。
但王志强的身体,却猛地一颤。
他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指节发白。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但我们这一桌的气氛,却紧张得像要爆炸。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如果……如果我撤销投诉,你们能保证,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我不能保证。”我摇摇头,“我只能保证,我会把我看到的真实情况,告诉航空公司。至于他们怎么处理,那是他们的事。但至少,安然不会因为你的谎言,而背上一个不该有的处分。”
他又沉默了。
我也不催他。
我知道,他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一边是那点可怜的虚荣和利益,一边是可能要承担的、诬告的后果,以及那仅存的一点点良知。
“给我一天时间。”最后,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好。”我站起身,“王先生,做个好人,其实不难。”
说完,我没再看他,径直走出了咖啡馆。
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不知道王志强最终会怎么选。
但我知道,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
有些人不是坏,他只是活成了一道精确计算的题。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了安然的电话。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林姐!林姐!王志强他……他撤诉了!他还给公司写了一封道歉信,说他当时情绪激动,夸大了事实!”
我的心,终于落了地。
“公司怎么说?”
“公司调查组重新评估了事件,结合您的陈述和张大叔的电话证明,决定撤销对我的处分!只是给了我一个口头警告,让我以后注意服务方式!”
“太好了!”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林姐,谢谢你!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安然在电话那头,已经泣不成声,“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可能就完了。”
“别哭,这是你应得的。是你自己的勇敢,救了你自己。”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蓝天,感觉心里也一片晴朗。
这件事,到这里,似乎已经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然而,我没想到,还有一个更大的反转,在等着我。
又过了两天,安然约我出来喝咖啡,说是要当面感谢我。
我们约在了一家商场的咖啡馆。
她来的时候,穿着漂亮的裙子,化了淡妆,整个人容光焕发,跟那天晚上在-我-家门口那个狼狈的小兔子,判若两人。
她给我带了一大堆礼物,都被我拒绝了。
“林姐,你别跟我客气。这都是我的一点心意。”
“心意我领了。你能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我笑着说。
我们聊了很多,从她的工作,聊到我的家庭。
我发现,她其实是个很单纯、很善良的姑娘。
只是社会经验太少,不懂得保护自己。
聊着聊着,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林姐,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什么事?”
“那个王志强,他根本就不是主动撤诉的。”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是李姐!我们那个乘务长!”安然的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我听我们组的同事说,李姐那天把你和张大叔的证据,直接甩到了王志强他们公司领导的桌子上!”
我惊得差点把咖啡洒出来。
“她?她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啊!”安然也很困惑,“大家都以为,她巴不得我被开除呢。没想到,她居然会出手帮我。听说,她跟王志强他们公司的副总认识,直接把电话打过去了。王志强当天就被他们领导叫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被开除。他能不屁滚尿流地去撤诉、去道歉吗?”
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个在飞机上,一脸严肃,句句不离“规定”的乘务长。
那个我以为,会为了自保而牺牲下属的“李姐”。
居然在背后,用这么雷霆的手段,为安然摆平了这件事。
“她为什么这么做?”我喃喃自语。
“我也不知道。后来我鼓起勇气去问她,谢谢她。你猜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
“她说,‘我的人,我自己可以骂,可以罚,但轮不到外面的人来欺负。’”
安然学着李姐的语气,说得惟妙惟肖。
我却听得心头一震。
这句话,太有力量了。
像一个老母鸡,张开翅膀,护住自己羽翼未丰的小鸡。
我突然明白了。
李姐的严苛,不是为了甩锅,而是为了磨练。
她对安然的“顶格要求”,可能只是想让她尽快成长,适应这个行业的残酷。
而在大是大非面前,她又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用自己的方式,护住了自己的兵。
这才是真正的“外圆内方”,真正的“菩萨心肠,金刚手段”。
我自以为看透了人性,却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
原来成年人的崩溃,连道歉都带着KPI的指标。
而成年人的守护,却常常沉默得像一座山。
从那以后,我和安然成了真正的朋友。
她会经常在微信上跟我分享她飞行的趣事,给我看她从世界各地拍回来的风景。
有时候,她落地我们这个城市,还会特意跑来我家,蹭一顿老周做的饭,陪小宝玩一会儿。
我再也没有在飞机上见过李姐。
但她的那个形象,却在我心里,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
有一次,我坐飞机出差,又遇到了一个较真的新乘务员,非要让我把电脑包塞到前排座椅下面一个极小的缝隙里。
我刚想发作,突然想起了安然和李姐。
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包塞了进去。
我知道,在那些看似不近人情的规定背后,可能也藏着一个紧张的新人,和一个操碎了心的领导。
生活就像一架飞机,有时平稳,有时颠簸。
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让你恼火的,有让你感动的,有让你看不懂的。
但重要的是,穿过云层,总会看到阳光。
这城市每天有无数航班起落,但能平稳落地的,不只是飞机,还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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